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安阳袁林系列B.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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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安阳袁林系列B.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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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安阳袁林系列B
袁世凯的终点站
探访安阳袁林系列之一
齐岸民
知道袁世凯,是从一枚“袁大头”开始的。
我把它当作压箱底的宝贝,那是我姥姥给我的。
姥姥没有说“袁大头”是坏蛋,也没讲他的好。
反正那银元是银做的,就存留了许久。
后来,上了学,读了书,渐渐地知道了不少关于袁世凯的信息。
袁世凯的一生,过得很颠倒。
他从一介布衣一步步爬上大总统的高位,实在聪明得可以;他硬生生地想把国家从共和再拉回专制,也实在糊涂得可以。
他曾经有成为一代伟人的最好机会,结果却落了个千古骂名。
清室怨他,革命党恨他,说他好话的实在不好找。
不过跟随他在天津小站练兵的旧属,却替袁氏下了八个字的评语——“尽瘁先朝,无负民国”,说得他跟个完人似的。
真是阶级不同,态度迥异。
公元1916年6月6日,袁世凯在北京病逝,北方下半旗志哀,西南诸省悬旗致庆。
袁世凯曾苦恼自语:
“大位在身,永无息肩之日。
”他“息肩”之后,终于被“扶柩回籍,葬我洹上”。
掰指头算算,袁世凯撒手人间,已悠悠87年。
在决定去安阳探访袁林前,我心意纷乱。
要直面这个中国近代史上恶名极著的人物,确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好在关于袁氏的千秋功罪,历史已有定论,那我就乐得轻松,不说生平,只谈袁氏的长眠地。
比如:
墓冢完好乎?
袁家子孙还记得他吗?
有人去祭祀吗?
游客去得多吗?
袁林安阳人似乎不陌生
2003年3月20日,袁林宽大的铁门紧闭着,铁门外黑压压站满了人。
因为正门被堵了,安阳博物馆馆长朱爱芹只好委派一女馆员把记者从侧门引入。
谈话间,不断有电话搅扰,弄得朱馆长无法专心回答记者的问题。
门外似有人声鼎沸,分明听得远处传来铁门被用力摇动的闷声。
后来得知,原来当地正流传着一则语焉不详的“消息”,使得民众以为在安阳创“全国优秀旅游城市”期间,所有旅游场所一律免收门票。
一连数日,拥来的人“吓坏”了安阳市各大景点。
无奈,各景点只好以各种理由闭门。
一位在袁林外等候多时的老大娘,依旧随着众人守候着,希望不定哪一刻突然大门洞开,就进去了。
记者陪着渐稀的人群直挨到日头西落,那位大娘最后怏怏地走了。
走之前她告诉记者,她已经20多年没看过袁林了。
在安阳市问袁林,出租车司机会毫不犹豫地把你送到目的地。
初到安阳,感觉彰德府(安阳的旧称)人对袁林似乎不陌生。
可若详问,便露馅了。
又一次去袁林时,一位出租车司机很热忱地给我侃:
“袁世凯在全国有八个墓地,谁知哪个是真的,安阳的墓地八成是真的吧?
”哪来的八个袁世凯墓地?
我权当左耳朵灌风,右耳朵出了。
据说,每年正月十六的庙会,安阳桥(袁林南)附近的村民会折了柏树枝,回去烧了,以图逢凶化吉,治愈百病。
如今袁林的树木严禁摘折,便有商贩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成捆的柏枝,在人们赶会时,竞相兜售。
这一习俗,与袁林有无瓜葛,不详。
我在安阳的几天,正赶上当地政府投资重整袁林神道。
在施工现场,民工正在撬运粗石,预备恢复神道中的两座粗石桥。
在安阳,我几次欲套出点当地人对袁世凯的看法和认识,不好启口,都作罢了。
在安阳,见到或听到的,我都试图强行把其拉扯到与袁的踪迹有瓜葛的层面上。
我是想以此证明点什么吗?
连我也吃不透自己的心思。
袁林与中式墓葬大不相同
袁世凯死后,安葬在安阳洹水北岸,洹水也叫安阳河,河水如今还是汪汪的。
当年在袁墓的四周,种了4663棵树苗。
没被毁的,现在已经长大,可以庇荫一片地了。
袁世凯墓地的四边置了6个青石界碑。
这6个界碑圈地为林,内占良田138亩,南北长1200米。
据说,祭田(当时官方文书的用语)是分别从万感村、清流村、乞伏村等22个自然村的农家买来的,花了2万多银元。
买谁家的,买了多少亩,《袁公林墓工报告》中的清单,列得一清二楚。
袁林形制仿明清帝陵,但墓冢则是西式建筑。
所有青狮白象、石人石马,造型圆浑、简约不失精工。
有碑亭一座,写着“大总统袁公世凯之墓”九个字,系袁世凯嫡系徐世昌的手笔。
袁林的照壁厚大无比,往神道尽南头一横,就是60余米的身躯。
当年,小日本的营地设在袁林附近,日本兵常以此照壁为靶子,砰砰啪啪地练枪法。
从外表看墓冢,是清一色的青白石,分三阶垒成。
墓台之上有石柱铁门和祭祀用的石桌。
墓冢呈半圆状,直径17.33米,系用青石围砌,然后上敷黄土。
据说,整个墓台部分,是比照美国总统格兰特濒河庐墓的形制建造的。
袁墓最特别的地方还不是它的西式构筑风格。
与一般中国墓葬相比,袁墓最大的特点是,它不是掘地落棺木,而是平地建墓圹。
墓圹建好后,再像盖房子一样,垒土筑石将墓圹埋掉。
当年袁世凯灵柩由北京移到彰德(安阳),墓工仓促,先建墓圹安置灵柩,并开隧道于左,为袁氏夫人预留备穴。
袁林耗时两年耗资75万
因袁墓选址在河南,时任河南巡按使的田文烈便全权负责督建。
田文烈字焕亭,湖北汉阳县人,北洋武备学堂毕业,曾随袁世凯到朝鲜任军中文案。
其人有北洋老前辈之称。
袁林的建造共耗资75万元,其中国务会议决议由政府拨银币50万,其他是袁的北洋旧属的个人捐款。
《袁公林墓工报告》附有捐款清单,多者如徐世昌、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张作霖、曹汝霖等,都是现币一万元,少者也没低于两三千元的。
据说当时民国政府库银奇缺,袁世凯的遗产也不丰,所以安葬袁世凯之时,经费很成问题。
移柩典地就用去20余万元。
墓地建造银两不敷,田文烈只好向各方求援,于是,袁世凯旧属的几十个大小头目纷纷解囊,工程才得以完成。
田文烈督工尽力不说,还不失时代意识。
地圹工程竣工后,田在北京为工程剩余部分招标。
当时投标者有17家,最后兴隆木厂中标。
1917年1月17日,兴隆木厂商人马文盛与墓地工程处范寿铭代表双方签字,订立合同。
合同文字不多,点点滴滴都想到了,其责、权、利分得明白,讲得清楚。
袁墓工程的市场化运作方式,想必是开了中国帝王将相墓穴建造之先河。
袁世凯墓地工程前后用时两年零两个月,其间续修了3次。
1918年6月建成后,时任总统的徐世昌亲临察看。
察看中,他又突发一念,指示在京汉铁路洹上村车站左边,添建道碑一座,以示景仰(如今此碑已不在原位,挪到哪里去了,袁林的人也不清楚)。
此后,大凡北洋官员乘坐火车路过洹上村站,都要到碑前景仰一番。
袁林大致保持完好,其间虽然也有损伤,但也只是伤了表皮,不碍大模样观赏。
令人惋惜的是,石人石虎残缺处都是用了水泥修补,违了古建“整旧如旧”的原则,多少有点寒酸。
关于袁林建造的具体细节,朱爱芹馆长自谦说知道得也不多。
她说曾听到一则故事,故事说,袁世凯临终时曾密令儿子,墓地建成之时,见到穿红衣服的人就杀,同时他又专门命令营建墓地的知情者在墓成祭祀时要穿红衣。
言毕,我与朱馆长一笑了之。
袁世凯最后的盛宴
探访安阳袁林系列之二
出殡80人为袁世凯抬棺
我查阅了1916年6月7日至10日的上海《申报》和《民国日报》,多有文章报道袁的弥留之际以及灵柩入殓情状,如袁“弥留前二日,尚批答公牍”,其“精神异常委顿”,当时,徐世昌、段祺瑞、张镇芳及袁家三四个公子均守在身边。
当时长公子袁克定眼见到老父亲“蓦然晕倒不省人事”。
这些报道还透露,袁的灵柩等当时均在彰德,于是北京方面急电彰德,命令立即送灵柩等进京。
传说在58岁那一年(亦即1916年),袁世凯望着身边的内史夏寿田喃喃地说,他的上两辈子人都没有一个活到59岁的,恐怕自己也过不了59岁这一关。
他还说看到有一颗巨星陨落了,这是他生平所见的第二次。
他说,第一次巨星陨落应在文忠公(李鸿章)的身上,这次也许应在他自己的身上。
说这番话时,他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不久,他真的就去了(患尿毒症致死)。
1916年6月7日袁的遗体入殓时,头戴天平冠,身穿祭天礼服,俨然还是个“皇帝”的模样。
同一天,北京政府通令全国下半旗志哀,学校停课一天,全国人民停止娱乐一天,文武官吏停止宴会27天。
6月28日由居仁堂出殡时,动用了80人为袁世凯抬棺。
同时,北京城内各庙宇都被要求撞钟一百零一下。
袁的灵柩经过之处,一律军警戒严,交通断绝。
袁的亲朋故旧和清室代表以及各国公使一路相送到前门外火车站。
鸣礼炮一百零一下后,运载袁世凯灵柩的专车沿京汉铁路南下。
一路上专车不断停车受祭。
6月29日,专车到达彰德站。
袁墓的选址,主要是袁家人的意思。
墓地所在地离洹上村一公里。
修墓时,北京政府命有关方面派了两营兵负责守卫。
87年后,一位彰德老汉还在念叨:
“袁世凯墓可是吉穴呀,它脚蹬水,头枕山。
”他说,那水指的是洹河,山是指韩岭。
韩岭据说是汉将韩信认干娘的地方。
祭奠袁家骝三赴袁林
太平村的李金玉老汉说,我小时候就见过有人在墓台上伏地大哭,长跪不起。
那大哭的是袁家后代还是北洋旧臣,老汉就不知了。
1997年7月18日,世界著名物理学家、美籍华人袁家骝先生在袁林说过这样的话:
“他(指袁世凯)的老部下常常来吊祭,我陪祭。
记得一次他们来墓地,号啕大哭,给我印象很深。
”袁家骝是袁世凯之孙,袁家二公子袁克文的儿子。
1949年之后,他先后到过袁林3次。
袁家骝来袁林的时候,安阳博物馆社教部主任史军红曾经陪同过他。
史军红是个有心人,她把袁家骝在袁林时说的话都记在了一个笔记本上。
在接受我的采访时,史军红很快地从办公室的写字桌上找到了那个笔记本。
她一边慢慢地给我念袁家骝的话,一边描述袁家骝来袁林时的一些情景。
她记得很清楚,讲得很生动,好像说的是昨天的事——
他(袁家骝)一踏进门,就显得有些激动:
“还记得,还记得,我13岁才离开彰德,老样子。
”
袁家骝的个子很高,是一位很和蔼的老人。
他说:
“我第一次回国,黄华大使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要求去看祖父的墓。
去国内的其他地方都准,就这个没说准,也没说不准。
后来在北京,周恩来接见我们,他问,听说你们要去安阳看看,好,那么你们就去吧。
1973年,我第一次来这里。
第二次来,是何竹康省长陪的,当时好像石人石马都恢复了。
”
最后一次来,袁家骝待了两个小时。
这一次我基本上不用给他讲了。
那时两个袁世凯生平展室都开了,袁家骝看到祖父的照片,目光很虔诚很激动,他特意在祖父一张身着戎装的照片前留影。
袁家骝2003年2月11日在北京去世的消息,史军红是从《人民日报》上获知的。
她把报上的那篇文章剪了下来。
那篇文章中,有袁家骝的生平:
袁家骝1912年4月5日出生于河南安阳县,1934年毕业于燕京大学,1936年赴美深造,1940年在加州理工大学获博士学位……
今年2月19日,袁家骝安葬于北京八宝山,他生前的一句话,感动了许多人:
“我所做的一切,都因为我热爱中国,我对中国的爱永不褪色。
”
今年3月中旬,史军红意外地收到了袁萌临的信函。
袁萌临在信中表示,希望再赴彰德。
袁萌临是袁家骝的侄子,袁克定的孙子。
袁萌临与史军红的相识,还要从2001年5月1日说起。
那日,史军红正在袁林门口坐着,来了一老人,买了一张票进来。
史军红上前询问要不要导游,老人却问:
“你是彰德府人吗?
”“他的口气很洋,很老外的样子,挺认真的。
”史军红当时就估摸着这位老人必与安阳有些关联,“老人很爽快地付了导游费。
我陪他走了两三个小时,他很用心地听我讲。
在袁世凯生平展室里,他听到有一个游客随口‘指摘’了一句袁世凯,马上一脸不高兴,嘴里嘀嘀咕咕,估计是嫌对方说话粗了。
”
临走时,这位老人才说明自己是袁家后裔。
那天中午,袁林管理部门特意请他吃了一顿地道的安阳菜,令老人激动不已。
据说,袁萌临早年也去了美国,现被邀暂在北京大学任教。
这是目前,有姓有名来看袁林的袁世凯后人。
余音最隆重的一次公祭
袁家最隆重的一次公祭仪式是在袁世凯墓落成后的1918年6月14日。
当时的公祭仪式媒体多有报道,不过我手头现有的资料中,只有南方几家报纸所登的消息类小文。
从自己做记者的体验可以推断,这些亲国民党的报纸,在这一重大新闻发生时并没有“机会”到现场。
因此,这些报纸所发表的文字政治倾向性明显,却没有公祭仪式的描写。
当时的河南巡按使田文烈在向上呈报的公文中,倒是预先对祭祀仪式作了周密的规划——公祭由各级官员和袁的家人参加;官员一律穿制服,“文东武西”站立,北向脱帽肃立;读罢祭文之后,在音乐声中,众人要焚香敬酒,在墓台前三鞠躬。
这是规划,至于“实况”是怎样的,因为无文献可征,就不好说了。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虽然南方的骂声隐隐可闻,但袁世凯的身后事办得还是很像个样子的。
据说当时的河南政府制定过“岁岁祭祀”的文本,并以十顷祭田的年收入作为年祭的支出。
不过因为此后时局不断变化,这个“岁岁祭祀”的计划估计并没有被不折不扣地付诸实施。
到了1927年,冯玉祥主政河南,袁世凯在安阳的遗产多被充公,洹上村的养寿园被改做河南省第二高中校址,袁林殿堂和配房为一家针织厂所用。
寻找袁世凯的旧居
探访安阳袁林系列之三
养寿园:
无迹可寻
民国之后废府留县,彰德府改作安阳县。
虽然地名改了,但直到如今,彰德府还是老安阳人时常挂在嘴边的雅词。
说实话,我也偏爱“彰德府”这个名字。
也说不出太多的原因,只是觉得读起来比“安阳”有味。
在安阳时,我一直近乎偏执地相信,洹水之滨准有让袁世凯难以割舍的东西,否则就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要归葬这个并不是其出生地的地方。
相信摄政王载沣借口袁世凯“患足疾”勒令他“开缺回籍养疴”的故事,无人不晓。
1909年6月,袁世凯回到彰德,在洹上村建起了一座别墅,名之为“养寿园”。
很久以来,我一直对袁世凯的那张“蓑笠垂钓图”印象深刻。
这张照片总让人联想到姜子牙“愿者上钩”的深意。
直到这次带着任务去安阳采访,才明白那是样子活儿,是特意摆给清室看的。
蓑笠垂钓处就在养寿园内。
当时的情况是,袁世凯特意邀请天津某照相馆到彰德为他拍了这张照片,随后送到上海《东方杂志》发表。
袁世凯在养寿园内苦苦熬了三年。
终于武昌事起,袁世凯熬来了盼望已久的机会。
明明知道养寿园已被拆毁,无迹可寻,我还是执意想看上一眼。
我搭乘出租车,一路打探养寿园的所在。
问来问去,问得出租车司机都有点烦了。
当年,安阳人曾经十分起劲地去拆袁家的旧宅。
他们的干劲很大,效率很高,很快就把养寿园拆得尸骨无存。
在安阳,我曾经对养寿园的被毁耿耿于怀,但很快就释然了。
当时被拆毁的何止是一个小小的养寿园?
那么漂亮的北京古城墙,不是也拆了吗?
像北京人为拆毁古城墙无比懊悔一样,如今的安阳人也对拆毁养寿园追悔莫及。
据说,今天的安阳官方有意在其原址重建养寿园。
先是干劲冲天地去拆,然后是长吁短叹地后悔,再然后是吭哧吭哧地重建——这样的流程,让人心酸。
在安阳地图上已经找不到洹上村的名字。
据知情人介绍,它的原址在现在的安阳市民航路西侧。
这里往西是京广铁路,南边紧临洹水,与史载相符。
在安阳市道路绿化管理站的大门前,我随便寻了人就问,三人之中有两人作了肯定回答。
我由此相信,自己当时就站在养寿园的旧址之上。
但斯时斯地的场景,已经丝毫勾不起怀古的冲动。
我和临街住的王凤忠老人路遇。
今年77岁的王凤忠老人说,袁家旧宅门朝南,有围墙,里面还有养鱼池。
我没有继续深问,这就足够了。
袁家小宅:
扑朔迷离
我的兴趣转移到袁家小宅上。
在安阳,不止一次地有当地人给我提及此处。
一位不知姓名的出租车司机,把我领到了三道街。
他说,那里有袁世凯九姨太刘氏的住所。
三道街南北走向,在安阳老城区也是一条不起眼的小街巷。
那出租车司机真好,直把车停到袁家小宅门前。
那是一个偏开门的四合院,外墙的青砖斑斑驳驳,没错,是老房。
院内四棵树,各霸了一角,树冠绞缠,将小院荫蔽得严严实实。
见有陌生人来,三四个中年男子围拢过来瞧稀罕。
后来记者得知,他们都是安阳市民政塑料厂的职工。
其实,当时我的关注点不在那几棵树上,不知怎么他们说着说着就为这四棵榕树叫起屈来:
“瞧瞧,虫把这树都蛀成啥样了,法都使尽了,就是不见好转。
”“你是报社的,就给这几棵树呼吁呼吁。
”那树的确病得不轻,虫洞满躯。
院内的房子中,都摆了桌椅,成了厂区办公室。
房子都是雕梁画栋的,只是已褪没了颜色。
房舍的大形制是中式的,门窗是西式的,大大的,较一般的旧建筑要敞亮。
最引人之处是院子一侧的绣楼,两层,有楼梯可上,门却紧闭着。
这座袁家小宅的沿革史,厂里的人只能追溯到几十年前。
当时,这里是部队的招待所。
招待所随部队调防后,这个院子就交给了塑料厂。
那位送我来的司机好像懂得还多些,他说,出了四合院再往北走还有老房子。
他边说边领路,最后一堵大墙挡住了我们。
后来,我向《安阳考释》的作者张之先生求教。
他笑笑说,几年前,文物部门就向他打听过袁家小宅的事。
他托三道街附近的熟人问了,说一个老人知道。
谁知见了那老人,他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张之先生说:
“可能是顾忌什么?
弄不懂。
”
那座绣楼到底是谁住的?
九姨太刘氏是袁世凯最后一个、也是最小的一个姨太太,娶她时袁世凯已50多岁,而她却正当妙龄。
她原是五姨太杨氏的小丫头,成年后为袁“临幸”,因而被收为袁世凯的第九个姨太太。
九姨太刘氏生了一子一女。
儿子克藩排行十六,早死。
女儿仪祯排行十三。
若这小四合院当真为九姨太刘氏的小宅,那绣楼也许是仪祯的闺房吧?
袁世凯一妻九妾,共生了17个儿子、15个女儿;22个孙子、25个孙女。
袁的儿孙总和达79人。
在袁林展室,有一张袁世凯与子孙的合影照。
合影照上的人有着礼服的、有穿戎装的。
如今,袁家的后人数量众多,活跃在国内外。
他们中有不少人成就不凡,比如前文提到的著名物理学家袁家骝先生。
寻找袁世凯的守墓人
探访安阳袁林系列之四
寻访:
遭遇热情村民
一直觉得守墓人挺神秘的,尤其是大人物的坟墓。
袁世凯的墓冢想必也该有些说头,在未去安阳前,我就在揣摩:
袁林总该有一个守墓的吧?
不然那些善使“洛阳铲”的盗墓者不早就蹂躏了它?
在我的脑海里深烙着一个概念——十墓九盗。
盗墓贼都是三头六臂、来无踪去无影的高手,那么守墓人至少也得是会使一两下棍棒的武林中人吧。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意外地找到袁林的守墓人后裔——殷家。
殷家就在袁林前的太平村,袁林管理处也即安阳博物馆的馆长朱爱芹告诉了我。
站在袁林的大铁门内,就能看见太平村了,一色米黄的农舍。
那天从袁林出来,日头已西落。
我独自在村头走过去折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拦人盘问(恕我用词不当):
“你知道袁林守墓人殷家在哪儿住吗?
”
半个小时后,我遇到了关凤文。
关凤文的吐字不是很清楚,他说他知道我打探的人,不就是殷百俭吗。
我跟着他进了太平村的小巷,没几步就到了殷家。
关凤文对着一铁门喊了数声,不闻人应。
关凤文说,老殷可能在他大妞家盖房子,还没回来。
他每天晚上都回来,你明儿一大早来堵他吧。
听到有外乡人的声音,四五个村民就围拢过来。
问明记者来意后,他们竞相唠起他们记忆中的袁林(凑巧遇到的都是老者)。
他们说:
“这庄看袁墓的,除了殷家,还有张才、李兆成、李明进家的上辈儿。
”
李金玉老汉说:
“袁克定来袁林那场子事,我亲眼见了,他当时就是这样一拐一瘸地。
”他边说边模仿袁家大公子的走路动作(学得很认真,我相信了他的所见)。
“牌楼门前,还站了一排士兵,腰杆子笔挺笔挺的,一点也不含糊。
”至于后来袁大公子是怎么祭祀的以及那场子事的年代,他已记不清了。
关凤文有点打擂台的意味,赶忙叙述他的不俗阅历:
“我见过毛主席!
”他指着不远处的路边说:
“我就在路那厢蹲着,毛主席就站在桥上,周围跟了许多人。
我记得可清楚了,毛主席穿了件灰色衣服……我小呗,没人管我,村里其他人都不让出门。
”
关说的假如不错的话,应该是1952年11月1日的事。
毛泽东来安阳到袁林的那一次,是1949年之后一直到今天,领袖级人物唯一一次到袁林。
当时有人给主席反映说有人想炸掉袁墓,毛主席听后以为不妥,讲道:
要把袁林保护起来,教育后人。
如今,在袁林主殿景仁堂后门的石台阶上,还放置着一个牌子,讲的就是这码子事。
在太平村老一辈人的回忆中,多数事情随着岁月的流逝,都成了支离破碎的故事。
他们还记得,日本人在时,袁林的西边建了军用机场。
我还从老人的述说中,知道殷家的祖辈不是彰德府人(老安阳人对安阳的习惯称谓),是从内黄逃荒来的,殷家人也不会武功。
追忆:
殷百俭讲述先辈守墓生活
在没有见到殷百俭之前,我已经不指望他能把一切说得清楚,见一面足够了。
第二天,在孙家庙村头的一片工地里,我很快就找到了殷百俭。
当时,他正在他大女儿家的新房工地上忙碌。
我与殷百俭并肩坐下来,面朝着工地。
当时我的问话是没有次序的,想到哪儿聊到哪儿。
后来在整理记录时,我觉得好像遗漏了一些问题。
但我还是十分庆幸,关于袁林的过去,关于袁林最后的守墓人,我们毕竟倾听到了一个历史见证人的追忆——
我老家是内黄县东庄集野庄村,我爷那辈子从老家要饭而来,落脚在太平村村北头。
因为是外乡人,没有钱置地,日子可能不大好过。
袁家人是怎么找到我爷、我爸的,说不清楚。
那时,袁家在安阳有人,找我家商量的,说是袁家十七少爷。
他说:
“你家看墓,那里(指袁林界石内)有闲地,你们可以种地,也就不再另给钱了。
”
当时,一块儿谈妥的还有张家、刘家、李家,东街村也有一家。
具体年月记不住了。
我家就寄住在青石桥东边三间旧房里,那房解放后扒了。
过去的袁林,没有围墙,四处敞着。
我爸(殷长友)白天没事就走走看看,扫扫院落,给殿堂内的器皿掸掸灰什么的。
一挨黑,我爸就到享堂(景仁堂)睡。
我记得很清楚,景仁堂前曾经有块大白玉石,南北长2米,东西宽1.5米,上坟时,人总要在玉石板上跺跺脚。
在安阳解放之前,袁家人时常上坟。
碰到邻近的人家,袁家人还散发些银钱。
堂内原来都做了吊顶,是不露房梁的。
现在袁林的围墙和中轴两厢的一些房子都是以后又盖的。
袁林大模样没怎么变。
要说毁也毁过,毁得最多的是树木。
小日本往东扩建飞机场时,毁掉了一些柏树。
袁家人知道后,来与日本人交涉过,什么说法我也不知道。
安阳解放前夕,国民党为修筑防御工事,把树砍了许多,没人能拦着。
袁林没被盗过。
国民党的队伍想“发洋财”,挖过,挖不开,还用洋锹撬过(他偶尔会用些老词汇)。
可能他们也不是没有一点顾忌,最后撤了。
文化大革命后期,红卫兵扬言要炸袁坟,没炸成……
解放后我家就不再看墓,政府管了。
听邻里讲,殷百俭从滑翔学校水电工的岗位退下来后,他的五孩接了班。
退休月薪600多元,平时没事,老人就弄点蔬菜到街市去卖。
关于对袁世凯的评价,我没有打算向殷百俭老人讨教,那样会为难他的。
不过,他倒说得实在:
“听上辈人讲袁世凯是窃国大盗,我不大知道他的情况,我家看墓只是为了生存。
”
像祖辈人那样,殷百俭一直没离开袁林。
从他在太平村的老宅中出来,走不了几步,就能望见袁林牌楼门了。
殷家受袁家委托看护袁墓的细节,不见诸任何文史资料,恐怕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了,但袁林周边居住的老人都还认这档子事。
殷百俭的追忆虽说有一搭没一搭,像散落的珠子难以重新穿在一起,但它对于今人了解袁林的历史沿革还是有裨益的。
相关资料表明,袁林落成后,北洋政府内务部设立了董理社,以保护管理袁林。
董理社当时设有墓地管理员,雇用司事2人、打扫夫役12人。
从《袁公林墓工报告》中知悉,当时袁墓管理员的月薪是60元,司事是20元,夫头是12元,夫役是7元。
而殷家除了种地之外,没有其他收入。
据关凤文讲,殷家种的祭田,就在袁林的神道东侧,紧邻着太平村西边,很长一溜。
由此可以推测,殷家应该不是董理社雇用的夫役。
可能的情况是,北洋政府垮台以后,董理社不复存在,袁家只得自想办法,就找来了殷家等几户贫民来看护袁墓。
于是,在1949年以前相当长的时期内,殷家等几户贫民就成了袁世凯的守墓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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