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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从应试到素质理想如何照进现实
从应试到素质理想如何照进现实
(《华商报》第129期2012年2月25日B2版)
开坛语:
一位中学语文老师的来信,激起近一段时期教育界和学生、家长的大讨论。
从对杨林柯老师万言信的解读,到对他个人内心的剖析,再到对教育方式的探讨,今日的连续报道,使我们在这样一种公共讨论中寻找着教育的尊严和真谛。
我们邀请来教育工作者、公共知识分子、家长代表等,一起来讨论:
什么才是好教育,如何帮孩子排应试教育的“毒”——
1理想之高蹈
买了(应试教育的)硬卧车票,杨老师让你享受的是软卧服务
教育是不是出了问题?
谌洪果(西北政法大学副教授):
我们为什么关注杨林柯万言信的事件?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或美好或痛苦的学生时代记忆,也都是或将成为家长。
学校教育是美好的,也是吸收知识、打下基础的最重要阶段。
但回首往事,我真觉得是浪费了那美好年华,也没有哪个老师能留下像杨林柯老师这样的深刻记忆。
尤其在今天中国的教育大背景下,在中美的中学生比拼新闻中,我们经常会感慨一谈到人生理想、价值定位,我们的孩子算是失败的。
这实实在在地说明我们的教育是出了问题的。
作为杨老师的学生是一种福气。
像杨林柯这样的老师,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吹拉弹唱就是素质教育吗?
王帆(教育培训者):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教育?
什么才是好的教育?
这一两句话说不清,但可以说明白的是,教育必须从习惯走向科学。
田刚(陕师大教授):
第一,出现杨林柯这样的老师是社会转型的必然产物。
整个社会对于独立思考能力的诉求在加大,可是,社会进入21世纪,但我们的思想意识和心灵结构,包括学校的教育模式,还停留在20世纪80年代,甚至更前,杨林柯老师能备受关注,背后就是两种时代人格的冲突。
第二,他提出了中学教育的很多问题。
比如,开展很早的素质教育,后来变成了多才多艺的教育,吹拉弹唱。
多才,到底是体现于外在的技艺,还是体现于内心?
杨提出的是内在的多才,是真实地看人生。
现在的学生,经验世界和教育中所学的世界是有冲突的,杨老师打开了观察真实世界的一扇窗。
对于教育,家长是外行
谌洪果:
至于那些不认同杨老师教学方式的家长,他们的担忧其实是多余的,是因为他们把中学生当成小学生、甚至幼儿看待了。
在家长的眼中,孩子无论多大,也永远是孩子。
其实,这一代的孩子在某些方面已经远远超出家长的青少年期,无论他的视野、吸收的信息、成长的道路,我们不应该用我们走过的路,约束今后孩子要走的路。
作为一个家长,尽管我的孩子还在读小学,但是我发现,只要有一个自由健康的教育环境,孩子确实比我们家长厉害得多,这个现实我们必须要承认。
因此,对于教育,我一直认为家长是外行,家长的选择不能取代孩子的选择。
包括杨林柯所面对的高中生,他们其实可以当成成年人对待。
我认为教育最终是一种平衡,就是我们今天所提倡的自由教育的理念,就是说不是你想教什么就教什么,自由教育一定是兼容并包,百家齐放的教育,这理念不仅适用于大学,也适用于中小学。
有魅力的老师,能影响一生
谌洪果:
我们需要不同风格的老师,为什么杨林柯这样的老师太少?
因为90%以上的老师是在应试教育的压力下按部就班,有杨老师其实就是非常好的制衡和互补,恰好反映了自由教育的一种理念。
中学教育,不是说我们给你传递的价值观你必须接受,而要看观点背后的理由是什么,寻找这个理由恰好体现了一个人的知识信息的分析能力,这就是"授之以渔"。
从这个意义上,我认为他的教育理念和应试教育并不冲突,引用西安外国语大学的王天定老师在我微博上的跟帖:
应试教育是硬卧,你买了硬卧的票,杨老师让你享受的是软卧服务。
江展(西北政法大学教师):
我发现我班上的学生,大多对学习没有兴趣。
对实验只是完成任务,没有实验学科应有的兴趣,我很努力创造好的学习条件,但多数学生还是没兴趣。
我很困惑,学习兴趣是什么时候扼杀掉的?
中学的死记硬背到了大学,以后能成功吗?
我认为杨老师的教法和应试教育不矛盾。
我也曾经是学生,我觉得老师的个人魅力很重要,我至今记得中学老师,课堂上给大家读贾平凹的散文,至今印象深刻。
这样能激发学生的主动学习。
李满星(教育管理者):
我读杨林柯万言信的最大感受是,从中可以看出他的深层思索,他的实践也难能可贵。
古人云,经师易得,人师难求。
他有担当意识,他的实践也是成功的。
目前一些老师分不清自己是教书匠还是育人者。
应该反思问题在哪里?
快乐教育很重要
王鹭(杨林柯的学生,交大研究生):
我认为杨老师抛出这封长信,应该是欢迎大家来批判他。
思考和批判都是他乐见的,他希望借此契机,他愿意做一个推手。
我回忆他的课堂,经常是掌声不断。
就算不说他的知识传达,这首先是一种快乐教育,能激发我的学习兴趣,和对知识的渴望。
他不仅让我遇见周国平,遇见生活,更让我能遇见我自己。
以前我觉得他的课很有趣,现在我上研究生,才觉得他教的批判性思维,我受益更大。
杨老师给我的启迪:
灵魂在场,活得明白。
我认为快乐教育是很重要。
谭敏涛(企业职员):
我高中时期很少听语文课,但我高考语文成绩很好。
我如果是高中生就会很期待杨老师这样发散思维的老师。
我认为他可以称为在现行教育体制下的教育改革先驱者、探索者。
我认为,他所教育的孩子不仅具有平等、批判、规则、独立意识,而且,应试教育要求的目的也达到了。
2现实之纠结
面对家庭作业:
(学生们)抠着手,喝着水,吃苹果,上厕所,两三个小时过完了。
我们都是考试制度的受益者
刘鹏(远东二中教研室主任):
像杨老师这样的老师不多,但有杨老师潜质的并不少。
有人会把矛头指向中高考制度,认为中高考是万恶之源,是这两者搞坏了中小学教育,但事实上,我们今天能坐在这里讨论问题的人,都是受益于中高考的。
考试不只是一个成绩,背后更是生存权和发展权的公平博弈机会,而且,在目前,谁能找出一个比中高考更好的选拔办法?
自主招生等方式,如何避免成为权力寻租的新战场?
所以说,抨击中高考意义不大,这是现行教育中相对公平的方式。
那么问题就是,为什么老师变得僵化?
在我看来,这是个教育管理的策略和专业化的问题,根子上的原因就在于我们的一线老师没有在这方面得到有效指导,没有人给老师好办法啊,所以,最终老师帮助学生提高成绩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人际冲突方式,就是骂、训斥,用高压逼迫孩子执行,一个是粗放型,你听不进去,我就五遍十遍地反复讲。
这样,就把一大批有杨老师潜质的人给扼杀了。
换成我的父母也会投诉杨老师
狄马(作家):
素质教育,用杨林柯的话说,就是生命教育、审美教育、全人格教育,这和应试教育有矛盾吗?
社会已经前进了、文化多元了,但教育制度、教材仍然牢牢按旧方式运作,必然有矛盾。
那么,两者能不能统一?
我觉得很难。
这与社会转型深层次的背景相关。
比如,为什么会有家长反对?
因为他们的观念就是要求孩子成功,成绩好才能成功。
我的父母也一样,他们对我也牢骚很大:
你来西安二十多年,官也没当上,钱也没挣下,你来干什么了?
所以,杨林柯的教育方式与家长的需求有冲突,换成我的父母也会投诉,这不奇怪。
现在是父母面子大于孩子人格,孩子的觉醒要为他的理念让路,用杨林柯的话来说,"父母的面子和孩子的心灵应该捆绑销售",所以,我们的教育要给孩子什么样的人格?
一种是现代人格,倡导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独立负责;第二种人格,听话的,被教育的,塑造成啥就是啥。
但是,学生形成的人格必然要适应将来的社会,而不是过去。
要成绩干嘛?
问问高三家长去
刘鹏:
说理论的人太多了,实际能改善成绩的很少。
北京来的课改培训老师,能真正去替我们带一门课试试效果吗?
贯彻课改的理念大家都是一致的,但却没有具体如何克服懒惰的方式。
所以,我们看到,课改轰轰烈烈,但效果并不扎扎实实。
有人说,要那么高成绩干嘛?
如果你是高三学生家长,你就深刻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教育的追求不是老师个人的盛筵
刘鹏:
如果对教育了解的话,课程改革其实带来了第三条路,就是说能不能有一条应试效果和素质教育完美结合的方法?
简单说,谁有办法彻底消除抄作业?
谁有办法让学生自学?
在教育改革的实践中,彻底消除抄作业的方法非常简单,把回家的作业变成现实作业。
研究表明,60分钟的标准试卷,在学校,35分钟80%的人做完,40分钟90%的人做完,拿回家去,会出现三种情况,普通青年:
抠着手,喝着水,吃苹果,上厕所,两三个小时过完了。
文艺青年:
坐着愣神,时间过去了。
还有更高层次的人:
回家就瞌睡,既不是生理性疲倦,也不是装的,那是心理性疲倦,潜意识在告诉他,快睡觉吧,睡着了就没烦恼,明天早点起来,去抄作业……像这样的方法,我们怎么让学生真正回家做作业?
我们千万不要用理想替代现实,因为即使是孩子身上,人性也是懒惰的。
训斥是不行的,成本太大,老师也伤不起。
但完全靠老师讲也是效果不好的,很多人认为学习约等于上学约等于听课。
换句话说,学习就是听讲,老师谁讲的好,就是好老师,但事实上,真正的学习,是获取信息,整合信息和应用信息的能力,我们不能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极端,现代教育要追求的,不是老师个人的盛筵,老师不是讲坛上的贵族,应该在探究式、合作式和生成式的方法下把学生的才华展示出来,找到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的完美结合可操作的路子来。
晋军玲(高新三小教师):
幸运的是,我教的小学,还没有像中高考那么大的压力。
我曾参与课改培训,当时感觉必须改,而且可操作性很强。
可是回到教学现实中,还是有困难。
我能做的是,关注孩子的成长和终身发展。
教育即生长。
小学更关注孩子学习兴趣的培养,高年级更关注学习方式的培训。
我们也在实践"教育是为了孩子生命成长"的理念,一直很关注孩子阅读习惯的养成,希望通过读书帮助孩子认知世界。
刘迎春(高新三小教师):
杨老师的万言信唤起了我内心深处的动力,我们都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接近自己最初的教育理想,葆有自己内心纯净的教育梦想。
3未竟之问
杨老师的存在,恰恰是一个学校品牌、理念的代表。
刘淑琴(高新一中教师):
我想问问杨老师,一、他的家庭教育是如何进行的,孩子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是统一不可分的。
二、杨老师带来真实甚至丑陋的世界,一方面带给孩子独立思考,但另一方面会不会打碎孩子的梦想?
谢小愚(西安中学教师):
我有几点困惑。
一、家长为什么不满意?
我们想要个什么样的孩子?
是想要个成绩好唯唯诺诺、脱离现实的好学生;还是个成绩现在不够好、但有思想的、心理健康的孩子?
我推断这样的家长是威权的,管制型的。
二、学校应该怎么做?
一个学校要办得好,要有强大生命力,肯定有自己坚持的办学理念。
这要求校长层面要有担当,杨老师的存在,恰恰是一个学校品牌、理念的代表。
学校层面应该帮这样的老师减压。
如果应试教育转轨,需要这样的老师时,没有领路人、先行者怎么办?
三、杨老师为什么困惑?
从老师层面,要教给学生冷静判断能力,那必然有学生不满意,那也是他的思想和家长正常的判断。
我如果是杨老师,我会注意讲的度和方式。
在教学管理上,是否在分班课程安排上有所考虑。
教学只是教育的一部分,其他政策也要配合。
我们身在基层,不像处于外围的人这么乐观。
我认为是一个整个社会改革配合的过程。
光靠基层课改,充其量是修修补补。
结语:
理念上的辩论,是为了照进现实。
正在进行的课改,是我们对未来教育的期盼。
这里我们摘发一位一线课改实践者的思考。
这是本次论坛的收尾,不是结论,只是实践的开始之问。
寻找教育的第三条道路
教育部2010年确定西安市为全国中小学生课业减负试点地区。
"减负"已是老生常谈,实际上的学业任务仍然是"重于泰山"。
毫无疑问,杨林柯老师是一位博闻广记、集爱心与智慧于一身的好老师。
但杨老师的有益探索明显带有单兵突围式的改革色彩,很难复制和推广。
一,高考语文试卷命题明显遵循新课标、超越课本,给杨老师的自由课堂提供了可能,而其他学科的老师就没有这种福分了;二,我们生活中的杨老师可能不多,但具有这种潜质的老师却不少,而现行教育制度中的绩效评价制度却无情地磨掉了他们的教育理想;三,"百家讲坛"式的课堂虽然能充分展示教师的知识魅力和人格魅力,但无疑又是另一种"满堂灌"。
我们不应把对杨老师"万言信"的讨论变成发泄对教育现实不满的平台,批判是简单的,建设却是复杂的。
不要把"减负"理解为,通过行政命令机械减少课时和作业量,想象着让我们的中学生在唱歌、跳舞中度过课余时间,这种脱离实际的命令在现实生活中只能成为"一纸空文",也许恰恰暴露出了政策制定者(制度设计者)的无奈。
更不要在"双冷"教学(冷松地上课,冷松地布置作业)中去压榨学生的生命!
让学生在大大超过《课程标准》的加课与补课中昏昏欲睡;让学生在老师"圈地运动"式的大量作业中,想出更多花样翻新的"抄作业"办法。
如果说我们的教育生病了,那抨击与棒喝,只能让她更加无助,真正需要的是,我们该怎样帮她疗伤?
教育的第三条道路或许是我们当务之急的现实选择--这就是真正的科学的课改之路。
有人拒绝课改,那是僵化的;有人作秀课改,那是肤浅的。
在现实中,我们只能追求"累并收获着,累并快乐着"的教育!
这里的累,是中国国情下的青春特色,无法回避;这里的收获与快乐,也是我们应该寻找的理想与现实之契合点。
教育的智慧不仅是教书与育人的智慧,更应该引入用现代管理思想进行精细化制度设计。
作为教育实践者,我们要思考的是:
如何用精细化的教学管理替代简单粗放的蛮干,帮助学生克服惰性;如何用制度设计替代空洞的伦理指引,帮助学生在探究式、合作式教学中学会学习、享受学习,去寻求素质教育与应试效果的完美结合。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换一种思路,换一种办法,我们会发现在也许永远不会完美的教育中也有属于我们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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