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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王熙凤的心灵深处
走进王熙凤的心灵深处
——“凤辣子”的性格探究
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只要一提起“四大名著”,首先要说的就应该是《红楼梦》;而只要一提起《红楼梦》,首先要说的就应该是“金陵十二钗”;而只要一提起“金陵十二钗”,首先要说的就应该是“王熙凤”;而只要一提起“王熙凤”,首先要说的就应该是王熙凤那出了名的“辣”!
且看《红楼梦》第三回里曹雪芹通过贾母的嘴是如何介绍王熙凤的——
“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了。
”
我们从贾府这位最高掌门人贾母的话里,很容易读懂调侃,读懂娇惯,读懂溺爱,读懂重视,读懂骄傲……但同时我们更读懂了贾母对王熙凤其人一语中的的评价:
辣!
这评价是针对她为人处事的态度,是针对她雷厉风行的作风,是针对她的人品和人格,更是对她的个性特色的高度概括!
那么,我们不禁要问:
这位“凤辣子”王熙凤究竟“辣”在何处?
她的辣是通过什么方式表现出来的?
她为什么会这么辣?
在她的骨髓深处,究竟潜藏着怎样的生命基因?
要探究明白这些问题,我们首先需要对王熙凤这个人物形象在《红楼梦》整部作品中的身份和地位有个大致的了解——
王熙凤,“金陵十二钗”之一,贾琏之妻,贾赦之妻王夫人的内侄女(用我们现在的说法,叫“侄女随姑”,亲上加亲)。
长着“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
此人精明强干,做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为人口蜜腹剑,心狠手辣,深得贾府最高统治者——贾母和她的婶母同时也是她的姑母——王夫人的信任,成为贾府实实在在的“大管家”。
她稳坐在贾府几百口人的“管家”宝座之上,犀利的口才与狐假虎威的“威势”,成了她谄上欺下、荼毒生灵的制胜法宝,而攫取最高权力与窃积最大财富是她的终极目的。
她操三寸不烂之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阳奉阴违,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极尽权术机变,残忍阴毒之能事。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样说,王熙凤在贾府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推进贾家这个行将崩溃的封建家族的败落速度,最终落了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的可悲下场。
关于王熙凤的命运,在《红楼梦》开篇预示“金陵十二钗”结局的判词里是这样揭示的: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而关于她的性格特征,通常人们则认为《红楼梦曲》里的《聪明累》,就是她的真实写照——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
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呀!
一场欢喜忽悲辛。
叹人世,终难定!
在我们生活的当今社会,有一句非常时髦的名言,叫做:
“思想决定行动,行动决定习惯,习惯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命运决定人生。
”。
那么,在说过了上面那些开场白之后,就让我们更进一步来探究一下,到底是怎样的性格,决定了王熙凤这样的人生命运,让她千载之下,依然背负着“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似褒非褒,似贬非贬,褒中寓贬,贬中含褒的名声,几乎成了“大智如愚”的代名词了!
且看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里,谈到王熙凤时冷子兴是怎么说她的:
“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
这是王熙凤第一次和读者打照面。
但通过冷子兴三言两语的侧面介绍,一个相貌出众,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工于心计,见风使舵的王熙凤形象,已经栩栩如生,跃然纸上,映入读者眼帘。
像这样一个善于在贾府最高统治者面前讨好卖乖的人,怎能不吃香喝辣,炙手可热,红极一时呢?
是为“凤辣子”王熙凤之第一辣:
香辣!
这一性格在第三回《接外孙贾母惜孤女》(程高本回目,甲戌本回目是“荣国府收养林黛玉”,编入高中教材时编者加的是“林黛玉进贾府”)里,作者第一次浓墨重彩正面描绘王熙凤出场时,表现得淋漓尽致——
林黛玉辞父进京,除了生活起居有人照应,省心方便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聊慰贾母的思念之情。
所以作者写王熙凤出场后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时时事事处处都是在讨贾母的欢心。
她一见黛玉,便“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
‘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
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
’”接着就说“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一边说着,一边“便用帕拭泪”。
贾母笑道:
“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
”“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
‘正是呢!
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
该打,该打!
’”于是又立即拉着黛玉的手,从年龄问到是否上过学,吃什么药,说了一大通好话;又吩咐婆子们几件事,显得对黛玉的关怀无微不至,办事周到之极,让老的少的,尤其是贾母,听了无比舒服。
此处“忙转悲为喜”这五个字,生动传神地写出了她的“香辣”中有失真诚的矫揉造作的一面,而一个“忙”字,则更表现出王熙凤对于这种逢场作戏,已经熟练到了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境界。
曹雪芹常常是在读者不经意处轻点一笔,便入木三分地活画出了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
在整部《红楼梦》中,王熙凤之所以能够给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是因为曹雪芹在描写王熙凤的出场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大凡与王熙凤有关的重大事件发生之初,曹雪芹总要通过人物之眼、之口对她作一番画龙点睛式的评述,然后在接下来的情节中加以印证。
这二、三回里一侧一正的描写刻画,相得益彰,将王熙凤的“香辣”个性,彰显到了极致。
“凤辣子”王熙凤之第二辣,便是:
泼辣!
同样是在第三回里,同样是写人物出场,王熙凤的出场,就显得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贾府上下众女眷皆在贾母处迎接林黛玉的到来,只听见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黛玉纳罕道:
这些人个个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是谁,这样放诞无礼?
贾母则介绍道:
“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
随后,王熙凤便一迭声地问长问短,连发指令,安排为黛玉收拾房间行李等等,一应诸事顷刻妥当;并亲自为贾母、邢王二夫人、黛玉等尊长、贵客捧茶捧果。
这就是“凤辣子”典型的“泼辣”味儿!
当然,这个“泼辣”,有别于敢耍横、叉腰、骂街的泼妇之“泼”,也不是蛮不讲理、装疯耍赖的撒泼之“泼”——虽然王熙凤偶尔也有这类精彩演出——而是指她一以贯之的“王熙凤作风”:
为人处事风风火火,遇事果决,办事干练,有章法,讲效率,大刀阔斧,雷厉风行。
当然,“凤辣子”其人之所以能够大行其道,能够平步青云,以一个荣国府二奶奶——贾琏媳妇的身份执掌整个贾府大权,就是因为她“泼辣”的作风,讨得了以贾母为首的贾府实力派的喜爱。
王熙凤“泼辣”这一鲜明的个性特征,在第十三回《王熙凤协理宁国府》里,有堪称经典的描写,成为整个前八十回中曹雪芹描写王熙凤最为精彩的一场戏!
令人叫绝的是,曹雪芹并没有立即去写她如何对宁国府杀伐决断地治理整顿,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而是先预设伏笔,作了一番很好的铺垫。
在合族内眷突然闻听贾珍到时,“唿的一声,往后藏之不迭”之际,“独凤姐款款站了起来”,真可谓鹤立鸡群,不愧为人中之“凤”,脂粉队里的英雄,显示出她与众不同的大家闺秀风度。
接着才不失时机的主动表示愿意过去,并充满信心地说“有什么不能的”,而且表示还要继续管理荣国府:
“那边也离不得我”!
的确是“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的角色!
在这里,王熙凤固然有专擅揽权、卖弄才能、好出风头的一面,“死要面子活受罪”——宁可自己两头兼顾忙得像高速旋转的陀螺一样不可开交,对荣国府的家政大权也不肯须臾撒手。
但是,愚认为,更要看到凤姐愿意表现自己才干,显示自我价值的一面。
这种意识在当时那个“女人是男人附庸”的封建社会,尤其是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大环境中,是极其“前卫”与罕见的。
曹雪芹之所以安排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的情节,并将她比作“脂粉队里的英雄”,首先看重的是王熙凤这种重视实现自我价值的超人胆识与非凡气魄!
如果说八面玲珑,见机行事,雷厉风行,处事果断是王熙凤讨得贾母及王夫人欢心的主要原因的话,那么透着她的聪明机智,不失时机的幽上一默,在和睦关系、和谐气氛的同时,暗藏她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心机,同样可以赢得贾母等人的赏识和青睐。
如果这也可以算作是一种“辣”的话,我们不妨称之为“麻辣”!
——是为“凤辣子”王熙凤之第三辣!
因为一味地辣,一辣到底,并不能叫人尽情受用;若能在此基础上再加上点“麻”,才更有滋有味,耐人品尝。
君不见,在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里,贾母提议要行酒令时,她为讨得贾母等人喜欢,当刘姥姥说要用木杯子喝罚酒时,凤姐忙令人将“黄杨根整抠的十个大套杯”拿出来,惊得刘姥姥手足无措,惹得贾母等人喜乐一阵。
君不见,在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薛姨妈要置办酒席请贾母赏雪,贾母说等以后再说,而凤辣子忙叫薛姨妈先拿出50两银子来预先存下,免得以后忘记;等到贾母批评她不该让薛姨妈破费时,她又说:
“我们老祖宗是最有眼色的。
试一试,若薛姨妈松呢,拿出50两银子出来,就和我分,这会子估量不中用了,翻过来拿我做法子……如今我也不和姨妈要银子,竟替姨妈出钱治了酒,请老祖宗吃了,我另外再封50两银子孝敬老祖宗,算是罚我个多管闲事”,——麻辣中透出她的机敏!
君不见,在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中,王熙凤陪贾母打牌,一边故意输着钱,一边戏说依老祖宗钱匣子会说话,能招手将钱呼唤出去。
荣宁二府上上下下数百号人,哪个敢拿老祖宗开玩笑?
只有她凤辣子敢!
甚至是拿贾母身体上的后天缺陷——鬓角上小时被木钉碰破的一个指头大小的窝儿——来开玩笑:
“老祖宗从小就福寿不小,鬼使神差碰出这个窝儿,福寿还装不满呢。
”——麻辣中透出她的幽默。
在这些充满人情味的机智和幽默中,充满了她的灵感闪烁出的火花。
这些火花,应该是王熙凤作为一个封建家族的大家闺秀,同时又是一个“食人间烟火,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的真性情的自然流露。
如果说此人还有点可爱之处的话,当属此了!
如果说以上这些只是王熙凤为了讨得贾母等人的欢心,略施小聪明,——套用她在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里对尤氏说的一句话道出她自己说话、行事的奥秘,就是:
“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完了。
”——这充其量只不过是摆个花架子,做给别人看的表面文章的话,那么下述种种她挖空心思,处心积虑,千方百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狠手辣,就应另当别论了。
因为这才是能够烛照她心灵深处的幽暗和“隐私”的点睛之笔!
其一是酸辣。
在第六十五回《贾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里,兴儿对尤二姐说有这样一段话,很生动形象的揭示了王熙凤性格中极易为人们所忽略的这个侧面:
“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瓮。
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二爷打个烂羊头。
”而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一节,更是王熙凤醋坛倒地,醋意大发,更是表现她酸辣一面的最好例证:
由于贾琏和鲍二家的通奸,作为最直接的受害者,凤姐之“酸”固然情有可原,但是她两掌就打得小丫头“两腮紫涨起来”;用簪子向那丫头嘴上乱戳,威胁要“烧了红烙铁来烙嘴”;并且还迁怒于他人,对平儿大打出手。
这样,王熙凤的酸辣就由通常的吃醋变为行事的狠毒。
第六十八回《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前后的一系列事件,就是这样一个由酸辣变为狠辣直至毒辣的典型了。
其二是狠辣。
凤辣子的铁腕手段,在贾府上下,那是出类拔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再加上她的飞扬跋扈,颐指气使,霸气十足,这就很容易变成了狠辣。
在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里,焦大酒后生事,她令贾蓉“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
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
”在第十三回《王熙凤协理宁国府》里,她协助宁国府办丧事,头一天便喝命把迟到的仆人带出去打了二十板子,并革掉他一个月银米。
还道:
“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
”在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里,贾琏与鲍二媳妇偷情被凤辣子捉了奸,一时间闹得大街小巷,满城风雨,鲍二媳妇不堪其羞愧和侮辱,上吊死了。
当得知此消息时,凤姐喝道:
“死了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并且不准丈夫贾琏给她家银钱。
闻听鲍二媳妇娘家人要去告官,总管要用钱打发,她又说道:
“我没有一个钱!
有钱也不给。
只管叫他告去。
告不成倒问他个‘以尸讹诈’!
”——活脱脱一副泼皮无赖的嘴脸!
她手中掌管着贾府里的财政大权,身在金山银山,还要拖欠几百号靠工钱养家糊口的仆人的工资,然后拿去放高利贷,生出五七万利息据为己有。
真个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其三是毒辣。
贾瑞暗恋凤姐,对凤辣子单相思,而凤辣子何等样人,哪里看得上他?
本来就可以三言两语,叫他改邪归正,打消非分的念头,就可相安无事了,可凤辣子就是凤辣子!
她慢慢地撩拔、挑逗、误导贾瑞,然后“毒设相思局”。
第一次是叫贾瑞晚上来幽会,却将他关在一个穿堂院子里,让贾瑞上天无翅,入地无门:
“这屋内又是过门风,空落落,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后又被祖父“打了三四十板,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的功课来方罢。
贾瑞直冻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饿着肚子,跪着在风地里读文章,其苦万状”。
按说,对一个患单相思之人,尽管身份低微些,但“爱一个人本没有什么错的”,毕竟又是本家族人,教训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
可是犯在了凤辣子手下,就非将他置于死地而后快不可。
见对方至此依然贼心不改,色胆包天,没有醒悟,凤辣子又不惜小题大做,调兵遣将,布下天罗地网,让贾蔷、贾蓉上演了一出双簧“捉奸”,甚至劈头浇了贾瑞一桶屎尿;还使他凭空增添了对贾蔷、贾蓉的一百两银子的债务,常被二人催促还债。
贾瑞自此一病不起。
及至后来因要吃“独参汤”救命,王夫人命凤辣子秤二两给他,凤辣子听了,也不遣人去寻,只得将些渣末泡须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
“太太送来的,再也没了。
”然后回王夫人,只说:
“都寻了来,共凑了有二两送去。
”终于将贾瑞置于死地。
行文至此,我不禁要长叹一声:
呜呼,古今中外之辣者,莫过王熙凤也!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六辣兼具的王熙凤常常是数辣并用,这才叫真正的厉害,这才是她“心机又极深细”的本质之所在!
——酸辣在心,狠辣在手,毒辣暗藏,辅以香辣开路,麻辣迷人,泼辣行事,最后必然是置对手于死地!
“凤辣子”之辣,不是通常人们所说的那种用一个厉害、泼辣、狠毒、奸险之类的形容词就可以穷尽的,而是融香辣、泼辣、麻辣、酸辣、狠辣、毒辣于一体的“集大成者”。
于是,我们不禁要问:
“凤辣子”王熙凤她为什么会这么辣?
其一,是四大封建家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显赫至极,炙手可热的嚣张势焰使然!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红楼梦》第四回中这被称作“护官符”的几句“俗语”,形象的揭示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这种盘根错节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相互依存关系。
在这一回里,作者通过门子之口介绍说:
“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皆有照应的。
”在《红楼梦》前半部中,我们看到四大家族由于“扶持遮饰,皆有照应”,确是“一荣皆荣”的;而后半部分高鹗的续作违背了作者原意,因而我们没能看到四大家族“一损皆损”的结局。
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对一个重要事实的认识,那就是四大家族之间,不但有姻戚血缘上的连络,更主要的是他们在政治上已结成了利害荣枯休戚相关的一个帮派,一个整体,他们的“荣”和“损”,实际上都是地主阶级内部这一派势力和那一派势力相互斗争,相互倾轧的结果。
正是为了建立这种在政治上“扶持遮饰,皆有照应”的关系的需要,他们才相互之间“连络有亲”的,而不是相反!
王熙凤既是王夫人的侄女,又是王夫人的侄媳,而王夫人又是贾府第二代中最受贾母青睐的实力派人物,几乎与贾母形影不离,对贾母忠心耿耿,言听计从——这就使得在贾府身份和地位都极其特殊的王熙凤,能够上承贾母之欢,下得王夫人之宠,有如此硬的两座靠山,王熙凤呼风唤雨,左右逢源,得心应手,既掌荣国府,又协宁国府,成为贾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实际上的大总管,她焉能不辣?
说穿了,她的“辣”,是封建家族的权势之辣!
君不见,贾府被抄后,树倒猢狲散,同一个王熙凤,可曾辣得起来?
!
其二,是封建社会那种特定的森严的等级制度造就的社会大环境使然!
我们知道,在封建社会,等级制度是非常刻酷、森严的。
封建等级制度与封建特权紧密相连,等级地位越高,享受的封建特权就越大越多。
森严的等级制度是确定封建统治阶级内部权利与地位的标志和依据,反映了封建社会的统治特点。
再者,地主阶级还利用封建迷信,封建道德,宣扬“君权神授”,扶植教会势力,以束缚劳动人民的思想,使他们放弃反封建的斗争,——这又是一道无形的精神枷锁,牢牢地禁锢着下层劳动人民的思想,占领着他们的精神阵地。
同时,貌似庄严的封建礼教——诸如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之类的精神鸦片,又长期侵蚀着下层劳动人民的心灵。
三教九流,等级森严;三六九等,界限分明。
“侯门深似海”,那么,生活在其中的王熙凤,大权独揽,一呼百应,有人宠着,有人惯着,骄奢淫逸,颐指气使,她焉能不辣?
而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仆役婢女等下人,又怎敢不低眉顺眼,低三下四,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唯唯诺诺,忍气吞声呢?
站在劳动人民的角度来看,荣宁两府上上下下的人,从男到女,从老到少,从主到仆,白天不耕田,夜晚不纺棉,可以说,就是一群地地道道、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蛀虫。
这是统治阶级、有产阶级特有的生活模式。
而围绕在贾府周边的、背后的人们,如贾府庄子上的农民,每年辛辛苦苦劳动,所剩的仅够温饱,甚至遭了灾年,温饱都不够,还要借贷或卖儿卖女的。
其他的如刘姥姥一家,尤二姐的前夫张华一家,从江南买来的小戏子他们的家庭等等,跟贾府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贾府的生活是建立在赤裸裸的剥削上的生活。
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王熙凤,她焉能不辣?
从这种意义上说,贾府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王熙凤就是一种特权的象征!
其三,是她作为一个聪明、机智、智慧和能力超人的女人所特有的天性使然!
争强好胜,好出风头,是王熙凤的一大特点,也是任何一个女性包括现代女性的天性!
她们渴望被人注目、瞩目,渴望被人尊重、敬重,渴望得到整个家族乃至整个社会的肯定和重视,从而体现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尊严和价值。
王熙凤可谓一个封建社会的女强人,但女强人也是女人,女人的天性使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但她之所以敢辣,能辣,会辣,是因为她具有这种“辣”的资本!
用周瑞家的话来说:
“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
”王熙凤的口才自然是贾府第一,但是她的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源于她的最大特点——也就是冷子兴说的那个“心机又极深细”。
这六个字反映了她的思维敏捷而严密,不能简单地看作是个说话的技术问题。
任何男人之所以不及,原因主要在此。
这心机,实际上就是她的聪明过人,智慧超群,能力非凡之处,不是随便哪个人轻而易举就能企及的!
凤姐最善于揣摩长辈心理,哄长辈,最懂得何时、何地、对何人说何等样话,做何等样事,最能讨贾母、王夫人等长辈的欢心,让弟、妹们高兴。
凤姐之“辣”,不仅让别人辣得麻酥酥的舒服,而且还让别人辣得麻痹、轻信。
在第四十三回“攒金庆寿”时,贾母说李纨“寡妇失业的”,要替她出那12两的份子钱。
王熙凤当即表示由她替李纨出,还似乎处处替贾母着想。
贾母高兴地说:
“倒是我的凤姐儿向着我。
”结果次日交银时并没有李纨的那份。
正如尤氏所言,王熙凤专会在贾母等长辈“跟前作人”,因此她深得贾母和王夫人的信任。
贾母、王夫人经常扮演上当受骗的角色。
王熙凤的“香辣”“麻辣”之所以屡试不爽,就是因为她琢磨透了他人的心理,这就是她的“心机极深细”之故。
在第四十六回里,贾赦看上了贾母的使唤丫头鸳鸯,让邢夫人出面去向贾母把她要来做妾。
邢夫人去找王熙凤帮忙。
王熙凤一开始力陈贾母决不会答应,却被邢夫人抢白了几句。
王熙凤很快明白,邢夫人“禀性愚弱,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劝了不中用”,便立即改口说道:
“太太这话说的极是。
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
……到底是太太有智谋,这是千妥万妥的。
别说是鸳鸯,凭他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
”一番自我检讨,加上连连奉承,马屁拍得山响,果然使本来不满的婆婆邢夫人顿时心花怒放。
其实王熙凤深知鸳鸯的为人,决不会答应为妾,于是找了个借口先躲开,结果邢夫人在鸳鸯那里碰了个软钉子。
王熙凤的“脑筋急转弯”令人叫绝。
在正式受命“协理宁国府”之后,王熙凤没有马上就去宁府,而是觉得自己“须得先理出一个头绪来”。
于是来至一个安静环境,细细思考,很快就归纳出宁府的五大积弊。
王熙凤是荣国府人,居然对宁国府的积弊如此清楚,这固然有宁、荣本是一家之故,但更主要的是因为,她平时在荣府的管理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明白哪些事情事关全局,影响最大,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们从她协理宁国府中就可以看出她平时是怎么管理荣国府的。
关于宁府的一些情形,她肯定早有所知,所以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所在。
这五件事,分别从总体、职责、浪费、赏罚、特权等方面反映了宁府的重要问题。
正因为王熙凤胸有成竹,如此之乱的宁国府,经过王熙凤三下五除二这么一整顿,没几天,借用一个现代术语来说就是,迅速由大乱到了初步大治。
…………
其四,是她本人骨子深处那种见风使舵,瞒上欺下,杀伐决断,不留后路的本性使然!
上述所有这一切,都让王熙凤出尽了风头,她的人生价值和尊严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肯定和满足,所以在贾府被抄之前,她在贾府一直生活得可谓如鱼得水,平步青云,飞黄腾达,风光体面,春风得意了。
而一旦谁要是损害了她的尊严,伤害了她的感情,阻碍了她的发展,妨碍了她的利益,遮挡了她的前途,让她气不顺,不痛快,不高兴,不风光,那么不言自明,可想而知,她那极深细的“心机”一旦和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就只能产生出阴险、狡诈、凶狠、毒辣、决绝、偏执甚至变态的心理怪胎来,那么,你想让她不酸、不狠、不毒,就只能是白日做梦,与虎谋皮了!
按理说,在贾琏偷娶尤二姐事件中,凤姐本来就是受损害者,值得同情,其“酸”可以理解。
但是王熙凤费尽心机,买通衙门,巧设陷阱,以花言巧语哄骗尤二姐步步上钩。
又借秋桐之手,对尤二姐横加迫害,使她求生不得,欲死不能,陷于极端痛苦境地的尤二姐最后只能吞金自尽。
王熙凤怕张华万一将她怎样买通官府让他索要原妻之事说出去,便“悄命旺儿遣人寻着了他,或讹他作贼,和他打官司,将他治死;或暗中使人算计,务将张华治死,方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
在这些事件中,王熙凤的毒辣、阴狠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这只“凡鸟”的鸟兽之性也即兽性,最终得到了最集中、最充分的展示。
在这次五辣俱全的狠毒表演中,曹雪芹着重写出王熙凤“心机又极深细”的可怕。
她的厉害在于,不仅要狠狠报复惩治对方,又要做得滴水不漏,还要让人感到她是受害者,似乎对损害她的尤二姐“仁至义尽”。
总之,她既要恶事做绝,还要好名尽得。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这是常理,凡人尽知!
但王熙凤似乎又是一个例外!
别人都是讨了便宜还想卖乖,而她却是做了恶还要卖乖!
想当婊子还怕羞,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是一对尖锐的不可调和的、水火不容的矛盾,有悖常理,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不仅贪财,更贪心,耍了小聪明,得了小实惠,就想更进一步耍大聪明,得大实惠。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当贾家这个封建家族随着贾府这座封建大厦呼啦啦倾倒之时,王熙凤的聪明终于玩到了尽头,她除了搭进去一条性命之外,一无所获,获得的,与他终身相伴的,只能是这样一支《金陵十二钗判词》和《聪明累》: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
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呀!
一场欢喜忽悲辛。
叹人世,终难定!
【参考文献】
[1]曹雪芹高鹗.《红楼梦》.四册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1月
[2]周思源.《周思源正解金陵十二钗》.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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