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先生们之沈从文徐志摩友情常在心中.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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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辉先生们之沈从文徐志摩友情常在心中
李辉先生们之沈从文:
徐志摩友情常在心中
先生们之沈从文:
徐志摩友情常在心中
文|李辉
五十年,当年情景犹在眼前
沉寂三十年,“文革”结束之后的沈从文,渐渐开始引起人们关注。
美国年轻学者金介甫(JeffreyC.Kinkley),曾在一九七七年撰写《沈从文笔下的民国》,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可谓天下第一人。
1981年2月沈从文在美国斯坦佛大学。
一九八〇年十月,从未远行过的沈从文,有了第一次访问美国的计划。
在夫人张兆和的陪同下,这一去就是一百天有余,一九八一年二月中旬才回到北京。
在美国,沈从文先后在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芝加哥大学等十五所大学做了二十三次演说。
一个沉寂多年的著名作家,奇迹般站在异国他乡的讲坛上。
逗留哥伦比亚大学期间,沈从文终于与老友王际真重逢,距两人上次见面,已有半个世纪之久。
王际真已从大学退休二十年,为人孤僻,独居家中,不大与外界交往。
沈从文四处打听,终得见面。
介绍沈从文与王际真认识的是徐志摩,时间远在一九二八年。
这一年,在美国教学的王际真回山东探亲,徐志摩请沈从文在上海接待,从此,两人时常通信,英文信封则由王际真在美国写好寄回。
如有新作,沈从文也会在第一时间寄去。
半个世纪,多么遥远!
老友重逢,王际真从抽屉里,拿出沈从文二十年代的两本旧作《鸭子》《神巫之爱》,沈从文为之感动。
最令他感动不已的,王际真居然找到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沈从文的一封信,告知徐志摩在济南空难噩耗的消息。
沈从文回忆说,十一月二十一日他正在青岛大学杨振声先生家,忽然得知徐志摩十九日在济南遭遇空难的噩耗,第三天即给王际真写信。
他知道这位好朋友,一定牵挂着徐志摩。
全信如下:
际真:
志摩十一月十九日十一点三十五分乘飞机撞死于济南附近“开山”。
飞机随即焚烧,故二司机成焦炭。
志摩衣已尽焚去,全身颜色尚如生人,头部一大洞,左臂折断,左腿折碎,照情形看来,当系飞机坠地前人即已毙命。
二十一此间接到电后,二十二我赶到济南,见其破碎遗骸,停于一小庙中。
时尚有梁思成等从北平赶来,张嘉铸从上海赶来,郭有守从南京赶来。
二十二晚棺木运南京转上海,或者尚葬他家乡。
我现在刚从济南回来,时(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早晨。
整整五十年过去,两位老友重读此信,徐志摩的音容笑貌,又在眼前浮现。
回到北京,沈从文一九八一年八月写下长文《友情》,其中一句说得十分感人:
沈从文晚年写《友情》之一,谈与徐志摩的友谊,读来感人。
“志摩先生是我们友谊的桥梁,纵然是痛剜人心的噩耗,我不能不及时告诉他。
如今这个才气横溢、光芒四射的诗人辞世整整有了五十年。
当时一切情形,保留在我印象中还极其清楚。
”
徐志摩友情,常在沈从文心中。
第一个帮助沈从文的人——郁达夫1923年到北平开始闯荡文坛的沈从文。
沈从文一九二三年只身一人,从湘西前往北京,追求文学梦想。
这一年,他二十一岁,可谓当年的“北漂文青”。
一年之后,郁达夫接到沈从文的来信,得知滞留北京的处境艰难,他专程前来沙滩住所看望。
这些日子,“见字如面”节目中,朗诵的便有郁达夫《给一个文学青年的公开状》,这封公开状,就是写给沈从文。
我在撰写黄苗子郁风传记时,从郁风那里听到这个故事,她说,是沈从文本人亲自告诉当年情形。
沈从文告诉郁风,那是一个下雪的上午。
他在桌旁裹着被子写作,一个人推门进来,原来就是郁达夫。
他说接到沈从文来信,专门来看看沈从文的情况。
看到沈从文果然如同信中所言,在一种艰苦的环境中坚持着文学梦想。
房间没有火炉,沈从文冻得发抖,见到郁达夫,他几乎一时说不出话来。
郁达夫见状,马上把自己围着的毛围巾取下,把雪花抖掉,然后披在沈从文的身上。
接着,郁达夫拿出当时并不算少的五块钱,请沈从文到饭馆吃饭,并把所找的零钱都送给了沈从文。
第一个帮助沈从文的郁达夫。
郁风画叔父郁达夫。
郁达夫回到哥哥郁华家中,脑子里一直无法抹去所看到的沈从文的景况。
他不把这看作一个孤立的事情,他认为这是这个现实社会的悲剧的一角。
他当即写下了这篇著名的《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为受到社会冷遇生活艰难的青年鸣不平,进而抨击社会的黑暗和不公。
郁达夫写道:
比较上可以做得到,并且也不失为中策的,我看还是弄几个旅费,回到湖南你的故土,去找出四五年你不曾见过的老母和你的小妹妹来,第一天相持对哭一天,第二天因为哭了伤心,可以在床上你的草巢睡去一天,既可以休养,又可以省几粒米下来熬稀粥,第三天以后,你和你的母亲妹妹,若没有衣服穿,不妨三人紧紧的挤在一处,以体热互助的结果,同冬天雪夜的群羊一样;倒可以使你的老母不至冻伤,若没有米吃,你在日中天暖一点的时候,不妨把年老的母亲交付给你妹妹的身体烘着,你自己可以上村前村后去掘一点草根树根来煮汤吃。
草根树根里也有淀粉,我的祖母未死的时候,常把洪杨乱日,她老人家尝过的这滋味说给我听,我所以知道。
现在我既没有余钱可以赠你,就把这秘方相传,作个我们两位穷汉,在京华尘土里相遇的纪念罢!
若说草根树根,也被你们的督军省长师长议员知事掘完,你无论走往何处再也找不出一块一截来的时候,那么你且咽着自家的口水,同唱戏似的把北京的豪富人家的蔬菜,有色有香的说给你的老母亲小妹妹听听,至少在未死前的一刻半刻中间,你们三个昏乱的脑子里,总可以大事铺张的享乐一回。
(《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
郁达夫看望沈从文归来后所写的这封信,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六日《晨报副刊》。
一个多月后,《晨报副刊》发表沈从文的《一封未曾付邮的信》,被认为是他最早发表的作品。
想必这与郁达夫的文章有关,《晨报副刊》成为沈从文早期发表作品最多的副刊,包括小说、诗歌等。
副刊情缘
沈从文以新诗创作走进诗坛。
一九二五年九月,他致信徐志摩,两人相见,从此建立友谊。
徐志摩、林徽因与泰戈尔。
邵洵美赠画徐志摩、陆小曼。
徐志摩生于一八九七年,只比沈从文大五岁,但他在文坛的影响如日中天。
晚年沈从文在《回忆徐志摩先生》一文,描述他与徐志摩的第一次见面情景:
沈从文谈第一次与徐志摩见面印象。
我算是熟知志摩先生仅余的几个旧人之一,从1925年9月里,和他第一次见面,就听到他天真烂漫自得其乐,为我朗诵他在夜里写的两首新诗开始,就同一个多年熟人一样。
第一次见到徐志摩先生,是我读过他不少散文,觉得给我崭新深刻动人印象,也正是我自己开始学习用笔时。
就不知不觉受到一种鼓舞,以为文章必须这么写,不同当时流俗所赞美的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一类作品,才给人眼目一新的印象。
事实上我那时即乐意学习,也不会能收到丝毫效果的。
那是新月社还未成立,无什么出版物。
新月社同人集会,也近于散场冷落的情形时。
他的住处似还在松树胡同七号一所小小洋式房子里,住处后有个小小院落,齐腰栏杆边放上几盆菊花和秋海棠。
一面墙上挂满了绿叶泛黄的爬虎墙,应当是已到深秋还未大冷的时候。
我这么一个打烂仗出身的人,照例见生人总充满一种羞涩心情,不大说话。
记得一见他,只一开口就说:
“你那散文可真好!
”他就明白,我是个不讲什么礼貌的乡下人,容易从不拘常套来解脱一切拘束,其实还刚起床不久,穿了件条子花纹的短睡衣,一面收拾床铺一面谈天,他的随便处,过不多久就把我在陌生人前的羞涩解除了。
只问问我当前的工作和生活,且就从枕边取出他晚上写的两首诗,有腔有调天真烂漫自得其乐的念起来。
依旧是这一年的十一月,编辑《晨报副刊》的徐志摩,从来稿中发现散文作品《市集》,颇为欣赏,将原来的笔名“休芸芸”改为沈从文。
发表时,他特意写一段“志摩的欣赏”为之推荐:
志摩的欣赏:
谈沈从文的《市集》。
是多么美丽、多生动的一幅乡村画。
作者的笔真像是梦里的一支小艇,在波纹之□□□的梦河里荡着,处处有着落,却又处处不留痕迹;这般作品不是写成的,是“想成”的。
给这类的作者,批评是多余的,因为他自己的想像就是最不放松的不出声的批评者;奖励也是多余的:
因为春草的发青,云雀的放歌,都是用不着人们的奖励的。
(《志摩的欣赏》)
诗人徐志摩编辑副刊,为沈从文这篇散文写下溢美之词。
不过,徐志摩并不知道,《市集》之前先后被《燕大周刊》、《民众文艺》、发表,现在《晨报副刊》再次发表,“一稿三发”引发人们对沈从文的议论纷纷。
故此,沈从文特意在《晨报副刊》发表声明,说明各种缘由。
声明如下:
《关于“市集”的声明》
志摩先生,看到报,事真坏,想法声明一下罢。
近来正有一般小捣鬼遇事寻罅缝,说不定因此又要生出一番新的风浪。
那一篇“市集”先送到晨报,用“休芸芸”名字,久不见登载,以为不见了,接着因燕大周刊上有个熟人拿去登过;后又为一个朋友不经我的许可转移到“民众文艺”上——此而又见,是三次了。
小东西出现到三次,不是丑事总也成了可笑的事!
这似乎又全是我过失,因为前次你拿我那一册稿子问我时,我曾说统未登载过,忘了这篇。
这篇文字既已曾登载过,为甚我又连同那另外四篇送到晨报社去?
那还有个原因:
因我那个时代正同此时一样,生活悬挂在半空中,伙计对于欠账逼得不放松,故写了三四篇东西并录下这一篇短东西做一个册子,送与勉己先生,记到附函曾有下面的话——
“……若得到二十块钱开销一下公寓,这东西就买了。
市集一篇,曾登载过……”
至于我附这短篇上去的意思,原是想总把来换二十块钱,让晨报社印一个小册子。
当时也曾声明过。
到后一个大不得,而勉己先生尽我写信问他去退这一本稿子又不理:
我以为必是早失落了,失落就失落了,我那来追问同编辑先生告状打官司的气力呢?
所以不同。
不期望稿子还没有因包花生米而流传到人间,不但不失,且更得了新编辑的赏识,填到篇末还加了几句受来背膊发麻的按语,纵无好揽闲事的虫豸们来凝发见这足以使他自己细心而自豪的事,但我自己看来,已够可笑了。
且前者署“休芸芸”而今却变成“沈从文”,我也得声明一下:
实在果能因此给了虫豸们一点钻蛀的空处,就让他永久是两个不同的人名罢。
从文上
于新□而□□
徐志摩在《晨报副刊》发表沈从文这份声明,自己也写下一封致沈从文信,强调好文可以“复载”,比“乱登”更好:
徐志摩致信沈从文谈《市集》。
从文,不碍事,算是我们副刊转载的,也就罢了。
有一位署名“小兵”的劝我下回没有相当稿子时,就不妨拿空白纸给读者们做别的用途,省得搀上烂东西叫人家看了眼疼心烦。
我想另一个办法是复载值得读者们再读三读乃至四读五读的作品,我想这也应得比乱登的办法强些。
下回再要没有好稿子,我想我要开始印《红楼梦》了!
好在版权是不成问题的。
志摩善解人意的徐志摩,显然不愿意沈从文为此事而受到压力,特予以安慰。
徐志摩的朋友圈大多是留学欧美归来的文人、外交官等,徐志摩先后将沈从文介绍给闻一多、罗隆基、潘光旦、叶公超、胡适、梁宗岱、林徽因、梁思成、金岳霖、邵洵美等人。
沈从文只是小学毕业,可是,徐志摩慧眼识珍珠,在沈从文作品中看到文字之美,意境之美,静穆之美。
沈从文讲究文学的节制,所写边远区域多民族文化交融的内容,恰恰为徐志摩极为赞赏。
沈从文自称“乡下人”,他却以另外一种姿态,为徐志摩及其朋友们所欣赏,走进一个完全不同的文化圈。
在随后的岁月里,沈从文也欣赏徐志摩的朋友们,他真正理解那些朋友的创作心绪、艺术风格和美学追求。
可以说,因《市集》一文结下的这次副刊情缘,奠定了徐志摩、沈从文友谊的坚实基础。
沈从文后来也成为“新月派”的作者。
一九二八年的年初,《新月》杂志创刊,沈从文新创作的长篇童话体小说《阿丽丝中国游记》,开始在刊物连载,从此,他成为其中的一员,将之称作“新月派”作家,可谓名正言顺。
“大媒人”胡适
徐志摩介绍给沈从文的朋友不少。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位是胡适。
胡适。
徐志摩赠送给胡适的照片。
一九二八年,沈从文与丁玲、胡也频三人离开北京,前往上海,想在那里开创一番文学与出版事业。
三人一起创办红黑出版社和《红黑》杂志。
最终,三人未能成功。
胡也频则投身于上海左翼运动。
来到上海,沈从文曾去信徐志摩,谈住在上海沙坡赛路的情形。
经徐志摩介绍,沈从文与胡适结识,从一九二九年至一九四五年,十多年时间里,沈从文写给胡适的书信达三十余封。
结识胡适,胡适正担任上海公学校长,沈从文成为上海公学的一名教师。
沈从文与张兆和的爱情,就在这座校园里开始。
可以说,胡适是沈从文的“大媒人”,他促成沈从文与张兆和的婚姻。
1984年张兆和为病中的沈从文洗手,李辉摄。
一九二九年的某一天,学生张兆和前来找到胡适,她表情严肃地说沈从文的来信让她不堪其扰,她特别指出,信中“我不但想得到你的灵魂,还想得到你的身体”一句。
胡适认真看了沈从文的信,却提出了一个让张兆和大吃一惊的建议,他说:
“我劝你不妨答应他。
”胡适进一步向张兆和说明了他这个建议的依据,那就是,他认为沈从文是个天才,是中国小说家里最有希望的。
胡适开导她,“社会上有了这样的天才,人人应该帮助他,使他有发展的机会!
”
萧乾1935年在苏州拍摄沈从文、张兆和、张充和三人合影。
萧乾题赠李辉、应红。
十几年前前往九如巷小院看望张兆和的五弟张寰和夫妇。
苏州九如巷三号。
苏州九如巷古井。
一九三二年,沈从文寒假到北平,就受邀住在胡适家中。
同年八月初,沈从文去苏州看望大学刚毕业的张兆和,第一次被请到九如巷张家,与家人相见。
沈从文当场承诺张兆和的小五弟张寰和,要为他写一组取自佛经的故事,这便是后来创作的《月下小景》。
巴金收藏的寄来沈从文张兆和结婚请柬的信封。
巴金收藏的沈从文张兆和结婚请柬。
《边城》的早期版本。
黄永玉1947年为沈从文小说《边城》所作木刻。
《湘行散记》书影。
一九三三年,沈从文与张兆和在北京来今雨轩结婚,文学创作的第一个高潮也由此来临,被誉为文学经典的《边城》、《湘行散记》等,便创作于这一时期。
丁玲创办《北斗》,沈从文约来徐志摩等人文章沈从文丁玲胡也频创办《红黑》第一期封面。
沈从文陪同丁玲母子回常德,返回武昌与陈西滢、凌叔华夫妇见面。
上海三年,沈从文在创办杂志和出版方面的努力,可谓毫无进展。
走进一九三一年,胡也频被捕,沈从文四处营救无果,胡也频与“左联五烈士”一起遇难。
随后,沈从文以“丈夫”名义陪同丁玲携子返回湖南常德,安慰丁玲母亲。
返回上海,经济上遇到困难,沈从文后来在《记丁玲女士》一书中写到,此时,他收到徐志摩的信。
徐志摩来信,邀请沈从文到北京,信中说:
北京不是使人饿死的地方,若在上海已感到厌倦,尽管来北京好了。
北京各处机关各个位置虽仿佛皆填满了人,地面也好像全是人,但你一来,就会有一个空处让你站。
你那么一个人吃得几两米?
难道谁还担心到你一来北京米就会涨价?
(转引自《记丁玲女士》)
沈从文听从徐志摩的建议,于一九三一年五月中旬离开生活三年的上海,回到北京,丁玲则留在上海,仍和沈从文的妹妹住在一起。
沈从文与胡也频丁玲最美好的友情,从此留在身后。
留在上海的丁玲,以三个月的努力创办的左联杂志《北斗》于九月二十日出版。
创刊号上,因沈从文的关系而发表作品的有:
冰心、林徽因、徐志摩、陈衡哲等人。
在编后记中,丁玲特别提到了朋友沈从文的帮助:
现在第一期是出版了。
使我高兴的,就是各方面拉稿,不算困难。
都愿意为这刊物写了一些稿来。
我自己觉得这里是很有几篇可看的东西。
至于关于每篇的内容,我想不必详细的介绍了。
不过这期创作小说我认为少了一点,因为我的朋友沈从文先生答应的稿子,寄来得太迟了一点,不能等他便付印了。
不过第二期一定可设法再弄丰富一点。
现在可以预告的是还有冰心女士的诗,叶圣陶先生,沈从文先生的小说……
抗战期间沈从文张兆和与梁思成林徽因在昆明。
三十年代沈从文与梁思成。
和以往左联的其它刊物相比,《北斗》虽然有所区别。
诚如中共中央宣传部的文化工作委员会和左联常委的指示,《北斗》的作者阵容和《萌芽》、《拓荒者》、《巴尔底山》等刊物时,的确“灰色”了一些。
沈从文也好,徐志摩、冰心等也好,恰恰就是左翼文艺曾经激烈批评过的人,可是如今,他们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左联机关刊物上,对于扩大左翼文艺的影响,不能不说起了重要作用。
然而,这一面貌很快被改变了。
在第二期、第三期上,刊有冰心、凌叔华、沈从文的作品,第四期他们的名字便消失了。
丁玲的一番努力,忽然受到了扼制。
她如此醒目地集中地发表为左翼文艺所批评的作家的作品,完全可能受到指责。
丁玲试图改变的努力,翻了过去。
“光芒四射”的诗人走了
仍然是十一月。
这一年的十一月十三日,沈从文从北京给在上海的徐志摩写去一信,谈及北京天气,谈及方令孺、陈梦家、胡适:
这里近日来冷了一点儿,但不如北京那么大风。
(北京人十分温和,北京风可有点刻薄。
)方令孺星期二离开此地,这时或已见及你。
她这次恐怕不好意思再回青岛来,因为其中也有些女人照例的悲剧,她无从同你谈及,但我知道那前前后后,故很觉得她可怜。
她应当在北平找点事作,能够为她援一手的只有你,你若有那种方便,为她介绍到一个什么大学去作女生指导员,比教书相宜。
她人是很好的,很洒脱爽直的,也有点女人通同不可免的毛病,就是生活没有什么定见。
还有使她吃亏处,就是有些只合年青妙龄女人所许可的幻想,她还不放下这个她不大相宜的一份。
在此有些痛苦,就全是那么生活不合体裁得来的。
为了使她心情同年龄相称,她倒是真真需要“教婆”教训一顿的人。
你怎么告陈梦家去选我那些诗?
我不想作诗人,也不能作诗人,如今一来,倒有点难为情。
一看到《诗选》我十分害羞。
胡先生好像有到南京去做官的意思,那就真糟糕。
他是应当来领导一个同国民党那种政策相反的主张,不能受人家的骗局的。
许多对政府行为主张惑疑的人,在某一情形下,都可以成为他的小兵。
……
1931年11月13日沈从文致徐志摩的最后一封信。
沈从文哪里知道,这是他写给徐志摩的最后一封信。
仅仅只隔六天,十一月十九日,“光芒四射”的诗人徐志摩,在济南遭遇空难。
两天后,二十一日下午,噩耗电报发到青岛大学。
此时,沈从文与文学院的老师正在校长杨振声先生家中吃茶谈天。
得知噩耗,沈从文当场决定晚上坐车前往济南,赶到齐鲁大学时,张奚若、梁思成、金岳霖等人也刚从北京赶到。
徐志摩的长子也从上海赶到。
他们一起为徐志摩送行。
徐志摩遇难详情,朱自清在日记中写得颇为具体,原来正机师是一位热爱文学者,难得有机会与徐志摩同机,故一路上与之谈文学:
徐志摩死之情形芝生晤保君健,谈徐志摩死情形,大抵正机师与徐谈文学,令副机师开车,遂致出事。
机本不载客,徐托保得此免票。
正机师开机十一年,极稳,惟好文学。
出事之道非必由此,意者循徐之请,飞绕群山之颠耶。
机降地时,徐一耳无棉塞,坐第三排;正机师坐第二排,侧首向后如与徐谈话者,副机师只余半个头,正机师系为机上转手等戳入腹中,徐头破一穴,肋断一骨,脚烧糊。
据云机再高三尺便不至碰矣。
(录自朱自清一九三三年七月十三日日记)
徐志摩遇难成为轰动全国事件。
蔡元培的挽联颇为感人:
徐志摩遇难后蔡元培所撰挽联。
“言语是诗,举动是诗,毕生行径皆是诗,诗的意境渗透了,到处都是乐地;乘车可死,坐船可死,静卧室中也可死,死于飞机偶然耳,不必视为畏途。
”
诗人徐志摩飞走了。
在致信王际真的第二天,沈从文十一月二十四日致信胡适,谈及徐志摩的后事安排等事宜:
1931年11月24日沈从文致胡适谈徐志摩坠机情形。
适之先生:
志摩不意因此即死亡,此间诸人皆极难过。
在济见及奚若先生等,一切情形,彼等返北平时想可详及。
出事之飞机,闻已仅余一铁架,现大致尚存于济南,即运南京,一时恐亦不至于改作他用。
我意思若南京方面有熟人,可向航空公司设法购置,至多恐亦不值两千元,因一切机件皆已全炸裂毁尽,或得一部分保存,似不甚难,但不知这事是否必要。
青岛近日空气极劣,或中日事有其他重要变化,亦未可知。
学校仍照常上课,但人心皆极不安定。
前在济时,同思成商量,说到平后来同先生商量,定一日子,由志摩熟人,在上海、南京、济南、青岛、北平、武昌各处地方,分地同时举行一追悼会,照目前情形看来,势须稍迟矣。
敬颂近安。
从文上
廿四日1931年12月12日沈从文致胡适谈徐志摩后事资料处理事宜。
随后几个月里,沈从文连续致信胡适,谈及徐志摩的一些资料如何处理。
诗人走了,情谊仍在他心中。
诗人徐志摩故居。
徐志摩故居图片展览墙。
故居内徐志摩塑像。
友情坚固永在,延续而扩大
晚年沈从文发表文章不多,一九八二年中风之后,写作更少。
可是,从《友情》开始,短短几年间,他所写关于徐志摩的文章却有好几篇,分别为《友情》、《喜闻新印》、《回忆徐志摩先生》、《徐志摩全集》序等。
可见徐志摩在他心中的分量之重,如他所说,“没有一个别的师友能够代替”。
在《友情》一文中,沈从文详细叙述当年瞻仰徐志摩遗容,送葬过程。
他特意写到,北京的朋友带来用铁树叶编成的小花圈,如古希腊雕刻的式样,“一望而知必出于志摩先生生前好友思成夫妇之手”。
沈从文感叹徐志摩与拜伦、雪莱命运相似,年仅三十余岁就在一次偶然事故中与世长辞!
《友情》后面这段写得多好:
志摩先生突然的死亡,深一层体验到生命的脆弱倏忽,自然使我感到分外沉重。
觉得相熟不过五六年的志摩先生,对我工作的鼓励和赞赏所产生的深刻作用,再无一个别的师友能够代替,因此当时显得格外沉默,始终不说一句话。
后来也从不写过什么带感情的悼念文章。
只希望把他对我的一切好意热忱,反映到今后工作中,成为一个永久牢靠的支柱,在任何困难情况下,都不灰心丧气。
对人对事的态度,也能把志摩先生为人的热忱坦白和平等待人的希有好处,加以转化扩大到各方面去,形成长远持久的影响。
因为我深深相信,在任何一种社会中,这种对人坦白无私的关心友情,都能产生良好作用,从而鼓舞人抵抗困难,克服困难,具有向上向前意义的。
我近五十年的工作,从不断探索中所得的点滴进展,显然无例外都可说是这些朋友纯厚真挚友情光辉的反映。
遥想一九八一年八月,沈从文以下面这句话结束《友情》:
“人的生命会忽然泯灭,而纯挚无私的友情却长近坚固永在,且无疑能持久延续,能发展扩大。
”的确,友情是一种温暖,一种激励,永远留存在心,将之扩大,延续永远……
完稿于二〇一七年三月二十二日,北京看云斋
-END-六根者谁?
李辉叶匡政绿茶韩浩月潘采夫武云溥醉能同其乐,醒能著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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