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园林志简体.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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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园林志简体

江南园林志（简体）

童寯着

序

著者原序

文献举略

造园

假山

沿革

现况

杂识

序

对日抗战前，童寯先生以工作余暇，遍访江南园林，目覩旧迹凋零，与乎富商巨贾恣意兴作，虑传统艺术行有澌灭之虞，发奋而为此书。

一九三七年夏，由余介绍交中国营造学社刊行。

乃排卽方始而卢沟桥战事突发，学社仓卒南迁，此书原稿与社中其它资料，寄存于天津麦加利银行仓库内。

翌年夏，天津大水，寄存诸物悉没洪流中。

社长朱启钤先生以老病之躯，躬自收拾丛残，并于一九四〇年携原稿归还著者，而文字图片已模糊难辨矣。

一九五三年中国建筑研究室成立，苦文献残缺，各地修整旧园，亦感战事摧残，缺乏证物，因促著者于水渍虫残之余，重新迻录付卽。

其经过可谓历尽波澜曲折；而余身预其事，前后二十余载，自有不能已于言者。

余惟我国园林，大都出乎文人、画家与匠工之合作，其布局以不对称为根本原则，故厅堂亭榭能与山池树石融为一体，成为世界上自然风景式园林之巨擘。

其佳者善于因地制宜，师法自然，并吸取传统绘画与园林手法之优点，自出机杼，创造各种新意境，使游者如观黄公望富春山图卷，佳山妙水，层出不穷，为之悠然神往。

而拙劣者故为盘曲迂回，或力求如画，人为之美，反损其自然之趣。

其尤劣者以华丽堆砌相竞尙，甚至池求其方，岸求其直，亭榭务求其左右对峙，山石花木如雁行，如鹄立，罗列道旁，几何不令人兴瑕胜于瑜之叹。

茍无人起而纠谬正误，将何以继往开来，阐扬二千年来我国园林艺术之优良传统。

著者以建筑师而娴六法，好吟咏，游屐所至，游览名园旧迹，自造园境界进而推论诗文书画与当时园林之关系，而以自然雅洁为极致；其于品评优劣，亦以此为归依。

又以园林设计，因地因时，贵无拘泥，一落筌蹄，便难自拔，故于书中图相，往往不予剖析，俾读者会心于牝牡骊黄以外。

于以见所入深而所取约，___乎自成一家之言，而又戚戚然唯恐有损自由研讨，此正有裨于今日学术上求同存异之争鸣。

乃著者谦光自抑，谓仅搜集文献供游观之助，其然岂其然乎。

至若解放以来，各地园林起坠兴废，不遗余力；而新建之园，数量规模均迥出昔日私家园林之上，且能推陈出新，使我国园林艺术有如百花怒放。

以今观昔，隔世之感，不期油然而生，岂仅著者一人引为欣慰而已耶。

一九六二年四月

刘敦桢识于南京工学院

著者原序

吾国凡有富宦大贾文人之地，殆皆私家园林之所荟萃,而其多半精华，实聚于江南一隅。

本篇所举各例，皆处江浙交通便利之地，著者旅行所经，遇有佳构，制图摄影。

惟所绘平面图，并非准确测量，不过约略尺寸。

盖园林排当，不拘泥于法式，而富有生机与弹性，非必衡以绳墨也。

造园之艺，已随其它国粹渐归淘汰。

自水泥推广，而铺地迭山，石多假造。

自玻璃普遍，而菱花柳叶，不入装折。

自公园风行，而宅隙空庭，但植草地。

加以市政更张，地产增价，交通日繁，世变益亟。

盖清咸、同以后，东南园林久未恢复之元气，至是而有根本减绝之虞。

如南京刘园，地接雨花台，近因修筑铁路，已夷为平地，并前之断垣枯涸池而不可寻。

其它委于荒烟蔓草中者，亦触目皆是。

天然人为之摧残，实无时不促园林之寿命矣。

自李文叔以来，记园林者，除赵之壁平山堂图志、李斗扬州画房录等书外，多重文字而忽图画。

近人间有摄影介绍，而独少研究园林志平面布置者。

昔人绘图，经营位置，全重主观。

谓之为园林，无宁宁为山水画。

抑园林妙处，亦绝非一幅平面图所能详尽。

盖楼台高下，花木掩映，均有赖于透视。

若掇山则难峰峦可画，而路径盘桓，洞壑曲折，游者迷途，摹描无术，自非身临其境，不足以穷其妙矣。

门窗墙坦铺地，园冶图式甚多。

数百年来，遗规渐改。

今昔相证，繁质悬殊。

间有一二相同者，余多计成所业也。

吾国旧式园林，有减无增。

著者每入名园，低迂歔欷，忘饥永日，不胜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

吾人当其衰末之期，惟有爱护一草一椽，庶勿使为时代狂澜，一朝尽卷以去也。

一九三七年春

著者识于上海寄X

文献举略

三辅黄图班固汉书孙盛魏春秋南齐书东昏本纪刘义庆世说新语孔平仲续世说新语孔平仲续世说杨街之洛阳迦蓝记，张舜民书墁录，李格非洛阳名园记，沈括梦溪笔淡叶梦得石林燕语叶梦得避暑录话袁褧枫窗小牍魏泰东轩笔录吴垌五总志惠洪冷斋夜话周晖清波杂志吴自牧梦梁録周密癸辛杂识周密齐东野语周密湖山胜概周密吴兴园林记庞元英文昌杂録王世贞（元美）游金陵诸园记娄东园林志林有麟素园石谱周漫土金陵琐事文震亨长物志计成园冶李渔闲情偶寄（卽笠翁偶集，一家言》）谷应泰博物要览赵之璧平山堂图志李斗扬州画舫録沈复浮生六记钱泳履园丛话陈诒绂金陵园墅志

造园

自来造园之役，虽全局或由主人规划，而实际操作者，则为山匠梓人，不着一字，其技未传。

明末计成着园冶一书，现身说法，独辟一蹊，为吾国造园学中唯一文献，斯艺乃赖以发扬。

造园一事，

见于他书者，如癸辛杂识、笠翁偶集、浮生六记、履园丛话等，类皆断锦孤云，不成系统。

且除李笠翁为真通其技之人，率皆嗜好使然，发为议论，非本自身之经验。

能诗能画能文，而又能园者，固不自计成始。

乐天之草堂，右丞之辋川，云林之清閟，目营心匠，皆不待假手他人者也。

与计成同时之造园学家，则有明遗臣朱舜水。

舜水当易代之际，逃日乞师，其志未遂。

今东京后乐园，犹存朱

氏之遗规。

明之朱三松、清初张南垣父子、释道济、王石谷、戈裕良等人，类皆丘壑在胸，借成众手，惜未笔于书耳。

园之布局，虽变幻无尽，而其最简单需要，实全含于「园」字之内。

今将[园]字图解之：

「□」者围墙也。

「土」者形似屋宇平面，可代表亭榭。

「□」字居中为池。

池前为山，其旨与此正似。

园之大者，积多数庭院而成，其一庭一院，又各为一「园」一字也。

园之妙处，在虚实互映，大小对比，高下相称。

浮生六记所谓：

「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迥曲、折四字也。

」钱梅溪论造园云：

「造园如作诗文，必使曲折有法，前后呼应，最忌堆砌，最忌错杂，方称佳构。

」（见履园丛话）

盖为园有三境界，评定其难易高下，亦以此次第焉。

第一、疏密得宜；其次、曲折尽致；第三、眼前有景。

试以苏州拙政园为喻。

园周及入门处，回廊曲桥，紧而不挤。

远香堂北，山池开朗，展高下之姿，兼屏障之势。

疏中有密，密中有疏，弛张启阖，两得其宜，卽第一境界也。

然布置疏密，忌排偶而贵活变，此纡回曲折之必不可少也。

放翁诗：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邨。

」侧看成峯，横看成岭，山回路转，竹径通幽，前后掩映，隐现无穷，借景对景，应接不暇，乃不觉而步人第三境界矣。

斯园亭榭安排，于疏密、曲折、对景三者，由一境界入另一境界，可望可卽，斜正参差，升堂人室，逐渐提高，左顾右盼，含蓄不尽。

其经营位置，引人人胜，可谓无毫发遗憾者矣。

日本造园家小堀远州尝谓庭园以深远不尽为极品，切忌一览无余。

此在中国园林，尤为一定不易之律。

园冶论「相地气凡山林江湖、邨庄郊野、城市傍宅，莫不可以为园。

园建于平地者多。

间有因山为园者，其起伏转折，更为有趣。

如范成大居越城因山为亭榭。

李笠翁缘云居山构屋，称为层园。

袁枚随园，及现存之惠山云起楼，亦依山为高下者也。

或有平地限于广狭，用重台迭馆之法。

进退盘折，多至数层。

沈复所述皖城王氏园，卽其例也。

浮生六记：

其地长于东西，短于南北。

盖北紧背城，南则临湖故也。

既限于地，颇难位置，而观其结构，作重台迭馆之法。

重台者，屋上作站台为庭院，迭石栽花于上，使游人不知脚下有屋。

盖上迭石者则下实，上庭院者郎下虚，故花木仍得地气而生也。

迭馆者，楼上作轩，轩上再作平台，上下盘折，重迭四层，且有小池，水不漏泄，竞莫测其何虚何实：

......，面对南湖，目无所阻。

」

此种做法，以人力胜天然。

既省地位，又助眺望，可谓夺天工矣。

又有所谓借景者，大抵郊野之园能之。

山光云树，帆影浮图，皆可入画。

或纳入窗牖，或望自亭台。

木渎羡园之危亭敞牖，玩灵岩于咫尺。

无锡寄畅园有锡山龙光寺塔，高悬檐际（图86），皆借景之佳例。

或有由一园高处，而能将邻园一望无遗。

昔苏州徐园，尽览南园之胜。

斯非借景，真可谓劫景矣。

造园掘土，低者成池，高者为山，自然之势。

故园林无水者．盖不多见。

有水而鱼莲生其中，舟梁渡其上，舫榭依其涯。

惟汪洋巨浸，反足为累。

李格非论园圃之胜：

「不能相兼者六，务宏大者少幽邃，人力胜者少苍古，多水泉者艰眺望。

」如南浔数园，大而多水，有一览无余之憾。

常熟虚霩居，幽邃不足，盖亦地旷而池宽也。

造园要素：

一为花木池鱼；二为屋宇；三为迭石。

花木池鱼，自然者也。

屋宇，人为者也。

一属活动，一有规律。

调剂于二者之间，则为迭石。

石虽固定而具自然之形，虽天生而赖堆凿之巧，盖半天然、半人工之物也。

吾国园林，无论大小，几莫不有石。

李格非记洛阳名园，独未言石，似足为洛阳在北宋无迭山之证。

王世贞亦谓「洛中有水、有竹、有花、有桧柏而无石，文叔记中不称有

迭石为峯岭者可推也。

」（见游金陵诸园记序》然据洛阳伽蓝记所载，洛在北魏，已早具迭山规模矣。

迭山为吾国独有之艺术，于「假山」章中详述之。

记称纪元前一世纪，罗马名人西西洛酷爱其园中之石，谅不过天然岩石，偃卧原地。

今意大利之名园，犹间有岩石，花草生于石隙，但无堆凿作峰

形者。

英国岩石园，亦与此无异。

惟其以砖砌洞，外敷松石，象征岩穴者，有时几可乱真。

旧本庭园之石，多零块散处，称为「舍石」。

或连组成阵，具含隐义。

巨石成堆者，则象征枯山水。

但他国

园石，类不逢就地取材之旨，与吾国湖石山迥异也。

园林之胜，言者乐道亭台，以草木名者盖鲜。

三卷园冶无花木专篇，殆亦「桃李不言，似通津信」者欤？

自来文人为记，每详于山池楼阁，而略于花丛树荫，独洛阳名园记描写花木，不厌其繁。

如洛阳归仁园北有牡丹芍药千株，中栽竹林，内有桃李。

扬州芍园花田，广至数亩。

然归仁园仍剏一亭，芍园亦有长廊舫屋，所以为园者，非止栽花已也。

洛阳名园记所载，木有栝、松、桐、梓、桧、柏之属，兼有竹、葛及藤，花则至千种。

记又述李氏仁丰园云：

「李卫公有平泉花木记，百余种耳。

今洛阳良工巧匠，批红判白，接以它木，与造化争妙，故岁岁益奇。

且广桃、李、梅、杏、莲、菊各数十种。

牡丹、芍药至百余种。

而又远方奇卉，如紫兰、茉莉、琼花、山茶之俦，号为难植，独植之洛阳，辄与土产无异。

故格中园圃花木，有至千种者。

」

按三辅黄图载武帝初修上林苑，羣臣远方各献名果异卉三千余种植其中。

是花木之种，汉已早备。

平山堂图志所载扬州各园，花有桂、梅、玉兰、绣球，树有糉榈、榆、椐、柳等。

而筱园芍田，广可百

亩。

图志又云：

「扬州芍药甲天下。

载在旧谱者，多至三十九种。

年来不常厥品，双歧并萼，攒三聚四，皆旧谱所未有，故称花瑞焉。

」

扬州画舫录：

「湖上园亭，皆有花园，为莳花之地。

桃花庵花园在大门大殿阶下。

养花人谓之花匠。

莳养盆景，蓄短松、矮杨、杉、柏、梅、柳之属。

海桐、黄杨、虎刺以小为最。

花则月季、丛菊为最。

冬于暖室烘出芍药、牡丹，以备正月园亭之用。

」

园林无花木则无生气。

盖四时之景不同，欣赏游观，怡情育物，多有赖于东篱庭砌，三径盆盎，

俾自春迄冬，常有不谢之花也。

西清诗话云：

「欧公守滁阳，筑随心、醉翁两亭于暸琊幽谷，且命幕客谢某者，杂植花卉其间。

谢以状问名品，公即书纸尾云：

浅深红白宜相问，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花开。

」每日有花，真近于理想者，惟事实上只公园与公署有专人供浇培锄劚之役，私人园林，尤其主人偶然一至者，当使维持工作减至最少限度。

否则如文震亨长物志所云：

「弄花一岁，看花十日」，勿乃苦乐不均耶?

徐日久柬吴伯霖云：

园中初起手时，便约法三章：

若花木之无长进，若欲人奉承，若高自鼎贵者，俱不蓄。

故庭中惟桃李红白，间错垂柳风流，其下则有兰蕙夹竹，红蓼紫葵。

堤外夹道长杨，更翼以芦苇，外周茱黍。

前有三道菊畦，杂置华麻玉膏梁，长如青黛。

」

此法多任自然，不赖人工，固不必倚异卉名花，与人争胜，只须「三春花柳天裁翦」耳。

吾国自古花木之书，或主通经，或详疗治。

尔雅及奉草纲目，其著者也。

他若旨在农桑，词关风月，则去造园渐远。

唐贾耽百花谱，以海棠为花中神仙。

宋范成大有菊谱、梅谱；欧阳修有洛阳牡

丹记；赵时庚有金漳兰谱；王贵学有王氏兰谱；王观有芍药谱；陈思有海棠谱。

明王象晋镌羣芳谱，清初增为广羣芳谱。

惜王谱于栽培之道，语焉不详。

明末王路又纂修花史。

乾隆间，陈淏子辑花镜一书。

园林主人之喜观而不善植者，此一助也。

嘉庆间，查彬辑采芳随笔，，详考花木果蔬。

道光吴其浚着植物名实图考，亦涉及观赏。

清末许衍灼编花卉图说，首言栽种，次按花开季节列约百五十种，最后兼及花之功用，实玩赏而关心经济者也。

惟各书或缺图解，互异其说，读者不易名实对证。

加以海通以后，舶来异种，时有增加，是有赖于今之洽植物学者，加以科学整理矣。

园林兴造，高台大榭，转瞬可成，乔木参天，辄需时日。

苟非旧园改葺，则屋宇苍古，绿荫掩映，均不可立期。

计成所谓「新筑易乎开基，祗可栽杨移竹；旧园妙于翻造，自然古木繁花L，此也。

陈

眉公论园，亦曰：

「老树难。

」

园林虽厅榭相望，然多资游赏，而不供起居。

园内亦有划一角为居停者，其体式自稍有别。

若江宁随园，则子才终年所寓，至有暖阁之制。

今则住宅有采西式者，殊为不伦。

通例宅园远隔，主人

偶尔涉足，甚则一生不至。

洛阳名园记称赵韩王园以扃钥为常者是也。

香山诗：

「今日园林主，多为将相官，终身不曾到，祗当画图看。

」看园似看画，是游于园之外矣。

盖惟超然园外，始益见画图之

美。

然园中建筑物，每因此偏重局势外观，忽略其内部组织。

高阁无梯，或有梯而不利登降，皆为常事。

古时，其梯竞可撤焉。

如陈寿三国志诸葛亮传所云：

「琦乃将亮游观后园，共上高楼，饮宴之

间，令人去梯。

」他如曲桥无槛，径必羊肠，廊必九迥。

不求便捷，忽视安全，皆入画一念有以致之也。

吾国园林，名义上虽有祠园、墓园、寺园、私园之别，又或属于会馆，或傍于衙署，或附于书院，惟其布局构造，并不因之而异。

仅有大小之差，初无体式之殊。

间有设高堂正厅者，亦不足为规则式之特征。

对称布置，则除宫室庙宇而外，征之园林，绝无仅有。

明末袁小修记燕京李园（卽清华园），「奇花美石，分行作队」，讥其少自然之趣，有似拉丁作风，殊非吾国园林体制。

至若旧本之有茶庭、乎庭、筑山各式，式又常区别为真、行、草三体；中国一园之内，则兼各式各体而有之也。

园林屋宇，方之宫殿庙堂，实为富有自由性之结构。

数千年来，吾国官民营造，历朝更张，布置丰杀，代有不同，木作石工，由简变繁。

惟园林亭榭，可以随意安排，结构亦不拘定式，虽厅堂亦不常用拱。

卽帝王之离宫别馆，亦有如乐天之不施丹白，纯效文人之园。

宋徽宗经营艮岳，伪托隐逸，崇尚山林竹石，美之曰取人弃物。

宫室变为邨居，禽兽号于秋夜，识者以为不详。

续资治通鉴：

「帝.....因令苑囿皆仿江浙为白屋，不施五釆。

」自宋而后，江南园林之朴雅作风，已随花石而北矣。

盖除受气候、材料、取景及地形限制外，无任何拘束。

布置既无定格，建筑物又尽伸缩变幻之

能事。

如亭自一柱起（图1O），有三角（图56）、方形、梅花（图42）、五角、六角、八角、十字、圆形、扇形（图89、14）、套圆、套方（图11）各种。

园冶所列屋宇，亭以外有门楼、堂、斋、室、房、馆、楼台、阁、榭、轩、卷、广、廊等，独未及「舫」。

「舫」者，形与舟类，筑于水滨，往往一部高起，有若楼船，为园林中最富兴趣之建筑物，或称为舸，亦曰不系舟（图7、95、97）。

厅堂平顶，古称天花。

计成谓之「仰尘」，李笠翁谓之「顶格」。

其不露望砖木椽者，覆以板纸。

李氏嫌其呆笨，乃以顶格作斗笠之形，四面皆下，独高其中（见一家言）。

今此例之最佳者，当推南浔小莲庄中之静香诗堀（图218）。

门窗为屋宇之点睛，推陈出新，繁简不一。

园冶装折各式，均由柳条递演至井字杂花，变化至今，鸡逢斯例。

李笠翁谓窗棂以明透为先，坚而后论工拙。

窗棂密度，按明瓦大小排定，宽约三寸一格，长度则视棂条坚固程度伸缩。

门之最简者，为长方入角，规则者由圆形至多边，不规则者有瓶、叶、花办及如意等形。

雕镂、钩画，不如简洁为尚也。

廊为联络各建筑物之用，使成一气。

廊、桥、栏、径，皆如文章中用虚字，有连贯作用。

回廊古多直角，计成喜用「之」字。

廊之升降者，阶级分段，廊槛及瓦顶高下作数步，或成斜坡。

墙则吾国园林不可或少。

间有因山而构，难于设垣，如清初江宁随园是也。

园之四周，既筑高墙，园内各部，亦多以墙划分。

江南园林，多白粉墙。

一家言、红楼梦、扬州画舫录所云之虎皮墙，

江浙殆不多见。

白粉墙多漏明，印李笠翁所称之「女墙」也。

或作砖洞，或以瓦砌，式样变幻，殆无穷尽，各园不同，一园中亦少重复。

最普通者为迥文万字，自明已然，计成所不取也。

李氏谓嵌花露孔，须择其至稳极固者为之，「不则一砖偶动，全壁皆倾」，危险孰甚，或有四周用规则花纹，而中心加嵌自然形，如花枝、瓶、篮之类。

或纯用曲线，以苏州沧浪亭各墙洞为最佳（图186）。

其

墙洞外廓，亦以自然形表之。

此种做法，任意驰放，不受制于规律，深合园林体制。

墙中亦有嵌砖刻人物而不漏明，虽刻工精细，终欠雅致。

又有镶琉璃竹节或花砖者，亦难免俗。

墙顶则变化亦多，

长墙每做起伏顶，以瓦为鳞，有似飞龙。

惟真做鳞脊而加首尾，则针成所谓「雕镂花鸟仙兽不可用」者也。

粉墙有时忽断，而迭石成壁续之，令人惊叹其意匠之奇（图177）。

粉墙洁白，不特与绿荫

及漆饰相辉映，且竹石投影其上，立成佳幅。

光线作用，不止此也。

漏明墙洞例深三寸至六寸，其正面之花纹，实赖侧面之深度而益醒目。

且往往同一漏窗，徒以日光转移，其形状竞判若两物，尤增意外趣矣（图203、204）。

园林大抵以仄砖及碎石铺地。

以砖为骨，以石填心，不加灰浆。

碎石问作深浅色。

苏州西园大门前十字花纹地（图231），颜色式样，独具匠心。

留园、狮子林铺地，参用鹤、鹿、莲、鱼诸形，亦

有精者。

砖砌一般作人字纹（图265）；碎石最简便者有冰片式，稍复杂者有八方式，套六方式，海棠式（图232、239、233、243）。

园林邀人鉴赏处，专在用平淡无奇之物，造成佳境；竹头木屑，在人

善用而已。

铺地砖石，加以分析，不过瓦砾。

然形状颜色，变幻无穷，信手拈来，都成妙谛。

有以碎瓷摆成鱼鳞莲办，则尤废物利用之佳例。

李笠翁所谓「牛溲马勃入药笼，用之得宜，其价值反在参苓

之上一也。

假山

漠武帝于太液池中，建蓬莱、方丈、瀛洲三山，盖土筑也。

汉书谓「采土筑山，十里九坂。

」洛阳伽蓝记称梁冀于洛阳城外造土山鱼池。

自孔氏一篑之喻，以迄汉末，积土为山，由来甚久。

迭石为假山，志乘可考者，亦始自汉。

三辅黄圆：

「梁孝王好营宫室苑囿之乐。

作曜华宫，筑兔园。

园中有百灵山，有肤寸石、落猿岩、栖龙岫。

」

「茂陵富民袁广漠，藏镪巨万，家僮八九百人。

于北山下筑园，东西四里，南北五里，激流水注其中，构石为山，高十余丈，连延数里。

」

六朝迭石之艺，渐趋精巧。

北魏张伦，造景阳山。

洛阳伽蓝记：

「伦造景阳山，有若自然。

其中重岩复岭，嵚崟相属，深溪洞壑，逦逶连接。

.....崎岖石路，似壅而通，峥嵘涧道，盘纡复直。

」

综上所述，景阳宛然今日吴中狮子林也。

顾恺之所画女史箴中山水，已具高下曲折之势。

时距恺之后百五十年，两晋风流，由宗炳之方寸昆闾，化为展子虔之咫尺千里。

士夫胸中丘壑，笃好林

薮，泉石膏盲，至唐更甚。

李德裕营平泉庄，自为记云：

「于龙门之西，得乔处士故居。

.....又得江

南珍木奇石，列于庭际。

」牛僧儒置墅营第，与石为伍。

白居易为作太湖石记志其事。

记云：

「古之达人，皆有所嗜。

玄晏先生嗜书，稽中散嗜琴，靖节嗜酒，今丞相奇章公嗜石。

石无文、无声、无臭、无味，与三物不同，而公嗜之何也。

弃皆怪之，走独知之。

昔故友李生名约有言云，苟逋吾意，其用则多。

诚哉是言，适意而已，公之所嗜可知之矣。

公以司徒保厘河雒，洽家无珍产，奉身无长物。

惟东城置一第，南郭营一墅。

精葺宫宇，慎择宾客。

性不苟合，居常寡徒，游息之时，与石为伍。

石有聚族，太湖为甲，罗浮、天竺之石次焉。

今公之所嗜者甲也。

先是公之僚吏，多镇守江湖，知公之心，惟石是好，乃钩深致远，献瑰纳奇，四五年问，累累而至。

公于此物独不廉让，东第南墅，列而置之。

富哉石乎，厥状非一。

有盘拗秀出如灵邱鲜云者，有端俨挺立如真官吏人者，有缜润削成如珪瓒者，有廉棱锐刿如剑戟者。

又有如虬如凤，若硂若动，将翔将踊；如鬼如兽，若行若骤，将攫将鬬。

风烈雨晦之夕，洞穴开皑，若欲云濆雷，嶷嶷然有可望而畏之者；烟消影丽之旦，岩崿霪霁，若拂岚扑黛，蔼蔼然有可狎而习之者。

昏晓之交，名状不可。

撮要而言，则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覼缕簇缩，尽在中。

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此所以为公适意之用也。

会昌三年五月丁丑记。

」

迭石与亭池台榭，同为园林之一部，本冥顽不灵之物。

奇章之嗜石，不以其可游，而以其可伍，是以生命与石矣。

降及北宋，米元章至呼石为兄，惊而下拜，是石又并人格而有之矣。

梁溪漫志：

「米元章守濡须，闻有怪石在河壖，莫知其所自来。

人以为异。

公命移至州治，为燕游之玩。

石至而惊，遽命设席，拜于庭下曰，吾欲见石兄二十年矣。

言者以为罪，坐是罢去。

」

帝王爱石成癖者，莫过于宋徽宗。

癸辛杂识：

「前世迭石为山，未见显著者，至宣和艮岳，始兴大役。

连胪辇致，不遣余力，其大峯特秀者，不特侯封，或赐金带，且各图为谱。

」

「艮岳之取石也，其大而穿透者，致远必有损折之虞。

近闻汴京父老云，其法乃先以胶泥实填众聂，其外复以麻筋杂泥固济之，令圆滑。

日晒极坚实，始用大木为车，致于舟中。

直俟抵京，然后浸之水中，旋去泥土，则省人力而无他虞。

此法甚奇，前所未闻也。

」

艮岳在今开封铁塔附近。

湖石之当时未及启运赴汴者，则遗于江南各地。

睛康元年，金人围忭，诏毁艮岳为炮石，现犹有湖石一二散处城中云。

自宋以来，私园以迭石著者，首推吴兴叶少蕴园。

居卞山之阳，万石环之，名石林。

吴兴园林记称其「在霅最古，今不复存。

」万石非人力所能尽致，盖多因山有而经营之耳。

正如五总志所云：

「叶少蕴既辞政路，结屋书川山中。

凡山中有石隐于土者，皆穿剔表出之。

久之，一山皆玲珑空洞，日挟策其间，自号石林山人。

」

吴中卫清叔园，假山最大。

吴兴俞子清园，假山最奇。

癸辛杂识：

「浙右假山最大者，莫如卫清叔吴中之园。

一山连亘二十亩，位置四十余亭，其大可知矣。

然余生平所见秀拔有趣者，皆莫如俞子清侍郎家为奇绝。

盖子清胸中自有丘壑，又善画，故能出心匠之巧。

峯之大小凡百余，高者至二三丈。

..今皆为有力者负去。

荒田野草，凄然动陵谷之感焉。

」

元末僧维则迭石吴中，盘环曲折，登降不遑，丘壑婉转，迷似迥文，迄今为大规模假山之仅存者，卽狮子林也。

重修狮子林勒名畵禅寺记：

「在昔元至正间，有大德天如禅师，得法于天目狮子岩幻住和尚，已而驻锡于苏之东城。

迭石为山，名狮子林，识法源也。

「画禅寺碑记：

「郡城东狮子林古刹，元高僧维则所建。

则性嗜奇，蓄湖石多作狻猊状。

寺有卧云室、立雪堂。

前列奇峯怪石，突兀嵌空，俯仰万变。

」扬州画舫录称狮子林乃维则延朱德润、赵元善、倪元镇、徐幼文共商所迭。

清初扬州园林，盛极一时。

其以迭山称者，有余元甲万石园，出僧石涛手。

仇好石作宣石山，董道士作九狮山。

汪氏南园，置太湖石九，号称九峯园。

扬州画舫录：

「扬州以名园胜，名园以迭石胜。

除氏万石园出道济手。

：

：

若近今仇好石迭怡性堂宣石山，淮安董道士垒九狮山。

」

「歙县汪氏得九莲庵地建别墅曰南园。

.....得太湖石九于江南。

大者逾丈，小者及寻。

.....以二峯置海桐书屋，二峯置澄空宇，一峯置一片南湖，三峯置玉玲珑馆，一峯置雨花庵屋角。

」

九峯园为高宗南巡时赐名，遣址在江都城西南角外，现止余砚池积水而已。

有清初叶，李笠翁迭山北京，今弓弦胡同半亩园，卽印出其手（版画二十二）。

张南垣则以此技闻于东南，其四子于康熙间继其业。

南垣所为山，以土作冈，点缀数石，全体飞动，苍然不羣。

吴梅村张南垣传：

「.....南垣过而笑曰，是岂知为山者耶！

今夫羣峯造天，深岩蔽日，此盖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