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生最爱Ⅱ.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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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生最爱Ⅱ
《终身最爱2》by玄默
楔子·001
第一章清明无雨·007
第二章旧日佛像·028
第三章知止后定·047
第四章别来无恙·063
第五章人之处世·078
第六章夜访故人·093
第七章兴安旧宅·109
第八章少年焰火(上)·130
第九章少年焰火(下)·154
第一十章薄情于痴·170
第一十一章客随主便·188
第一十二章生死两忘·202
第一十三章岁月风霜·001
第一十四章世变无涯·015
第一十五章地狱人间·039
第一十六章山海倾覆·063
第一十七章悼而不伤·080
第一十八章心之所归·104
第一十九章大梦初醒·129
第二十章终生之念·150
第二十一章两忘心安·165
第二十二章揭皮蚀骨·180
第二十三章涸辙遗鲋·198
【楔子】
裴欢在二楼坐了一天,清点他收藏的书。
这些书昨天才送到店里来,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宝贝。
有些古籍一直密封,不能接触空气,有些几乎散成了一堆纸片。
她小心翼翼拿出来拂尘,在店里忙到下午,突然听见楼下门口有动静。
这几天连续阴天,天气不好,路上行人也少,没有人注意到这家古董店,因此楼上楼下从早到晚一直安静。
这家店是她每天来照看的地方,可它没有名字,更不卖什么东西,因为很多老物件她以前从未见过,根本不清楚价值。
这地方好像只是随便扔在路边的一栋小楼,因为过于随意,很难被人记住。
有店自然有主,但这里的主人买来这栋楼却从不露面,唯一的目的,好像仅仅是为了安置家里那些放不下的宝贝玩意儿。
对方并不是暴殄天物的人,有的东西适合收藏,有的宝贝值得被人欣赏。
所以就有了这一整个漫长安静的下午。
直到有人进来。
裴欢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多了,也到了她去接女儿放学的时间。
她礼貌地向楼下喊话,请对方稍等,又把清理完的藏书都放好,这才下去。
房子是简单的上下结构。
二层绝对私密,非请勿入;一层则只为展示,完全开放,算是一目了然的格局。
今天来的是个女人,裴欢简单打了招呼,请对方随便看。
她自己则去拿外套,准备等对方走了就关店。
那人四处转了转,走到裴欢身后定定站了一会儿,一直没动静,忽然开口冒出一句:
“还记得我吗?
”
裴欢不明所以,这话问得唐突,她这才回身认真打量这位客人。
女人皮肤苍白,身材高挑,戴了褐色墨镜和小檐帽,看不出年纪。
沐城气温接近二十摄氏度,那女人却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穿了垫肩外套再加上一条高腰长裙,满满都是旧式的碎花纹路,怎么看都是这几年并不流行的样子。
偶然相遇,女人看女人,第一眼不外乎注意穿衣长相这几项,那女人相貌平平,说话声音古怪,看起来算不上出众的类型。
整个人明显有浓重的复古审美,扮成九十年代的风格。
裴欢并不奇怪,这毕竟是家名义上的古董店,来的客人多半有旧物情怀,活在旧时光里,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出于礼貌,裴欢认真地想了想,笑着摇头对她说:
“抱歉,我应该不认识你。
”
女人有点惋惜,又说:
“不记得了?
也对……那么久了,那时候你还小。
”
裴欢惊讶地愣住了,这女人应该比她大,但也绝不是长辈的年纪,过去她在兰坊里也没有见过。
一个莫名出现的陌生人突然跟自己这样聊天,裴欢不知如何接话,更不清楚对方什么来历。
气氛有些微妙,对方发现裴欢露出警惕的表情,立刻大声笑着说:
“开个玩笑而已。
过去我们偶然见过,你可能不记得了。
你是个明星啊,这么年轻就退出了,真可惜……对了,不逗你了,店里有没有水晶洞?
最近我请好几个师父帮我看新房子,都说家里最好摆一个,我打听了好一阵,这几天都在找。
”
裴欢摇头。
“没有,这里都是我家的私人收藏,不是每样都出售,也不接受订货,是否出手都看缘分。
”
那女人仿佛没听见,手拍着沙发背转了一圈,喃喃地继续说:
“我在找一座白水晶洞,谈不上值钱,但是年头久,六七十年了。
”她仍旧不肯摘下墨镜和帽子,裙摆大而长。
不知为什么……裴欢总觉得她举手投足有些别扭。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裴欢一直盯着她看,感觉到这女人周身和屋里不会说话的瓷器一样,隐隐有着奇异的质感——缓慢迟钝,不合时宜,却又兀自存在。
这是个古怪的女人,开口的时候声音滞涩,连说玩笑话都不轻松。
裴欢毕竟是兰坊里长大的人,形形色色的怪人她见得多了,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她不想生事,更不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决定关门送客。
她送客人到门口。
开春后天气回暖,大门一开,午后的阳光打在身上十分舒服,两个人之前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下来,对方看裴欢正好也要出去,随口问道:
“这么早就走?
”
“孩子快放学了。
”
那人一副明白的样子,点点头,随口又问道:
“他呢?
”
“谁?
”
那女人拉紧了领口,只是看着她笑,也不做过多的解释。
裴欢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他”是指谁,但自从她隐退之后,各种无聊的小报没新闻了,就时不时要把她挖出来八卦一遍,狗仔编排过气女明星的各种手段尽人皆知。
她对这种问题明显不太高兴,直接说:
“我丈夫已经过世了,如果你是来打听我的个人隐私,对不起,没时间奉陪。
”
果然躲到哪里都有热爱窥探的人。
裴欢曾经算是个女明星,无心插柳拍过几出戏,虽然一直不温不火,但毕竟进过那个圈子,如今这年月再被人认出来攀谈也不方便,她不打算和对方一起离开了,准备先回店里一会儿再走,于是对女人摆手示意再见。
事已至此,对方没有继续攀谈。
裴欢关上门,她身后的大门颜色黯淡却稀有,由两块同根而生的楠木雕制而成,透着岁月打磨而出的光泽。
门板上面遍布镂空缝隙,刻的是一出松柏长青,北雁南飞。
岁月无声,但那是终将归来的故事。
女人似乎已经走远,可最后的话却隐隐传了进来,她自语的声线低哑,就像平日少与人说话,听着并不舒服,一字一句僵在喉咙里,成了跳针的钟表,古怪,卡顿。
那句话在风声里兜兜绕绕,最终还是转了回来。
她问:
“他还好吗?
”
【第一章】清明无雨
清明时节,沐城的天气并不应景,一直没有下雨,但桐花还是开了。
听芷堂是用来供奉先人的地方,在兰坊这条街上,只有它的后园里种了白桐。
一到清明的日子,院子里遥遥开出一树雪,映着四四方方的天,凭空多出几分肃穆。
敬兰会的历代会长一世风光,终逃不过生死大限,最后都回到了这座院子里。
年年一到上香的时候,听芷堂里吊唁的人多,可是众人出出进进,却没有任何声音,男人缄默,女人更没有眼泪。
厅前的空地上渐渐烧出灰来,却连风都吹不散。
裴欢作为华先生的遗孀,一到这种日子,会里上下都想来见她,哪怕能跟她说句话,也算对华先生身后诸事尽了心。
人人都明白,那个男人的离开终结了一个时代,虽然兰坊这条街还在,这条夜路永远没个尽头,但他走了,夜鬼散魂,有些事就显得不一样了。
唯一不变的,只剩下白日里的姐妹兄弟,人人做一样的梦,也还是一样可笑。
华先生是敬兰会上一任会长,他活着的时候无人敢直视,走了积威尚在,那双迫人的眼睛就好像和这条街融在了一处,让人忘不了却无处凭吊,就连海棠阁黑漆漆的屋檐下还能透出股久违的药香,逼得大家把这股空落落的敬畏压在心底,一攒攒到了清明,统统站在他的名字之前垂首。
可惜今天,众人一大早就赶过来,华夫人却没有怎么露面,大家只看到她黑纱遮面,匆匆而去。
裴欢确实一早就到了兰坊,她故意挑了人最少的时间,独自去为历代老会长烧纸上香。
没人看见她是不是流泪,等到人多的时候,她已经避开大家离开听芷堂。
无论是过去兰坊无法无天的三小姐,还是如今的华夫人,裴欢始终是离他最近的人,历经苦难,她依旧年轻,有他给的半生骄傲,她还是那朵明艳耀目的花,永远有挥霍的资本。
因为尊重华先生的遗愿,敬兰会最终归还到陈家人手中,如今的现任会长是陈屿。
今天,他亲自过来替裴欢当司机,副驾驶坐着的人则是今年刚选出来的大堂主景浩,也姓陈,年纪和他们差不多。
裴欢看向前排,景浩明显对车内的座次安排感到不安,欲言又止。
于是她也不客气,开口和陈屿说:
“不能坏了规矩,您是会长,应该坐过来,让下人开车。
”
陈屿不肯换位置,直到把车开上正路,才开口说道:
“夫人,就当今天破例,给我一个机会吧,往年要是华先生在这里,还轮不到我为他开车。
”
景浩无疑是个得体的下属,听会长这么说,也保持沉默,而后排的裴欢望着窗外不再接话。
两年过去,兰坊如旧,开春后各院的花树早已出芽,今时往昔,唯一不同的是每个路口都站满了人,烟尘灰烬,滚滚升天。
在裴欢的印象里,华绍亭好像从来没有要缅怀的先人。
他是老会长的养子,自然老会长对他有恩,她知道他记在心里,但回想起来,从小到大,她竟然没见过他在清明的时候缅怀故人。
那些懵懂年月,她不知天高地厚,虽然在这条街上长大,却总被他护在身后,任性妄为。
她知道华绍亭是个念旧的人,可是每到清明,他却从不肯亲自出面,好像一直不喜欢这种场面。
这里的秘密太多,几代人讲不完,慢慢就都淡了,只落得和那些几百年的院子一样,学会了缄默不语。
那时候她还是太小了,忘了问他,死者为大,为什么不敬恩人一炷香。
如今,夜路漫长,这条街依旧是敬兰会的地方。
人人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生生死死的事在这里就是转瞬之间,于是清明反而成了最重要的日子。
街上家家户户还有插柳的旧习,往远处一看,人来人往,显得比平常日子更加热闹。
“现在家里……都还好吗?
”陈屿突然开口,意有所指。
“笙笙上学了,也懂事多了,没什么费心的地方,都好。
”裴欢看向他,一段时间没见,陈屿的脾气也没那么急了。
她正想问问会里的情况,陈屿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景浩先替他看了一眼,紧接着拿过来,低声说:
“会长,是嫂子。
”
“别接。
”陈屿当作没听见。
手机一直响,陈屿有些烦了,吩咐道:
“她再打就直接挂掉。
”
裴欢这才想起来,如今的会长家里还有这么一位棘手的亲戚,于是问他说:
“嫂子?
是慧晴吗?
”她看陈屿不说话,只好又问:
“今天是清明,她是不是想去听芷堂?
”
陈屿有个亲哥哥陈峰,前几年机关算尽,反叛华先生而死,并不光彩,留下妻子徐慧晴和刚刚出世的儿子。
成王败寇的规矩处处都有,何况是敬兰会。
他们母子俩虽然还住在兰坊里,但并不好过,裴欢一直没再听见任何关于徐慧晴母子的消息,恐怕对方也恨不得躲起来隐姓埋名。
陈屿摇头说:
“就算让她去,她也不敢出门。
我哥成了敬兰会的耻辱,这条街上多少人想要他们母子的命,要不是我顾念情分保住她……”
裴欢忽然有些透不过气,心里越发沉重,这种时节,处处都有人烧纸,连天都透着一股灰。
有时候故去并不是最痛快的结局,活着的人要替他日日苦熬。
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不住说:
“带我去看看她。
”
这一去格外耽误时间。
沐城快要入夏了,天就渐渐长了,傍晚时分,夕阳红透了半边天。
裴欢往返市区忙了一天,到家的时间比平时都要晚。
她进门看见挑空的墙壁上笼了一层暖黄色的光,电视被按了静音,整个屋子里显得格外安静。
他们离开敬兰会之后就挑了一处安静的住所,避世而居,也能让他安心休养。
楼下只有女儿笙笙在吃晚饭,裴欢刚要脱外套,心里算了算时间,动作忽然一顿,转身就往楼上跑。
孩子的声音传过来:
“爸爸一直没起来。
”
已经快晚上七点了。
楼上的走廊十分安静,只有黑子在尽头悄无声息吐着芯子,蜿蜒而过。
裴欢不知怎么突然想起白天,她看见很多画面,每个十字路口都有火光,她害怕那场面,害怕过清明,她原本不想回兰坊装模作样,却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去。
她推开卧室的门,床上的人安安静静闭着眼睛,似乎还在睡。
他的习惯依旧,几个小时前点了一炉香,到现在也燃尽了……房间里一切都好端端的,还有她早起来不及收拾的睡衣,松松垮垮被她扔在窗边的躺椅上,他从来懒得管,也就那么一直放着。
裴欢长长吸了口气,勉强冷静下来。
她走过去推他,就像这些年无数次叫醒他一样,但是今天却有点突如其来的紧张,话到嘴边说不出来,突然哽住了。
整个敬兰会,兰坊一条街,所有人都以为华先生死了,只有她知道,他还在这里。
华绍亭从出生开始就和别人不同,他的生命能维持至今早就算是奇迹了,他过去曾经什么都有,到头来却又什么都不要了,只为了她和命争,多一分一秒,都算赢。
裴欢厌烦和别人讨论他,过去兰坊的人都说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脾气,可如今她是真的害怕,她怕听芷堂里的花圈成真,她怕他一睡过去转眼隔世……
原来心有不安,才畏人言。
她快要哭出来了,扶着华绍亭的肩膀发抖,他睡着之后呼吸更浅,让她几近崩溃,手足无措捧住他的脸,这一下让床上的人突然翻身,一把握住她的手。
她轻声叫他,华绍亭仍旧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才问她:
“回来了?
”
裴欢提着的一口气终于缓过来,从他昏睡到转醒这几分钟,比她奔波一天还要累。
她终于放下心,俯身抱住他点头,又静静在他胸口趴了一会儿才说: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
华绍亭显然并不关心,他扫了一眼窗外说:
“醒了一次,又睡着了。
”他有宿疾,说话的声音本来就比一般人都要轻,刚一醒过来的样子更让裴欢担心,于是去测他的心跳,抬头仔细打量他的脸色。
他半坐起身,而她小心翼翼地不许他乱动,他有些无奈,环着她的肩,看她紧张的样子笑了,逗她说:
“明年不让你去了,每次从听芷堂回来就这样,我没死也让他们咒死了……好了,真的没事。
”
他越发不忌讳,一离开敬兰会之后什么都想开了,什么话都敢往自己身上说。
裴欢就没那么痛快了,她憋了一天的苦处被他点明,忍不住抱怨道:
“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你的名字从听芷堂里挪出去?
一个大活人年年被供香火,实在太晦气了。
”
华绍亭对此完全无所谓,起身换衣服,换了个话题问她:
“会里有事吗?
怎么现在才回来。
”
裴欢坐在床边,想起下午见到的人,和他提了一句:
“没什么重要的,我顺路去看了看徐慧晴,事情过去那么久了,现在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我和会长商量,孤儿寡母的,放他们离开兰坊吧。
”
那个女人的丈夫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都说是兄弟,却曾经处心积虑要华绍亭的命,恩恩怨怨早已无法从头清算。
裴欢其实对这个所谓的嫂子没有什么好感,但说到底都是女人,时过境迁,同为人母,逃不过恻隐之心。
毕竟徐慧晴和孩子从头到尾没有做错什么,如今他们处境凄凉,裴欢实在看不过去,帮她说句话,算是做个顺水人情。
华绍亭对过去的纠葛早不挂心,何况这种小事。
不要说他,如今整个敬兰会里也没人关心徐慧晴是生是死,他没什么表示,点点头不再过问。
今天时间虽然晚了,但饭还是要吃。
华绍亭一向衣食讲究,一睡醒别的不管,先去换衣服,结果一走出房间黑子就爬过来,他在家穿的衣服颜色浅,深色的毒蛇慢慢绕在他的手腕上,这一下对比明显,更显得他整个人连影子都淡了。
裴欢笑他折腾,没一会儿还要去换睡衣,别人一天的时间还不够华先生拿来摆谱的。
华绍亭由她笑,一边下楼一边问:
“我都忘了他家还有人,陈峰是不是留下一个儿子?
起名字了吗?
”
“大家都叫他茂茂,两岁了。
”裴欢叹了一口气,“陈家还有那么多亲戚,陈屿又是会长,我其实不想多管闲事的,但今天去,茂茂在发高烧,赶上清明街上人多,徐慧晴不敢抱他去医院。
她自己情况也不好,这才多久,憔悴得不成样子,快憋出病了……陈屿说她根本没法出门,出去了各家都想找她麻烦。
”
明明该有亲戚帮衬的时候却无人伸出援手,明明如今的会长是她丈夫的亲弟弟,可他们背着一个叛徒遗孤的名声,为了避嫌,陈屿也只能和他们母子划清界限。
更何况,兰坊里三六九等分得明明白白,人与人之间可以同一屋檐,却万万没有情分,父子反目,兄弟阋墙,都是天天上演的戏码。
暗流汹涌,人心不死,一人得势之后不会鸡犬升天,反而要将亲近的兄弟清理干净,才能坐稳身下那把椅子。
所以,陈屿接手敬兰会之后能留他们母子保命,已是仁至义尽。
裴欢说完就沉默了,华绍亭知道她心善,轻声说:
“这也怪不得陈屿,他哥死了才轮到他做会长,不算外人有多少双眼睛,就是陈家自己人也都各怀心思。
他这时候不帮他嫂子,算他开窍了。
”
华绍亭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毫无波澜,人情世故在他这里不值一提,还不如喝口好茶评价两句来得认真。
裴欢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属于兰坊的生存法则,残酷都不足以形容,仿佛人人都没了血肉,白日谈笑风生,夜晚剥皮蚀骨,而这条道上的人也都成了精,无论如何你死我活,天一亮照旧兄友弟恭,天下太平。
华绍亭早就告诉过裴欢,兰坊这条街,只有清明这一天,坟前的土,烧完的灰,才是干净的。
“就当积点德吧,我让他们安排了远郊的房子,离开市里,这样徐慧晴能把茂茂带出去自己过。
”裴欢低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低声说:
“孩子总没有错。
”
华先生今天起来晚了,所以饭菜都按规矩重新上过一遍。
裴欢有些吃不下,但华绍亭却难得有胃口,于是她只好陪着他多坐了一会儿。
笙笙刚上学,正是好动的年纪,一回到华绍亭身边,没多久就被惯出挑剔的毛病,而他们留在身边的管家是老林,一位经年跟着华绍亭的老人,如今六十多岁上了年纪,偶尔吩咐做菜有疏忽,烫了,腻了,小家伙就都不爱吃。
华绍亭绝对是惯纵式的教育,小孩子挑三拣四,他还要顺着来,于是裴欢只能被迫做严母,眼看笙笙还剩半碗饭就跑去玩游戏,她再也坐不住,把孩子抓回来一顿教育。
女孩的模样真是像父亲,笙笙眼角眉梢几乎和华绍亭一模一样,那眼神一看过来,裴欢气着气着心就软了。
她怀笙笙的时候实在过于年轻,又仓促之间经历一场意外,九死一生才熬过来,所有的事都轮不到她选择,从女孩到女人,甚至再到一个母亲的转变几乎都发生在一瞬间,她好像只咬牙凭着一口气走下来。
如今回过神再去想,千难万险让她自己后怕,却依然庆幸命运能给她这样的活法。
她比任何人都知足,这是太难领悟的人生智慧。
裴欢想着想着有些沉默,笙笙以为妈妈真的生气了,只好低头不说话。
如同每次一样,华绍亭率先打破母女俩的对峙,三言两语就把孩子哄好了。
小姑娘听话地慢慢吃饭,气氛终于安静下来,电话却突然响了,管家老林过去接,没一会儿走过来,躬身轻声叫他:
“先生。
”
家里的规矩是从在兰坊开始就立下的,除非有极其特殊的事,否则没人会在华先生吃饭的时候过来打扰。
裴欢抬眼看他,华绍亭仿佛没听见一样,一直等到孩子吃完了跑去厅里自己玩,他才终于放下筷子,管家把电话拿过去。
裴欢也懒得多问,能挑这么不偏不正的时间来电话的人,八成是陈屿。
他自以为掐算好,等到过了晚饭时间才敢打来,没想到今天他们这边吃饭晚了,白白让他等着。
华绍亭拿起电话离开了餐桌,一个人去茶海旁边接,但今天电话那边明显不是熟人。
对方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却只有一句低哑的问候:
“华绍亭。
”
这声音突如其来,简简单单,竟然能让他手下一顿。
华绍亭靠在窗边没有回话,外边暗了,于是玻璃上照出他的影子,他听着这三个字,忽然浮起一丝笑。
他只是觉得有意思,因为这世界上敢直呼其名叫他的人……大多已经死了。
他扫了一眼餐厅的方向,裴欢正在叫人过去收拾桌子,女儿聚精会神坐在沙发上玩。
他拿着电话,从始至终没有任何特殊表情,从容转身去倒了水,又拿了茶叶,一直没有回话。
电话那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停了一会儿,对方率先开口说:
“清明祭扫,不知道听芷堂里,有没有我的名字?
”
华绍亭没有再继续听,直接挂断了通话。
遥遥一阵水开的声音。
裴欢很快忙完了,走过去帮他泡茶。
华绍亭接的这通电话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看他似乎都没和对方说什么,平平淡淡就结束了。
这又不像是陈屿来打扰,于是她好奇地问:
“谁打来的?
”
茶水的热气突如其来,飘着今年新上的清明茶,华绍亭在这方面太讲究,一年也就喝这一出,空气里很快散开茶香。
温度一时高了,他手腕上的黑子不喜欢,慢慢爬开了。
他开口漫不经心,用掌心捂着茶杯和她说:
“笙笙的老师。
”
裴欢忍不住笑,平时孩子的老师找上门都是她来处理,他哪知道学校的那些琐事,于是她又说:
“以后让老林直接给我接。
”
“新换的体育老师,来问问笙笙的身体情况,尽量让她减少户外活动。
”他让她放心,“怎么一听见老师的电话你就紧张。
”
裴欢真是一肚子苦水,她确实担心老师来告状,回身看看家里这位小祖宗,笙笙最近迷上了闯关游戏,根本没注意他们的对话,她这才压低声和他说:
“本来多乖的孩子,都让你惯坏了,我之前还担心很多活动她都不能参加,会被同学排挤,特意和老师商量,结果班主任说现在根本没人敢惹她。
”
笙笙未能幸免,遗传了华绍亭的先心病,幸好她年纪小,是治疗的最佳时机,手术成功,后续情况也稳定。
如今她渐渐大了,回到父母身边的孩子最幸福,才不过一两年,笙笙的性格就已经和在福利院时完全不同了。
血脉至亲仿佛是最轻易的传承,华绍亭的女儿天生有某种本能,遗传到父亲身上强大的自我意识,虽然年纪还小,但在同龄人中已经明显有了自己的气场。
在孩子的问题上他们永远无法达成一致,华绍亭护犊子的毛病简直尽人皆知,裴欢自己就是领教过的,只盼他别把孩子捧得无法无天。
可惜她操了半天心,华绍亭面不改色喝了两口茶就走了,像根本没听进去一样,我行我素。
他和笙笙一起去引黑子上楼,告诉她蛇的习性,小姑娘竟然真的不害怕,听得认真。
明明前几天才和他说好,笙笙怎么说都还是个小孩,手脚没分寸,别让她和毒蛇离得太近。
裴欢被气得不理他们,老林在门口帮她打包东西,看她窝火,走过来劝道:
“先生心里有数。
”
她虽然担心,终究还是明白的,华绍亭有他的原则,笙笙小时候无法和他们相认,被送到福利院,大家都担心他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孩子心生愧疚,因而过度补偿,但时过境迁,裴欢发现他甚至很少去和孩子解释过去的因果。
华绍亭被这病折磨了一辈子,他原本不愿再拖累孩子来这世上遭罪,但既然已经有了笙笙,就顺其自然去面对。
他一早就和裴欢说过,他们的孩子这一生可能会遇到危险,会有别人想不到的困境,甚至从出生开始就一波三折,她既然是华先生的女儿,就注定毫无退路,而他们为人父母,不能只让她活在太平盛世,要教会她即使独自面对黑夜,如何保护自己走下去。
所以当别的孩子还在养小猫小狗的时候,笙笙就在和一条毒蛇朝夕相处。
每个人都有成长的必然使命,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必浪费时间去弥补,是非善恶,有失有得,只有生存法则最公平。
老林终究上了年纪,盯着笙笙有些感慨,念了一句:
“要我说,小女孩有点脾气,和夫人似的也挺好。
”
如今,小姑娘知道父亲宠自己,就有了那一点点有恃无恐的骄傲,于是那脾气更像裴欢了。
老林自然知道裴欢在想什么,又笑着对她说:
“孩子是父母的延续,也是父母的克星。
”
果真,裴欢叹了口气。
过去在兰坊,她被华绍亭护着养成无法无天的性格,恨不得全世界都要听她的,如今却败给了自己的女儿。
裴欢放任父女俩去胡闹,自己去地下室里找东西。
明天又到周三,她按照惯例还要去医院看望姐姐裴熙,快要换季了,家里收拾了不少东西要带过去。
这两年,裴熙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医生打算尝试让她敞开心扉,慢慢找回童年的记忆,因此希望家里人能够配合,能带一些裴熙小时候的东西过去,有助于治疗。
裴家姐妹早年失去父母,家里出事的时候裴欢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姐姐裴熙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在那场变故里受了刺激,后来她们被陈氏老会长带进兰坊养大,老会长去世后由华先生接手敬兰会,认下这两个妹妹,一直由他照顾。
过去那几年,华绍亭把姐妹俩从小到大的东西都保存下来,在搬出兰坊的时候清点了很多旧物,带出来的箱子太多,一直存放在家里的地下室,裴欢没有打开看过,直到今天才想起来去找。
姐姐裴熙的性格一直很奇怪,童年自闭,长大后也很少与外人说话。
她总是躲在房间里一个人画画,所以关于她的东西,很大一部分都是泛黄的画纸。
在那些青春期的懵懂年代里,姐妹俩人心生隔阂,裴欢几乎没有关注姐姐画了些什么,如今打开看,才发现对方小时候好像很喜欢猫。
有几张小猫的画,似乎都是很早的记忆了……裴欢当时年纪太小,模模糊糊什么也记不清,年幼的孩子失去父母,不外乎颠沛流离,四处寄养,她们进兰坊之前曾经换过几个住处,她记得有段时间姐姐似乎养过一只小猫,可惜如今已经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发生的事。
裴欢一边整理一边看,忽然发现有很多重复而凌乱的画,几乎都是一样的场景。
好像是一尊佛像。
裴熙从小画到大,一开始只会堆砌模糊不清的颜色,到后来渐渐能画出莲花宝座,分明是佛像的轮廓。
裴欢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可能只是裴熙眼里不一样的世界,是童年片段的执念,被她留在心里,记录在纸上。
如今,所有的恩怨都淡了,只剩血缘是无法斩断的牵绊。
裴欢只希望姐姐早日康复,能够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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