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过庭《书谱》释文及译文简体版.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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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过庭《书谱》释文及译文简体版
孙过庭《书谱》释文及译文(简体版)
孙过庭(648-703),字虔礼,江苏吴郡人,官至率府录事参军。
过庭“好古博雅,工文辞,得名翰墨间”,宋米芾以为“凡唐草得二王法,无出其右”。
二玄社复制孙过庭《书谱》长:
28cm宽:
990cm
《书谱》是孙过庭垂拱三年(687年)作,墨迹前黄绢隔水上嵌宋徽宗赵佶书“唐孙过庭书谱序”7字标签,钤双龙玉玺及“宣和”、“政和”印和清孙承泽、梁清标、安岐、乾隆、嘉庆诸藏印,又数方古印不辨,现藏台湾故宫博物院。
《书谱》除墨迹外还有多种刻本,如宋太清楼本(北宋大观年间内府所刻,因帖石置于太清楼下,故又称《太清楼书谱》。
因与《王羲之十七帖》、《大观帖》及《秘阁续帖》同置于太清楼下,又总称为《太清楼帖》),薛刻本及清安刻本,都是很有名的。
故宫博物院所藏宋拓残本,剪方装,14页,每页8行,行10至14字不等,自“於胸襟”至“重述旧章”共111行。
每页尺寸纵31cm,横22.3cm。
此本摹刻精良,首行至第二行较墨迹多17字,可补墨迹之缺。
该拓本原石早佚,系海内孤本,有张伯英、罗惇、林志均、马叙伦、齐燕铭等跋,钤“石门吴乃琛尽忱珍藏”、“陈叔通”等印,由陈叔通家属捐赠给国家。
原文
译文
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
王羲之云:
“顷寻诸名书,钟张信为绝伦,其徐不足观。
”可谓钟张云没,而羲献继之。
又云:
“吾书比之钟张,钟当抗行,或谓过之。
张草犹当雁行。
然张精熟,池水尽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谢之。
”此乃推张迈钟之意也。
考其专擅,虽未果于前规;摭(zhi)以兼通,故无惭于即事。
评者云:
“彼之四贤,古今特绝;而今不逮古,古质而今研。
”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
虽书契之作,适以记言;而淳醨一迁,质文三变,驰鹜沿革,物理常然。
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所谓“文质彬彬。
然后君子。
”何必易雕宫于穴处,反玉辂于椎轮者乎!
又云:
“子敬之不及逸少,犹逸少之不及钟张。
”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而未详其始卒也。
且元常专工于隶书,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
拟草则馀真,比真则长草,虽专工小劣,而博涉多优;总其终始,匪无乖互。
谢安索善尺牍,而轻子敬之书。
子敬尝作佳书与之,谓必存录,安辄题后答之,甚以为恨。
安尝问敬:
“卿书何如右军?
”答云:
“故当胜。
”安云:
“物论殊不尔。
”于敬又答:
“时人那得知!
”敬虽权以此辞折安所鉴,自称胜父,不亦过乎!
且立身扬名,事资尊显,胜母之里,曾参不入。
以于敬之豪翰,绍右军之笔札,虽复粗传楷则,实恐未克箕裘。
况乃假託神仙,耻崇家范,以斯成学,孰愈面墙!
后羲之往都,临行题壁。
子敬密拭除之,辄书易其处,私为不恶。
羲之还,见乃叹曰:
“吾去时真大醉也!
”敬乃内惭。
是知逸少之比钟张,则专博斯别;子敬之不及逸少,无或疑焉。
余志学之年,留心翰墨,昧钟张之馀烈,挹羲献之前规,极虑专精,时逾二纪。
有乖入木之术,无间临池之志。
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
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
况云积其点画,乃成其字;曾不傍窥尺犊,俯习寸阴;引班超以为辞,援项籍而自满;任笔为体,聚墨成形;心昏拟效之方,手迷挥运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谬哉!
然君子立身,务修其本。
杨雄谓:
“诗赋小道,壮夫不为。
”况复溺思毫厘,沦精翰墨者也!
夫潜神对奕,犹标坐隐之名;乐志垂纶,尚体行藏之趣。
詎若功定礼乐,妙拟神仙,犹埏埴之罔穷,与工炉而并运。
好异尚奇之士;玩体势之多方;穷微测妙之夫,得推移之奥赜。
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鉴者挹其菁华,固义理之会归,信贤达之兼善者矣。
存精寓赏,岂徒然与?
而东晋士人,互相陶淬。
室于王谢之族,郗庾之伦,纵不尽其神奇,咸亦挹其风味。
去之滋永,斯道愈微。
方复闻疑称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绝,无所质问;设有所会,缄秘已深;遂令学者茫然,莫知领要,徒见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
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规矩而犹远,图真不悟,习草将迷。
假令薄能草书,粗传隶法,则好溺偏固,自阂通规。
詎知心手会归,若同源而异派;转用之术,犹共树而分条者乎?
加以趁变适时,行书为要;题勒方幅,真乃居先。
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
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真亏点画,犹可记文。
回互虽殊,大体相涉。
故亦傍通二篆,俯贯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飞自。
若毫厘不察,则胡越殊风者焉。
至如钟繇隶奇,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
伯英不真,而点画狼藉;元常不草,使转纵横。
自兹己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专精也。
虽篆隶草章,工用多变,济成厥美,各有攸宜。
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
然后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
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验燥湿之殊节,千古依然;体老壮之异时,百龄俄顷,磋呼,不入其门,讵窥其奥者也!
又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雕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
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
心遽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阑,五乖也。
乖合之际,优劣互差。
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笔畅。
畅无不适,蒙无所从。
当仁者得意忘言,罕陈其要;企学者希风叙妙,虽述犹疏。
徒立其工,未敷厥旨。
不揆庸昧,辄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风规,导将来之器识,除繁去滥,睹迹明心者焉。
代有《笔阵图》七行,中画执笔三手,图貌乖舛,点画湮讹。
顷见南北流传,疑是右军所制。
虽则未详真伪,尚可发启童蒙。
既常俗所存,不藉编录。
至于诸家势评,多涉浮华,莫不外状其形,内迷其理,今之所撰,亦无取焉。
若乃师宜官之高名,徒彰史牒;邯郸淳之令范,空著缣缃。
暨乎崔、杜以来,萧、羊已往,代祀绵远,名氏滋繁。
或藉甚不渝,人亡业显;或凭附增价,身谢道衰。
加以糜蠢不传,搜秘将尽,偶逢缄赏,时亦罕窥,优劣纷纭,殆难覼缕。
其有显闻当代,遗迹见存,无俟抑扬,自标先后。
且六文之作,肇自轩辕;八体之兴,始于嬴政。
其来尚矣,厥用斯弘。
但今古不同,妍质悬隔,既非所习,又亦略诸。
复有龙蛇云露之流,龟鹤花英之类,乍图真于率尔,或写瑞于当年,巧涉丹青,工亏翰墨,异夫楷式,非所详焉。
代传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详其旨趣,殊非右军。
且右军位重才高,调清词雅,声尘未泯,翰牍仍存。
观夫致一书,陈一事,造次之际,稽古斯在;岂有贻谋令嗣,道叶义方,章则顿亏,一至于此!
又云与张伯英同学,斯乃更彰虚诞。
若指汉末伯英,时代全不相接;必有晋人同号,史传何其寂寥!
非训非经,宜从弃择。
夫心之所达,不易尽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难形于纸墨。
粗可仿佛其状,纲纪其辞。
冀酌希夷,取会佳境。
阙而末逮,请俟将来。
今撰执使转用之由,以祛未悟。
执谓深浅长短之类是也;使谓纵横牵掣之类是也;转谓钩环盘纡之类是也;用谓点画向背之类是也。
方复会其数法,归于一途;编列众工,错综群妙,举前人之未及,启后学于成规;窥其根源,析其枝派。
贵使文约理赡,迹显心通;披卷可明,下笔无滞。
诡辞异说,非所详焉。
然今之所陈,务稗学者。
但右军之书,代多称习,良可据为宗匠,取立指归。
岂惟会古通今,亦乃情深调合。
致使摹蹋日广,研习岁滋,先后著名,多从散落;历代孤绍,非其效与?
试言其由,略陈数意:
止如《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太史箴》、《兰亭集序》、《告誓文》,斯并代俗所传,真行绝致者也。
写《乐毅》则情多佛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史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
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
岂惟驻想流波,将贻啴嗳之奏;驰神睢涣,方思藻绘之文。
虽其目击道存,尚或心迷议舛。
莫不强名为体,共习分区。
岂知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
既失其情,理乖其实,原夫所致,安有体哉!
夫运用之方,虽由己出,规模所设,信属目前,差之一豪,失之千里,苟知其术,适可兼通。
心不厌精,手不忘熟。
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亦犹弘羊之心,预乎无际;庖丁之目,不见全牛。
尝有好事,就吾求习,吾乃粗举纲要,随而授之,无不心悟手从,言忘意得,纵未穷于众术,断可极于所诣矣。
若思通楷则,少不如老;学成规矩,老不如少。
思则老而愈妙,学乃少而可勉。
勉之不已,抑有三时;时然一变,极其分矣。
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
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
仲尼云:
“五十知命”、“七十从心。
”故以达夷险之情,体权变之道,亦犹谋而后动,动不失宜;时然后言,言必中理矣。
是以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历,而风规自远。
子敬已下,莫不鼓努为力,标置成体,岂独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悬隔者也。
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其所运。
自矜者将穷性域,绝于诱进之途;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
磋乎,盖有学而不能,未有不学而能者也。
考之即事,断可明焉。
然消息多方,性情不一,乍刚柔以合体,忽劳逸而分驱。
或恬憺雍容,内涵筋骨;或折挫槎枿,外曜锋芒。
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
况拟不能似,察不能精,分布犹疏,形骸未捡;跃泉之态,未睹其妍,窥井之谈,已闻其丑。
纵欲唐突羲献,诬罔钟张,安能掩当年之目,杜将来之口!
慕习之辈,尤宜慎诸。
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劲疾;不能迅速,翻效迟重。
夫劲速者,超逸之机,迟留者,赏会之致。
将反其速,行臻会美之方;专溺于迟,终爽绝伦之妙。
能速不速,所谓淹留;因迟就迟,讵名赏会!
非其心闲手敏,难以兼通者焉。
假令众妙攸归,务存骨气;骨既存矣,而遒润加之。
亦犹枝干扶疏,凌霜雪而弥劲;花叶鲜茂,与云日而相晖。
如其骨力偏多,遒丽盖少,则若枯槎架险,巨石当路,虽妍媚云阙,而体质存焉。
若遒丽居优,骨气将劣,譬夫芳林落蕊,空照灼而无依;兰沼漂萍,徒青翠而奚托。
是知偏工易就,尽善难求。
虽学宗一家,而变成多体,莫不随其性欲,便以为姿:
质直者则径侹不遒;刚佷者又倔强无润;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温柔者伤于软缓,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迟重者终于蹇钝;轻琐者淬于俗吏。
斯皆独行之士,偏玩所乖。
《易》曰: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况书之为妙,近取诸身。
假令运用未周,尚亏工于秘奥;而波澜之际,已浚发于灵台。
必能傍通点画之情,博究始终之理,镕铸虫篆,陶均草隶。
体五材之并用,仪形不极;象八音之迭起,感会无方。
至若数画并施,其形各异;众点齐列,为体互乖。
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
违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乍显乍晦,若行若藏;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自可背羲献而无失,违钟张而尚工。
譬夫绛树青琴,殊姿共艳;隋殊和璧,异质同妍。
何必刻鹤图龙,竟惭真体;得鱼获兔,犹恡筌蹄。
闻夫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然后议于断割。
语过其分,实累枢机。
吾尝尽思作书,谓为甚合,时称识者,辄以引示:
其中巧丽,曾不留目;或有误失,翻被嗟赏。
既昧所见,尤喻所闻;或以年职自高,轻致陵诮。
余乃假之以湘缥,题之以古目:
则贤者改观,愚夫继声,竞赏豪末之奇,罕议锋端之失;犹惠侯之好伪,似叶公之惧真。
是知伯子之息流波,盖有由矣。
夫蔡邕不谬赏,孙阳不妄顾者,以其玄鉴精通,故不滞于耳目也。
向使奇音在爨,庸听惊其妙响;逸足伏枥,凡识知其绝群,则伯喈不足称,伯乐未可尚也。
至若老姥遇题扇,初怨而后请;门生获书几,父削而子懊;知与不知也。
夫士屈于不知己,而申于知己;彼不知也,曷足怪乎!
故庄子曰: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老子云:
“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之则不足以为道也。
岂可执冰而咎夏虫哉!
”
自汉魏已来,论书者多矣,妍蚩杂糅,条目纠纷:
或重述旧章,了不殊于既往;或苟兴新说,竟无益于将来;徒使繁者弥繁,阙者仍阙。
今撰为六篇,分成两卷,第其工用,名曰书谱,庶使一家后进,奉以规模;四海知音,或存观省;缄秘之旨,余无取焉。
垂拱三年写记
关于古代以来,善长书法的人,在汉、魏时期,有钟繇(you)和张芝的卓绝书艺,在晋代末期是王羲之和王献之的墨品精妙。
王羲之说:
“我近来研究各位名家的书法,钟繇、张芝确实超群绝伦,其余的不值得观赏。
”可以说,钟繇和张芝死后,王羲之、王献之继承了他们。
王羲之又说:
“我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相比,与钟繇是不相上下,或者略超过他。
对张芝的草书,可与他前后相列;因为张芝精研熟练,临池学书,把池水都能染黑了,如果我也像他那样下功夫刻苦专习,未必赶不过他。
”这是推举张芝、自认超越钟繇的意思。
考察王羲之父子书法的专精擅长,虽然还未完全实现前人法规,但能博采兼通各种书体,也是无愧于书法这项事业的。
书法评论者说:
“这四位才华出众的书法大师,可称得上古今独绝。
但是今人(二王)还不及古人(钟、张),古人的书法风尚质朴,今人的书法格调妍媚。
”然而,质朴风尚因循时代发展而兴起,妍媚格调也随世俗变化在更易。
虽然文字的创造,最初只是为了记录语言,可是随着时代发展,书风也会不断迁移,由醇厚变为淡薄,由质朴变为华丽;继承前者并有所创新,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常规。
书法最可贵的,在于既能继承历代传统,又不背离时代潮流;既能追求当今风尚,又不混同他人的弊俗。
所谓“文采与质朴相结合,才是清雅的风度”。
何必闲置着华美的宫室去住古人的洞穴,弃舍精致的宝辇而乘坐原始的牛车呢?
评论者又说:
“献之的书法之所以不如羲之,就像羲之的不如钟繇、张芝一样。
”我认为这已评论到问题的要处,但还未能详尽说出它的始末原由。
钟繇专工楷书,张芝精通草体,这两人的擅长,王羲之兼而有之。
比较张芝的草体王还擅于楷书,对照钟繇的楷书王又长于草体;虽然专精一体的功夫稍差,但是王羲之能广泛涉猎、博采众优。
总的看来,彼此是各有短长的。
谢安素来善写尺牍书,而轻视王献之的书法。
献之曾经精心写了一幅字赠给谢安,不料被对方加上评语退了回来,献之对此事甚为怨恨。
后来二人见面,谢安问献之:
“你感觉你的字比你父亲的如何?
”答道:
“当然超过他。
”谢安又说:
“旁人的评论可不是这样啊。
”献之答道:
“一般人哪里懂得!
”王献之虽然用这种话应付过去,但自称胜过他的父亲,这说的不是太过分了吗!
况且一个人立身创业,扬名于世,应该让父母同时得到荣誉,才是一种孝道。
(这里引用《孝经》一个故事)曾参见到一条称“胜母”的巷子,认为不合人情拒绝进去。
人们知道,献之的笔法是继承羲之的,虽然粗略学到一些规则,其实并未把他父亲的成就全学到手。
何况假托是神仙授书,耻于推崇家教,带着这种思想意识学习书艺,与面墙而观有什么区别呢!
有次王羲之去京都,临行前曾在墙上题字。
走后献之悄悄擦掉,题上自己的字,认为写得不错。
待羲之回家来,见到后叹息道:
“我临走时真是喝得大醉了。
”献之这才内心感到很惭愧。
由此可知,王羲之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相比,只有专工和博涉的区别;而王献之根本比不上王羲之.则是毫无疑问的了。
我少年读书时,就留心学书法,体会钟繇和张芝的作品神采,仿效羲之与献之的书写规范,又竭力思考专工精深的诀窍,转瞬过去二十多年,虽然缺乏入木三分的功力,但从未间断临池学书的志向。
观察笔法中,悬计垂露似的变异,奔雷坠石般的雄奇,鸿飞兽散间的殊姿,写舞蛇惊时的体态,断崖险峰状的气势,临危据枯中的情景;有的重得像层云崩飞,有的轻得若金蝉薄翼;笔势导来如同泉水流注,顿笔直下类似山岳稳重;纤细的像新月升上天涯,疏落的若群星布列银河;精湛的书法好比大自然形成的神奇壮观,似乎进入决非人力所能成就的妙有境界。
的确称得上智慧与技巧的完美结合,使心手和谐双畅;笔墨不作虚动,薄纸必有章法。
在一画之中,令笔锋起伏变化;在一点之内,使毫芒顿折回旋。
须知,练成优美点画,方能把字写好。
如果不去专心观察字帖,刻抓紧埋头苦练;只是空论班超写的如何.对比项羽自己居然不差。
放任信笔为体,随意聚墨成形;心里根本不懂摹效方法,手腕也未掌握运笔规律,还妄想写得十分美妙,岂不是极为荒谬的吗!
然而君子立身,务必致力于根本的修养。
扬雄则说诗赋乃为“小道”,胸有壮志的人不会只搞这一行,何况专心思考用笔,把主要精力埋没在书法中呢!
对全神贯注下棋的,可标榜为一“坐隐”的美名;逍造自在垂钓者,能体会“行藏”的情趣。
而这些又怎比得上书法能起宣扬礼乐的功用,并具有神仙般的妙术,如同陶工揉和瓷土塑造器皿一般变化无穷,又像工匠操作熔炉铸锻机具那样大显技艺!
酷好崇异尚奇的人,能够欣赏玩味字书体态和意韵气势的多种变化;善于精研探求的人,可以从中得到潜移转换与推陈出新的幽深奥秘。
撰写书论文章的人,往往择取接受前人的糟粕;真正精于鉴赏的人,方能得到内涵的精华。
经义与哲理本可溶为一体,贤德和通达自然可以兼善。
汲取书艺精华借以寄托赏识情致,难道能说是徒劳的吗?
东晋的文人,均互相熏陶影响。
至于王、谢大族,郄、庾流派,其书法水平没有尽达神奇的地步,可也具有一定的韵致和风采。
然而距离晋代越远,书法艺术就愈加衰微了。
后代人听到书论,明知有疑也盲目称颂,即使得到一些皮毛亦去实践效行;由于古今隔绝,反正难作质询;某些人虽有所领悟,又往往守口忌谈,致使学书者茫然无从.不得要领,只见他人成功取美,却不明白收效的原因。
有人为掌握结构分布费时多年,但距离法规仍是甚远。
临摹楷书难悟其理,练习草体迷惑不测。
即便能够浅薄了解草书笔法,和粗略懂得楷书法则,又往往陷于偏陋,背离法规。
哪里知道,心手相通犹如同一源泉形成的各脉支流;对转折的技法,就像一颗树上分生出若干枝条。
谈到应变时用,行书最为要着;对于题榜镌石,楷书当属首选。
写草书不兼有楷法,容易失去规范法度;写楷书不旁通草意,那就难以称为佳品。
楷书以点画组成形体,靠使转表现情感;草书用点画显露性灵,靠使转构成形体。
草书用不好使转笔法,便写不成样子;楷书如欠缺点画工夫,仍可记述文辞。
两种书体形态彼此不同,但其规则却是大致相通。
所以,学书法还要旁通大篆、小篆,融贯汉隶,参酌章草,吸取飞白。
对于这些,如果一点也不清楚,那就像北胡与南越的风俗大不相同而属于两码事的性质了。
至于钟繇的楷书堪称奇妙,张芝的草体荣膺草圣,都是由于专精一门书体,才达到无与伦比的境地。
张芝并不擅写楷书,但他的草体具有楷书点画明晰的特点;钟繇虽不以草见长,但他的楷书却有草书笔调奔放的气势。
自此以后,不能兼善楷草二体的人,书法作品便达不到他们的水平,也就不能算作是真正的专精了。
由于篆书、隶书、今草和章草,工巧作用各自多有变化,所以表现出的美妙也就各有特点:
篆书崇尚委婉圆通,隶书须要精巧严密,今草贵在畅达奔放,章草务求简约便捷。
然后以严谨的风神使其凛峻,以妍媚的姿致使其温润,以枯涩的笔调使其劲健,以安闲的态势使其和雅。
这就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书者的情性,抒发着喜怒哀乐。
察验用笔浓淡轻重的不同风格,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从少壮到老年不断变化的书法意境,一生中随时可以表露出来。
是啊!
不入书法门径,怎能深解其中的奥妙呢?
书家在同一个时期作书,有合与不合,也就是得势不得势、顺手不顺手的区别,这与本人当时的心情思绪、气候环境颇有关系。
合则流畅隽秀,不合则凋零流落,简略说其缘由,各有五种情况:
精神愉悦、事务闲静为一合;感人恩惠、酬答知己为二合;时令温和、气候宜人为三合;纸墨俱佳、相互映发为四合;偶然兴烈、灵动欲书为五合。
与此相反,神不守舍、杂务缠身为一不合;违反己愿、迫于情势为二不合;烈日燥风、炎热气闷为三不合;纸墨粗糙、器不称手为四不合;神情疲惫、臂腕乏力为五不合。
合与不合,书法表现优劣差别很大。
天时适宜不如工具应手,得到好的工具不如舒畅的心情。
如果五种不合同时聚拢,就会思路闭塞,运笔无度;如果五合一齐俱备,则能神情交融,笔调畅达。
流畅时无所不适,滞留时茫然无从。
有书法功底的人,常常是得其意而忘言,不愿对人讲授要领,企求学书者又每每慕名前来询其奥妙,虽能悟到一些,但多疏陋。
空费精力,难中要旨。
因此,我不居守个人平庸昧见,将所知的全盘贡献出来,望能光大既往的风范规则,开导后学者的知识才能,除去繁冗杂滥,使人见到论述即可心领神会了。
世上流传的《笔阵图》七行,中间画有三种执笔的手势,图象拙劣文字谬误。
近来见在南北各地流传,推测为王羲之所作。
虽然未能辨其真伪,但还可以启发初学儿童。
既然为一般人收存,也就不必编录。
至于以往诸家的论著,大多是华而不实,莫不从表面上描绘形态,阐述不出内涵的真理。
而今我的撰述,不取这种作法。
至于像师谊官虽有很高名望,但因形迹不存,只是虚载史册;邯郸淳也为一代典范,仅仅在书卷上空留其名。
及至崔瑗、杜度以来,萧子云、羊欣之前,这段漫长年代,书法名家陆续增多。
其中有的人,当时就负盛名,人死后书作流传下来,声望愈加荣耀;也有的人,生前凭借显赫地位被人捧高身价,死了之后,墨迹与名气也就衰落了。
还有某些作品糜烂虫蛀,毁坏失传,剩下的亦被搜购秘藏将尽。
偶然欣逢鉴赏时机,也只是一览而过,加之优劣混杂,难得有条不紊的鉴别。
其中有的早就扬名当时,遗迹至今存在,无须高人褒贬评论,自然会分辨出优劣的了。
关于“六书”的始作、可以上溯到轩辕时代;“八体”的兴起,自然源于秦代嬴政。
由来已很久远,历史上运用广泛,已起过重大作用。
因为古今时代不同,质朴的古文和妍美的今体相差悬殊,且已不再沿用,也就略去不说。
还有依据龙、蛇、云、露和龟、鹤、花、草等类物状创出来的字体,只是简单描摹物象形态,或写当时的“祥瑞”,虽然笔画巧妙,但缺作书技能、又非书法规范,也就不详细论述了。
社会流传的王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文辞鄙陋,论理粗疏;立意乖戾,语言拙劣,详察它的旨趣,绝非王羲之的作品。
且羲之德高望重,才气横溢,文章格调清新,词藻优雅,声誉依然高尚,翰牍仍存于世。
看他写一封信,谈一件事,即使仓促之时,还是注重古训。
岂会在传授家教于子孙时,在指导书法规范的文章中,竟然顿失章法,一至如此地步!
又说,他与张芝是同学,这就更加荒诞无稽了。
若指的是东汉末期的张芝,时代完全不符;那必定另有同名的东晋人,可史传上为何毫无记载。
此书既非书法规范,又非经典著作,应当予以抛弃。
关于心里所理解的,难于用语言表达出来;能够用语言叙说的,又不易用笔墨写到纸上。
只能粗略地书其形状,陈述大致纪要。
希能斟酌其中的微妙,求得领悟佳美的境界。
至于未能详尽之处,只好有待将来补充了。
现在叙说执、使、转、用的道理与作用,可让不了解书法的人能够领悟:
执,是说指腕执笔有深浅长短一类的不同;使,是讲使锋运笔有纵横展缩一类的区别;转,是指把握使转有曲折回环一类的笔势;用,就是点画有揖让向背一类的规则。
将以上各法融会贯通,复合一途;编排罗列众家特长;交错综合诸派精妙,指出前列名家不足之处,启发后学掌握正确法规;深刻探索根源,分析所属流派。
尽求做到文辞简练,论理恰当,条例分明,浅显易懂;阅后即可明瞭把握,下笔顺畅无所淤滞。
至于那些奇谈怪论,诡词异说,就不是本篇所要说的了。
然而现在要承述的,力求对后学者有所裨益。
在以往书法家中,王羲之的书迹为各代人所赞誉学习,可作为效法的宗师,从中获得造就书法的方向。
王羲之书法不仅通古会今,而且情趣深切,笔意和谐。
以致摹拓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研习的人一年比一年多;王羲之前后的名家手迹,大都散落遗失,只有他的代代流传下来,这难道不是明证吗?
试谈其中缘由,简要地叙说几点。
仅以《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太师箴》《兰亭集序》《告誓文》等帖,均为世俗所传,是楷书和行书的最佳范本。
写《乐毅论》时心情不舒畅,多有忧郁;写《东方朔画赞》时意境瑰丽,想象离奇;写《黄庭经》时精神愉悦,若入虚境;写《太师箴》时感念激荡,世情曲折;说到兰亭兴会作序时,则是胸怀奔放,情趣飘然;立誓不再出山做官,可又内心深沉,意志戚惨。
正是所谓庆幸欢乐时笑声溢于言表,倾诉哀伤时叹息发自胸臆。
岂非志在流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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