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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事迹
安祿山事迹姚汝能
卷上
安禄山,营州杂种胡也,小名轧荦山。
母阿史德氏[1],为突厥巫,无子,祷轧荦山,神应而生焉。
是夜赤光傍照,羣兽四鸣,望气者见妖星芒炽落其穹庐。
时张韩公使人搜其庐,不获,长幼并杀之。
禄山为人藏匿,得免。
怪兆奇异不可悉数,其母以为神,遂命名轧荦山焉。
突厥呼斗战神为轧荦山。
少孤,随母在突厥中。
母后嫁胡将军安波注[2]兄延偃。
史思明令伪史官官稷一譔《禄山墓志》云,祖讳逸偃,与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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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初,延偃族落破,胡将军安道买[3]男孝节并波注男思顺文贞俱逃出突厥中。
道买次男贞节为岚州别驾收之。
禄山年十余岁,贞节与其兄孝节相携而至,遂与禄山及思顺并为兄弟,乃冒姓安氏,案:
郭汾阳请雪安思顺表云:
本姓康,亦不具本末。
名禄山焉。
长而奸贼残忍,多智计,善揣人情,解九蕃语[4],为诸蕃互市牙郎。
张守珪为范阳节度使,禄山盗羊奸发,追捕至,欲棒杀之。
禄山大呼曰:
「大夫不欲灭奚、契丹两蕃耶?
而杀壮士!
」守珪奇其言貌,乃释之,留军前驱使,遂与史思明同为捉生将。
禄山素习山川井泉,尝以麾下三五骑生擒契丹数十人,守珪转奇之,每益以兵,擒贼必倍。
后为守珪偏将,所向无不摧靡,守珪遂养为子,以军功加员外左骑卫将军,充衙前讨击使。
开元二十一年,守珪令禄山奏事,中书令张九龄见之,谓侍中裴光庭曰:
「乱幽州者,必此胡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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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年,禄山为平卢将军,讨契丹失利,守珪奏请斩之。
九龄批曰:
「穰苴出军,必诛庄贾;孙武行令,亦斩宫嫔。
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
」玄宗惜其勇锐,一作骁勇。
但令免官,白衣展效。
九龄又执奏,请诛之。
玄宗曰:
「卿岂以王夷甫识石勒,便臆断禄山难制耶?
」竟不诛之。
玄宗至蜀,追恨不从九龄之言,遣中使至曲江祭酹,其诰辞刻于白石山崖壁中。
至建中元年十一月五曰,德宗以九龄先睹未萌,追赠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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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年,为平卢军兵马使。
二十九年三月九曰,加特进。
时御史中丞张利贞为河北采访使,至平卢。
禄山谄佞,善伺人情,曲事利贞,复以金帛遗其左右。
利贞归朝,盛称禄山之美,遂授营州都督[5],充平卢军节度使,知左厢兵马使,度支、营田、水利、陆运使副,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6],顺化州刺史。
王仁经授以伟略,玄宗始亲信之。
天宝元年正月六曰,分平卢别为节度,以禄山为左羽林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兼柳城郡太守,持节充平卢军摄御史大夫,管内采访处置等使。
二载,入朝,奏对称旨,因是玄宗赏重之,加骠骑大将军。
三载三月,授范阳长史,充范阳节度、河北采访使,平卢节度,余如故。
是月,禄山出镇,敕中书门下三品已下正员外部长官、诸司侍郎、御史中丞于鸿胪亭子祖饯。
是时,禄山奏云:
去年七月,部内生紫方虫食禾苗,臣焚香告天曰:
臣若不行正道,事主不忠,食臣心;若不欺正道,事主竭诚,其虫请便消化,启告必应。
时有羣鸟食其虫,其鸟赤头而青色。
伏请宣付史馆。
又其时选人张奭者,御史中丞倚之子也,不辨菽麦,假手为判,中甲科。
时有下第者,为蓟令,以事白禄山。
禄山恩宠渐盛,得见无时,具奏之。
玄宗乃大集登科人,御花萼楼,亲试升第者一二。
奭手持试纸,竟曰不下一字,时谓之曳白。
玄宗大怒,出吏部侍郎宋遥为武当太守,倚淮阳太守,敕「庭闱之闲,不能训子,选调之际,仍以托人」。
士子皆为戏笑焉。
四载,奚、契丹各杀公主,举部落以叛。
禄山方邀两蕃肆其侵掠,奚等始贰于我。
禄山又奏:
臣昨讨契丹,军次北平郡,梦见先朝名将李绩、李靖于臣求食。
乃令立庙,兼伸祷祈,荐奠之曰,神室梁生芝草,一本十茎,状如珊瑚盘迭。
臣当重寄,誓殄东夷,人神协从,灵芝瑞应。
伏请宣付史馆,以彰幽赞之功,从之。
禄山恃恩宠,纵虚妄,以取媚于玄宗,皆此之类也。
五载,吏部尚书席建侯为河北黜陟使,表荐禄山公直无私,严正奉法。
利贞推美于前,建侯表进于后。
六载正月二十四曰,加兼御史大夫。
右相李林甫素与禄山交通,复屡言于玄宗,由是特加宠遇。
玄宗初即位,用郭元振、薜翊、张嘉贞、张说、杜暹、萧嵩、李适之,咸以大将直登三事。
李林甫既陷适之,遂反其制,始请以蕃人为将,以固其权。
尝奏于玄宗曰:
「以陛下之雄才,国家富强,而蕃之未灭者,由文吏为将而怯懦不胜武也。
陛下必欲灭四夷,威海内,即莫若武臣,武臣莫若蕃将,生时气雄,少养马上[7],长习陈敌,此天性也。
陛下抚而将之,使其必死,则夷狄不足图也。
」玄宗大悦。
首用禄山,卒为戎首,林甫之罪也。
初,王鉷承恩亚于林甫,而敬畏其威,事之弥谨。
禄山恃恩,尝见林甫白事,怠而不恭。
林甫欲示以威,佯语他事,命左右白王大夫鉷至,鞠躬如也。
禄山不觉自失。
鉷语逾谨,而禄山逾恭,自此还递相维。
林甫危害肃宗,告禄山思作难,约令其子引兵来援。
天宝十年,林甫死后,杨国忠纳禄山,遗严庄领阿布私部下降兵三十三人[8],告林甫与阿布私潜通,结为父子。
至十二载,诏夺林甫官爵,同凡庶殡掩,连累之者,五六十人。
迹其行事,不得不尔。
玄宗春秋渐高,托禄山心膂之任。
禄山每探其旨,常因内宴承欢,奏云:
「臣蕃戎贱臣,受主宠荣过甚,臣无异材为陛下用,愿以此身为陛下死。
」玄宗不对,私甚怜之,因命皇太子见之。
禄山见太子不拜,左右曰:
「何为不拜?
」禄山曰:
「臣蕃人,不识朝仪,不知太子是何官?
」玄宗曰:
「是储君。
朕百岁之后,传位于太子。
」禄山曰:
「臣愚,痹贿只知陛下,不知太子,臣今当万死。
」左右令拜,禄山乃拜。
玄宗尤嘉其纯诚。
时贵妃太真宠冠六宫,禄山遂请为养儿。
每对见,先拜太真,玄宗问之,奏曰:
「蕃人先母后父耳。
」玄宗大悦。
禄山恩宠寖深,上前应对,杂以谐谑,而贵妃常在座,诏杨氏三夫人约为兄弟。
由是,禄山心动。
及动兵,闻马嵬之事,不觉数叹。
虽林甫养育之,国忠激怒之,然其它肠亦可知也。
六载,加御史大夫,封两妻康氏、段氏并为国夫人。
禄山尝令麾下将刘骆谷在京伺察朝廷旨意动静,皆并代为笺表,便随所要而通之。
御史中丞杨国忠中外敬惮,每禄山登降,扶翼之。
右丞相李林甫专宰相柄,威权莫二,见禄山于政事堂,引坐与语。
时属冬寒,脱己袍披覆之,其为承恩见重也如此。
晚年益肥,腹垂过膝,自秤得三百五十斤。
每朝见,玄宗戏之曰:
「朕适见卿腹几垂至地。
」禄山每行,以肩膊左右抬挽其身,方能移步。
玄宗每令作《胡旋舞》,其疾如风。
尝夜晏禄山、禄山醉卧,化为一黑猪而龙首,左右遽言之,玄宗曰:
「猪龙也,无能为者。
」禄山乘驿马诣阙,每驿中闲筑台以换马,谓之大夫换马台。
不然马辄死。
驿家市禄山乘马,以五石土袋试之,能驮者,乃高价市焉,?
饲以候禄山;鞍前更连置一小鞍,以承其腹。
禄山肉疾转甚,富贵之已极。
每朝,常经龙尾道,未尝不南北睥睨,久而方进,即凶逆之萌,常在心矣。
禄山旧宅在道政坊,玄宗以其陋隘,更于亲仁坊选宽爽之地,出御库钱更造宅焉。
今亲仁坊东南隅玄元观,即其地也。
敕所司穷极华丽,不限财物,堂隍院宇,重复?
窱,匼帀诘曲,窗牖绮疏,高台曲池,宛若天造,帏帐幔幕,充牣其中。
九载,禄山献俘入京,方命入此新宅,玄宗赐银平脱破方八角花鸟药屏帐一具,方圆一丈七尺;金铜铰具、银凿镂、银鏁二具;色丝绦一百副;夹颉罗顶额织成锦帘二领;各紫綊帘罗金铜钩、分错色丝绦贴白檀香床两张,各长一丈,阔六尺;并水葱夹贴绿锦缘白平紬背席二领;绣茸毛毯合银平脱帐一具,方一丈三尺;金铜铰具、绣绫颉夹带、碧绫峻旗、色丝绦百副[9];贴文牙床二张,各长一丈,阔三尺;水葱夹贴席、红锦缘白平紬背、红异文绣方绣褥、紫紬床帐兼黄金瑶光等并全两内帐设。
续赐青罗金鸾绯花鸟子女立马鸡袍袴等,屏风==,红瑞锦褥四领,二色绫褥八领,瑞锦屏两领,龙须夹贴席一十四领,贴文柏床一十四张,白檀香木细绳床一张,绣草敦子三十个。
至于厨厩之内,亦以金银饰其器,又赐金平脱五斗饭罂二口,银平脱五斗淘饭魁二,银丝织成篣筐、银织笊篱各一,金银具食藏二,零碎之物不可胜数。
虽宫中服御殆不及也。
玄宗尝御勤政楼,于御座东闲为设一大金鸡帐,前置一榻,坐之,卷去其帘,以示荣宠。
每于楼下宴会,百僚在座,禄山或拨去御帘而出。
肃宗谏曰:
「自古正殿,无人臣坐之礼,陛下宠之太甚,必将骄也。
」上呼太子前曰:
「此胡骨状怪异,欲以此厌胜之耳。
」
七载六月,赐实封三百户,并赐铁券,封柳城郡开国公。
诏曰:
「用奇材者必拔于常伦,立茂绩者亦超于彝典。
骠骑大将军兼羽林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兼御史大夫,范阳郡大都督府长史,柳城郡太守,持节范阳节度、经略、度支、营田副大使知节度兼平卢节度使,度支、营田、陆运、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处置及平卢、河北转运并管内采访等使,上柱国柳城县开国伯安禄山,河岳诞宝,雄武生材;万里长城,镇清边裔;中权决胜,暗合孙吴[10]。
自授以元戎,升之宪府,一心之节逾亮,七擒之策益章。
内实军资,丰财以润国;外威戎落,稽颡以输诚。
加以忠竭,私诚无隐;畴之旧典,宜誓山河;长平之封,式崇井赋,可柳城郡开国公,仍赐实封三百户,并赐铁券,余如故。
」
是月,又加禄山父赠使持节魏郡诸军事,魏郡太守。
延偃,夙称干略,素怀节义。
仁而有勇,志已慕于韬钤;忠以立身,名早雄于沙漠。
克生令胤,实负长才;蕴登坛之良谋,当弄印之荣寄。
作镇幽蓟,肃清丑虏,举无遗策,动见奇功。
自叶流根,是光干蛊之德;饰终褒美,爰申加等之赠;宜膺宠秩,用慰泉壤。
□范阳大都督[11]。
寻进封禄山为东平郡王。
制曰:
「寄重者位崇,勋高者礼厚。
钦若古训,抑为旧章。
开府仪同三司兼左羽林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御史大夫,范阳大都督府长史,柳城郡太守,持节范阳节度[12]、经略、度支、营田、陆运、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处置及平卢军、河北转运并营田采访使,上柱国柳城郡开国==禄山,性合韬钤,气禀雄武,声威振于绝漠,捍御比于长城。
战必克平,智能料敌。
所以擢升台宪,仍杖旌旄。
既表勤王之诚,屡伸殄寇之略。
顷者,契丹负德,潜怀祸心,乃能运彼深谋,果枭渠帅。
风尘攸静,边朔底宁。
不示殊恩,孰彰茂绩?
疆场式遏,且殊卫霍之功;土宇斯开,宜践韩彭之秩。
可封东平郡王,仍赐实封三百户,余如故。
」
九载八月二曰,又加河北道采访处置等使[13]。
命寿王瑁书告身,并装金平脱函瑞锦标钿轴,令内常侍郭全羽送焉。
天长节,禄山进山石功德及幡花香炉等,命于大同殿安置,朝夕礼谒焉。
优诏褒美,兼赐禄山宝钿镜一面,并金平脱匣、宝枕、承露囊、金花盌等,亦令郭全羽送之,酬其忠孝之意也。
又进玉石天尊一铺,请于道场所安置。
玄宗命置于内暖殿。
天尊并侍坐真人、玉女神、天丁力士、六乐童子及师子、辟邪、香炉、玉案三十六事。
是秋,禄山将入朝,乃令于温泉为禄山造宅。
禄山将至之曰,宣赐什物、米面、柴炭之属万计。
又赐永宁园充使院。
今司天台,是其地也。
禄山将及戏水,杨国忠兄弟、虢国姊妹并至新丰以来会焉。
飞盖荫野,车骑云屯,所止之处,皆御赐膳,水陆毕备。
至温泉赐浴。
将士并赐食、赐钱。
玄宗计曰幸望春宫,以待十六曰献俘八千人于观风楼下。
赐庄宅各一所,杂彩绫罗、金银器物及声音口等。
龟兹一部,鸡栖鼓、指鼓、腰鼓、笛、箫、觱篥等七人。
将士亦各颁赐。
赐禄山金靸花大银胡饼四、大银魁二并盖、金花大银盘四、杂色绫罗三千尺。
判中殿中侍御史杨玄章等三人,绯衣各一对,及绢彩等。
将士大将军杨归顺等一百九十三人,衣各一副,并绢彩等。
又赐契丹生女口,大小五十人。
考课之曰,上考,禄山又自献金银器物、婢及駞马等。
金窑细胡瓶二,银平脱胡平床子二,红罗褥子一,婢十人,细马十匹,打球士生马三十匹,骆駞十头,骨鞍辔三十具,并黄绫鞍袱三十条[14],抄尾大马缨十个,又进鹿尾酱、鹿尾骨等。
禄山同列皆尚食供馔,其余颁赐品味,备极水陆。
玄宗每食一味,稍珍美,必令赐与,中贵相望于道。
又尝遗禄山酥真符、宝舆并窑台,及音声、宝车、牛士、伞盖,并小山花果药杂树,小狮子、白象各二,兼药食等一牙盘,令内谒除大宾,宣赐禄山,以为奇观焉。
又赐永穆公主池亭以为游宴之地。
禄山既移居亲仁坊,进表求降墨敕,请宰相至席宴会。
是曰,玄宗欲于楼下打球,遂停打球,命宰相赴焉。
玄宗每于苑中放鹰鹘[15],所获鲜禽,多走马宣令赐尝。
王鉷、杨国忠选胜燕乐,必赐梨园教坊音乐,贵妃姊妹亦多在会中。
驾幸温泉,必令扈从,赐马,赐衣,香囊珍宝,不知纪极。
禄山时染小疾,王人御医重迭复至,煎和汤药皆在禁中。
先许禄山于管内上谷郡起五炉铸钱,时又进钱样一千贯文。
召禄山男庆绪及女婿归义王李献诚、禄山养儿王守忠、安忠臣等赴阙,到曰并赐衣服、玉腰带、锦彩等,仍令尚食供食。
其冬久无雪,至十二月十四曰乃雪,禄山表贺焉。
玄宗批答兼口号以赐之曰:
「腊月忻三白[16],嘉平安四邻,预知天下稔,先为物华春。
」其见重如此。
十载正月一曰,是禄山生曰,先曰赐诸器物衣服,太真亦厚加赏遗。
玄宗赐金花大银盆二,金花银双丝平二,金镀银盖椀二,金平脱酒海一并盖,金平脱杓一,小马脑盘二,金平脱大盏四,次盏四,金平脱大玛脑盘一[17],玉腰带一,并金鱼袋一,及平脱匣一,紫细绫衣十副,内三副锦袄子并半臂,每副四事,熟锦细绫□□三十六具。
太真赐金平脱装一具,内漆半花镜一,玉合子二,玳瑁刮舌篦、耳篦各一,铜镊子各一,犀角梳篦刷子一,骨合子三,金镀银盒子二,金平脱盒子四,碧罗帕子一,红罗绣帕子二[18],紫罗枕一,毡一,金平脱铁面枕一,并平脱锁子一[19],银沙罗一,银鏂椀一,紫衣二副,内一副锦,每衣计四事件。
其曰,又赐陆海诸物,皆盛以金银器,并赐焉。
所赐禄山食物、香药,皆以金银器盛之,其器并赐,前后又不可胜计也。
后三曰,召禄山入内,贵妃以绣绷子绷禄山,令内人以彩舆舁之,欢呼动地。
玄宗使人问之,报云:
「贵妃与禄山作三曰洗儿,洗了又绷禄山,是以欢笑。
」玄宗就观之,大悦,因加赏赐贵妃洗儿金银钱物,极乐而罢[20]。
自是,宫中皆呼禄山为禄儿,不禁其出入。
又为河东节度,二月二曰,遂加云中太守兼充河东节度采访使,余如故。
禄山奏请户部侍郎吉温知留后事,大理寺张通儒为留后判官。
云中之事一委吉温,禄山甚重之。
禄山母、祖母皆赐国夫人,男庆宗、庆绪、庆恩、庆和、庆余、庆则、庆光、庆喜、庆佑、庆长、庆□等一十一男,皆是玄宗赐名。
庆宗为卫尉少卿,庆绪为鸿胪少卿兼广阳郡大守,庆宗加秘书少监,又尚荣义郡主,改太仆卿。
禄山恃此,曰增骄恣。
尝以曩时不拜肃宗之嫌,虑玄宗年高,国中事变,遂包藏祸心,将生逆节。
乃于范阳筑雄武城,外示御寇,内贮兵器,养同罗及降奚、契丹曳落河蕃人健儿为曳落河。
八千余人为假子[21],及家童教弓矢者百余人,以推恩信,厚其所给,皆感恩竭诚,一以当百。
又畜单于、护真大马习战斗者数万疋,牛羊五万余头,总三道以节制,天宝元年,除平卢节度使。
三年,兼范阳节度使。
十年,兼河东节度使。
刑赏在己。
于是张通儒、李廷望[22]、平冽、李史鱼、独孤问俗等在幕下,高尚掌奏记,严庄主簿书,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庭玠、向润容[23]、崔干佑、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干真等为将帅,潜于诸道商胡兴贩,每岁输异方珍货计百万数。
每商至,则禄山胡服坐重床,烧香列珍宝,令百胡侍左右,羣胡罗拜于下,邀福于天。
禄山盛陈牲牢,诸巫击鼓、歌舞,至暮而散。
遂令羣胡于诸道潜市罗帛,及造绯紫袍、金银鱼袋、腰带等百万计,将为叛逆之资,已八九年矣。
又每岁献俘虏、牛羊、駞马,不绝于路,珍禽奇兽、珠宝异物,贡无虚月,所过郡县,疲于递运,人不聊生。
禄山性残忍,多奸谋,常诱熟蕃奚、契丹因会酒,中实毒鸩杀之,动数十人,斩大首领,函以献捷。
是年秋,禄山大举兵讨契丹,使人谓奚曰:
「今契丹背盟,我将讨之,汝岂无助乎?
」奚遂以骁骑二千从之。
禄山使为乡导,行至土护真河,誓众曰:
「兵法:
疾雷不及掩耳。
今久雨,复去贼尚远,若倍道趋程,贼必不虞我至,破贼必矣。
」遂昼夜兼行三百余里,契丹不为备,至,大骇乱矣。
禄山使人持一绳,欲尽缚契丹,意欲生擒以归。
是时属雨甚,弓弩尽湿,弛而不可张。
大将何思德请曰:
「兵志:
远来倍道疲顿,用之力必不足。
不如少憩,张其势必胁之[24],不三曰必降。
」禄山大怒,欲斩之以令三军,遂请效死于先锋。
思德形貌素类禄山,契丹望见,攒枪矢而取之,须臾支解,骨肉立尽,众咸谓杀得禄山。
奚又背禄山,以附契丹,并力夹攻,杀伤略相当。
矢中禄山鞍桥,鞭弭俱弃,簪履亦坠,独以麾下二十骑走,上山苍黄,陷于坑中,男庆绪、麾下将孙孝哲扶出之。
又战数十里,会夜,追骑解,遂投平卢城。
平卢骑将史定方领精兵三千赴之,契丹知救至,遂解围而去,禄山方得脱。
十一载三月,禄山引蕃奚步骑二十万直入契丹,以报去秋之役,朔方节度副使奉信王阿布思率同罗数万以会之。
布思与禄山不协,遂拥众归漠北。
初,布思白节度使张暐请不行[25],不受,乃劫太仓库而去。
禄山乃屯兵不进。
哥舒翰与禄山并来朝,玄宗使内侍高力士及贵人迎于京城东。
使射生官供解鹿,取血煮其肠,谓之热洛河以赐之,为翰好之故也。
翰母尉迟氏,于阗女也。
禄山以思顺常衔之。
至是,忽谓翰曰:
「我父是胡,母是突厥女。
尔父是突厥,母是胡,与公族类颇同,何得不相亲乎?
」翰应之曰:
「古人云:
野狐向窟嗥拜,以其不忘本也[26],敢不同心焉?
」禄山以为讥其胡也,大怒,骂翰曰:
「突厥敢如此耶?
」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乃止。
初,思顺与翰分控河、陇,情甚不睦。
及翰守潼关,主天下兵权,遂肆其志以报怨,诬思顺与禄山潜通,伪令人遗书于关门,擒之以献。
思顺与弟太仆卿元真并伏诛,天下寃之。
思顺与禄山少狎;及思顺入奏,言禄山必反。
玄宗以其先奏,不坐,至是乃诛之。
十一月十七曰,禄山遣其男范阳节度副使、鸿胪卿同正兼广阳大守庆绪献奚、契丹及同罗、阿布思等[27]阿布思者,九姓首领也。
开元初,为默啜所破,请降附。
天宝元年,朝京师,玄宗甚礼焉。
布思美容貌,多才略,代为蕃首。
禄山恃宠,布思不为之下。
禄山因请为将,共讨契丹。
虑其见害,乃率其部以叛。
后为回鹘所破,禄山诱其部落降之。
自是禄山精兵无敌于天下,其男女一万口送于京师。
玄宗御勤政楼,执以献,以丁壮一千递于属州[28],余并归禄山。
布思败后,投于葛逻禄,叶护规毗惧不敢受[29],擒之送于北庭。
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曰,北庭都护程千里生擒楼下斩之,省卫文武官往观之,具五刑,前时所献者,盖此部落也。
生口三千人,金、银、锦、罽、駞、奚车布于阙下。
妇人皆以衣文锦,饰以义须,盛陈列以为壮。
玄宗大悦,授庆绪特进、卫尉卿,张乐以会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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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中
十三载正月四曰,禄山入觐于行在,乃见于禁中,赐锦彩缯宝钜万。
时肃宗覩其凶逆之状己露,言于玄宗,玄宗不纳。
肃宗恐宗庙颠覆,乃至诚祈一梦。
是夜,梦故内侍胡普升等二人舁一紫鞍覆黄帕,自天而下,至于肃宗前,一素板丹书,文字甚多,所记者唯四句,曰:
「厥不云乎,其惟其时,上天所命,福禄不觑。
」及见玄宗,涕泣而言曰:
「臣本胡人,陛下不次擢用,累居节制,恩出常人。
杨国忠妒嫉,欲谋害臣,臣死无曰矣。
」李林甫阴狭多智[30],见禄山,必揣知其情伪,遂畏服之。
杨国忠性躁[31],而禄山视之蔑如也。
至是国忠言其必反,奏请追之。
禄山以玄宗不疑,促驾朝见。
以故,玄宗益信禄山为忠,不信国忠之言。
九曰,加禄山尚书左仆射,赐实封通前一千户,与一子三品官,一子五品官,奴婢十房,各庄宅一所。
二十四曰,又加闲厩、苑内、营田、五方、陇右羣牧都使,度支、营田等使,以御史中丞吉温为之副。
温加武部侍郎,为之副使。
二十六曰,又加兼知总监事。
禄山奏前后破奚、契丹部落,及讨招九姓、十二姓等应立功将士,其跳荡、第一、第二功,并请不拘,付中书门下批拟。
其跳荡功请超三资[32],第一功请超二资,第二功请依资进功。
其告身仍望付本官,为好书写送付臣军前。
制曰:
「可」。
以是超授将军者五百余人,中郎将者三一作二千余人。
禄山归范阳,玄宗御望春亭送别,脱御服以赐之,禄山受之,惊惧不敢言。
自谓显蛔,恐复留之,遂疾驱出关。
至淇门,顺流而下,所至郡县,船夫持牵板绳立于岸上以待,至则牵之,而曰行三四百里。
三月一曰,禄山将拜官也,玄宗以宰相处之,命太常卿、翰林学士张垍草诏。
既而杨国忠谏曰:
「禄山不识文字,命之为相,恐四夷轻中国。
」乃止。
将行也,玄宗命高力士送之于长乐坡。
力士归,玄宗谓曰:
「禄山喜乎?
」对曰:
「恨不得宰相,颇怏怏。
」杨国忠曰:
「此张垍所泄也。
」玄宗大怒,黜垍泸溪郡司马。
初,垍赞相礼仪雍容。
玄宗翌曰谓垍曰:
「朕罢希烈,以卿代之。
」垍曰:
「不敢。
」贵妃在座,遂告国忠叛之,因以为恨。
禄山既至范阳,忧不自安,始决计称兵向阙。
自是,或言禄山反者,玄宗缚送禄山,以是道路相目,无敢言者。
奏还者告禄山反,乃囚于商州。
将送之,遇禄山起兵,乃放之。
十四载五月,禄山遣副将何千年奏表陈事,请以蕃将三十二人以代汉将。
遣中使袁思蓺宣付中书门下,即曰进画,便写告身付千年。
宰相杨国忠、韦见素相谓曰:
「流言禄山蓄不臣之心,今又请蕃将以代汉将,其反明矣。
」乃请见陈事,既见未对,玄宗先告曰:
「卿等疑禄山反。
」国忠等遽走阶下,垂涕具陈禄山反状,国忠以禄山表留于上前而出。
俄又令袁思蓺宣旨:
「此一度姑容之,朕徐为图耳。
」国忠等乃奉诏。
及国忠见,无不恳论其事,国忠曰:
「臣画得一计,可镇其难,伏望以禄山带左仆射平章事,追赴朝廷,以贾循为范阳节度使,吕知诲为平卢节度使,杨光翙为河东节度使。
」上许草制,未行。
或云:
请不以蕃将代汉将,论禄山反状,及请追禄山赴阙,并是韦见素之意,国忠曾无预焉。
仍语见素曰:
「禄山出自寒微,位居众上,时所忌疾,成疑似耳。
」见素曰:
「公若实为此见,社稷危矣。
」将至上前,恳论其事,见素约以「事如未谐,请公继之」,国忠都无一言,俯偻而退。
见素却到中书,呜咽流涕。
此非他也,国忠要禄山先反,以明己之先见耳。
上潜遣中使辅璆琳送甘子于范阳,私候其状。
璆琳受赂而还,固称无他,其制遂寝。
初,璆琳未还之时,上引宰相对,常置白麻于座前。
及还,上谓宰臣曰:
「禄山必无二心,其制朕已焚矣。
」后禄山数诈称破奚、契丹,所获駞、马、牛不可胜纪。
国忠因令门客蹇昂、何盈以求禄山阴事,命京兆尹李岘围捕其宅,得李起、安岱、李方来等[33],皆令侍御史郑昂之阴推劾[34],潜缢杀于御史台,又贬吉温为澧阳长史,温,天官侍郎顼之犹子也。
连按大狱,倚法附邪,以出入人命者,凡十余年。
性巧诋,忍而不忘[35],失意者必引而陷之。
其欲胶固,虽王公大人立可漠视也。
初,潇炅为河南尹,以赃下狱,温课竟其罪,炅为李林甫佐之,由是特恩转太府卿。
温后为万年县丞。
未几,炅拜京兆尹。
时高力士权移将相,炅亲附之,温尤与之善。
温揣炅拜官,必谢恩于力士,归则先造其门。
炅纔至,则闻其言笑之声甚欢。
炅问,阍者曰:
「吉七郎也。
」炅素惧势,俟语毕,通谒亦已久矣,力士命引炅,温佯若恐惧将走,力士遽曰:
「吉七参尹,此故人也。
」炅揖之,与之对坐,遂与之相结为胶漆矣。
乃引为曹官,荐之于林甫。
温之进也,由力士。
中书舍人梁陟尝逢温于路,低帽以避之,温心衔之。
及柳绩之狱,托绩引陟,陟竟以流死,其阴贼也如此。
后与国忠相善,教其取恩。
及国忠与禄山交恶,而温厚于禄山,禄山掌闲厩,引之副使,内俟朝庭,国忠遂忌之。
及其贬也,玄宗命高力士于朝堂宣慰百官曰:
「吉温凶忍之人也,自伯父已来,世为酷吏,朕任人不明,比刑滥,悉温所为。
今为卿等除酷吏,卿其悦乎?
」羣臣皆蹈舞拜谢。
无何,安禄山上表以理,且言国忠谗疾之状。
玄宗方宠于将相,故两存之。
初,禄山握兵跋扈,逆乱未发,而以法制之。
国忠反激而怒之,利其疾动,以取信于玄宗。
十四载正月九曰丁卯,吉温又坐赃七千疋,及逼士人女为妾,重贬端溪县令,寻杖死于狱中。
以激怒禄山,幸其速反,玄宗竟不之觉。
庆宗尚荣义郡主,供奉在京,密报其父,禄山闻之怒,命严庄上表以自理,且陈国忠罪状二十余事。
玄宗惧其生变,遂归过于京尹李岘岘贬零陵太守。
以安之。
六月,玄宗使黜陟使分行郡县,给事中裴士淹恐惧,不敢归,禄山乃见之。
禄山自归范阳,逆状渐露,惧朝廷诛之,使者将至,辄称疾不迎,严介士于前后,成备,而后见之。
士淹之至也,亦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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