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艳秦声》与易性文学兼辨《琴瑟乐》非蒲松龄所作.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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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艳秦声》与易性文学兼辨《琴瑟乐》非蒲松龄所作
《闺艳秦声》与“易性文学”——兼辨《琴瑟乐》非蒲松龄所作
【内容提要】
时下流传的所谓蒲松龄的《琴瑟乐》,实从《闺艳秦声》改头换面而来。
《闺艳秦声》最初发表于1923年的《大公报》,其完本见于1936年排印的《未刻珍本丛传》。
原作者姓单名阿蒙,文当成于乾隆后期或嘉庆年间。
它是一篇由男性作者拟女性口气来描写女性情思的作品。
本文将这种创作主体与文本中第一人称主角的性别易位的作品称之为“易性文学”。
我国古代创作这类“易性文学”的传统源远流长。
《闺艳秦声》则是古代“易性文学”中一篇饶有情趣的佳作。
【关键词】《闺艳秦声》《琴瑟乐》易性文学
若打开Google网,搜索“闺艳秦声”的话,许多网站都将此书列为古代“香艳”作品中的“上中”品,亦即九品中的第二等,而《金瓶梅》被列为“上下”品,《西厢记》、《红楼梦》则被列为“中上”品。
此说实出于姚灵犀《思无邪小记》所引的《香艳摭谈》。
这种品评是否合理,这里姑且不论,但至少它提示我们:
对《闺艳秦声》这部作品不可等闲视之。
事实上,它是一部文学性很强的俗曲;其评点,也十分精彩。
可惜的是,从上世纪30、40年代传开以来,被好事之徒篡改其名为《琴瑟乐》及《闺艳琴声》①,并将它归之于蒲松龄的名下,转相售抄,蒙蔽了几乎所有的蒲松龄研究者。
1967年,日本藤田贤作《聊斋俗曲考》一文②,曾正式将《琴瑟乐》作为蒲松龄的作品加以论述。
之后,特别是在80年代以来的中国大陆,出了不少的有关《琴瑟乐》的论文及校本,实为蒲松龄研究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热点,但可惜的是,似乎没有一个完全搞清楚了所谓《琴瑟乐》的真实面貌及来龙去脉,故笔者不揣愚鲁,想就《闺艳秦声》的一些基本问题谈一些看法。
一《闺艳秦声》与《琴瑟乐》的真假问题
1994年,吉林文史出版社正式出版的《中国艳歌大观》,曾从483页至496页全文登载过《闺艳琴声》,在此曲前有编者按语云:
“清代初期,坊间还流传着另外一种刻本,名《闺艳秦声》,署名‘古高阳西山樵子谱,齐长城外饼伧氏批’。
”但同一按语又说:
“蒲松龄所撰《闺艳秦声》向无刊本。
”编校者郭长海先生在2001年3月发表的《〈琴瑟乐〉作者与源流考证》③一文中谈到他当时整理《闺艳琴声》时,也没有提到清初的坊刻本,而只说用的是《大公报》本。
于是我不胜疑惑:
究竟有没有《闺艳秦声》的清初刻本?
带着这个问题,我用电话请教了郭先生。
郭先生回答是:
他也没有见过清刊的《闺艳秦声》;他说的清初流传的刻本,实指与《闺艳秦声》有关的《时尚南北雅调万花小曲》之类。
这样,问题清楚了:
目前所知《闺艳秦声》最初的印本乃见诸1923年的天津《大公报》④。
但是,天津《大公报》的《闺艳秦声》并非是完整的本子。
它的最大缺失是刊落了大量的批语。
署名处明写着“齐长城外饼伧氏批”,可是《大公报》本只用括号在5处遗下了批语之外,其余都付阙如。
据我所知,《闺艳秦声》最完整的本子是见于1936年1月由姚灵犀校印的《未刻珍品丛传》,此本则共有眉批21处,旁批86处,夹批10处。
《未刻珍品丛传》系排印本,不厚,共收作品三篇:
《闺艳秦声》、《塔西随记》与《麝尘集》。
卷首有校印者写于1935年11月的《弁言》云:
《未刻珍品丛传》,何为而辑也?
曰志不朽也。
……《闺艳秦声》盖得之于津门。
着者自署为西山樵子。
……皆以偶然遇之,已足奇已。
……呜呼,宇宙之间,文人众矣,抑郁不自得,乃寄情于艳闻琐事,以冀其言之无罪,而闻之者好之之可传也。
然而,传不传无定也。
……世间类此之文字,散佚摧烧者,曷可胜数,而此三者获存,不可谓非幸事也!
虽名之不彰何害乎?
这里,在编印者对作者充满着同情,对作品予以高度评价之余,使人感受到:
这部珍品已在存亡之间,编者也前所未闻;同时,他明确地告诉我们:
它被发现在天津。
我们知道,姚灵犀为上世纪前半叶活跃在天津的收集香艳文字的大家,其所编《采菲集》,对有关缠足的史料可谓网罗殆尽;其《思无邪小记》,记录有关性文化的资料一时罕有其匹;其《瓶外卮言》对《金瓶梅》的词语的辨析也独一无二。
1941年,他在《思无邪小记》的《弁言》中说:
岁在乙丑、丙寅间,余侨寓燕京,得与都人士相接,因沈丈南野之介,缔交侯疑始君。
时侯主编《翰海》,每晤时辄索稿于余。
初以诗词笔记应之,后难为继,乃搜集古今小品,涉及香艳者,上起经史,下逮说部,选取录若干则,或加笺注,投刊《翰海》,……嗣因有金陵之行,稿遂中辍。
及傅君芸子主编《北京画报》索稿一册去,排日刊登,时或亦自撰,而以续记为名。
闻嗜痂者众,刊此以餍所望,后又名之曰《艳海》,或易名为《髓芳髓》,曾于天津之《天风》、《风月》两报中略见一斑。
十五年来,续有搜辑,至今续稿盈尺,供獭祭之书籍亦千余种,秘不示人,为无益事以遣有涯之生而已。
我不厌其烦地引这段文字,无非想说明姚灵犀其人,不但热衷于香艳文字的收集,而且与京津的报界关系密切,喜欢将他收集到的文字陆续披之于报端。
因此,联系到《闺艳秦声》的《大公报》本与《未刻珍品丛传》本的署名、正文与序评等都相同这一点,就不能不使人感到《大公报》本的提供者与姚灵犀有着直接的关系。
这种关系虽然也可强解为姚从报端得到消息后,从原藏者处觅得此本再刊刻;但从“《闺艳秦声》盖得之于津门”一言而看,较大的可能当为姚灵犀在天津时觅得此书后即付天津《大公报》先予发表,后再与其他两书合在一起刊成《未刻珍品丛传》。
总之,我们可以说,《闺艳秦声》的发现者、刊印者即是姚灵犀。
现在,有两本书放在面前:
一本是署名“古高阳西山樵子谱,齐长城外饼伧氏评”的《闺艳秦声》,另一本是署“蒲松龄遗着”的《琴瑟乐》,两本书的正文内容基本相同,究竟是谁在先,谁在后?
谁是真,谁是假?
一、从时间看,《闺艳秦声》在1923年、1936年分别在《大公报》与《未刻珍品丛传》中发表,当时未见有蒲松龄《琴瑟乐》的正文面世。
今所知《琴瑟乐》的庆应大学藏本,乃抗战期间所抄。
另于80年代成立的“蒲松龄纪念馆”所藏的两个抄本中,其《聊斋俚曲》丛抄本,不知得于何时何地。
另一“博山田庆顺藏”本,从所附王统照信得知,乃于1956年10月30日时任山东省文联主席的王统照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有关蒲松龄的几则琐谈》之后,于11月19日田庆顺主动写信“以家藏蒲氏所作俚曲抄本见告”的。
假如现在能拿出1923年前已存在有蒲松龄《琴瑟乐》确切文字内容的证据来,那另当别论,否则的话,只能认为《琴瑟乐》是将《闺艳秦声》改头换面而来。
二、从作伪的动机来看,假如一篇署有大名鼎鼎的蒲松龄名字的作品,去改头换面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的作品,实在是不可思议的。
只有相反,才能给作伪者带来利益。
三、从文本内容来看,所谓蒲氏《琴瑟乐》的马脚甚多:
1.庆大本开端有《老夫少妻不合阴阳感慨诗》、《山中乐》及“久旱逢甘雨”三诗,殊不伦不类。
后一诗为流传很早的《四喜诗》⑤,被抄引至此。
而前两诗,马振方先生在《琴瑟乐校注》中说:
“既非全曲序引,与作品内容也不和谐,不似原作所有,系蒲诗羼入者。
”⑥然是否是真正的“蒲诗”或其他“聊斋小曲”,也颇令人怀疑。
曲后李希梅的《诗跋》,乃是抄录了《金瓶梅》的两首诗,更是明显的“只是在应付平井雅尾,投其所好”的表现⑦。
至于曲中多处抄入《金瓶梅》的问题,也与所谓高念东跋言“不肯抄袭一笔”之论相背。
所有这些,也为蒲松龄研究者的通识。
但遗憾的是,蒲松龄研究者普遍胸中先有一种成见,即如巩武威先生所言:
“蒲松龄写过《琴瑟乐》这支俚曲是毫无疑问的。
张元在柳泉蒲先生墓表碑阴面撰文有通俗俚曲十四种《琴瑟乐》一册,这当是绝对可靠的。
”⑧因此,他们可以怀疑庆大本的局部问题,而不能进一步去否定《琴瑟乐》的可靠性。
殊不知,作伪者正是利用了善良的人们确认有一种蒲松龄的《琴瑟乐》的存在,才去下手脚将《闺艳秦声》改头换面的。
像《琴瑟乐》扉页上写着“本稿我传之元抄,小心留意写之”云云,这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一般的抄本哪有这样的废话!
2.高念东跋的问题。
1936年刊《闺艳秦声》的卷首有《原序》、《自序》和《原评》三文⑨,后有“坚誓狮子座下人”《闺艳秦声卷尾》一篇。
其《原评》是全曲的总评,如金圣叹的《读法》然。
1923年在《大公报》上发表时,先连载了正文,再将序、评及卷尾附于后。
《琴瑟乐》则将《原评》的个别段落稍作调整后变为一篇《高念东跋》。
实际上,此段文字是十分标准的一段一段的、金圣叹所创的“读法体”,而完全不类“跋语”的文体。
《琴瑟乐》的作伪者自以为拉了一个蒲松龄的朋友高念东来可以装得更像,殊不知这种偷巧的做法也恰恰露了马脚。
3.《闺艳秦声》开头有《西江月》两首,原文如下:
谁使红颜命薄,偏教才人途穷,几多限事满胸中,难问苍天如梦。
且向花前月下,闲弹赵瑟秦筝,狂歌一曲酒千盅,好把闲心断送。
无可奈何时候,偶然谱就新词,非关闲处费心思,就里别藏深意。
借嬉笑为怒骂,化朽腐为神奇,男儿心事几人知,且自逢场作戏。
此词意韵联贯,字数与格律也均合《西江月》调。
然《琴瑟乐》庆大本为迎合蒲氏俚曲多用《清江引》起首,就将“西江月”妄改成“清江引”,使内容与曲名牛头不对马嘴。
又把“胸”改成“怀”,把“难”改成“谁”,把“闲心”改成“英雄”,把“怒骂”改成“恐骂”,把“几”改成“凡”,诸如此类,完全破坏了原词的意韵。
至于田氏本及基本相同的蒲馆本,用马振方先生的话来说:
“田氏本上阕,不仅韵与下阕不合,第二、三句间也很难区别——‘穷途多’不合格律,也不成话;倘如另一种校本,在‘多’前加一‘几’字,划为下句,第二句作‘仿教才子穷途’,字数虽合,‘途’字却不押韵。
由此不难看出,它有较多讹误,令点校者左右支绌。
”⑩因此,这两首《西江月》也清楚地告诉了人们:
孰为真,孰为假。
4.《闺艳秦声》的《未刻珍本丛传》本的正文是分段的,自两首《西江月》以下,即分别标有《幽恨》、《媒议》、《得情》、《遇欢》、《行聘》、《亲迎》、《于归》、《交欢》、《归宁》、《还家》十名,后附《对玉环带清江引》,全曲层次井然。
此曲既名“秦声”,即指用的是陕西一带的方言,但作者在题名下有小字注云:
“方言俗语有音无字者,今俱借用正字,读者当以意会之。
”换言之,全曲已用“正字”来表达了。
改篡者为了制造蒲松龄作的假象,就故意把其段名全部删除,田氏本与蒲馆本不时加进了“陕西调”的名目,而庆大本更插进了什么“淄口令打五”,而这两种调的规矩全无,实际上无非是故弄玄虚而已,而把《闺艳秦声》的原来面貌却搞模糊了。
5.若将曲文文字对校,更可说明问题。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琴瑟乐》三个抄本,实可分两个系统,即蒲馆本与田氏本基本相同,只是个别地方小有差异,这是由于抄录时的笔误或稍作修改所成,故可视为同类。
今据盛伟《〈琴瑟乐〉国内藏本与日本藏本校释》11的文字,与《未刻珍品丛传》本《闺艳秦声》相校,有三种情况:
第一类是庆大本与《闺艳秦声》相异之处,而蒲馆本、田氏本与《闺艳秦声》恰恰是相同的;第二类是蒲馆本、田氏本与《闺艳秦声》相异的地方,而庆大本与《闺艳秦声》恰恰是相同的;第三类是庆大本、蒲馆本、田氏本均与《闺艳秦声》相异。
前两类,实际上即可说明:
它们都来自《闺艳秦声》。
因为它们假如真的来自一种《琴瑟乐》的话,若与《闺艳秦声》相异,则三本基本上都会相异;若相同,则三本基本上都相同。
反之,只有它们各自抄自《闺艳秦声》,并又各自稍作修改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各与《闺艳秦声》有同有异的现象。
再看第三类《琴瑟乐》三本与《闺艳秦声》均异的情况,据粗略统计,约有117处,今择以下20例,略作说明:
闺:
奴今十八正青年。
庆:
奴今十八正妙年。
蒲:
奴家十八正青春。
田:
奴家十八正青春。
案:
庆本与蒲、田二本分别将闺本的“青年”改易了一字,成“妙年”或“青春”,自以为更有文采,然正暴露了从“青年”而来的痕迹,而改成“青春”失了韵,将“今”改成“家”,也削弱了时间感。
闺:
仔巴到黑天。
庆:
仔把到黑天。
蒲:
仔盼到黑天。
田:
仔盼到黑天。
案:
“仔”,这里是“只”的意思;“巴”,即巴望、盼望,“仔巴”存俚曲朴质之味。
蒲、田二本将“巴”均改成了“盼”,失却了原味;而庆本改成了“把”,更不知何意。
闺:
养到十八不招亲。
庆:
养着十八不招亲。
蒲:
养着俺十八不抬亲。
田:
看了俺十八不招亲。
案:
将“养到”改成“养着”就不通,蒲本加了个“俺”字,却把“招”字误成了“抬”,田本“看了俺”虽通,却也不如“养到”简洁明了。
闺:
喜的我仔没是处。
庆:
喜的我只管没处。
蒲:
喜的我仔没了法。
田:
喜的我仔没了法。
案:
“没是处”,即不知如何是好。
此句上文是:
“搭上嫂子合俺顽,说他生的全不丑。
”当女孩子知道未婚夫“生的全不丑”时,就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今《琴瑟乐》三本改窜得全然不通。
闺:
看不上那执张势。
庆:
看不上那下贱势。
蒲:
看不上那种浪张势。
田:
看不上那种浪张势。
案:
“执张”一词在此曲中并不只出现一次,如下言“骂声执张小奴才”,庆本也没有改,而这里却改成了“下贱”,此与蒲、田二本改成“浪张”一样,都不切。
闺:
宝钗 金花。
庆:
宝铜金花。
蒲:
宝镜金花。
田:
宝镜金花。
案:
行聘之礼,“宝钗金花”,均为饰物,《琴瑟乐》三本改得不伦不类。
闺:
改眉绞脸用功夫。
庆:
改头绞脸用功夫。
蒲:
改头绞眉用功夫。
田:
改头绞脸用功夫。
案:
改画眉毛,用线绞去脸上汗毛,乃是化妆美容。
“改头”、“绞眉”,意均不明。
闺:
今晚是他亲手除。
庆:
今晚是我亲手去除。
蒲:
今夜是我亲手除。
田:
今夜是我亲手除。
案:
《琴瑟乐》三本将“他”改成“我”,皆错。
此句上下文是:
“少戴钗梳,今晚是他亲手除,怕他心里忙,手儿里全不顾。
”很清楚,晚上将为她摘去钗梳的是她新婚的丈夫,而不是她自己。
她怕他心慌意乱,就少戴一些钗梳。
闺:
想起这事来,有些真淘气。
庆:
想起这来,有些真淘气。
蒲:
想是事来,有些真讨气。
田:
想是这事来,有些真讨气。
案:
《琴瑟乐》三本,或漏抄,或误抄,故皆不通。
闺:
吃了交杯酒一盏。
庆:
吃了交心杯一盏。
蒲:
吃了交心酒一盏。
田:
吃了交心酒一盏。
案:
婚礼时,“共坐罗帏,安排热酒递交杯。
……那人合我脸对脸,吃了交杯酒一盏”。
这“交杯酒”是很明确的,改成“交心杯”或“交心酒”,莫名其妙。
闺:
就是喂不饱的个馋痨狗。
庆:
就如那喂不饱的馋老狗。
蒲:
就是喂不饱的个馋牢狗。
田:
就是喂不饱的个馋牢狗。
案:
“馋痨”,本是一个词汇,形容馋得像有难治的痨病一样。
今改成“馋老”或“馋牢”,均不确。
闺:
央及他歇歇再不肯 。
庆:
央告他歇歇再不依。
蒲:
央给他歇歇再不肯。
田:
央给他歇歇再不肯。
案:
“央及他”,即恳求他。
“央告”、“央给”,意均不明。
闺:
荡心鸡蛋补心虚。
庆:
汤心下的鸡蛋补心虚。
蒲:
汤心鸡心补心虚。
田:
汤心鸡心补心虚。
案:
“荡”,一般用同音字“溏”,“溏心鸡蛋”,也称“溏黄鸡蛋”,即蛋黄还呈流动状,并未被烧得完全凝固者。
据此意,用具有流动之意的“荡”字也可。
今《琴瑟乐》三本改窜得全然不通。
闺:
他说你姑娘。
庆:
他说您姑娘。
蒲:
他说你恁姑。
田:
他说你恁姑娘。
案:
嫂子对自己姑娘当然称“你”而不会称“您”。
下文“低低叫你姑娘”,三本也都改成了“您姑娘”,均不确。
至于“你恁姑”、“你恁姑娘”,也很费解。
闺:
谁像 你生的像个狐狸。
庆:
谁照你生的像个狐狸。
蒲:
谁照你生的像个小狐狸。
田:
谁照你生的像个小狐狸。
案:
闺本连用两个“像”字或许不美,但是通的;而《琴瑟乐》三本均从排错的《大公报》本而来,就不通了。
闺:
没精打采的强扎挣。
庆:
没精答来的强扎挣。
蒲:
没精答采的强扎挣。
田:
没精答采的强扎挣。
案:
“没精打采”变成“没精答来”或“没精答采”,其误显然。
闺:
那人见了欢喜煞。
庆:
那人见了险些欢喜煞。
蒲:
那人见了险些喜欢煞。
田:
那人见了险些喜欢煞。
案:
《琴瑟乐》三本加“险些”两字,纯属蛇足。
闺:
都是些精明 话。
庆:
都是些精胡话。
蒲:
都精是些胡话。
田:
都精是些胡话。
案:
庆本“精胡话”从《大公报》本而来,与本曲开头所言“信口胡诌”相呼应,当不错,姚灵犀觉得费解而在《未刻珍本丛传》中校成“精明话”。
蒲、田二本从《大公报》本而来,也觉得“精胡话”费解,就妄改成“精是些胡话”。
但“精是些”之“精”当为“尽”,之所以用了“精”字,明显是受了闺本原文的影响。
闺:
聊且解愁怀。
庆:
且即解愁怀。
蒲:
即且解愁怀。
田:
即愁解且怀。
案:
《琴瑟乐》三本之误,一望即知。
根据以上例证,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
目前所见的所谓蒲松龄的《琴瑟乐》,乃是改篡西山樵子《闺艳秦声》而成的伪品。
二《闺艳秦声》的作者及创作时间
《大公报》本与《未刻珍品丛传》本的《闺艳秦声》均署“古高阳西山樵子谱”、“齐长城外饼伧氏评”。
这两人的生平情况,在姚灵犀《未刻珍品丛传》的《弁言》中已说“作者姓氏里居皆不着,几于湮没而无闻”,今当更难考证。
然《闺艳秦声》原序有云:
“闲居无聊,常思借题抒怀,苦无好手,阿蒙兴之所触,偶为秦声,以诙谐之词,写幽艳之意。
”明确提到了作者为“阿蒙”。
又有“坚誓狮子座下人”作的《闺艳秦声卷尾》说:
“老僧不能绮语,是天生根器,今为单居士痛下一拶。
”可知作者本姓单。
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关于此曲的创作年代,并非是“康熙乙亥年”。
《闺艳秦声自序》云:
客夏,阴雨匝旬,径绝屐齿,日抱膝败壁中,郁闷欲死,偶忆儿时所记,有艳情《两头忙》一册,遣意摛词,颇有可观,微嫌其调不谐时,句多杂凑,儿女情事,未能描写尽致,遂捉笔补成,变古意作新兹,用以破除烦愁,消磨永日。
计旧词止廿余阕,补者十之五,插白则皆新增者。
这段话,交代了他创作此曲的动机及过程。
“客夏”,乃是去年夏天。
然《大公报》在排印时可能是工人不解其意,或一时疏忽,将“客”字误排成了“亥”。
“亥”字又恰是干支中的一字,于是就给人以一个充分想象的余地,认为前面必定漏了一字。
如郭长海先生在《〈琴瑟乐〉作者与源流考证》中全文引录此序时,就在“亥”字前自加了一个空格号。
接着就说:
值得注意的是,《自序》中,“□亥夏”所缺的一字,按之庆应大学本与《大公报》最为相近的关系,庆应大学本后有“康熙乙亥抄”的字样,那么,这个缺字,也就是“乙”字。
“乙亥夏”,即康熙三十四年,公元一六九五年。
其实,郭先生的思维正好与庆大本作伪者的思维是一样的,即读了《大公报》本的《自序》后,没有想到这个“亥”字是错字,而只想到仅一个“亥”字不通,前面必有漏字。
于是联系到蒲松龄的生平情况,必认为前加一个“乙”字最为合适,这样就有了一个“康熙乙亥年”的说法,庆大本的作伪者也就据此在所谓高念东的跋上署下了“时康熙岁次乙亥清明中浣”,蒙蔽了世人。
那么,为什么一定是《大公报》本有错,而不是《未刻珍品丛传》本有误呢?
这是因为《大公报》急于应付每日版面,错误较多,如其《原序》第二句“而频看同伴着嫁衣裳”中的“频看”排成了“频着”;后“真世间难为情事”句多了一个“为”字,成“真为世间难为情事”;“而复谈朱说郊”句少了“朱”两字,且将“郊”误成“部”,“《周南》王化之首”又少了“王化”两字;“尼山”排成“尼父”;诸如此类,短短一篇序中,错误竟有如此之多,可见此本的可靠程度较差。
而相反,明署经姚灵犀“编校印行”、“翻印虽远必究”的《未刻珍品丛传》本较为严肃,同一序言,不但以上的错误均不见存在,而且在缺字前明确用“□”标出,如“□我以求”句即如此,在“而复谈朱说郊”句的“说”字下加了小字注:
“原本疑有讹夺。
”可见,《未刻珍品丛传》本是经过姚氏精校过的,当然比较可信。
再则,不论是《大公报》本的“亥”字前,还是《未刻珍品丛传》本的“客”字前,均未排有空格号,说明本没有脱字,加“乙”完全是后人的想当然。
既然《大公报》本不可靠,“亥”字是“客”字之误,那么,“乙亥”之说也是子虚乌有,更谈不上此曲出于康熙的“乙亥”年了。
去掉了“乙亥”年的障碍,我们再从《闺艳秦声自序》提到的《两头忙》谈起,来考论《闺艳秦声》的创作年代。
《两头忙》曲目前可见于《时尚南北雅调万花小曲》。
在《万花小曲》的目录中题为《两头忙·恨媒人》,而在正文中则题为《两头忙·闺女思嫁》。
检其内容,也是写女子思春、结婚的全过程,与《闺艳秦声》略同,有些句子也相同或相近。
如开头一段,《两头忙》是:
艳阳天,艳阳天,桃花似锦柳如烟。
见画梁双双燕。
女孩儿泪涟,女孩儿泪涟,奴家十八正青年,恨爹娘不与奴成姻眷。
《闺艳秦声》则改为:
艳阳天,艳阳天,桃花似火柳如烟。
又早画梁间,对对飞春燕。
女儿泪涟,女孩泪涟,奴今十八正青年,空对好春光,谁与奴作伴?
全曲除开头一首《西江月》,最后一曲《清江引》之外,《两头忙》共26阕,正合《闺艳秦声自序》所说的“计旧词止廿余阙”。
假如再“补者十之五,插白则皆新增”,也就与《闺艳秦声》的规模相合。
又,郑振铎先生曾言,他“曾得到单刊本的《艳阳天》,为陕西所刊”,其内容与《两头忙》“完全相同”12,所以《两头忙》当为陕西调,也即《闺艳秦声》所称的“秦声”。
因此,我们对照《两头忙》、《闺艳秦声》两种文本及《闺艳秦声自序》所言,完全可以确认:
《闺艳秦声》正是在这陕西调《两头忙》的基础上创作的。
因此,搞清了《两头忙》的产生年代,也就能大致搞清《闺艳秦声》的创作年代了。
在这里,我们不能不佩服郑振铎先生早在《中国俗文学史》中就对《万花小曲》一集的产生年代有过正确的判断了,可惜一些研究者因为未见《未刻珍品丛传》本的《闺艳秦声》,又将一个错误的“康熙乙亥年”横在胸中,于是将郑氏的正确结论忽略或误解了。
郑先生认为:
今所知的最早的民歌集,乃是乾隆九年“京都永魁斋”所梓行的《时尚南北雅调万花小曲》,永魁斋只题着梓行的年月:
“岁在甲子冬月”,但马隅卿先生所藏的一本,封面前有维宽氏的“乾隆三十九年吉立”字样,由其版式看来可知此“甲子”,必是乾隆九年。
如果是再前六十年的刊本,则便是康熙二十三年的“甲子”了。
但其版本却全然不是康熙时代的,更不是明代的。
故可断定其刊行年代必为乾隆九年。
13
笔者未能目验这两种《万花小曲》的原本,但看到过1978年台湾学生书局影印的一个“岁在丙申秋月金陵奎壁斋梓”的本子,收入王秋桂主编的《善本戏曲丛刊》第79册。
正如郑振铎所言,这个本子的版式也决非是康熙以前所印行。
它当为乾隆四十一年的产品。
这样我们可以知道,《两头忙》及《万花小曲》之类的作品在乾隆年间十分流行。
固然,《两头忙》从陕西流传到京都稍有时日,但一般也用不到多少时间的。
且此曲是《闺艳秦声》的作者在“儿时”所记,到他写《闺艳秦声》时,恐怕出版《两头忙》之类的热潮已退。
据此,大致可推定《闺艳秦声》创作于乾隆后期,甚至是嘉庆年间。
三“易性文学”中“最有情趣的一篇”
1962年,路大荒先生编集《蒲松龄集》时,没有将见到过的《闺艳秦声》编进去,一是考虑到“难以考定是否蒲氏作品”,这是他的谨慎之处;二则认为“内容黄色”14,这就牵涉到对于这部作品的评价了。
实际上,早在30年代,郑振铎先生就在《中国俗文学史》中称《闺艳秦声》的前身《两头忙》为“全集里最有情趣的一篇”,其写闺女思春超过了《牡丹亭》等。
80年代以后,人们在论所谓蒲松龄的《琴瑟乐》时,更认为“它不仅有很高的美学价值,亦具有重要的文献资料价值”15,即使是写“新婚夫妇床笫之乐”,也是“摩写爱的需要,合乎道德的新婚夫妇的初欢,有其纯洁、新喜、庄严的内涵,从中给人以人类繁衍、传宗接代的神秘感、责任感。
特别是从新娘的羞怯、新郎的体贴诸种描绘中更能体验出主人公两情相洽的美感享受。
文字本身虽无说教气味,却能引导读者从健康心理玩味这段文字”16。
当然,这些论析都是据所谓《琴瑟乐》的本子,与蒲松龄的生平情况结合起来加以考虑的,现在我们有必要将它作为《闺艳秦声》这一独立的作品来论衡它的文学价值。
《闺艳秦声》的作者在《自序》的开头即说:
“昔袁石公于吴中诗文,一概抹煞,而独喜里巷所唱小词,以为必传。
岂非以村童巷女之呕吟,情真而味永乎!
”整篇序言,就是说明了他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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