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江头》注读.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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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江头》注读
哀江頭
注讀:
李秀鋒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
昭陽殿裏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
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齧黃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墜雙飛翼。
明眸皓齒今何在?
血污遊魂歸不得。
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
人生有情淚霑臆,江水江花豈終極?
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一、解題。
1、本詩的寫作背景。
唐玄宗天寶十四(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
天寶十五(公元756)年,潼關失守,是年六月,唐玄宗奔蜀,軍行至馬嵬,發生了史上著名的“馬嵬兵變”,楊貴妃被處死。
是年七月,李亨在靈武即位,改年號為“至德”,史稱唐肅宗。
據《新唐书·文藝·杜甫傳》載:
“肅宗立,(杜甫)自鄜州羸服欲奔行在,為賊所得。
”旋即被押往時已淪陷的長安。
但詩人“沒有受到特別的管制,行動還算自由。
”(莫礪鋒、童強《杜甫傳》)“詩人滯留長安,貴妃在馬嵬的故事也傳到這裡,詩人聞之,深有感慨。
至德二載(公元757年)春天,他悄悄來到曲江池畔。
春色依舊,但是昔時遊人如潮的繁華景象已經不見了,宮殿蕭條,人跡罕至。
詩人觸景傷情,撫今追昔”(莫礪鋒、童強《杜甫傳》),寫下了這首著名的《哀江頭》。
2、本詩的寫作時間。
魯訔《杜工部詩年譜》:
“至德二載丁酉公年四十六”下題曰:
“公春在賊中,《曲江行》曰: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
’”
趙子櫟《杜工部年譜》:
“至德二載丁酉”下題曰:
“其春猶陷賊,作《曲江行》、《春望》、《憶幼子》。
賊退,竄歸鳳翔,拜左拾遺。
”
《補注杜詩》:
黃鶴在《哀江頭》題下注曰:
“至徳二載九月癸夘復京師,十月壬子復東京,而是詩云‘春日潛行曲江曲’,當是作於是年春。
盖謂之‘潛行’,又謂‘黄昏胡騎塵滿城’,乃陷賊時所作明矣。
梁權道亦編在是年。
”
其後諸家注本皆認為是至德二載(公元757年)春“陷賊”時所作。
3、“江頭”
即曲江頭,詳見下文“註釋”部份“曲江”一則。
4、本詩的另一個標題
《舊唐書·文宗本紀》:
“時鄭注言秦中有災,宜興土功厭之。
乃濬昆明、曲江二池。
上好為詩,毎誦杜甫《曲江行》云‘江頭宫殿鏁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緑”,乃知天寳已前,曲江四岸皆有行宫、臺殿、百司廨署。
思復昇平故事,故為樓殿以壯之。
”
趙子櫟《杜工部年譜》:
其春猶陷賊,作《曲江行》、《春望》、《憶幼子》。
魯訔《杜工部詩年譜》:
公春在賊中作《曲江行》曰: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
”
《式古堂書畫叢考》卷十:
“都下高僉事家藏東坡《哀江頭》小楷……”
可見從五代至南宋初年,此詩或題為“曲江行”,或題為“哀江頭”。
考《九家集注杜詩》以下,皆以“哀江頭”為題,不復有“曲江行”之說。
蓋《九家注》影響甚大,後人多有沿襲之故也。
然《九家注》何以定其名為“哀江頭”?
實難解答,今姑且存而不論,留待他日再考。
2、解體。
本詩為七古古詩,不講究平仄和對仗。
用韻方面,除第十七句“人生有情淚沾臆”為奇數句入韻(押入聲十三職韻)外,其餘皆在偶數句押韻。
第二、四句押入聲二沃韻,韻腳為“曲”、“綠”;從第六句開始轉韻,其後第八、十、十二、十四、十六、十八、二十句皆押入聲十三職韻,韻腳從第六句起依次為:
色、側、勒、翼、得、息、極、北。
本詩除全用入聲韻的特點外,還有一點也比較特別,即李東陽所謂的“五、七言古詩仄韻者上句末字類用平聲,惟杜子美多用仄”。
筆者將在文末“評析”部份作進一步分析。
3、校異(以楊倫《杜詩鏡銓》為底本)。
1、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
(無異文)
2、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無異文)
3、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
(無異文)
4、昭陽殿裏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
(無異文)
5、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齧黃金勒。
才:
《九家集注杜詩》、《補註杜詩》、《錢注杜詩》、《杜詩詳注》皆作“才”;又皆在“才”字下注云“一作詞”。
嚼:
《九家集注杜詩》、《補註杜詩》、《錢注杜詩》、《杜詩詳注》皆作“嚼”。
又皆在“嚼”字下注云“一作噍”。
齧:
《九家集注杜詩》、《錢注杜詩》、《杜詩詳注》皆作“齧”,字下無注;唯《補註杜詩》作“囓”,字下亦無注。
6、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一作箭正墜一作墮雙飛翼。
翻:
《九家集注杜詩》、《錢注杜詩》皆作“飜”,《補註杜詩》、《杜詩詳注》皆作“翻”。
四本字下皆無注。
天:
《九家集注杜詩》、《補註杜詩》、《錢注杜詩》、《杜詩詳注》皆作“天”。
然《九家集注杜詩》、《補註杜詩》未注有異文,《錢注杜詩》、《杜詩詳注》皆在“天”字下注云“一作空”。
笑:
《九家集注杜詩》、《補註杜詩》皆作“箭”,并皆在“箭”字下注云“一作笑”。
《錢注杜詩》亦作“箭”,并在“箭”字下注云“《考異》作‘笑’,《蔡君謨》作‘發’”。
《杜詩詳注》作“笑”,并在“笑”字下注云“《正異》作笑,別本作‘箭’,《蔡君謨》作‘發’”。
墜:
《九家集注杜詩》、《補註杜詩》、《錢注杜詩》、《杜詩詳注》、《杜詩鏡銓》皆作“墜”。
然《九家集注杜詩》、《補註杜詩》、《錢注杜詩》、《杜詩詳注》皆字下無注,唯《杜詩鏡銓》“墜”字下注云“一作墮”。
7、明眸皓齒今何在?
血污遊魂歸不得。
污:
《九家集注杜詩》作“汙”,《補註杜詩》、《錢注杜詩》、《杜詩詳注》皆作“汚”。
四本字下皆無注。
8、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
(無異文)
9、人生有情淚霑臆,江水一作草江花豈終極?
霑:
《九家集注杜詩》、《補註杜詩》、《錢注杜詩》、《杜詩詳注》皆作“沾”,唯《杜詩鏡銓》作“霑”。
五本字下皆無注。
水:
《九家集注杜詩》、《杜詩詳注》作“草”,并在“草”字下注云“一作水”。
《補註杜詩》、《錢注杜詩》作“水”,并在“水”字下注云“一作草”。
10、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一作忘南北。
往:
《九家集注杜詩》、《補註杜詩》、《錢注杜詩》皆作“往”,唯《杜詩詳注》作“徃”。
四本字下皆無注。
望城北:
《九家集注杜詩》、《杜詩詳注》皆作“望城北”,皆在“望城”二字下注云“一作‘忘城’,一作‘忘南’”。
《補註杜詩》作“忘南北”,字下無注。
《錢注杜詩》作“忘南北”,字下注云“一作‘望城北’”。
四、註釋。
1、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
少陵、野老:
《九家集注杜詩》:
“野老,甫自稱。
少陵,杜陵也。
”
《錢注杜詩》引師古曰:
“(少陵)去杜陵十八里。
”
蕭滌非《杜甫詩選注》:
“少陵是漢宣帝許皇后的墓地,在杜陵附近,杜甫曾在這裡住過家,故自稱少陵野老。
”
案:
少陵、杜陵不同。
《九家注》有誤,當以錢氏、蕭氏之說為是。
吞聲、潛行:
《杜詩詳注》:
“曰‘吞聲’,曰‘潛行’,恐賊知也。
”引江淹《恨賦》:
“莫不飲恨而吞聲。
”又引《韓非子》張孟談曰:
“臣試潛行而出。
”
案:
《韓非子》原文是:
“臣請試潛行而出。
”《詳注》引文稍誤。
蕭滌非《杜甫詩選注》:
“吞聲哭,是把哭聲往肚里咽,不敢哭出來。
”
曲江:
《太平寰宇記》卷二五:
“關西道雍州長安縣:
曲江池,漢武帝所造,名為宜春院。
其水曲折,有似廣陵之江,故名之。
”
又《九家集注杜詩》引康駢《劇譚録》:
“曲江池本秦隑州,開元中,流鑿為妙境,花卉周環,烟水明媚,都人逰玩,盛於中和節。
江側菰蒲葱翠,柳隂四合,碧波紅蕖,湛然可愛。
”
案:
《劇談錄》原文為:
“曲江池本秦世隑州,開元中,疏鑿遂為勝境,其南有紫雲樓、芙蓉苑,其西有杏園、慈恩寺。
花卉環周,烟水明媚,都人逰玩,盛於中和、上巳之節。
綵幄翠幬,匝於堤岸;鮮車健馬,比肩擊轂。
入夏則菰蒲葱翠,柳陰四合,碧波紅蕖,湛然可愛。
”《九家注》引文稍誤。
曲:
蕭滌非《杜甫詩選注》:
“曲,是角落里。
”
2、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鎖千門、為誰綠:
《杜詩詳注》:
“曰‘鎖門’,曰‘誰緑’,無人跡矣。
”
3、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
霓旌:
《九家集注杜詩》引宋玉《高唐賦》:
“霓為旌”。
《杜詩詳注》引《西都賦》:
“虹旃霓旌”。
案:
《高唐賦》本作“蜺”字。
《爾雅·釋天》:
“蜺爲挈貳。
”郭璞注為“雌虹也”。
又《說文解字》釋“霓”為“屈虹,青赤。
或白色,陰气也。
从雨兒聲。
”故“蜺”、“霓”同也。
虹之屬也。
《文選·司馬相如<上林賦>》:
“天子校獵……拖蜺旌,靡雲旗。
”李善注引張楫曰:
“析羽毛,染以五色,綴以縷為旌,有蜺虹之氣也。
”
又:
“虹旃霓旌”不見於班固《西都賦》,而見於張衡《西京賦》。
蓋仇兆鰲誤引也。
蕭滌非《杜甫詩選注》:
“霓旌:
雲霓般的彩色旗幟,指天子之旗。
”
南苑:
《九家集注杜詩》引趙次公云:
“曲江南即芙蓉苑,今云南苑是也。
”
《杜詩詳注》引《雍録》:
“曲江在都城東南,其南即芙蓉苑,故名南苑。
”
生顏色:
《杜詩詳注》:
“苑中生色,佳麗多也。
”
蕭滌非《杜甫詩選注》:
“生顏色,猶增光輝。
”
4、昭陽殿裏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
昭陽殿裏第一人:
《讀杜詩說》:
“《哀江頭》詩云:
‘昭陽殿裏第一人’,今按:
注謂楊妃是也。
惟《漢書·外戚傳》‘趙飛燕為皇后,后寵少衰,而弟絕幸,為昭儀,居昭陽宮。
’是居昭陽者乃合德,非飛燕也。
後來皆以昭陽為飛燕所居,如太白詩:
‘如何飛燕在昭陽’,‘漢宮誰第一,飛燕在昭陽。
’公此詩但云‘第一人’,尚未明誤。
”
又《九家集注杜詩》引趙次公云:
“漢成帝常欲與班姬同輦,載以託言貴妃也。
詩人類皆取古事之似者以為譬,故李太白亦言‘可憐飛燕倚新粧’”。
案:
朝陽殿本趙飛燕之妹趙昭儀所居,自《三輔黃圖》誤作為飛燕所居以來,後人屢承其誤。
又:
唐詩常常“以漢代唐”,如高適《燕歌行》: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白居易《長恨歌》:
“昭陽殿裡恩愛絕”。
此處用趙飛燕代指楊貴妃。
同輦:
《補注杜詩》黃希注:
“漢成帝遊於後庭,嘗欲班婕妤同輦載。
班辭曰云云,上善其言而止之。
”
案:
黃希所言見於《漢書·外戚列傳》:
“成帝遊於後庭,嘗欲與倢伃同輦載。
倢伃辭曰:
‘觀古圖畫,聖賢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廼有嬖女,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
’上善其言而止。
太后聞之,喜曰:
‘古有樊姬,今有班倢伃。
’”於此歷代注家往往往只是注明典故出處,而無深議。
余謂老杜怨刺在焉,謂楊妃之德不若班婕妤是也。
同、隨、侍:
、三字有“微別”
《讀杜詩說》:
“(又)云‘同輦隨君侍君側’,注:
‘一句中曰同、曰隨、曰侍,似近重複。
’今按:
三字細玩亦微別:
同則同處,隨則隨遊,侍則侍側也。
合解則同輦隨遊,而仍侍側,不敢并君也。
”
、三字“不厭鄭重”
《杜詩詳注》:
一句中曰“同”、曰“隨”、曰“侍”,似乎重複。
楊慎曰:
“古人文辭有不厭鄭重者。
《詩》云:
‘昭明有融,高朗令終’;《易》曰:
‘明辯晰也’;《左傳》曰:
‘逺哉遥遥’;宋玉賦‘旦為朝雲’;古樂府‘暮不夜歸’;《邯鄲淳碑》:
‘丘墓起墳’;《後漢書》:
‘食不充糧’。
在今人則以為複矣。
”
案:
仇注引文與《升菴集》小異。
5、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齧黃金勒。
才人:
《杜詩詳注》引《舊唐書·百官志》:
“内官才人七人,正四品。
”
案:
《舊唐書·後妃列傳》亦載:
“才人七人,為正四品。
”兩處皆將“才人”與“妃”、“美人”等并言之,可見“才人”非普通宮女之謂也。
王建《宮詞》詩云:
“射生宮女宿紅妝,把得新弓各自張。
”稱輦前張弓之人為“宮女”,而不稱“才人”。
竊以為老杜此處言“才人”張弓射生以博貴妃一笑,是極言貴妃寵倖之盛也。
才人尚且如此,況宮女乎?
齧:
《補注杜詩》作“囓”。
《說文解字》釋“囓”為“噬”。
故“嚼齧”當為同義復詞。
黃金勒:
《九家集注杜詩》引趙次公引《明皇雜録》云:
“上幸華清宫,貴妃姊妹各購名馬,以黄金為銜勒,組繡為障泥,同入禁中,觀者如堵。
”
案:
此言楊貴妃姊妹寵遇之盛也。
即白居易“可憐光彩生門戶”之意。
6、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墜雙飛翼。
一笑正墜雙飛翼:
、作實寫理解
《杜臆》:
“‘一箭’,山谷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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