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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元代四书学之解经特色
论元代“四书学”之解经特色
摘要:
元代“四书学”为统治者所推崇,并获得了官学的地位,出现了许衡、刘因、吴澄、金履祥、许谦、陈栎、胡炳文、朱升、倪士毅等解经学大师。
学者们融会“朱、陆”学说,对宋学经传注疏进行补充发明,且对“四书”解释多有创新,创造出元代“四书学”旗帜鲜明的解经特色。
这些特色的形成既源于“四书学”所存在的特殊社会历史背景,也来自经学大师个体的学术旨趣,更是中国传统经学发展的内在理路使然。
关键词:
四书;理学;经典解释;方法
南宋大儒朱熹合并《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四书,并著《四书章句集注》为之注解,标志着“四书学”的确立。
然而,由于朱熹卷入了南宋末年的“庆元党禁”,使得“四书学”随着朱熹本人受到的政治压迫一道遭遇重创,始终无法进入官学领域。
自南宋理宗起,朱熹及其“四书学”逐渐为统治者所推崇。
不过,“四书学”一直未被官方以制度的形式加以认可。
直到元代仁宗、英宗、文宗三朝,孔子的封号不断提升,国家恢复了科举制度,并以《四书章句集注》为士子科考的主要依据,“四书学”的发展与国家权力制度实现了有效链接后,“四书学”才正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社会地位。
它促使元代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将“四书”作为自己毕生研究的对象,出现了以许衡为代表的鲁斋学派,以刘因为代表的静修学派,以吴澄为代表的草庐学派,以金履祥、许谦为代表的北山学派,以陈栎、胡炳文、朱升、倪士毅为代表的新安学派等诸多“四书学”学派。
这些学者的“四书”解释思想虽呈现多元化态势,但其中也不乏共性。
元代“四书学”之解经特色,正是从这些共性中演化而来。
一、融会“朱、陆”学说
宋代的理学家朱熹与陆九渊曾提出过两种风格迥异的“四书学”解经思路:
朱熹主张借形式化加以拓展的知识论路向,陆九渊秉持借践行性予以证成的实践论路向。
朱熹认为,“读书”是认知者借助于圣贤的言论间接把握事物之“理”的方式,他以四书的原文和原义作为其经典解释的出发点和依据,强调义理的阐发须是建立在探明经文本义的基础之上。
陆九渊认为,圣人之心比经典更为重要,经典的具体解释中,以己意说经,走体证式的道路,对于圣贤典籍,最重要的是从中窥见圣贤之心,得其精神旨趣,而不是字释句解,依傍附会
康宇:
《宋代经典解释方法建构》,《哲学动态》2009年第7期。
。
朱、陆二人的经典解释学说影响深远,不过至元代由于朱熹学说的尊崇地位,除史蒙卿、程端礼、邵大椿、桂本、王幼孙等少数宗陆一系外,各“四书”学派基本都是宗朱学派的延伸。
如鲁斋学派的许衡,静修学派的刘因均是赵复北上
赵复:
南宋程朱理学大家。
1235年元军攻陷湖北,赵复成为俘虏被送到燕京。
为了传承民族文化,赵复同意留在北方以所学教授学生,并将程朱之学笔录授予在元朝中被重用的几位名儒。
总的来说,赵复北上的贡献有三:
把程朱理学系统介绍到北方;开北方书院讲学之风;建立了元代北方理学的传授体系。
据《元史》载:
“北方知有程朱之学,自复始。
”
传授程朱之学的传人。
《宋元学案·鲁斋学案》上说:
自石晋燕云六州之割,北方之为异域也久矣。
虽有宋之儒叠出,声教不通。
自赵江汉以南冠之囚,吾道入北,而姚枢、宝欲、许衡、刘因之徒,得闻程朱之学以广其传,由是北方之学郁起,如吴澄之经学,姚涟之文学,指不胜屈,皆彬彬郁郁矣。
据记载,许衡在研习了赵复所授的程朱之学后,大有“今是昨非”之感。
他要求弟子尽弃前日之学而重新开始学习,并称:
“朱子《小学》、《四书》,吾敬信如神明,能明此书,虽他书,不治可也。
”(《宋元学案·鲁斋学案》)许衡以“性即理”的理本体论为解释形上学,力主以“格物致知”的方法解释经典,以“四书”阐发义理。
与之相似,刘因早年学习的是训诂疏释之学,后接触到理学传注之学曰:
“我固谓尚如是也”,遂主张读书“必先传注而后疏释,疏释而后议论”(《宋元学案·静修学案》),必须以“求实”的精神对经典进行解释,不可对经典本文不得正解而妄发议论。
又如元代南方“四书学”大成者吴澄,直承朱熹、黄干、饶鲁一线,强调治经要在辨别真伪,重经传之分,注疏要发挥义理。
他曾言:
“朱子训释《四书》,微辞密意,日星炳如。
”(《吴文正集》卷八十九《祭张达善文》)又劝金溪陈洪范“当以朱子所训释之《四书》,朝暮昼夜,不懈不辍,玩绎其文,探索其义”(《吴文正集》卷二十七《送陈洪范序》)。
金履祥、许谦师徒解经恪守朱学理气论,发扬“理一分殊”,主张“求孔孟之道者不可不读《论》、《孟》,读《论》、《孟》者不可不由《集注》,《集注》有《考证》则情朱子之义,而孔孟之道章乎人心矣”(《论孟集注考证序》)。
而盛行在徽州地区的新安学派更公开宣称:
“其学所本,则一以郡先师子朱子为归。
凡六经传注、诸子百氏之书,非经朱子论定者,父兄不以为教、子弟不以为学也。
是以朱子之学虽行天下,而讲之熟、说之详、守之固,则惟新安之士为然。
”(道光《休宁县志·艺文》)
然而,如果仔细剖析元代各“四书学”学派的解经意旨,可以发现,其“和会朱、陆”学说的思想倾向是十分明显的。
许衡解经在强调朱熹式求实知识论路向的同时,又说治学之道要“慎思”和“践履”。
所谓“慎思”,即“视之所见,听之所闻,一切要个思字”(《宋元学案·鲁斋学案》),对于经典中的义理要思考、吸收,不能盲从或食而不化。
所谓“践履”,就是要实践,圣人之道不在训诂章句,而在真知践履,要把义理实行于伦理纲常和有益于民生,“苟生理不足,则于为学之道有所妨”(《宋元学案·鲁斋学案》)。
尤其在对《大学》的解释中,许衡明确提出读者要用心体验义理,并将其付诸于行,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文人、武人都要这个道理。
圣人千言万语,不过只是说这几件的道理。
这几件的道理,须索用自己心一件件体验过,依着行呵,便有益”(《鲁斋遗书》卷三《小学大义》)。
刘因解经虽未直陈象山“心学”路向,但他在评价儒家经学发展史时充分肯定汉唐的注疏之学,认为它们对经典的解释“十得其六七”,而对宋代的议论之学提出了批评,认为它好新奇、好辟异、好诋讦,穿凿附会,不能探索出经典大义的究竟。
刘因主张治经必须从传注入手,然后再“以己意体察,为之权衡”,避免主观臆断。
显然,他的说法中已杂入了象山学说“自求本心”的倾向。
吴澄虽为朱熹的嫡传,但在具体解经中对于“朱、陆”学说的差异却明显持折衷态度。
他认为:
“朱子于道问学之功居多,而陆子静以尊德性为主,问学不本于德性,则其蔽必偏于言语训释之末,故学必以德性为本,庶几得之。
”他又说:
“徒求之五经,而不反之吾心,是买椟而弃珠也,此为至论。
不肖一生,切切然惟恐堕此窠臼。
学者来此讲问,每先令其主一持敬,以尊德性,然后令其识书穷理,以道学问;有数条自警省之语,可拣择数件书,以开学者格致之端,是盖欲先反之吾心,而后求之五经也。
”(《宋元学案·草庐学案》)从上述的言语中可以看出,吴澄是主张先尊德性后道问学的,他把“反之吾心”放在了首位。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抛弃朱学而主张陆学,因为他所理解的“尊德性”方法是朱熹所坚持、陆九渊所反对的“主一持敬”。
但吴澄解经既要格物致知,又本之吾心,把读书穷理与内省相结合的事实是不可否认的。
作为朱学正传的金履祥、许谦等人,一直强调朱学解经的不容置疑。
但其在言论中也涉及到“心”的作用。
金履祥解经常谈到“天地之心”的问题,他将把“天地之心”定义为“仁”或“生生之道”。
对于格物致知的解经方法,他说:
“格物者,知之始,诚意者,行之始。
故格物致知者,道学之首,而诚意者,自修之首也。
知及之而行之有不实,则终不能有诸己矣。
故自修者必以诚意为首务焉。
”(《大学疏义》)对于孔子的文、行、忠、信“四教”,他说:
“文者,诗书六艺之文,所以考圣贤之成法,识事理之当然。
盖先教以知之也。
知而后能行,知之固当行之也,故进之于行。
既知之,又能行之矣,然存心之未实,则知之或务于夸博,而行之或出于矫伪,安保其久而不变,故又进之以忠、信。
忠、信,皆实也。
”(《论语集注考证》卷四《述而》)这些都是典型的“先知后行”理论。
许谦解经重视“圣人之心”,他以为:
“学以圣人为准的,然必得圣人之心,而后可学圣人之事。
圣贤之心,具在《四书》,而《四书》之义,备于朱子。
”(《许白方先生文集》卷六)在“非尊德性,则不能道问学”问题上,许谦更明显地表现出朱陆合流的思想倾向。
他指出:
“非尊德性则不能道问学,既尊德性又不可不道问学。
既尊德性之后,有所不知不能,则问而知之,学而能之。
既知,既能,即须行之,即所谓道问学也。
”也就是说,不“尊德性”就不能“道问学”,既“尊德性”又不可不“道问学”。
这样,许谦把“尊德性”和“道问学”结合起来,融合了朱陆。
新安学派对于“朱、陆”学说的融会突出的表现是倪士毅对于“尊德性”与“道问学”的论述,他说:
“尊德性者,存心之事,静时工夫也;道问学兼致知力行而言,动时工夫也;致广大而尽精微,存心而致知也;极高明而道中庸,存心而力行也。
”(《全元文》第54册《答倪仲弘先生书》)由此可见,倪士毅极为注重“尊德性”即心灵主体的统摄作用,以“尊德性”统摄“道问学”,即“存心而致知也”、“存心而力行也”。
当然,元代陆九渊学说的传人也将朱熹学说引入经典解释中。
如史蒙卿及其弟子程端礼都兼采朱学的格物致知和笃实下学
夏传才:
《元代经学的社会历史背景和程朱之学的发展》,《贵州文史丛刊》1999年第4期。
,一变心学之“理在吾心不须外求”,程端礼提出“岂可不以读书为先?
而读书又岂可不守朱子之法?
”史蒙卿说:
“一心之中,虽曰万理咸具,天叙天秩,品节粲然,苟非稽之圣贤,讲之师友,察之事物验之身心,以究析其精微之极至,则知有所蔽,而行必有所差,此《大学》之诚意,正心、修身所以必先格物、致知,《中庸》之笃行所以必先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也。
”(《宋元学案·静清学案》)
应该说,元代四书学各派产生融会“朱、陆”学说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朱、陆”学说在本质上的共通性是其可以相融会的最主要原因。
毫无疑问,朱熹以“理”为本体解读经典,是以理学解释“四书”的大成者。
虽然从形式上看,陆九渊以“心”为本体解读四书,“朱、陆”学说似乎存在本质上的不同。
但陆九渊的“心”与“理”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九渊说,“心只是一个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载圣贤之心,下而千百载复有一圣贤,其心亦只如此。
”(《陆九渊集》卷三十四《语录》上)“心”是圣贤与普通人共同具有的“同心”。
“理”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公理”,其是宇宙运行规则,亦是人类活动的最高法则,“塞宇宙一理耳”(《陆九渊集》卷十五《与吴斗南》)。
“心,一心也;理,一理也。
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
”(《陆九渊集》卷一《与曾宅之》)虽然“无二”但两者的内在关系应该是:
“理”是认识的理性原则,“心”是对理性原则的体认,“求则得之,得此理也,先知者知此理也,先觉者觉此理也;爱其亲者此理也,敬其兄者此理也,……此吾之本心也。
”(《陆九渊集》卷一《与曾宅之》)所以,“理”是最终的根源与依据,它规定了“心”,“心”是“理”的表现而已。
“心”的道德感知,来源于自身固有的“理”,它只是“理”的先在规定和表现,是“理”所规定必然如此的产物罢了。
所以在陆九渊解经中,人们总能看到某些程朱理学解经思路的痕迹。
如其对《易》中“一阴一阳之谓道”命题的解析,他虽反对朱熹将道与阴阳分别归类于形上、形下,认为两者同为“形上”,本体与主体应合为一体载于“心”中,但他却并不否认“道”存在的客观性,强调“道”既普遍存在于天地之间又存在于人心,“《易》之为道,一阴一阳而已”(《陆九渊集》卷二《与朱元晦》)。
同样在解释《说卦》“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时,他强调“是理充塞宇宙”(《陆九渊集》卷十《与黄永年》)。
正是“朱、陆”学说在本体论上的共通性,使得其在元代的融会不存在基础上的障碍。
其次,程朱理学发展的需要促成了融会“朱、陆”学说局面的形成。
以《四书章句集注》为代表的程朱理学是元代官方推崇的统治思想,具有最高的权威性。
朱子之书实际上被抬到了经典的位置,成为士子竞相诵习和效法的对象,也是判别正谬、辨别是非的唯一标准。
这种极度尊朱所造成的后果是,朱子学逐渐涵代了经学,而一步步走向程序化和僵固化,将儒家经典的范域缩小到了一个狭窄的圈子里,文本诠释的视野受到了很大限制,诠释空间也极度萎缩。
朱子的解经之说虽得到了统治者的大力提倡和科举制度的强有力支撑,但在被严重教条化后,其生命力日渐枯窘,很难确立起普遍的具有说服力的权威来。
而陆九渊学说高扬“以心穷理”,将主体的个性色彩融入经典解释之中,这无疑是对已渐枯燥乏味的朱学解经的有益补充,如元末学者郑玉所言:
“陆子之质高明,故好简明;朱子之质笃实,故好邃密。
……朱子之说教人为学之常也,陆学之说才高得之妙也”(《师山文集·送葛子熙之武昌学录序》),“学者自当学朱子之学,然也不必谤象山也”(《宋元学案·师山学案》)。
加之,“朱、陆”学说之争自南宋便一直持续,且观点各走极端。
到了元代,朱子门人把格物致知的笃学工夫流为训诂之学,偏离了专事义理的朱学家法;陆学门人则把象山的“发明本心”极端地发展为以明悟为主,不起意为宗,以致“朱、陆”各自的学统都变得不景气。
而元代的中央集权统治极需要一个以中原文明为基础的、统一的理论体系,理学内部为获取统一,不至因为意见不一而影响其官方学术地位,“朱、陆”学说相互补充、相互融会也自然成为必然趋势。
最后,元代“四书学”学者博采众长的学术风范为“朱、陆”学说融会提供了必要条件。
以刘因为例,“初学经学,究训诂疏释之说,辄叹曰:
‘圣人精义,殆不止此。
’及得周(敦颐)、程(二程)、张(载)、邵(雍)、朱(熹)、吕(祖谦)之书,一见能发其微,曰:
‘我故谓当有是也。
’”(《元史·刘因传》)后广猎各家学说,兼综各家学术,在其所著《书太极图后》的文章中曾明确引用了陆九渊观点
张帆:
《关于元代陆学的北传》,载《邓广铭教授百年诞辰记念论文集》,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75页。
,其读过陆学的文章显而易见。
元代其他的“四书学”学者同样具有兼采众家的学风:
许衡年轻时求学于姚枢,在乱世中得《尚义》义疏和王辅嗣《易说》,后得朱子之书,虽标宗朱学,但兼取陆学,坚持朱学致知、笃实的“下学”工夫,兼取陆学反求自悟的本心论,既避免了朱学的支离泛滥,也摆脱了陆学的谈空说妙,为程朱理学的官方化奠定了理论基础;吴澄是朱熹四传弟子,但他与陆九渊是同乡,同为江西抚州人,对象山学说的兴趣及对本乡先贤的推崇,均是其“和会”朱、陆的原因;许谦幼年时即由生母陶氏口授《孝经》、《论语》,后受学于金履祥之门,在他的学说中虽多以朱注解释四书,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指出许谦并不“株守(朱熹)一家”;史蒙卿师承陆学,但其对朱学研究造诣亦颇深,甚至被《宋元学案》称之为与黄震一道,在浙东四明一带振起朱学的代表人物,“四明之学,祖陆氏而宗杨(简)、袁(絮),其言朱子之学,自东发与先生始”(《宋元学案·静清学案》),等等。
二、对宋学经传注疏进行补充发明
宋学中的经传注疏克服了前代经典解释停滞不前的缺陷,批判、融会、吸取了佛、道精致的思辨哲学形式,开创了阐发义理的诠释方法;不以圣人及经典本身为最高权威,而是代之以“理”、“心”为终极价值,强调解释经典的目的是为了求道、明理、致良知,用诠释的形式把经学理学化、哲学化,将经学、理学、哲学三者贯通。
它造就了经典解释的人文精神,既表现在儒学整体的解释构想上,又表现在儒家具体的解释实践中,使得文本的解释更具思想性、逻辑性与体系性。
然而,由于“四书学”在发展过程中受到的限制,其自身的解释注疏在一些细节问题的处理上还不够精细。
到了元代,“四书学”蓬勃发展,学者们对上述细节问题进行了著有成效的补充发明。
第一,将《小学》列入“四书学”之中。
其主要的倡导者是许衡。
《小学》是朱熹讲的关于洒扫应对的日常工夫,该书集录了古代圣贤的“嘉言善行”,分为内外两篇。
内篇包括“立教、明伦、敬身、稽古”四部分,外篇包括“嘉言、善行”两部分,共285章。
该书以“立教”、“明伦”、“敬身”和“稽古”为纲,以“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心术、威仪、衣服和饮食”为目,除了进行直接的道德教育以外,还引用了一些格言、故事、诗歌、家训、书信等。
许衡认为《小学》是“四书学”的入门和要津,因而十分重视。
他曾对弟子说:
“昔所授受,殊孟浪也,今始闻进学之序。
若必欲相从,当悉弃前日所学章句之习,从事于小学洒扫应对,以为进德之基,不然,当求他师。
”(《元朝名臣事略》卷八《考岁略》)在其看来,治经的次第乃先《小学》而《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四书”。
许衡在对学生讲解“四书”时,“其教也,入德之门始惟由《小学》而‘四书’,讲贯之精而后进于《易》、《诗》、《书》、《春秋》。
耳提面命,莫不以孝弟忠信为本”(《鲁斋遗书》)。
在他看来,《小学》的重要性不亚于四书,“《小学》、‘四书’,吾敬信如神明。
自汝孩提便令讲习,望于此有得。
他书虽不治无憾也。
……言论意趣,多出《小学》、‘四书’,其注语、《或问》与先正格言诵之甚熟,至累数万言犹未竭,此亦笃实自强故能尔。
我生平长处在信此数书,其短处在虚声牵制,以有今日。
……宜致思且专读《孟子》。
《孟子》如泰山岩,岩可以起人偷惰无耻之病也,相与辅导之”(《鲁斋遗书》)。
在许衡以及后来者的努力下,《小学》与“四书”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四书学”体系中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
第二,加大“四书学”中历史考证与文字训诂的比重。
北山学派的金履祥与许谦贡献最大。
许谦曾在为其师金履祥《论孟集注考证》作序时说过这样一段话:
子朱子深求圣心,贯综百氏,作为《集注》。
竭生平之力,始集大成。
诚万世之绝学也。
然其立言浑然,辞约意广,往往读之者或得其粗而不能悉究其义,或一得之致,自以为意出物表,曾不知初未离其范围。
凡世之诋訾混乱务新奇以求名者,其弊正坐此。
此《考证》所以不可无也。
……先师是书亦悯夫世之不善学朱子之学者也。
(《论孟集注考证序》)
正是因为发现了上述问题,所以金履祥“举凡书中事迹之舛错,名物之异同,山川都会之区,典要音义之训,朱子所未详者,靡不引经据史,博采诸子百家,考核详明,折衷至当”(《论孟集注考证序》)。
对朱熹因删改日益精密的《四书章句集注》与《四书或问》不同者,疏通之;对朱熹忽视的古今名物,修补之;对词约意广者,引群言以证之。
大到道德性命之精微,小到训诂名义之释,都博采考核,弥补朱子的缝隙。
许谦在自己所著的《读四书丛说》中又详著了金履祥补充朱熹训诂名物有所欠缺不完备处,其《诗集传名物钞》对朱熹《诗集传》中涉及的礼仪、典制、史实、名物、律吕、历算等,在考证、训诂的基础上尽量做了补充,“正其音释,考其名物度数,以补先儒之未备,仍存其逸义,旁采远援,而以己意终之”(《宋元学案·北山四先生学案》),呈现出许谦本人以训诂解经、以史证经的“求其是”解经方法,从而有别于理学家“求其意”的解经路数。
高云萍:
《扩展中异化的后朱熹时代的道学话语——以北山学派为例》,《淅江学刊》2009年第5期。
金、许对于历史考证、名物制度、训诂比重加大,使得元代“四书学”中的义理之学“由空转实”,更加令人信服。
第三,完成了与“四书”关系密切的儒家其他经典的解释。
这方面吴澄最具代表性。
吴澄以接续朱熹为己任,著《五经篡言》,其中,《易篡言》十卷,《书篡言》四卷,《仪礼逸经传》二卷,《礼记篡言》三十六卷,《春秋篡言》十二卷。
后人对此的评价是,“朱子门人多习成说,深通经术者甚少。
草庐《五经篡言》,有功经术,接武建阳(朱熹),非北溪(陈淳)诸人可及也”(《宋元学案·草庐学案》)。
而其中的三《礼》,“盖本朱子未竟之绪而申之,用工最勤”(《经学通志·三礼志》)。
朱熹生前曾考订传注诸经,晚年曾欲叙正三《礼》,但只编辑了《仪礼经传通释》的草稿,未及完成而逝世。
吴澄以《仪礼》十七篇为经,模仿朱熹《仪礼经传通解》体例,将《礼记》分类编次,纂成《仪礼逸经》八篇,又将《大戴礼记》、《小戴礼记》中的《冠羲》等八篇和《礼记》中的《大射羲》、《小射羲》二篇,合成辑成《仪礼传》十篇,这样就把《礼记》重新编次,使《仪礼》有了传注。
吴澄完成了朱熹生前未来得及做完的工作。
同时他对经典疏解所发挥的义理,具有主观探讨的精神,不拘泥于文字训诂。
虽其中也有一些穿凿臆断的内容,但其所展示的思想解放却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宋代以后伦理思维的发展。
这在客观上也丰富了“四书学”的解释视野与理解空间。
第四,对于“四书学”中的“尊德性”与“道问学”问题进行了系统论证。
主要的完成者是吴澄、新安学派与许衡等。
“尊德性”与“道问学”语出《中庸》第27章:
“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中庸》认为,君子不仅要发扬天赋的善的德性,而且要努力学习道德知识,只有把二者结合起来,固有的道德天性才能发扬光大,才能达到“中庸”的至德境界。
到了宋代,朱熹强调“道问学”,陆九渊强调“尊德性”,由此产生分歧,“道问学”与“尊德性”便演变成为方法上的对立。
前文已提到,吴澄与倪士毅等融会“朱、陆”之说的表现即是对“道问学”与“尊德性”关系的重新认识。
应该说,他们的认识不仅是对“朱、陆”之说的折衷表述,更是对“四书学”重要思想的详尽论证。
吴澄把“尊德性”称作“进德”,把“道问学”称作“进学”,认为学习“四书”当以“进德”为本。
在他看来,四书之学并不仅限于求知,而更是道德体验、实践的过程,是成就理想人格的途径。
为学体验贵在有得于己,自得于心是处理“尊德性”与“道问学”关系问题的关键。
吴澄认为,“自得”非一日之功,需以“道问学”的格物致知为基,以“尊德性”的正心诚意为崇,在知行合一中完成“尊德性”与“道问学”的统一。
无独有偶,新安学派对于“尊德性”与“道问学”关系的论证与吴澄有着诸多相似之处。
倪士毅、朱升等相当看重“四书学”中主体的统摄作用,倪士毅以“尊德性”统摄“道问学”,而朱升则进一步将“道问学”与“尊德性”的关系比作寒、暑、昼、夜之更迭,一动一静,缺一不可。
在朱升的心目中,“尊德性”即以心为统领,贯注在“格物致知”的全过程里。
许衡在解经时虽未提到“尊德性”与“道问学”等词语,但他一直强调治经重在求理以行道。
许衡说:
“凡立论必求事之所在,理果如何?
不当驰骋文笔,如程试文字,捏合抑扬。
且如论性说孟子,却缴得荀子道性恶,又缴得杨子道善恶混,又缴出性分三品之说。
如此等文字,皆文士驰骋笔端,如策士说客不求真是,只要以利害惑人。
若果真见是非之所在,只当主张孟子,不当说许多相缴之语。
”(《鲁斋遗书》)求理是立论的依据,不当驰骋文笔。
从求理出发,许衡重视将所求之道理贯彻于行,付诸于践履,而反对将“四书”所言视为空言而不力行。
由此为学之道须体现在行上,治经求道以躬行为先。
通过治经而体现为己之学,凡有所未能,则当勉而行之;而有所未合,则须改之。
元代“四书学”者对于宋学经传注疏进行补充发明,是“四书学”向着纵深发展的必然结果,吴澄下面的这段话道出了部分的原因:
近世家藏朱子之书,人诵朱子之说而曰其学失,何也?
非复圣贤博文约礼之学也。
夫以约礼为事者,诚不多见,以博文为事者,未尝无也,而曰非复圣贤之学,何也?
穷物理者多不切于人伦日用,析经义者亦无关于身心性情,如此而博文,非复如夫子之所以教、颜子之所以学者矣,而真能穷物理析经义者抑又几何人哉?
(《吴文正集》卷十一《答孙教谕诜书》)
之所以出现“家藏朱子之书,人诵朱子之说”而朱学反失的情况,原因在于理学家关注德性,其解经析理的最终归宿必然落在德性之知上。
元代盛行以朱熹四书学解释为主的宋学之说,它强调格物致知、知识论的趋向,更多地容纳了对外界知识的追求,造成格物穷理的具体活动与理学的初衷有违。
因而,元代的四书学家对之不断深化修正也就是必然的了。
考证与训诂的拓展,“四书”相关经典解释新领域的开辟,让“四书学”更为系统与精致,而《小学》的加入,“尊德性”与“道问学”问题的论证,则充分表现出元代学者对于经典解释向着理学“本义”回归的渴望。
三、“四书”解释多有创新
创新之一:
“四书”注释用词开始向着“直解”方向发展。
典型的例子是许衡对于《大学》与《中庸》的解释。
在许衡所著的《大学直解》与《中庸直解》中,传统的训诂术语,如曰、为、谓、谓之、犹等很少被涉及,反而判断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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