皇极经世书邵雍撰.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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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经世书邵雍撰
文渊阁本四库全书
皇极经世书.邵雍撰
*观物篇五十一
物之大者无若天地,然而亦有所尽也。
天之大,阴阳尽之矣;
地之大,刚柔尽之矣。
阴阳尽而四时成焉,刚柔尽而四维成焉。
夫四时四维者,天地至大之谓也,凡言大者,无得而过之也。
亦未始以大为自得,故能成其大,岂不谓至伟至伟者欤?
天生于动者也,地生于静者也,
一动一静交,而天地之道尽之矣。
动之始则阳生焉,动之极则阴生焉,
一阴一阳交而天之用尽之矣;
静之始则柔生焉,静之极则刚生焉,
一柔一刚交而地之用尽之矣。
动之大者谓之太阳,动之小者谓之少阳;
静之大者谓之太阴,静之小者谓之少阴。
太阳为日,太阴为月,少阳为星,少阴为辰,日月星辰交而天之体尽之矣。
静之大者谓之太柔,静之小者谓之少柔;
动之大者谓之太刚,动之小者谓之少刚。
太柔为水,太刚为火,少柔为土,少刚为石,水火土石交而地之体尽之矣;
日为暑,月为寒,星为昼,辰为夜,暑寒昼夜交而天之变尽之矣。
水为雨,火为风,土为露,石为雷,雨风露雷交而地之化尽之矣;
暑变物之性,寒变物之情,昼变物之形,夜变物之体,性情形体交而动植之感尽之矣;
雨化物之走,风化物之飞,露化物之草,雷化物之木,走飞草木交而动植之应尽之矣。
走感暑而变者,性之走也,
感寒而变者,情之走也,
感昼而变者,形之走也,
感夜而变者,体之走也。
飞感暑而变者,性之飞也,
感寒而变者,情之飞也,
感昼而变者,形之飞也,
感夜而变者,体之飞也。
草感暑而变者,性之草也,
感寒而变者,情之草也,
感昼而变者,形之草也,
感夜而变者,体之草也。
木感暑而变者,性之木也,
感寒而变者,情之木也,
感昼而变者,形之木也,
感夜而变者,体之木也。
性应雨而化者,走之性也,
应风而化者,飞之性也,
应露而化者,草之性也,
应雷而化者,木之性也。
情应雨而化者,走之情也,
应风而化者,飞之情也,
应露而化者,草之情也,
应雷而化者,木之情也。
形应雨而化者,走之行也,
应风而化者,飞之行也,
应露而化者,草之行也,
应雷而化者,木之行也。
体应雨而化者,走之体也,
应风而化者,飞之体也,
应露而化者,草之体也,
应雷而化者,木之体也,
性之走善色,情之走善声,形之走善气,体之走善味。
性之飞善色,情之飞善声,形之飞善气,体之飞善味。
性之草善色,情之草善声,形之草善气,体之草善味。
性之木善色,情之木善声,形之木善气,体之木善味。
走之性善耳,飞之性善木,草之性善口,木之性善鼻。
走之情善耳,飞之情善目,草之情善口,木之情善鼻。
走之形善耳,飞之形善目,草之形善口,木之形善鼻。
走之体善耳,飞之体善目,草之体善口,木之体善鼻。
夫人也者,暑寒昼夜无不变,雨风露雷无不化,性情形体无不感,走飞草木无不应,
所以目善万物之色,耳善万物之声,鼻善万物之气,口善万物之味,
灵于万物,不亦宜乎?
*观物篇五十二
人之所以能灵于万物者,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
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
声色气味者,万物之体也;
目耳鼻口者,万人之用也。
体无定用,惟变是用;用无定体,惟化是体。
体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备矣。
然则人亦物也,圣亦人也,
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万物之物,有亿物之物,
有兆物之物。
为兆物之物,岂非人乎?
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万人之人,有亿人之人,
有兆人之人。
为兆人之人,岂非圣乎?
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
圣也者,人之至者也。
物之至者,始得谓之物之物也;
人之至者,始得谓之人之人也。
夫物之物者,至物之谓也;
人之人者,至人之谓也。
以一至物而当一至人,则非圣人而何人?
谓之不圣,则吾不信也。
何哉?
谓其能以一心观万心,一身观万身,一物观万物,一世观万世者焉;
又谓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功,身代天事者焉;
又谓其能以上识天时,下尽地理,中尽物情,通照人事者焉;
又谓其能以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古今,表里人物者焉。
噫!
圣人者,非世世而效圣焉,吾不得而目见之也。
虽然吾不得而目见之,察其心,观其迹,探其体,潜其用,虽亿千万年,亦可以理知之也。
人或告我曰:
天地之外别有天地万物,异乎此天地万物,则吾不得而知之也。
非惟吾不得而知之也,圣人亦不得而知之也。
凡言知者,谓其心得而知之也;
言言者,谓其口得而言之也;
既心尚不得而知之,口又恶得而言之乎?
以心不可得知而知之,是谓妄知也;
以口不可得言而言之,是谓妄言也。
吾又安能从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
*观物篇五十三
易曰:
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所以谓之理者,物之理也;
所以谓之性者,天之性也;
所以谓之命者,处理性者也;
所以能处理性者,非道而何?
是知道为天地之本,天地为万物之本;
以天地观万物,则万物为万物;以道观天地,则天地亦为万物。
道之道,尽之于天矣;
天之道,尽之于地矣;
天地之道,尽之于万物矣;
天地万物之道,尽之于人矣。
人能知其天地万物之道所以尽于人者,然后能尽民也。
天之能尽物则谓之曰昊天,
人之能尽民则谓之曰圣人。
谓昊天能异乎万物,则非所以谓之昊天也;
谓圣人能异乎万民,则非所以谓之圣人也。
万民与万物同,则圣人固不异乎昊天者矣;
然则圣人与昊天为一道,圣人与昊天为一道则万民与万物亦可以为一道,
一世之万民与一世之万物既可以为一道,则万世之万民与万世之万物亦可以为一道也明矣。
夫昊天之尽物,圣人之尽民,皆有四府焉。
昊天之四府者,春夏秋冬之谓也,阴阳升降于其间矣;
圣人之四府者,易书诗春秋之谓也,礼乐隆污于其间矣。
春为生物之府,夏为长物之府,秋为收物之府,冬为藏物之府,
号物之庶谓之万,虽曰万之又万,其庶能出此昊天之四府者乎?
易为生民之府,书为长民之府,诗为收民之府,春秋为藏民之府,
号民之庶谓之万,虽曰万之又万,其庶能出此圣人之四府者乎?
昊天之四府者,时也;圣人之四府者,经也;
昊天以时授人,圣人以经法天,天人之事当如何哉?
*观物篇五十四
观春则知易之所存乎?
观夏则知书之所存乎?
观秋则知诗之所存乎?
观冬则知春秋之所存乎?
易之易者,生生之谓也;
易之诗者,生长之谓也;
易之书者,生收之谓也;
易之春秋者,生藏之谓也。
书之易者,长生之谓也;
书之书者,长长之谓也;
书之诗者,长收之谓也;
书之春秋者,长藏之谓也。
诗之易者,收生之谓也;
诗之诗者,收长之谓也;
诗之书者,收收之谓也;
诗之春秋者,收藏之谓也。
春秋之易者,藏生之谓也;
春秋之诗者,藏长之谓也;
春秋之书者,藏收之谓也;
春秋之春秋者,藏藏之谓也。
生生者,修夫意者也;
生长者,修夫言者也;
生收者,修夫象者也;
生藏者,修夫数者也。
长生者,修夫仁者也;
长长者,修夫礼者也;
长收者,修夫义者也;
长藏者,修夫智者也。
收生者,修夫性者也;
收长者,修夫情者也;
收收者,修夫形者也;
收藏者,修夫体者也。
藏生者,修夫圣者也;
藏长者,修夫贤者也;
藏收者,修夫才者也;
藏藏者,修夫术者也。
修夫意者,三皇之谓也;
修夫言者,五帝之谓也;
修夫象者,三王之谓也;
修夫数者,五伯之谓也。
修夫仁者,有虞之谓也;
修夫礼者,有夏之谓也;
修夫义者,有商之谓也;
修夫智者,有周之谓也。
修夫性者,文王之谓也;
修夫情者,武王之谓也;
修夫形者,周公之谓也;
修夫体者,召公之谓也。
修夫圣者,秦穆之谓也;
修夫贤者,晋文之谓也;
修夫才者,齐桓之谓也;
修夫术者,楚庄之谓也。
皇帝王伯者,易之体也;
虞夏商周者,书之体也;
文武周召者,诗之体也;
秦晋齐楚者,春秋之体也。
意言象数者,易之用也;
仁义礼智者,书之用也;
性情形体者,诗之用也;
圣贤才术者,春秋之用也。
用也者,心也;体也者,迹也;心迹之间有权存焉者,圣人之事也。
三皇同意而异化,五帝同言而异教,三王同象而异劝,五伯同术而异率。
同意而异化者必以道,以道化民者,民亦以道归之,故尚自然。
夫自然者,无为无有之谓也,无为者非不谓也,不固为者也,故能广;
无有者非不有也,不固有者也,故能大,广大悉备而不固为固有者,其惟三皇乎?
是故知能以道化天下者,天下亦以道归焉。
所以圣人有言曰:
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事而民自富,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
其斯之谓欤?
三皇同仁而异化,五帝同礼而异教,三王同义而异劝,五伯同智而异率。
同礼而异教者必以德,以德教民者,民亦以德归之,故尚让。
夫让也者,先人后己之谓也,以天下授人而不为轻,若素无之也,
受人之天下而不为重,若素有之也,
若素无素有者,为不己无己有之谓也。
若己无己有,则举一毛以取与于人,犹有贪吝之心生焉,而况天下者乎?
能知其天下之天下非己之天下者,其惟五帝乎?
是故知能以德教天下者,天下亦以德归焉,
所以圣人有言曰:
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其斯之谓欤?
三皇同性而异化,五帝同情而异教,三王同形而异劝,五伯同体而异率。
同形而异劝者必以功,以功劝民者,民亦以功归之,故尚政。
夫政也者,正也,以正正夫不正之谓也。
天下之正莫如利民焉,天下之不正莫如害民焉,
能利民者正,则谓之曰王矣;能害民者不正,则谓之曰贼矣。
以利除害,安有去王耶?
以王去贼,安有弒君耶?
是故知王者正也,能以功正天下之不正者,天下亦以功归焉,
所以圣人有言曰:
天地革而四时成。
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其斯之谓欤?
三皇同圣而异化,五帝同贤而异教,三王同才而异劝,五伯同术而异率。
同术而异率者必以力,以力率民者,民亦以力归之,故尚争。
夫争也者,争夫利者也,取以利,不以义,然后谓之争。
小争交以言,大争交以兵,争夫强弱者也,犹借夫名焉者,谓之曲直。
名也者,命物正事之称也;利也者,养人成物之具也。
名不以仁无以守业,利不以义无以居功,利不以功居,名不以业守,则乱矣,
民所以必争之也。
五伯者,借虚名以争实利者也,帝不足则王,王不足则伯,伯又不足则左衽矣。
然则五伯不谓无功于中国,语其王则未也,过左衽则远矣。
周之东迁,文武之功德于是乎尽矣!
犹能维持二十四君,王室不绝如线,秦楚不敢屠害中原者,由五伯借名之力也,是故知能以力率天下者,天下亦以力归焉。
所以圣人有言曰:
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为于大君。
其斯之谓欤?
夫意也者,尽物之性也;
言也者,尽物之情也;
象也者,尽物之行也;
数也者,尽物之体也。
仁也者,尽人之圣也;
礼也者,尽人之贤也;
义也者,尽人之才也;
智也者,尽人之术也。
尽物之性者谓之道,尽物之情者谓之德,尽物之形者谓之功,尽物之体者谓之力;
尽人之圣者谓之化,尽人之贤者谓之教,尽人之才者谓之劝,尽人之术者谓之率。
道德功力者,存乎体者也;
化教劝率者,存乎用者也;
体用之间有变存焉者,圣人之业也。
夫变也者,昊天生万物之谓也;
权也者,圣人生万民之谓也,非生物非生民,而得谓之权变乎?
*观物篇五十五
善化天下者,止于尽道而已;
善教天下者,止于尽德而已;
善劝天下者,止于尽功而已;
善率天下者,止于尽力而已。
以道德功力为化者,乃谓之皇矣;
以道德功力为教者,乃谓之帝矣;
以道德功力为劝者,乃谓之王矣;
以道德功力为率者,乃谓之伯矣。
以化教劝率为道者,乃谓之易矣;
以化教劝率为德者,乃谓之书矣;
以化教劝率为功者,乃谓之诗矣;
以化教劝率为力者,乃谓之春秋矣。
此四者,天地始则始焉,天地终则终焉,终始随乎天地者也。
夫古今者,在天地之间犹旦暮也,
以今观今则谓之今矣,以后观今则今亦谓之古矣;
以今观古则谓之古矣,以古自观则古亦谓之今矣。
是知古亦未必为古,今亦未必为今,皆自我而观之也。
安知千古之前,万古之后,其人不自我而观之也?
若然,则皇帝王伯者,圣人之时也;
易书诗春秋者,圣人之经也;
时有消长,经有因革,
时有消长,否泰尽之矣;
经有因革,损益尽之矣。
否泰尽而体用分,损益尽而心迹判,
体与用分,心与迹判,圣人之事业于是乎备矣。
所以自古当世之君天下者,其命有四焉:
一曰正命,二曰受命,三曰改命,四曰摄命。
正命者,因而因者也;
受命者,因而革者也;
改命者,革而因者也;
摄命者,革而革者也。
因而因者,长而长者也;
因而革者,长而消者也;
革而因者,消而长者也;
革而革者,消而消者也。
革而革者,一世之事业也;
革而因者,十世之事业也;
因而革者,百世之事业也;
因而因者,千世之事业也;
可以因则因,可以革则革者,万世之事业也。
一世之事业者,非五伯之道而何?
十世之事业者,非三王之道而何?
百世之事业者,非五帝之道而何?
千世之事业者,非三皇之道而何?
万世之事业者,非仲尼之道而何?
是知皇帝王伯者,命世之谓也;仲尼者,不世之谓也。
仲尼曰:
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如是则何止于百世而已哉?
亿千万世皆可得而知之也。
人皆知仲尼之为仲尼,不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
不欲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已,如其必欲知仲尼之所以仲尼,则舍天地将奚之焉?
人皆知天地之为天地,不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
不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已,如其必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舍动静将奚之
焉?
夫一动一静者,天地之至妙者欤?
夫一动一静之间者,天地人之至妙至妙者欤?
是故知仲尼之所以能尽三才之道者,谓其行无辙迹也,故有言曰:
予欲无言。
又曰:
天何言哉?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其斯之谓欤?
*观物篇五十六
孔子赞易自牺轩而下,序书自尧舜而下,删诗自文武而下,修春秋自桓文而下。
自牺轩而下,祖三皇也;
自尧舜而下,宗五帝也;
自文武而下,子三王也;
自桓文而下,孙五伯也;
祖三皇,尚贤也;
宗五帝,亦尚贤也;
三皇尚贤以道,五帝尚贤以德。
子三王,尚亲也;
孙五伯,亦尚亲也;
三王尚亲以功,五伯尚亲以力。
呜呼!
时之既往亿万千年,时之未来亦亿万千年,仲尼中间生而为人,何祖宗之寡而子孙之多耶?
此所以重赞尧舜,至禹则曰:
禹吾无间然矣。
仲尼后禹千五百余年,今之后仲尼又千五百余年,
虽不敢比夫仲尼上赞尧舜禹,岂不敢比孟子上赞仲尼乎?
人谓仲尼惜乎无土,吾独以为不然:
匹夫以百亩为土,大夫以百里为土,诸侯以四境为土,天子以四海为土,仲尼以万世为土。
若然,则孟子言,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
斯亦未谓之过矣。
夫人不能自富,必待天与其富然后能富;
人不能自贵,必待天与其贵然后能贵。
若然,则富贵在天也,不在人也,有求而得之者,有求而不得者矣,是系乎天者也。
功德在人也,不在天也,可修而得之,不修则不得,是非系乎天也,系乎人者也。
夫人之能求而得富贵者,求其可得者也,非其可得者,非所以能求之也。
昧者不知求而得之,则谓其己之能得也,故矜之;
求而失之,则谓其人之不与也,故怨之。
如知其己之所以能得,人之所以能与,则天下安有不知量之人耶?
天下至富也,天子至贵也,岂可妄意求而得之也?
虽曰天命,亦未始不由积功累行,圣君艰难以成之,庸君暴虐以坏之,是天欤?
是人欤?
是知人作之咎,固难逃矣;天降之灾,禳之奚益?
积功累行,君子常分,非有求而然也。
有求而然者,所谓利乎仁者也。
君子安有余事于其间哉?
然而有幸有不幸者,始可以语命也已。
夏禹以功有天下,夏桀以虐失天下;
殷汤以功有天下,殷纣以虐失天下;
周武以功有天下,周幽以虐失天下。
三者虽时不同,其成败之形一也。
平王东迁无功以复王业,赧王西走无虐以丧王室,威令不逮一小国诸侯,
仰存于五伯而已,此又奚足道哉?
但时无真王者出焉,虽有虚名,与杞宋其谁曰少异?
是时也,春秋之作不亦宜乎?
仲尼修经周平王之时,
书终于晋文侯,诗列为王国风,春秋始于鲁隐公,易尽于未济卦。
予非知仲尼者,学为仲尼者也。
礼乐赏罚自天子出,而出自诸侯,天子之重去矣;
宗周之功德自文武出,而出自幽厉,文武之基息矣,由是犬戎得以侮中国。
周之诸侯非一独晋能攘去戎狄,徙王东都洛邑,用存王国,为天下伯者之倡,
秬鬯圭瓒之所锡,其能免乎?
传称,子贡欲去鲁告朔之饩羊,孔子曰:
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是知名存实亡者,犹喻于名实俱亡者矣。
礼虽废而羊存,则后世安知无复行礼者乎?
晋文公尊王虽用虚名,由能力使天下诸侯知有周天子而不敢以兵加之也,
及晋之衰也,秦由是敢灭周,斯爱礼之言信不诬也。
齐景公尝一日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公曰:
善哉!
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是时也,诸侯僭天子,陪臣执国命,禄去公室,政出私门,
景公自不能上奉周天子,欲其臣下奉己,不亦难乎?
厥后齐祚卒为田氏所移。
夫齐之有田氏者,亦犹晋之有三卿也;
晋之有三卿,亦犹周之有五伯也,
韩赵魏之于晋也,既立其功,又分其地,既卑其主,又夺其国;
田氏之于齐也,既得其禄,又专其政,既杀其君,又移其祚。
其如天下之事,岂无渐乎履霜之戒?
宁无思乎?
传称:
王者,往也。
能往天下者,可以王矣。
周之衰也,诸侯不朝天子久矣。
及楚与中国会盟,仲尼始进爵为之子,其于僭王也,不亦陋乎?
夫以力胜人者,人亦以力胜之,
吴尝破越而有轻楚之心,及其破楚,又有骄齐之志,贪婪功利,不顾德义,
侵侮齐晋,专以夷狄为事,遂复为越所灭,
越又不监之其后,复为楚所灭,
楚又不监之其后,复为秦所灭,
秦又不监之其后,复为汉所代。
恃强凌弱,与豺虎何以异乎?
非所以谓之中国义理之师也。
宋之为国也,爵高而力卑者乎?
盟不度德,会不量力,区区与诸侯并驱中原,耻居其后,其于伯也,不亦难乎?
周之同姓诸侯而克永世者,独有燕在焉。
燕处北陆之地,去中原特远,茍不随韩赵魏齐楚较利刃,争虚名,
则足以养德待时而观诸侯之变,秦虽虎狼,亦未易加害,
延十五六年后,天下事未可知也。
中原之地方九千里,古不加多而今不加少,
然而有祚长祚短,地大地小者,攻守异故也。
自三代以降,汉唐为盛,秦界于周汉之间矣。
秦始盛于穆公,中于孝公,终于始皇,起于西夷,迁于岐山,徙于咸阳,
兵渎宇内,血流天下,并吞四海,更革古今,虽不能比德三代,非晋隋可同年而语也,其祚之不永,得非用法太酷,杀人之多乎?
所以仲尼序书终于秦誓一事,其旨不亦远乎?
夫好生者,生之徒也;好杀者,死之徒也。
周之好生也以义,汉之好生也亦以义;
秦之好杀也以利,楚之好杀也亦以利。
周之好生也以义,而汉且不及;秦之好杀也以利,而楚又过之。
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择于周秦汉楚哉?
择乎善恶而已。
是知善也者,无敌于天下而天下共善之;
恶也者,亦无敌于天下,而天下亦共恶之。
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择于周秦汉楚哉?
择乎善恶而已。
*皇极经世书卷十二.观物篇五十七
昔者孔子语尧舜则曰:
垂衣裳而天下治。
语汤武则曰:
顺乎天而应乎人。
斯言可以该古今帝王受命之理也。
尧禅舜以德,舜禅禹以功。
以德帝也,以功亦帝也,然而德下一等则入于功矣。
汤伐桀以放,武伐纣以杀。
以放王也,以杀亦王也,然而放下一等则入于杀也。
是知时有消长,事有因革,前圣后圣非出乎一途哉?
天与人相为表里。
天有阴阳,人有邪正,邪正之由系乎上之所好也:
上好德则民用正,上好佞则民用邪,邪正之由有自来矣。
虽圣君在上,不能无小人,是难其为小人;
虽庸君在上,不能无君子,是难其为君子。
自古圣君之盛,未有如唐尧之世,君子何其多耶?
时非无小人也,是难其为小人,故君子多也。
所以虽有四凶,不能肆其恶。
自古庸君之盛,未有如商纣之世,小人何其多耶?
时非无君子也,是难其为君子,故小人多也。
所以虽有三仁,不能遂其善。
是知君择臣,臣择君者,是系乎人也;
君得臣,臣得君者,是非系乎人也,系乎天者也。
贤愚人之本性,利害民之常情,
虞舜陶于河滨,傅说筑于岩下,天下皆知其贤,而百执事不为之举者,利害使之然也。
吁!
利害丛于中,而矛戟森于外,又安知有虞舜之圣而傅说之贤哉?
河滨非禅位之所,岩下非求相之方,
昔也在亿万人之下,而今也在亿万人之上,相去一何远之甚耶?
然而必此云者,贵有名者也。
易曰:
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中正行,险,往且有功,虽为无咎。
能自信故也,伊尹以之,是知古之人患名过实者有之矣,
其间有幸与不幸者,虽圣人,力有不及者矣。
伊尹行冢宰,居责成之地,借使避放君之名,岂曰不忠乎?
则天下之事去矣!
又安能正嗣君,成终始之大忠者乎?
吁!
若委寄予匪人,三年之间,其如嗣君何?
则天下之事亦去矣!
又安有伊尹也?
坎,有孚,维心亨,不亦近之乎?
易曰:
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刚健主。
豫动而有应,群疑乃亡,能自强故也,周公以之。
是知圣人不能使人无谤,能处谤者也。
周公居总,己当任重之地,借使避灭亲之名,岂曰不孝乎?
则天下之事去矣!
又安能保嗣君,成终始之大孝乎?
吁!
若委寄予匪人,七年之间,其如嗣君何?
则天下之事亦去矣!
又安有周公也?
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不亦近之乎?
夫天下将治,则人必尚行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言也。
尚行则笃实之风行焉,尚言则诡谲之风行焉。
天下将治,则人必尚义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利也。
尚义则谦让之风行焉,尚利则攘夺之风行焉。
三王尚行者也,五伯尚言者也,尚行者必入于义也,尚言者必入于利也,
义利之相去一何远之?
若是耶,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于身;行之于身,不若尽之于心。
言之于口,人得而闻之;行之于身,人得而见之;尽之于心,神得而知之。
人之聪明犹不可欺,况神之聪明乎?
是知无愧于口不若无愧于身;无愧于身不若无愧于心。
无口过易,无身过难;无身过易,无心过难;心既无过,何难之有?
吁!
安得无心过之人而与之语心哉?
是知圣人所以能立无过之地者,谓其善事于心者也。
*观物篇五十八
仲尼曰:
韶尽美矣,又尽善也;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又曰: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是知武王虽不逮舜之尽善尽美,以其解天下之倒悬,则下于舜一等耳;
桓公虽不逮武王之应天顺人,以其霸诸侯,一匡天下,则高于狄亦远矣。
以武比舜则不能无过,比桓则不能无功;以桓比狄则不能无功,比武则不能无过。
汉氏宜立乎桓武之间矣,
是时也,非会天下之民厌秦之暴且甚,虽十刘季,百子房,其如人心之未易何。
且古今之时则异也,而民好生恶死之心非异也,
自古杀人之多,未有如秦之甚,天下安有不厌之乎?
夫杀人之多不必以刃,谓天下之人无生路可迻也,而况又以刃多杀天下之人乎?
秦二世,万乘也,求为黔首而不能得;
汉刘季,匹夫也,免为元首而不能已。
万乘与匹夫,相去有间矣。
然而有时而代之者,谓其天下之利害有所悬之耳。
天之道非祸万乘而福匹夫也,谓其祸无道而福有道也;
人之情非去万乘而就匹夫也,谓其去无道而就有道也。
万乘与匹夫相去有间矣,然而有时而代之者,谓其直以天下之利害有以悬之耳
日既没矣,月既望矣,星不能不希矣,
非星之希,是星难乎其为光矣,能为其光者不亦希乎?
汉唐既创业矣,吕武既擅权矣,臣不能不希矣,
非臣之希,是臣难乎其为忠矣,能为其忠者不亦希乎?
是知成天下事易,死天下事难;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难。
茍能成之,又何计乎死与生也。
如其不成,虽死奚益?
况其有正与不正者乎?
与其死于不正,孰若生于正?
与其生于不正,孰若死于正?
在乎忠与智者之一择焉。
死固可惜,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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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世 书邵雍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