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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托弗
克里斯托弗•诺兰电影的后现代性解读
克里斯托弗•诺兰似乎一直在用他的电影陈列着“艰难晦涩”的形象含义,然而却从未刻意试图妨碍观众对其作品的理解。
他充满创意的创作表明,这一切只是在找寻一种适合自己讲故事的方式,而并非神秘主义的故弄玄虚。
不过对于观众来说,也许正是这种所谓“艰难晦涩”的评价,反倒成就了一个以广招
探的看点。
譬如,仅以他的《盗梦空间》为例,其上映单月票房过7亿的业绩和在IMDB上以9.3的高分享誉“神作”之名,就再次证明了,他是好莱坞年青一代中最具实力的商业片导演。
一、耐人寻味的道德立场
《盗梦空间》的“艰难晦涩”是在商业钜制规则中诺兰的一个“非典型案例”。
影片讲述了Cobb与Arthur和Nash在一次针对日本能源大亨齐藤的盗梦行动中失败,反被齐藤所利用的故
事。
齐藤威逼利诱因遭通缉而流亡海外的Cobb帮他拆分他竞争
对手的公司,采取极端手段在其惟一继承人Fisher的深层潜意
识中种下放弃家族公司、自立门户的想法。
为了重返美国,Cobb
偷偷求助于岳父Miles,吸收了年轻的梦境设计师Ariadne、梦境演员Emes和药剂师Joseph加入行动。
在层层递进的梦境中,Cobb不仅要对付Fisher潜意识的本能反抗,还必须直面已逝妻子Mai的处处破坏……首先,单就叙事结构而言,本片可以被简单地归纳为Cobb为获取自由而进行一次次植梦的单结构线性叙
事,只是偶有以心理为机的闪回和必要的情节观照,而剧情发展
的因由也极为单纯,无非是为了更有力地植入观念;另外,人物设置也偏低龄化,个性塑造和道德观照只在CobbAriadne和
Mal身上有所展现。
所以要说“艰难晦涩”的话,就只剩下电影里一个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关于植梦规则的“设定”了。
因此,只要稍加留意,我们就会发现,这个被称为“好莱坞最后的电影作者”的诺兰,其诸多创作中一以贯之的并不是玩结构的花拳绣腿,他作品中所传达的主旨其实恰与美国知名心理学家飞利浦•津巴多在《路西法效应》中提出的一个研究成果不谋而合一一“每个人内心都住着天使与魔鬼,天使能堕落成
魔鬼,魔鬼也可以变成天使,而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充当着诱发机制”。
依然以《盗梦空间》为例,开头作为反派出场的齐藤,之后却为了一个堂皇的理由一一阻止一个能源垄断帝国的形成而和Cobb化敌为友、并肩作战,而Cobb则为了返家获自由而隐瞒合作伙伴,置他们的安全于不顾……由此可见,在表达自己的道
德诉求时,与传统好莱坞商业片相比,诺兰的聪明才智非同一般,他懂得如何用反叙事的手法把故事捏碎了揉烂了,在后现代的岔
路口让善与恶、正与邪、英雄与恶徒之间在模糊暧昧的关系中处于“道德悖论”的边缘,充分地呈现出亦真亦幻的空间转换的复杂性。
聪明的他在这里只作布局事,不为评判人,却并非意味着道德的缺失。
“道德悖论”的“植梦”三步骤
“每一场魔术表演都有三个步骤。
第一个步骤是’以虚代实’,魔术师秀出一个真实的东西,让你看这样东西,叫你检视它,看它的确是真的。
但是,其中一定有假。
第二个步骤是’偷天换日魔术师利用这个普通的东西做出令人叹为观止的表演。
……但你还不会鼓掌,因为把东西变没还不够,你必须把它变回来。
所以魔术都有第三个步骤,我称之为’点石成金’。
”这是诺兰《致命魔术》开头的一段话,道出了一切魔术表演的不变法则,也是影片中两个主角人生的缩影。
而反观诺兰本身,他又何尝不是在扮演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
在好莱坞这个巨大的造梦工厂里,诺兰用反元叙事的后现代手法,以他笃信的“道德
悖论”对观众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观念植入。
(一)梦的第一层:
以虚代实
立陶宛裔语言学家格雷马斯受索绪尔和雅各布逊关于语言二元对立的基本结构研究的影响,提出了解释文本的矩阵模式,即设立一项为X,它的对立一方是反X,在此之外,还有与x矛盾但并不一定对立的非X,又有反X的矛盾方即非反X,进而指出,大多故事都起源于X与反X之间的对立,但在故事进程中又引入了新的因素,从而又有了非X和非反X,当这些方面因素都得以展开,故事也就完成。
而诺兰几部主要作品的叙事都呈现出以下模式:
故事的开始毫不隐讳事件的端倪,经过一番暗藏玄机的铺垫后,简单几笔就俨然列出一组组叙事矩阵。
比如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长片《追
随》。
影片讲述的主人公Bill是个游手好闲的作家,借跟踪陌生人打发时间。
一次机会,Bill盯上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家伙Cobb,前后几次跟踪并尾随其进入了一家咖啡馆……在影片开
始5分钟后,诺兰就简练地排列出了主角即跟踪者Bill和被跟
踪者Cobb之间的单对立关系。
这个时候,对跟踪狂的诟病无疑会使观者的态度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对Bill的蔑视和对Cobb的
担心成为影片伊始的主流道德倾向。
(如图1)
而诺兰的另一篇惊艳之作《记忆碎片》讲述了在一次歹徒袭击后,痛失爱妻的Lenord自己也身患严重的“短期记忆丧失症”,他只能凭借一些帮助自己记忆的零碎的小东西诸如文身、宝丽来快照等来寻找杀害妻子的凶手……直到影片结束前几分
钟为止,主角Lenord都被塑造成一个孤独背着十字架、执著复仇的天使。
而对于那个像魅影一样从未谋面的戕妻者
John•G,观众的痛恨甚至比Lenord更甚。
(如图2)
作为真正把诺兰推向大师级地位的《黑暗骑士》,即使作为商业片也并没有在叙事结构和人物塑造上打马虎眼。
影片首先简
约勾勒出的一正(蝙蝠侠)、一邪(小丑)和一个正邪不辨的新上任的检察官Harvey的角色设置以及人物关系的设计就为之后情节的发展做了很好的铺垫。
(如图3)
(二)梦的第二层:
偷天换日
到达了梦的第二层,也就离潜意识一一电影中事件的本质更
近了一步。
而魔术的第二步又是极尽魔术师能事的一个阶段,他
要用自己的翻云覆雨手呈现出奇异的视觉和心理效果。
当然,每
个魔术师都有自己拿手的绝活,而诺兰的手艺则是他理性的后现
代叙事手法。
在《追随》初步奠定了Bill和Cobb的对立关系之后,诺兰在短短时间内突然笔锋一转——被跟踪者Cobb虽然名
为贩卖盗版光碟的商贩,但“实际”却是个做拧门撬锁勾当的家伙。
他识破了Bill的跟踪,还竟然诱使Bill和他一起搭起伙来。
在此过程中,一个Bill中意的金发女郎及潜在情敌——黑社会大佬boldguy也浮出水面,从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叙事矩阵。
(如图4)
但这样的关系也只稳定地持续到了电影的第47分钟。
这时
诺兰用一段女郎和Cobb之间的私密对话又一次将剧情反转,Bill突然变成了他们密谋自救的帮手,原因是Cobb声称他偶然
失手杀害了一名老妇人。
而boldguy的角色却在这一时缺失了。
这样,似乎之前电影内外费力构建的道德和心理倾向顿时崩塌。
(如图5)
同样地,《记忆碎片》也在其接下来的情节发展之中经历了百转千回Lenord遇上一个粗俗的酒吧女招待Natalie,她似
乎知道一些Lenord感兴趣的事;还有一个自称是他以前好朋友的叫Teddy的家伙,但是他看上去鬼鬼祟祟,好像不怀好意……越来越多的人物出现在Lenord用来帮助自己辨认的照片上,越来越复杂的人物关系让观众仿佛雾里看花。
在这一阶段里,虽然
反x的角色始终指向John•G,但诺兰的叙事矩阵千变万
化,究竟Lenord身边谁是真正在帮他而又是谁在利用他一直扑朔迷离。
(如图6、7、8)
而在《黑暗骑士》里,经过一番角力之后,观众目睹了检察官Harvey多次为歌谭镇舍生取义的行为,终于能长舒一口气,认定了Harvey的正义之身,甚至还会为之前误解这样一位英雄而有些许自责。
这样看来,影片似乎一下子变得明朗,观众的解码立场也回归到了传统的主流价值取向中来。
(如图9)
(三)梦的第三层:
点石成金
当植梦者进入了第三层梦境的时候,梦者的潜意识也就渐渐清晰了,诺兰电影中故事的真相也就要大白于天下。
在诺兰戏法的第三步之前,《追随》已经经历了剧情的两次反转,不过如果你认为这已经是最后结局的话那当然是错的,因
为在距离电影结束还有不到5分钟的时候,通过审讯员的讲述和情景回溯,观众才真正了解Cobb原来是boldguy的手下,
而女郎因目睹boldguy的劣迹而死于情人Cobb之手,至于Bill则变成了整个阴谋的替罪羔羊。
至此,观众对于之前搭建起的对
电影中人物的道德评判和电影所展现的所谓“现实”发生了彻底的倒戈和怀疑。
(如图10)
同样在电影结尾发生逆转的还有《记忆碎片》。
当Lenard杀掉线索人物之一Jimmy之后,诺兰的两条正、倒叙事线合二为一,事件的端倪渐渐抽丝剥茧地从Teddy口中讲述出来——原来仇敌早已被Lenard血刃,但不愿面对自己是妻子去世诱因事实的他还是在一次又一次地错杀,为自己的苟活寻找理由一一那就是复仇。
他杀掉的不是John•G,而是自己心里的不死魔障。
(如图11)
相似的人性的堕落还出现在《黑暗骑士》中。
在爆炸案痛失至爱后,诺兰用一种显性的造型手段一一Harvey的一张人鬼不辨的阴阳脸向我们预告,即使是歌谭镇如此英明的大天使也终于有一天堕落成了魔鬼,开始与小丑并肩作战。
(如图12)
正如维特根斯坦与伽达默尔先后提到的后现代语境中的
“语言游戏”无论是对话、本文还是叙事,都如同游戏一样:
没有主体、没有终极目的,言说者只是沉浸在语言的交流过程里,娱乐其中。
它实际上要求后现代电影在叙事语言上淡泊中心而注重外在的叙述技巧和开放式结尾;在叙述过程上体现一种过于逻辑化的陈词滥调来反衬理性话语的乏力,以使观众从绝对理性的
真理束缚中摆脱出来,还原语言的本体地位。
①诺兰的《致命魔术》和《盗梦空间》也恰是用类似这样的方法在结尾颠覆了之前情节的发展,并出其不意地在电影之外甩出一记悬念——在布景外那鬼魅一样的身影是不是又一个“不死安杰”?
(《致命魔术》)考布回到家之后陀螺到底有没有停下?
(《盗梦空间》)但无论怎样,不管使用多么花哨的手法,诺兰电影终归还是处处渗透着他从一而终秉承的“道德悖论”《记忆碎片》里Lenord最后由一个耶稣一样的受难者俨然变成了一个毁灭自己灵魂的魔鬼;而《致命魔术》最终引向的竟然是一场光明正大的谋杀。
诺兰的这种“针尖叙事”的方式使观者完全脱缰于本文理解的维度。
三、由“道德悖论”指向的“文化悖论”
电影作为一门综合艺术,在工业乃至所谓后工业社会中无疑扮演着多重身份。
在这个大师稀缺的年代,诺兰电影中蕴含的道德拷问仰仗上述反元叙事的后现代叙事精神,必然植根于主流文
化、大众文化以及精英文化相互消长的夹缝之中。
(一)暧昧的主流文化
西方世界一直以基督教文化作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毫不例
外,诺兰影片也自觉或不自觉地继续着这一文化传承。
原罪说是
基督教最核心的教义之一。
原罪有七种——饕餮、贪婪、懒惰、淫欲、傲慢、嫉妒和暴怒。
②在基督教里,这七宗罪被定性为道德罪恶,是镶嵌在人性中的罪恶,所以原罪说奠定了西方“人性恶”的基础。
而这一基调恰恰贯穿了诺兰的所有电影。
但诺兰对主流文化则更多抱着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这与他
一贯所持的对道德的立场应该不无瓜葛。
基督教认为,整个人类
都与生俱来地带有原罪,上帝为了拯救人类,特派他的独子耶稣降临人世,为全人类背负十字架,用自己的鲜血来洗净人类的罪恶,并将上帝的真理告诉人类,使人类得到真正的救赎。
③
(二)精英与大众的博弈
作为好莱坞新兴的最具票房号召力的商业片导演,诺兰对
“新”的追求也是为了迎合资本主义市场的迫切需要。
现代艺术的准则类同于市场准则,艺术家虽然反对资产者,却依赖于同一生产方式。
有一种新是假“新”,是一般市场的统治的结果,但其外表却让人信以为“新”,以诱惑受众。
④比如诺兰电影在媒体宣传口中的“艰难晦涩”,就在无形中给了潜在受众一个观影诱饵,认为只要做诺兰的粉丝就会被贴上高智商的标签。
而《盗梦空间》
里层层升级的巷战场面和国家地理似的全球大暴走也前所未有地给以诺兰为标的电影增加了些许肾上腺素。
诺兰为了给电影套
上商业的外衣,自然没少做削足适履的事情。
首先是众多明星角色的龙套化一一诺兰为电影填装了太多的设定,可以说是丰富的,但也是臃肿的。
除了Cobb,其他人物只要不和他构成互动就只是一个人名,只是推动情节的基点。
比如莱维特扮演的第一男配角Arthur,除了那个吻之外就基本没有什么角色辨识度。
其次是上升到意识悖论的观看与阅读上的模糊不明。
但在此期间,不管是Cobb本身还是其他一些人等,都对最最基础的对目标人物植入意识的行动没有任何道德层面的拷问质疑,只用Cobb
一句“严格说来不合法”轻描淡写地带过;同时Cobb对自我的
道德谴责只源自对妻子植入意识的自责,而对同伴、齐藤的负罪
感却只字不提,远不及《黑暗骑士》等其他影片饱满,这次诺兰对“道德悖论”的关注有失焦点。
“新”的另一方面是作为使用价值的“新”,即“艺术”的
“新”,是对市场规律和大众娱乐文化的抵抗。
⑤后现代主义新
诠释学的学者伽达默尔曾提出过一个关键概念“视界融合”。
它
指的是本文中的作者的“原初视界”与对本文进行解读的接受者的“现今视界”之间存在着各种差距,因此理解的过程一定是
将两种视界交融在一起,达到“视界融合”。
这样说来,历史的真实性在后现代电影中应该首先注重观众的情感与客观历史的交流。
⑥所以诺兰的电影之所以会看似旁枝末节,线条纷繁复杂,
就是因为他在试图用一种“仿生”的方式来进行叙事。
《追随》中开头若有似无的闪回,主体里界限不明的三条叙述线,实际上
正是在模仿Bill——也是普罗大众在努力回忆事件时的思维过程一一摄像机是他的感性记忆,而叙事线条则是他的理智。
类似的叙事手段在诺兰的其他电影中的运用也屡见不鲜。
他
一方面处处以小人物和微观叙事来拉近普通观众与历史事件的距离,并努力引导观众对历史经验进行多维的、开放式的历史思
考,而非盖棺论定式的叙事结果;另一方面,他又利用怀旧心理因素来勾起观众对过去的主观性记忆,以倡导一种对待历史(与
真理)的主观与客观的“视界融合”,鼓励人们在认识客观历史的过程中大胆地运用主观能动性,使历史产生更多的微观现实意义。
⑦《记忆碎片》用凌乱的正、倒叙两条线一点点将观众带入一个仿失忆者的情景,叩问自身的道德底线;而《致命魔术》更是匠心独运地想到用假冒书信来作为追溯故事的凭据,彻底打破
了观众对工业时代成就的包括电影在内的大众传媒还原现实及对其自身在场可能性进行怀疑的必要性。
综上所述,诺兰电影所映射出的“文化悖论”其实就是一种现代性背景下的现实矛盾和精神冲突。
诺兰正是用他专用的后现代口吻,通过电影中主流文化、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之间的相互拉锯和互为肇因,讲述了一个又一个考验观者道德准绳的奇异故事。
虽然他的影像中不乏意识的阴暗和现实的逼仄,但作为除却
“存在”外的纯意识和想象,它已然成为能够使最大范围的各层次受众遁入现实无从进入的惟一世界这就是艺术的全部内
涵一一使我们从艺术所碰触的苦难中得到审美的解脱和道德的救赎。
注释:
①⑥⑦《新诠释学的真理观》,baike./view/2660.htm。
②③TheHollyBile,TheWorldSideBileSociety
LTD,2006年版。
④⑤[法]安托瓦纳•贡巴尼翁:
《现代性的五个
悖论》,许钧译,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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