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潘金莲.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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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潘金莲
我不是潘金莲
刘震云著
俗话说得好,一个人撒米,一千个人在后边拾,还是拾不干净。
——刘震云
第一章 序言:
那一年1
第二章 序言:
二十年后107
第三章 正文:
玩呢269
第一章 序言:
那一年
一
李雪莲头一回见王公道,王公道才二十六岁。
王公道那时瘦,脸白,身上的肉也白,是个小白孩。
小白孩长一对大眼。
大眼的人容易浓眉,王公道却是淡眉,淡到没几根眉毛,等于是光的;李雪莲一见他就想笑。
但求人办事,不是笑的时候。
何况能见到王公道,不是件容易的事,邻居说王公道在家,李雪莲拍王公道家的门,手都拍酸了,屋里不见动静。
李雪莲来时背了半布袋芝麻,拎着一只老母鸡。
李雪莲手拍酸了,老母鸡被拎得翅膀也酸了,在尖声嘶叫,最终是鸡把门叫开的。
王公道上身披一件法官的制服,下身只穿了一裤衩。
李雪莲除了看到他一身白,也瞅见屋里墙上贴一“囍”字,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明白王公道不开门的原因。
但夜里找他,就图在家里堵住他;自个儿跑了三十多里,这路也不能白跑。
王公道打声哈欠:
“找谁呀?
”
李雪莲:
“王公道。
”
王公道:
“你谁呀?
”
李雪莲:
“马家庄马大脸是你表舅吧?
”
王公道搔着头想了想,点点头。
李雪莲:
“马大脸他老婆娘家是崔家店的你知道吧?
”
王公道点点头。
李雪莲:
“马大脸他老婆的妹妹嫁到了胡家湾你知道吧?
”
王公道搔着头想了想,摇摇头。
李雪莲:
“我姨家一个表妹,嫁给了马大脸他老婆她妹妹婆家的叔伯侄子,论起来咱们是亲戚。
”
王公道皱皱眉:
“你到底啥事吧?
”
李雪莲:
“我想离婚。
”
为了安置半布袋芝麻,主要是为了安置还在尖叫的老母鸡;也不是为了安置芝麻和老母鸡,是为了早点打发走李雪莲,李雪莲坐到了王公道新婚房子的客厅里。
一个女人从里间露了一下头,又缩了回去。
王公道:
“为啥离婚呀?
感情不和?
”
李雪莲:
“比这严重。
”
王公道:
“有了第三者?
”
李雪莲:
“比这严重。
”
王公道:
“不会到杀人的地步吧?
”
李雪莲:
“你要不管,我回去就杀了他。
”
王公道倒吃了一惊,忙站起给李雪莲倒茶:
“人还是不能杀。
杀了,就离不成婚了。
”
茶壶悬在半空:
“对了,你叫个啥?
”
李雪莲:
“我叫李雪莲。
”
王公道:
“你丈夫呢?
”
李雪莲:
“秦玉河。
”
王公道:
“他是干啥的?
”
李雪莲:
“在县化肥厂开货车。
”
王公道:
“结婚几年了?
”
李雪莲:
“八年。
”
王公道:
“带着结婚证吗?
”
李雪莲:
“带着离婚证呢。
”
说着,解开外衣的扣子,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离婚证。
王公道愣在那里:
“你不已经离婚了吗,还离个啥?
”
李雪莲:
“这离婚是假的。
”
王公道接过那离婚证。
离婚证已经被揉搓得有些皱巴。
王公道从里到外查看一番:
“看着不假呀,名字一个是你,一个也是秦玉河。
”
李雪莲:
“离婚证不假,但当时离婚是假的。
”
王公道用手指弹了一下离婚证:
“不管当时假不假,从法律讲,有这证,离婚就是真的。
”
李雪莲:
“难就难在这里。
”
王公道搔着头想了想:
“你到底要咋样?
”
李雪莲:
“先打官司,证明这离婚是假的,再跟秦玉河个龟孙结回婚,然后再离婚。
”
王公道听不明白了,又搔头:
“反正你要跟姓秦的离婚,这折腾一圈又是离婚,你这不是瞎折腾吗?
”
李雪莲:
“大家都这么说,但我觉得不是。
”
二
李雪莲最初的想法,并不想瞎折腾;已经离婚了,折腾一圈还是离婚;李雪莲最初的想法,是快刀斩乱麻,一刀杀了秦玉河了事。
但秦玉河一米八五,膀大腰圆,真到杀起来,李雪莲未必杀得过他。
当初结婚找秦玉河,图他个膀大腰圆,一膀子好力气,如今杀起人来,好事就变成了坏事。
为了杀人,李雪莲得寻一个帮手。
她首先想到的,是自个儿娘家弟弟。
李雪莲的弟弟叫李英勇。
李英勇也一米八五,膀大腰圆,整日开个四轮拖拉机,五里八乡,收粮食卖粮食,也倒腾棉花和农药。
李雪莲回了一趟娘家。
李英勇一家正在吃中饭。
饭桌前,趴着李英勇、他老婆和他们两岁的儿子,正“呼噜”“呼噜”吃炸酱面。
李雪莲扒着门框说:
“英勇,出来一趟,姐跟你说句话。
”
李英勇从碗上抬起头,看门口:
“姐,有啥话,就在这儿说吧。
”
李雪莲摇头:
“这话,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
李英勇看老婆孩子一眼,放下面碗,起身,跟李雪莲来到村后土岗上。
已经立春了,土岗下一河水,破了冰往前流。
李雪莲:
“英勇,姐对你咋样?
”
李英勇搔着头:
“不错呀。
当初我结婚时,你借给我两万块钱。
”
李雪莲:
“那姐求你一件事。
”
李英勇:
“姐,你说。
”
李雪莲:
“帮我去把秦玉河杀了。
”
李英勇愣在那里。
李英勇知道李雪莲跟秦玉河闹“离婚”这件事,没承想到了杀人的地步。
李英勇搔着头:
“姐,你要让我杀猪,我肯定帮你,这人,咱没杀过呀。
”
李雪莲:
“谁也不是整天杀人,就看到没到那地步。
”
李英勇又说:
“杀人容易,杀了人,自个儿也得挨枪子儿呀。
”
李雪莲:
“人不让你杀,你帮我摁住他,由我捅死他,挨枪子儿的是我,跟你无关。
”
李英勇还有些犹豫:
“摁住人让你杀,我也得蹲大狱。
”
李雪莲急了:
“我是不是你姐?
你姐这么让人欺负,你就睁眼不管了?
你要不管我,我也不杀人了,我回去上吊。
”
李英勇倒被李雪莲吓住了,忙说:
“姐,我帮你杀还不行啊,啥时候动手呀?
”
李雪莲:
“这事儿就别等了,明天吧。
”
李英勇倒点头:
“明天就明天。
反正是要杀,赶早不赶晚。
”
但第二天李雪莲去娘家找李英勇杀人,李英勇他老婆告诉李雪莲,李英勇昨天夜里,开拖拉机去山东收棉花了。
说好是去杀人,怎么又去收棉花?
过去收棉花不出省,这回怎么跑到了山东?
明显是溜了。
李雪莲叹了一口气,除了知道李英勇并不英勇,还知道“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这句话是错的。
为了找人帮自个儿杀人,李雪莲想到了在镇上杀猪的老胡。
镇的名字叫拐弯镇。
老胡是个红脸汉子,每天五更杀猪,天蒙蒙亮,把肉推到集市上卖。
肉案子上扔的是肉,肉钩子上挂的也是肉。
肉案子下边筐里,堆着猪头和猪下水。
过去李雪莲去集上老胡的摊子买肉,买过,老胡又一刀下去,从案子的猪身上片下一片肉,扔到李雪莲篮子里,或从筐里拎根猪大肠扔过来;但这肉这肠不是白扔,老胡嘴里喊着“宝贝儿”,眼里色迷迷的;有时还绕过肉案,对李雪莲动手动脚,都被李雪莲骂了回去。
李雪莲来到集上老胡的肉摊前,对老胡说:
“老胡,找个没人的地方,我跟你说句话。
”
老胡有些疑惑,想了想,放下手中的刀,跟李雪莲来到集后僻静处。
僻静处有一座废弃的磨坊,两人又进了磨坊。
李雪莲:
“老胡,咱俩关系咋样?
”
老胡眼中闪了光:
“不错呀宝贝儿,你买肉哪回吃过亏?
”
李雪莲:
“那我求你一件事。
”
老胡:
“啥事?
”
李雪莲接受了弟弟李英勇的教训,没跟老胡说杀人,只说:
“我把秦玉河叫过来,你帮我摁住他,让我抽他俩耳光。
”
李雪莲与秦玉河的事,老胡也听说了;摁住一个人,对老胡不算难事,老胡就满口答应了:
“你们的事我听说了,秦玉河不是个东西。
”
又说:
“别说让我摁人,就是帮你打人,也不算啥。
我想知道的是,我帮了你,我能得到啥好处?
”
李雪莲:
“你帮我打人,我就跟你办那事。
”
老胡大喜,上前就搂李雪莲,手上下摸索着:
“宝贝儿,只要能办事,别说打人,杀人都成。
”
李雪莲推开老胡:
“不杀人。
”
老胡又往前凑:
“打人也行。
那咱先办事,后打人。
”
李雪莲又一把推开他:
“先打人,后办事。
”
开始往磨坊外走:
“要不就算了。
”
老胡赶紧撵李雪莲:
“宝贝儿别急,那就按你说的,先打人,后办事。
”
又叮嘱:
“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
李雪莲站定:
“我的话句句当真。
”
老胡高兴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
“啥时动手呀,这事儿,赶早不赶晚。
”
李雪莲:
“那就明天吧。
我今天先去找秦玉河,把他约出来。
”
当天下午,李雪莲去了县城,去了县城西关化肥厂,去约秦玉河。
去时抱着两个月大的女儿,想借着约秦玉河明天去镇上民政所谈女儿抚养费的事,把秦玉河骗回镇上。
化肥厂有十来根大烟囱,“突突”往天上冒着白烟。
李雪莲在化肥厂寻了个遍,遇到的人都说,秦玉河开着大货车,去黑龙江送化肥了,十天半月回不来。
秦玉河像李雪莲的弟弟一样,明显也是躲了。
去黑龙江寻人,中间隔着四五个省;秦玉河又是个活物,整天开着汽车在奔跑;看来杀一个人易,寻一个人难;只能让秦玉河多活十天半个月了。
李雪莲憋了一肚子气,出了化肥厂,又感到憋了一肚子尿。
化肥厂门口有一个收费厕所,撒泡屎尿两毛钱。
看厕所的是个中年妇女,头发烫得像鸡窝。
李雪莲交了两毛钱,把女儿交给看厕所的妇女,进厕所撒了一泡尿。
肚子腾空了,气在肚子里胀得更满了。
出来,看到孩子在看厕所的妇女怀里哭,李雪莲兜头扇了孩子一巴掌:
“都是因为你个龟孙,害得我没法活。
”
李雪莲和秦玉河的纠葛,都是因为这个孩子。
李雪莲与秦玉河结婚八年了,结婚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儿子七岁了。
去年春天,李雪莲发现自个儿又怀孕了。
也不知是哪一回,算错了日子,该让秦玉河戴套,迁就他没让戴,秦玉河一下舒坦了,李雪莲怀孕了。
二胎是非法的。
如秦玉河是个农民,罚几千块钱,也能把孩子生下来,但秦玉河是化肥厂的职工,如生下二胎,除了罚款,还会开除公职,十几年的工作就白干了。
二人便去县医院打胎。
李雪莲怀孕两个月没感觉,待脱了裤子,上了手术台,张开大腿,突然觉得肚子里一动;李雪莲又合上大腿,跳下手术台穿裤子。
医生以为她要去厕所撒尿,谁知她出了手术室,开始往医院外走。
秦玉河撵她:
“哪儿去?
一打麻药,不疼。
”
李雪莲:
“这里人多,有事回家再说。
”
一路无话。
两人坐了四十里乡村公共汽车,回到村里,回到家,李雪莲又去牛舍。
牛栏里一头母牛,前两天刚生下一个牛犊。
牛犊在拱着母牛的裆吃奶。
老牛饿了,见李雪莲“哞”了一声。
李雪莲忙给母牛添草。
秦玉河撵到牛舍:
“你到底要干啥?
”
李雪莲:
“孩子在肚子里踹我呢,我得把他生下来。
”
秦玉河:
“不能生。
生下他,我就被化肥厂开除了。
”
李雪莲:
“想一个既能生下来,又不开除你的主意。
”
秦玉河:
“世上没有这样的主意。
”
李雪莲站定:
“咱们离婚。
”
秦玉河愣在那里:
“啥意思?
”
李雪莲:
“镇上赵火车这么干过。
咱俩一离婚,咱俩就没关系了。
我生下孩子,孩子就成了我一个人的,跟你也没关系了。
大儿子归你,生下的孩子归我,一人一个,不就不超生了吗?
”
秦玉河一下没转过弯来,待转过弯来,搔头:
“这主意好是好,但也不能因为孩子,咱俩就离婚呀。
”
李雪莲:
“咱也跟赵火车一样,等孩子上了户口,咱俩再复婚。
孩子是在离婚时生的,复婚等于一人带一个孩子。
哪条政策也没规定,双方有孩子不能结婚。
结婚后不再生就是了。
”
秦玉河又搔着头想了想,不由佩服赵火车:
“这个赵火车,曲曲弯弯,都让他想到了。
这个赵火车是干啥的?
”
李雪莲:
“在镇上当兽医。
”
秦玉河:
“他不该当兽医,他该去北京管全国的计划生育,那样,所有漏洞都让他堵上了。
”
又端详李雪莲:
“你肚子里不但藏着一个孩子,还藏着这么些花花肠子,我过去小看你了。
”
于是两人去镇上离了婚。
离婚之后,为了避嫌,两人也不再来往。
但大半年过去,等李雪莲把孩子生下来,却发现秦玉河已与在县城开发廊的小米结了婚。
不但结了婚,小米也怀孕了。
当初离婚是假的,没想到变成了真的。
当初李雪莲走的是赵火车的路,没想到一路走下来,终点站是这么不同。
李雪莲去找秦玉河闹,李雪莲说当初离婚是假的,秦玉河一口咬定,当初离婚是真的。
有离婚证在,李雪莲倒输着理。
李雪莲这才知道,是自己小看了秦玉河;不是咽不下这件事,是咽不下这口气。
比这更气人的是,当初离婚的主意,还是李雪莲出的。
被别人蒙了不叫冤,自个儿把自个儿绕了进去,这事儿可就窝囊死了。
一口气忍不下,李雪莲便想杀了秦玉河。
秦玉河去了黑龙江,一时杀不着秦玉河,李雪莲便把气撒到了两个月大的女儿身上。
女儿正在哭,一巴掌下去,把她扇得憋了气,不哭了。
倒是看厕所的妇女见她打孩子,跳着脚急了:
“啥意思?
我跟你可没仇。
”
李雪莲倒一愣:
“啥意思?
”
看厕所的妇女:
“你要打孩子,别处打去。
孩子这么小,哪里经得住你这么打?
你把孩子打死了没事,大家知道这里死过人,谁还来这里上厕所呀?
”
李雪莲听明白了,接过孩子,一屁股蹾到厕所台阶上,大声哭道:
“秦玉河,我操你妈,你害得我没法活。
”
孩子喘过气来,也跟着李雪莲哭;看厕所的妇女见李雪莲骂秦玉河,便知道她是秦玉河的前妻了。
秦玉河与李雪莲的“离婚”故事,已经在化肥厂传开了,接着传到了化肥厂门口的厕所。
看厕所的妇女见李雪莲骂秦玉河,也跟着骂道:
“这个秦玉河,真他妈不是东西。
”
李雪莲见有人帮自个儿骂人,不由与她亲近一些,对看厕所的妇女说:
“当初离婚,明明是假的呀,咋就变成了真的呢?
”
没想到看厕所的妇女说:
“我说的不是你们离婚的事。
”
李雪莲倒愣在那里:
“你要说个啥?
”
看厕所的妇女:
“秦玉河不通人性。
今年一月,他喝醉了,来上厕所。
上厕所是要交钱的呀,我从这里头有提成啊。
俺一家老小,就指着这个厕所呢。
秦玉河仗着是化肥厂的,两毛钱,就是不交。
我撵着他要,他一拳打来,打掉我半个门牙。
”
接着张开嘴让李雪莲看。
这妇女果然少半粒门牙。
过去李雪莲跟秦玉河在一起的时候,觉得他还讲理,没想到离婚之后,他的性子变了。
自己还真小看了他。
李雪莲:
“我今儿没找到他,找到他,就把他杀了。
”
听说李雪莲要杀人,看厕所的妇女倒没吃惊,只是说:
“这挨千刀的,只是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
李雪莲倒愣在那里:
“啥意思?
”
看厕所的妇女:
“杀人不过头点地,一时三刻事儿就完了。
叫我说,对这样的龟孙,不该杀他,该跟他闹呀。
他不是跟别人结婚了吗?
也闹他个天翻地覆,也闹他个妻离子散,让他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才叫人解气呢。
”
一句话提醒了李雪莲。
原来惩罚一个人,有比杀了他更好的办法。
把人杀了,事情还是稀里糊涂;闹他个天翻地覆,闹他个妻离子散,却能把颠倒的事情再颠倒过来。
不是为了颠倒这件事,是为了颠倒事里被颠倒的理。
李雪莲抱孩子来化肥厂时是为了杀秦玉河,离开化肥厂时,却想到了告状。
大家都没想到的路,被一个管屎尿的人想到了。
这人本来与秦玉河有仇,被秦玉河打碎半粒牙,现在无意之中,又救了秦玉河一命。
三
李雪莲第二次见到王公道,是在法院的法庭上。
王公道身穿法官制服,刚审完一桩财产纠纷案。
县城东街老晁家哥俩儿,自幼父母双亡;长大后,在县城十字街头,合开了一个胡辣汤铺子。
哥俩儿每天五更开张,铺子又地处闹市,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但前年老大结婚,哥俩儿间多了一个人,矛盾也多了起来,一直闹到分家的地步。
家里的财产倒好分割,二一添作五,到了胡辣汤铺子,两人都想争到手,互不相让,便闹到了法庭。
王公道跟晁家老大是小学同学,相互打过招呼,便与哥俩儿调解,谁要胡辣汤铺子,给对方出多少钱等等。
晁家老大倒听王公道的调解,晁家老二节外生枝,说老大自结婚之后,每天清晨不起床,两年来,十字街头的胡辣汤铺子,都是他五更开张,这不成长工了吗?
又要在调解胡辣汤铺子之前,让老大先赔偿他两年来的损失。
老大也急了,说去年老二胃出血,开肠剖腹的,白花了家里八千多块钱,这账如何算?
哥俩儿越说越多,离开座位,戗到一起,有在法庭动手的架势。
王公道看调解不成,只好宣布闭庭,此案改日判决。
谁知老二又不让闭庭:
“不说开肠剖腹的事没事儿,说到开肠剖腹,胡辣汤铺子就不算事儿了;今儿不说胡辣汤铺子了,单说开肠剖腹——今天不说出个小鸡来叨米,谁也别想走出这屋子一步!
”
又跳着脚在那里蹦:
“我为啥开肠剖腹,还不是被他们两口子气的?
”
王公道忙说,“开肠剖腹”属节外生枝,与本案无关;谁知老二犯了浑,戗到王公道跟前,指着王公道说:
“姓王的,知道你们是同学,你要今天敢徇私枉法,我也豁出去了!
”
又捋胳膊卷袖:
“明说吧,来的时候,我喝了两口酒。
”
王公道:
“啥意思,还想打我呀?
”
老二急扯白脸:
“就看到没到那地步。
”
王公道气得浑身哆嗦:
“你们哥俩儿争财产,盐里没我,醋里没我,我好意劝你们,咋就该打我了?
”
用法槌敲着桌子:
“刁民,全是刁民。
”
大声喊来法警,把他们哥俩儿推搡出去。
这时李雪莲上前:
“大兄弟,说说我的事儿吧。
”
王公道的情绪还在晁家哥俩儿身上,一时没有认出李雪莲:
“你的事儿,啥事儿?
”
李雪莲:
“就是离婚的事儿,我头天晚上去过你家,我叫李雪莲,你让我等三天,今天就是第三天。
”
王公道这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这才将思路从晁家哥俩儿身上,转到了李雪莲身上。
他重新坐到法桌后,开始想李雪莲的案子。
想了半天,叹了一口气:
“麻烦。
”
李雪莲:
“谁麻烦?
”
王公道:
“都麻烦。
你这案子我简单摸了一下,它很不简单。
先说你,已经离了婚,还要再离婚;为了再离婚,先得证明前一个离婚是假的,接着再结婚,然后再离婚,这不麻烦吗?
”
李雪莲:
“我不怕麻烦。
”
王公道:
“再说你前夫,他叫什么来着?
”
李雪莲:
“秦玉河。
”
王公道:
“如果他仍是单身,这事儿还好说,事到如今,他已经与别人又结了婚。
如果证明你们离婚是假的,你想与他再结婚,他还得与现在的老婆先离婚,不然就构成重婚罪;与你结了婚,还要再离婚,这不麻烦吗?
”
李雪莲:
“要的就是这个麻烦。
”
王公道:
“还有法院,从来没有审过这种案子。
它看似是一桩案子,其实是好几桩案子。
好几桩案子审来审去,从离婚又到离婚,案子转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这不麻烦吗?
”
李雪莲:
“大兄弟,你们开的就是官司铺,不能怕麻烦。
”
王公道:
“但我说的还不是这些。
”
李雪莲:
“你到底要说啥?
”
王公道:
“就算你与秦玉河去年离婚是假的,恰恰是这个假的,麻烦就大了。
”
李雪莲:
“哪里又大了?
”
王公道:
“如果你们当初离婚是假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们当初离婚的目的,是为了多要一个娃。
如果为了多要娃离婚,你们就有逃避计划生育的嫌疑。
知道计划生育是啥吗?
”
李雪莲:
“不让人多生娃。
”
王公道:
“不这么简单,它是国策。
一到国策,事情又大了。
如果断定你们当初离婚是假的,在说你和秦玉河的事之前,先得说道说道你们家的娃。
你看似在告别人,其实在告你自个儿;也不是在告你自个儿,是在告你们家的娃。
”
李雪莲倒愣在那里。
想了半天说:
“这样审下来,能判我娃死刑吗?
”
王公道倒笑了:
“那倒不能。
”
李雪莲:
“能判我死刑吗?
”
王公道:
“也不会,就是行政会介入,会罚款,会开除公职,这不是鸡飞蛋打吗?
”
李雪莲:
“我要的就是鸡飞蛋打,我不怕罚款,我不怕开除公职,我也没有公职,我在镇上卖过酱油,大不了不让我卖酱油,秦玉河个龟孙倒有公职,我就是要开除他的公职。
”
王公道搔着头:
“你非要这样,我也没办法呀,你带诉状了吗?
”
李雪莲从怀里掏出一款诉状,递给王公道。
诉状是请县城北街“老钱律师事务所”的老钱写的,花了三百块钱。
一共三页纸,一页纸一百块。
李雪莲嫌老钱要贵了,老钱当时瞪着眼珠子:
“案情重大呀,案情重大呀。
”
又说:
“一纸诉状,写了好几桩案子。
好几桩案子,收的是一桩案子的钱,可不能说贵。
要细掰扯这事儿,我还吃着亏呢。
”
王公道接过诉状,又问:
“带诉讼费了吗?
”
李雪莲:
“多少?
”
王公道:
“二百。
”
李雪莲:
“比老钱要的少。
”
又说:
“二百解决这么多麻烦,不贵。
”
王公道看了李雪莲一眼,开始往法庭外走:
“把诉讼费交到银行,就回去等信儿吧。
”
李雪莲在后边撵着:
“要等多长时间?
”
王公道想了想:
“进入诉讼程序,等有眉目,至少得十天。
”
李雪莲:
“大兄弟,十天之后,我再找你。
”
四
十天之中,李雪莲做了七件事。
一,洗澡。
自生下孩子,只顾惦着杀秦玉河,李雪莲有俩月没洗澡了,自个儿都闻见自个儿身上馊了;如今大事已定,李雪莲便到镇上澡堂子洗了个澡。
在热水池里足足泡了俩钟头,泡得满头大汗,身上也泡泛了,便躺到木床上,让人搓澡。
镇上澡堂子洗澡五块,搓澡五块;过去洗澡,李雪莲都是自个儿搓,这回花了五块钱,让搓澡的搓了。
搓澡的大嫂是个矮胖娘儿们,四川人,个头低矮,手掌却大,一掌下去,吃了一惊:
“这大泥卷子,好几年没见过了。
”
李雪莲:
“大嫂,搓仔细点吧,我要办一件大事。
”
搓澡的大嫂:
“啥大事,结婚呀?
”
李雪莲:
“对,结婚。
”
搓澡的大嫂端详李雪莲的肚子:
“看你这岁数,是二婚吧?
”
李雪莲点头:
“对,是二婚。
”
李雪莲细想,并没对搓澡的大嫂说假话,与秦玉河打官司,就是为了与他重新结婚,再离婚。
从澡堂子出来,李雪莲觉得自个儿轻了几斤,步子也轻快了。
从镇上穿过,被卖肉的老胡看到了。
老胡看到李雪莲,像苍蝇见了血,正在用刀割肉,忙放下肉,连刀都忘了放,掂着刀追了上来:
“宝贝儿,别走哇,前几天你说要打秦玉河,咋就没音儿了呢?
”
李雪莲:
“别着急呀,还没逮着他呢,他去了黑龙江。
”
老胡盯住李雪莲看。
李雪莲刚洗过澡,脸蛋红扑扑的,一头浓密的头发,绾起来顶在头顶,正往下滴水;生完孩子不久,奶是涨的;浑身上下,散着体香和奶香。
老胡往前凑:
“亲人,要不咱还是先办事,再打人吧。
”
李雪莲:
“还是按说好的,先打人,后办事。
”
其实这时连人也不用打了。
前几天要打人;还不是打人,是杀人;几天之后,李雪莲不打人了,也不杀人了,她要折腾人。
但李雪莲不敢把实情告诉老胡,怕老胡急了。
老胡急的却是另一方面:
“人老打不着,可把人憋死了。
要不咱还是先办事,办了事,我敢去黑龙江把人杀了。
”
打人都不用,更别说杀人了。
李雪莲盯着老胡手中带血的刀:
“不能杀人。
让你杀人是害你,杀了人,你不也得挨枪子吗?
”
又抹了一下老胡的胸脯:
“老胡,咱不急啊,性急吃不了热豆腐。
”
老胡捂着胸口在那里跳:
“你说得轻巧,再这么拖下去,我就被憋死了。
”
指指自己的眼睛:
“你看,夜夜睡不着,眼里都是血丝。
”
又说:
“再拖下去,我不杀秦玉河,也该杀别人了。
”
李雪莲拍着老胡粗壮的肩膀,安慰老胡:
“咱不急老胡,仇不是不报,是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定要报。
”
二,改发型。
打发走老胡,李雪莲进了一间美发厅。
李雪莲过去是马尾松,如今想把它剪掉,改成短发。
折腾秦玉河,免不了与他再见面,李雪莲担心两人一说说戗了,再打起来。
过去在一起时,两人就打过。
长发易被人抓住,短发易于摆脱;摆脱后,转身一脚,踢住他的下裆。
马尾松改成短发,李雪莲不认识镜中的自己了。
不认识就对了,李雪莲不是过去的李雪莲了。
三,从美发厅出来,进了商店,花了九十五块钱,买了一身新衣裳。
王公道说得对,这桩案子不简单,看似是一桩案子,其实是好几桩案子;拉开架势打官司,不知得花多长时间;与人打官司,就要常常见人,不能显得太邋遢;太邋遢,人不成个样子,更像被人甩了,去年的假离婚更说不清了。
四,花了四十五块钱,又买了一双运动鞋。
高帮,双排十六个气眼;鞋带一拉紧,将脚裹得严严实实。
左右端详,李雪莲很满意。
折腾别人,也是折腾自己;与秦玉河折腾起来,免不了多走路。
五,卖猪。
家里喂了一头老母猪,两口猪娃。
李雪莲把它们全卖了。
除了打官司需要钱,还因为打起官司,没人照看它们。
人的事还没拎清楚,就先不说猪了。
不过李雪莲没有把猪卖给镇上杀猪的老胡;卖给老胡,又怕节外生枝;把猪赶到另一镇上,卖给了在那里杀猪的老邓。
六,托付孩子。
李雪莲坐乡村公共汽车,跑了五十里路,把两个月大的女儿,托付给中学同学孟兰芝。
李雪莲本想把孩子托付给娘家弟弟李英勇,但上回让李英勇帮着杀人,李英勇逃到了山东,李雪莲看出这弟弟靠不住。
李英勇遇事靠姐姐行,姐姐遇事靠李英勇不行。
以后就谁也不靠谁了。
上中学时,李雪莲和孟兰芝并不是好朋友。
不但不是好朋友,是仇敌。
因为俩人同时喜欢上了班上一个男同学。
后来这个男同学既没跟孟兰芝好,也没跟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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