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语文《乡土情结》知识要点与能力训练.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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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语文《乡土情结》知识要点与能力训练
《乡土情结》知识要点与能力训练
【背景知识】
1、作家作品
柯灵(1909—2000),原名高季琳,浙江绍兴人,现代作家。
少时因家贫失学,靠刻苦自学,走上了文学道路。
1925年,在绍兴小学任教。
1926年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妇女》杂志上发表了第一篇作品——叙事诗《织布的女人》。
1930年任《儿童时报》编辑。
1931年冬到上海。
从此,除1948年因受国民党政府迫害在香港生活一年外,一直在上海从事报刊编辑工作和电影、话剧创作活动。
建国前曾先后编辑过进步报刊《文化街》、《民族呼声》、《读者生涯》等,介绍了不少延安文艺作品,1949年前的主要著作有儿童诗歌《月亮姑娘》、童话《蝴蝶的故事》、短篇小说《掠影集》等。
全国解放后曾任《文汇报》副社长兼副总编辑,文化部电影剧本创作所所长,《大众电影》主编,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作协上海分会书记处书记,上海影协党组成员兼常务副主席、上海电影局顾问等职。
建国后主要著作有杂文和散文选集《遥夜集》,短篇小说集《同伴》,散文集《暖流》,电影文学剧本《腐蚀》、《不夜城》,根据夏衍的剧本改编的《秋瑾传》等。
2、背景介绍
每个人都有乡土情结。
作为一位世纪文化老人,柯灵早年辗转各地,饱受战争与灾难的离乱之苦,对家园之思有特别的体会。
因此,在《香港文学》创刊七周年之际,柯灵是怀着真挚深厚的情感写下了《乡土情结》这篇散文。
【阅读指导】
《乡土情结》是柯灵为纪念《香港文学》创刊7周年而作的散文,作品以故园之思作为线索,由“小家”到“大家”,由“离家”到“归家”,将乡土情结升华为爱国主义的思想感情。
第1、2段解释乡土情结的由来与内涵。
作品以王维的《杂诗》引出一个普通的道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
”并且援引了大量古代思乡诗来进一步说明这种情感,点出“乡土情结”,然后再对这种情结进行具体的说明和解释。
之所以称为“情结”,因为它像烙印,像蚕茧,像文身一样不能化解与消退,一个人的出生地不仅给了他自然的生命,而且给了他文化,他之所以成为“这样的人”,而不是另一种人,故乡的文化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第3、4、5段叙述人们离家的几种情形,并说明乡土情结每个人都会有,但它往往在人远离故乡时表现得更为强烈。
人是眷恋家乡的,但有时人又不得不走出家乡,作者叙述了这样两种情形:
一是离家创业,不管成也好,败也好,“但乡土的梦,却永远追随着他们”。
一是灾难与战争,灾难不管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战争不管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都免不了使人流离失所,骨肉分离,这种状况下的思乡之情也就更为浓厚。
第6段在叙述了因各种原因而造成的离家之后,重新回到对乡土情结的探讨上。
作者从历史说到当今,从自然说到人伦,从现实世界说到神话传说,归结一点:
安土重迁是中华民族的传统。
这里特别说到近百年无数创业者浮海五洲,打拼天下,写到香港一个多世纪的沧桑巨变,从正反两个方面讲述了人对故乡、家园,直至对祖国的感情,这也是乡土情结中最重的一份情感。
最后一段,作者从当今世界现代化程度越来越高,文化交融越来越充分的角度对乡土情结作了新的阐释,人已不为家所累,但人又应该永远拥有自己的家,既走向开放,又会有心灵的归宿,这就是新时代的乡土情结。
“我们该有鹏举鸿飞的豪情,鱼游濠水的自在,同时拥有温暖安稳的家园,还有足以自豪的祖国,屹立于现代世界文明之林。
”作品至此完成了主题的升华。
柯灵是怀着真挚深厚的情感写作这篇散文的,作为一位世纪文化老人,早年辗转各地,饱受战争与灾难的离乱之苦,因此,对家园之思有特别的体会,作者从家到国展开联想显得十分自然。
作品叙古写今,纵横捭阖,元气淋漓,文中征引了大量的诗文、史料和典故,不仅说明了乡土情结的久远,普遍,根深蒂固,而且还通过它们营造了一个个具体的历史场景,使文章显得更加生动、感人。
【思考与探究】
1.作者为什么把乡思称为“情结”?
结合第二段内容,谈谈你的认识。
明确:
之所以称为“情结”,是因为它像烙印、像蚕茧、像文身一样不能化解与消退。
一个人的出身地不仅给他自然的生命,而且给了他文化,他之所以成为这样的人,而不是另一个人,故乡的文化起了决定性作用。
2.乡土给人们打下了哪些“童年的烙印”?
请整合第二段内容作答。
明确:
所谓“童年的烙印”就是童年时代留给人们的那些最深刻的记忆:
父母亲戚的爱;家乡的山水草木;悲欢离合的家史;邻里乡情四个方面。
3.作者在第三段中所描写的少年离别家乡的情况有哪几种?
请概括说明。
明确:
①不少人富有浪漫气息,为追求理想开创事业去闯世界。
②多数人是沉重的现实主义格调,为维持最低生活被打发出门。
4.年少离家后有哪些可能的遭遇?
结合第四段内容谈谈。
明确:
可能的遭遇:
有的一无所有而回乡,有的流连在外;有的厌倦闯荡、锐气消尽,有的淡薄名利、渴慕归隐;有的穷困潦倒,有的春风得意。
5.谈谈引用韦庄、孟浩然、项羽等诗文的作用。
明确:
韦庄的“未老先还乡,还乡须断肠”写出了离乡闯荡的人怕归乡的心态;孟浩然的“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写出不得志后的思乡之情和少年豪情的消灭;项羽的“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写出闯荡有成者志得意满,意欲回乡炫耀的迫切心情。
6.第五节段好像和“乡土情结”关系不大,请谈谈你的看法。
明确:
第五节写了战争、放逐等灾难引发的超越思乡情结的爱国情怀。
这一段表面上看不是乡土情结,实质是建立在乡土情结上的,并且是对乡土情结的超越,表现了作者对仁人志士高尚情怀的由衷赞颂。
也就是说作者把仅仅只是表现为对家的思念的乡土情结逐渐提升到爱国情怀的高度,是乡土情结新的时代内涵。
7.本文写了一代又一代的炎黄子孙浮海远游的潮流,并赞颂他们不忘桑梓之情,慷慨奉献,与祖国休戚相关。
请你结合乡土情结,分析这样写的作用和好处。
明确:
①把乡土情结提高到民族凝聚力的高度来认识,丰富并深化了乡土情结的内涵。
②具体说明乡土情结不因时间的久远(历史)和空间的阻隔(地理)而褪色。
③既照应了前文,也使文章的主题得到了深化。
8.文中一连用了四个比喻写游子,有何作用?
明确:
“失恨的兰花,逐浪的浮萍,飞舞的秋蓬,因风四散的蒲公英”这四个比喻,生动形象地写出了远离乡土的游子们孤苦无助的境遇。
9.总结文章思路
明确:
第一部分
(1):
什么是乡土情结。
第二部分(2-6):
按人的成长的时间顺序写乡土情结的形成、发展、表现及升华。
第三部分(7):
归纳全文,点明主旨,升华主题。
一方面强调乡土之恋不会消失;另一方面,又在鼓励祖国强盛的时代应有大展宏图的志向,极富时代气息。
10.课文引用的古诗文简析。
(1)唐代诗人贾岛(据《全唐诗》四七二卷一作刘皂诗)有诗云: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他说我在并州做客已经十年了,不分日夜思念的是长安附近的咸阳,如今我渡过桑乾河来到更远的地方,回首并州,倒仿佛并州也是我的故乡了。
(2)韦庄《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凡是到过江南的人都说江南的风光无限美好,离家远游的人只愿跟着江南一起苍老。
春天的江水清沏澄碧胜过春天,这时躺在画船之中细听雨声悠然入眠。
在炉边卖酒的少女像一轮明月,洁白的双腕像凝满霜雪。
年轻人未老时还是不要回乡,若是回乡一定会使你伤心断肠。
(3)孟浩然《留别王维》: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
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这样寂寞无聊还有什么可待?
天天碌碌无为独自空手而归。
我想归隐山林去寻芳馨花卉,但又珍惜友情不愿分手相违。
如今当权者们谁肯提携我辈,世上要寻知音实在寥寥无几。
或许今生今世命合空守寂寞,还是回家关闭我的故园门扉。
第一联写落弟后的景象门前冷落,车马稀疏。
“寂寂”两字,既是写实,又是写虚,既表现了门庭的景象,又表露了诗人的心情。
一个落第士子,没有人愿理会,只有孤单单地“空自归”了。
在这种情形下,长安虽好,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第二联写惜别之情。
“芳草”一词,出自《离骚》本用以比喻忠贞,而孟浩然则用以比喻自己归隐的理想。
“欲寻芳草去”,表明他决定归隐了。
“惜与故人违”,表明了他同王维友情的深厚。
一个“欲”字,一个“惜”字,充分地表现出诗人思想上的矛盾与斗争,同时也深刻地反映出诗人的惜别之情。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两句,说明归去的原因。
语气沉郁,充满了怨愤之情。
一个“谁”字,反诘得颇为有力,说明他切身体会到世态炎凉、人情如水的滋味。
能了解自己心事,赏识自己才能的人,只有王维,这的确是太少了!
一个“稀”字,准确地表现了知音难遇的社会现实。
这在封建社会里是具有典型意义的。
这一联是全诗的重点,给全诗带来一种强烈的怨怼、愤懑的气氛。
真挚的感情,深刻的体验,是颇能感动读者的,特别是对于那些有类似遭遇的人,更容易引起共鸣。
从结构上考虑,这一联正是全诗的枢纽。
由落第而思归,由思归而惜别,从而在感情上产生矛盾,这都是顺理成章的。
正是因为认识到“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这一冷酷的现实,自知功名无望,才下定决心再回襄阳隐居。
这一联正是第四联的依据。
“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表明了归隐的坚决。
“只应”二字,是耐人寻味的,它表明了在诗人看来归隐是惟一应该走的道路。
所以决然地“还掩故园扉”了。
这首诗不事藻饰,语句平淡,近似口语。
对偶也不求工整,却极其自然,毫无斧凿痕迹。
然而却把落第后的心境,表现得颇为深刻。
言浅意深,颇有余味,耐人咀嚼。
(4)李贺《南园》: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注释:
吴钩,一种形似剑而弯的刀。
春秋时吴人善铸钩,故称。
这里泛指武器。
凌烟阁,古代朝廷为表彰功臣而建筑的绘有功臣像的高阁。
这是李贺所写《南园》诗十三首的第五首,表达弃文就武,为国家统一事业建功立业的的愿望。
诗的首句“男儿何不带吴钩”起势急切,气魄豪迈,既是泛问,也是自问,在鼓动别人的同时,也在鼓励自己,抒发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使命感和爱国情。
接下来的次句承前启后,气势磅礴,喊出挥刀杀敌、驰骋战场、收复失地的心声,字里行间表现了一种强烈的希望国家统一的思想感情。
这两句诗一气呵成,节奏明快,令人读了为之精神振奋。
诗的后两句则是呼吁有志男儿“带吴钩”效命沙场,以鼓励别人和鞭策自己能像凌烟阁上那些功臣一样,为国建功立业。
(当然,联系作者的身世来看,诗中也流露出作者怀才不遇的愤激之情。
)全诗运用设问、借代等修辞手法,语言通俗易懂,壮志豪情与爱国热情溢于字里行间。
(5)林则徐《赴戍登程口示家人》:
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
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即鸦片战争以签署我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丧权辱国条约《南京条约》为结果之后,林则徐被革职发配,在西安与家人告别,写此诗以示其志。
一、二句为自谦,称自己年衰才庸,不能为国家做什么事情了。
然而,作者笔锋陡然一转,吟出乍读与前两句不甚协调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两句,表示:
但若对国家有利,都要生死以之,报效国家,决不能因个人祸福而避之。
这两句可谓惊天裂帛,淋漓尽致地显现出作者胸中跳荡的报国之心,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世代相继的爱国精神的基础也就在此。
该诗的五、六两句,是属于那个时代为臣子之人的特殊心理,君恩厚重,虽被发配,却不敢有半点微词。
对此,我们只能以历史的眼光看待之。
七、八两句作者用了一个典故。
宋真宗时,一个叫杨朴的人诗写得好,真宗召他入宫,问其近来可有人作诗送他。
杨朴说,他的妻子写有一首诗,诗里有句:
“今日捉将宫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
真宗大笑,让杨朴回去了。
至于真宗召他有无杀他之意,无考。
苏东坡被贬入狱时,妻子大哭。
苏说,你能不能像杨朴的妻子一样也送一首诗与我?
其妻破涕为笑。
林则徐遭贬,发配伊犁,与家人告别,写诗用此典故,虽溢散一股凛然大气,却难隐内心苦涩之一斑。
【相关资料】
论柯灵的散文
“艺术就是感情”(《罗丹艺术论》),这是对诸多艺术的基本特征的一种概括。
散文创作也不例外。
即使那些偏重于说理的散文,字里行间、立论构思也应流露着、潜含着或跃动着作家或鲜明,或复杂的情感。
无情、矫情必然导致散文的苍白和虚假。
冰心老人1989年就曾深情地回忆说,在她写的一两百篇散文中,只有那篇回忆母亲的《南归》,“不敢轻易翻看,一看就会使我惊心,使我呜咽”,为什么?
因为那文中的字字句句都是“从我血淋淋的心中流出来的充满了血泪的文字”。
(《话说散文》)
柯灵以叙事记人和随感说理的散文居多,其中不少篇什也写得情理并茂。
写大学者钱钟书的两篇,偏重于评述,而又能情动于衷,不少段落的文字浸透了作家发自内心深处的对钱钟书人品文品的由衷赞美,其评价之睿智灼见在文坛已博好评,其评说之深情和行文之情理并茂也每每使人动心动颜。
请读文末一段:
宁静,透明,热闹场中无份。
不爱交游,但对人温厚,在是非爱憎之外,从
不恃才傲物,拣佛烧香。
国外重金礼聘讲学,一一逊谢。
他惟一热衷的是工作,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它。
像一条静穆的大河,不管夹岸的青山、平远的田畴、嵯峨的城郭、冷落的村庄,也不管丽日和风、雷电雨雪,只是不舍昼夜,汤汤地向前流去,默默地向人世供奉舟楫灌溉之便,鱼虾荇藻之利。
可谓知人之论,也是情理并茂的美文。
如果说写钱钟书等作家、学者的几篇重在评价的作品又兼以记人,柯灵散文中则还有一些重在描述人物又兼以述评的佳作。
这类散文虽含说理成分,却更见感情。
老作家与已故的驰誉文坛的翻译家傅雷“交游三十余年”,情深意笃。
一篇《怀傅雷》,令人欷歔激荡,感慨沉思。
老作家在对傅雷为人、治学、交友等叙评的同时,行文紧扣其命运和性格展开,选择最动心、动情的个性特征和细节,寥寥几笔,令人动容拍案。
“文化大革命”伊始,1966年9月3日,柯灵被无端投进监狱。
即在当天的“半夜里,我感到一阵凛冽,一时冷醒了”,一夜心绪不宁,辗转难眠,且为狷介耿直的挚友傅雷忧心。
——事后始知,“傅雷夫妇双双含冤辞世,正是这个时刻。
”巧合?
抑或是至今科学还难以详尽的“心灵感应”?
不管如何分析,这看似带有某种神秘色彩的极端真实的记述,是多么动情!
多么令人热血激荡啊!
柯灵是重情的,他熟悉傅雷,又善写人,能敏锐地抓住个性特征,三言两语,人物即跃然纸上。
傅雷被错划为右派,“杜门谢客”,“人民文学出版社愿意继续印行他翻译的书,但建议他另用一个笔名。
他的回答是‘不’。
——要么还是署名傅雷,要么不印他的译本”。
1959年,傅雷的右派帽子被摘,“事前有关部门把这个喜讯告诉他,并希望他有个认识错误的表态。
他的回答还是‘不”’。
两个“不”,千钧重!
一个细节,无数内涵!
闭卷而思,怎不令人缘情起敬!
柯灵笔下的傅雷,狷介、执拗、耿直、高洁的个性,堂堂正正、煌煌铮铮一学者的形象,已永垂史册了。
由情真而达情深的境界,是“情”的深化还是“理”的揭示?
多数主张是后者,其实这是不确的,有偏颇的。
文学作品中,“情”“理”固然相辅相成,互为渗透,但毕竟各有自己伦理的和哲理的质的内涵。
由情真而达情深,主要指作品某种情感在人类活动中的普遍性、典型性和艺术表现与情感内涵融合的完美程度。
新文学中有不少臻于此境的美文。
如鲁迅的《过客》、冰心的《南归》、朱自清的《背影》、何其芳的《雨前》、巴金的《怀念萧珊》、杨绛的《干校六记》、张承志的《背影》、贾平凹的《寻月》以及章含之的《谁说草木不通情》等。
老作家柯灵在他进入古稀之年后,也为现当代文学贡献了深情的美文《乡土情结》、《回看血泪相和流》等。
在中国现当代散文作家中,柯灵通常不属激情外露、感情奔泻一类,老作家在日常生活和行文中较能自控,但1991年5月写成的《回看血泪相和流》,却达到了真情和深情并茂的优美境界,是新时期散文中难得的杰作之一。
写一家一户、亲人挚友在“人类文明的奇耻大辱”的“文革十年”中的遭遇和命运的散文,十余年来,数量可观,也不乏佳作,但有一些虽有激情,也颇激烈,却或是大量琐事的记载,或是常杂以尖锐言辞的生硬的议论。
柯灵的这一篇,写的也是自己和老伴在“文革”中的遭遇,被批斗、审查、关监、“无罪释放”、“下放劳动”以及老伴送衣送食、两次寻短见、医院抢救、身体精神俱损、老伴对面不相识,“半晌才认出是国容”等,却写得真切、动人,催人泪下、拍案,启人深思、感悟。
写的是一家一户两个人的命运,读者分明能感受到“十年文革”那特定时代无人性的专制氛围,那成千上万被“横扫”的正直、善良、有作为的知识人才走投无路的悲苦心境。
作家的情是深的,将现实和历史沟通,老伴两次寻短见,还被批判为“自绝于人民”,“中国封建统治阶级有施行酷刑的野蛮传统,而且擅长锻炼罗织,但也想不出像‘自绝于人民’这样刁钻促狭、不负责任的罪名!
”字字作金石声!
老作家被“无罪释放”,一圈人围观,“我身旁的一位妇女,憔悴瘦损,风也吹得倒。
我怔怔地望着她发呆”,数十年的老伴,竞视若路人,作家通过一个特定的场合一个大特写镜头,将情的描写和抒发推到了“一点即燃”的地步,句句惊心动魄。
至于文中老伴的一支香烟,孩童袭击的一粒小铅球,对着“宝像”,“满满跪了一地”的被审查对象,“脸色铁板”的“军宣队的连长”的一声喝问……细节有典型性,情感有寄托,艺术的表现和深情的抒发那样和谐统一,非大手笔难以达到如此动人和深邃的境界。
表情达意,音乐靠旋律和节奏,绘画靠色彩和线条,舞蹈靠形体和动作,文学靠语言。
凡文学艺术大家,都必有自己特有的表情达意的形式(或手段、手法),又必然总是与人生经历、文人品格、知识修养和时代脉搏等血肉相连,因而别林斯基的“艺术没有思想如同一个人没有灵魂”和柯灵的“没有健康的血肉之躯,灵魂何由附丽”,这两者相辅相成,不可或缺。
散文大家柯灵在这方面有别于现当代其他散文家的独特性在于:
文学语言的清丽、古朴、灵动、典雅,及其与若干电影语言特性的溶化和统一。
熔文、白和书面、口语于一炉,柯灵在近十年创作的散文中几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写劫后余生的众多画家建立“华夏画苑”的活动:
至是群贤毕至,胜流如云,而笔韵墨趣,经霜弥茂,劫后风光,别有一番葳 蕤气象。
画家不时联袂出游,登黄山,攀峨眉,涉闽江,渡湘水,访汉唐遗迹,赏北国风光,呼吸万里,目空今古。
研摩有得,形之卷轴……旧词新用,文言活用,动词连用,句式灵活多变,四字句为主,或三、五、六、八不等,流畅自然,如行云流水。
有古代唐宋散文的迹象,又完全是现代崭新的散文,熔古今一炉,确为独创。
有时看似寻常的字句,一经编排点染,其妙无穷。
写当代中国三四十年风云变幻,假设“严分是非爱憎”、“刚正不阿”的鲁迅“他老人家在天之灵,看够了这几十年问的是是非非、唯唯否否、亦是亦非、忽唯忽否、忽否忽唯、颠来倒去、倒去颠来,不知有何感想?
或许也不免喟叹前尘如梦,以自己的过分认真峻切为憾吧!
”换一种写法,不知要费多少字、多少篇幅,柯灵仅用数十字,写尽了波谲云诡、翻云覆雨、酸甜苦辣的当代四十年沧桑。
上述精妙的遣词造句,在柯灵八九十年代创作的散文中比比皆是。
但语言毕竟是工具,柯灵驾驭它的目的仍然旨在状物抒怀以传情意,叙事绘人以传神韵。
在这方面,柯灵有别于其他一些现当代散文家,又自成一格的特色在于:
更自觉、更注重、更善于对生活和古典文学中丰富的语言矿藏进行选择、提炼和加工,进行创造性的词语组合,构成抑扬顿挫、浓淡相宜、虚实相映、缓急相间的文句,达到形神兼备的艺术境界。
他近几年的散文,无论是记叙人物、叙评作品,还是感时抒怀、状物抒情,都十分注重语辞达意,雕琢文笔。
柯灵的才气和功力,恰恰惊人地表现在提倡雕琢而又无痕迹,刻意求工而又显天然。
写自己数十年的编辑、创作的甘苦和艰险:
文字生涯,冷暖甜酸,休咎得失,际遇万千。
象牙塔,十字街,青云路,地狱门,相隔一层纸。
柯灵写甲午之战和日俄战争时日军对旅顺的两次大屠杀:
当年旅顺港炮火硝烟,遮天蔽日,波涛汹涌,血肉横飞……可怜的旅顺同胞,生于末世,死于大劫一无妄无辜,无助无告,是为千古一恸!
写傅雷的耿直和执拗:
他身材颀长,神情又很严肃,给人的印象仿佛是一只昂首天外的仙鹤,从不低头看一眼脚下的泥淖。
其余如写游子离乡的千状百态,写民间草台班子一位杰出的无名氏武生台上和台下的动人神采等等,读者均不难从中看到柯灵散文语言的“多副笔墨”,悟到柯灵通过多姿多彩的文笔传达的情致、意蕴和神气。
多用四字句,定然搜索枯肠所得,却又那样如行云流水,了无痕迹;牵引古人诗句,纵使学养深,也难免要常下功夫查对典籍,却又连缀得天衣无缝;日常生活用语和严谨的对偶句并用,也必是用心于骈散,却又能熔于一炉、浑然一体;至于那叙述、排比、诘问、对话、比喻等句式和手法的运用,也绝非唾手可得,却又似信笔而往,挥洒自如。
写诗作文做到有雕琢而无雕琢,有技巧而无技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可谓文章之至境了,非“积年处修”、学养深厚、阅历丰富、品格高洁和具有某些禀赋者,难达此境。
在现当代散文史上,文学语言造诣深厚的作家和作品为数还是可观的,各显其态,各成一格。
柯灵在创作散文的同时,又从事电影创作和文学评论几十年,能自觉或不自觉地将文学语言与电影语言相融合,其散文就别具一番风采。
柯灵散文语言的场景和画面感鲜明,人物的动作性特强,时有远景、近景、特写等的“电影镜头语言”,散文句子和段落的连接、转换、过渡等的“电影蒙太奇语言”,这些都丰富、增强了柯灵散文的语言表现力,形成了柯灵散文语言的又一特色。
一篇仅两千多字的《绿色的“南美巴黎”》,将“世界性的大港口”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画意”、“幽境”写得宛若眼前。
写“大小街道和巷陌”、“各地的树木”、“四百个广场、公园”以及“丰富的青铜和白石雕塑”,其环境、形象、色彩,甚至神韵无不历历在目,那“白色大理石的美人鱼雕像”,堂·吉诃德、桑·潘沙的有趣造型和“昂首龋齿的母狼,正在为地上两个‘万物之灵’的裸体婴孩哺乳”的青铜雕像的描写,都融合了“电影语言”的诸多特性,才显得形象鲜明、栩栩如生。
写一代名导演沈西苓“潜藏的童心”,没有大段的心理描写和冗长的叙述、介绍,仅抓住更具银幕感的人物的一两个形态和动作,西苓的“童心”就生动毕现:
“在无须拘束的场合,他常常一高兴就蹦跳来,习惯地模仿米老鼠的跳舞”;“西苓不善于饮,这一天却喝得醺醺大醉,洗脸时醉眼朦胧地望着毛巾上的红花,他至于吃惊地叫起来:
‘怎么,金鱼游出来了?
’”只用两个“场景”、两个“镜头”,西苓的形象和神态活灵活现。
柯灵在散文创作中“电影语言”的成功运用,是对散文创作——丰富散文语言的内涵及其表现力——的一大贡献。
巴尔扎克就曾说过,文学艺术的“画面和情节”,因读者的想像力而具有“被唤醒了的形象和深刻的美感”,成功的作品“就是用最小的面积惊人地集中了最大量的思想”。
(《论艺术家》)柯灵在散文中以电影语言构成的场景和画面,其卓绝之处正在于丰富的思想内涵。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众多的雕像中,柯灵仅选择描写了“美人鱼雕像”,堂·吉诃德雕像和母狼哺婴雕像,读者不难从中悟到关于人生、人性、历史和社会“深长的意味”。
这样成功的电影语言在柯灵的《路亭》、《古宅》、《旅顺怀古》、《乡土情结》、《戏外看戏》、《梦中说梦》、《画意绵绵》等散文中,都有出色的运用。
它与其他特点一起,构成了柯灵散文语言有别于其他中国现当代散文大家的别样的文采和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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