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之娇娜》原文及译文.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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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之娇娜》原文及译文
《聊斋志异之娇娜》原文及译文
《聊斋志异之娇娜》原文及译文
原文:
孔生雪笠,圣裔也[1]。
为人蕴藉[2],工诗。
有执友令天台[3],寄函招之。
生往,令适卒。
落拓不得归[4],寓菩陀寺,佣为寺僧抄录。
寺西百余步,有单先生第。
先生故公子,以大讼萧条[5],眷口寡,移而乡居,宅遂旷焉。
一日,大雪崩腾,寂无行旅。
偶过其门,一少年出,丰采甚都。
见生,趋与为礼,略致慰问,即屈降临。
生爱悦之,慨然从入。
屋宇都不甚广,处处悉悬锦幕,壁上多古人书画。
案头书一册,签云[6]:
“琅嬛琐记[7]。
”翻阅一过,皆目所未睹。
生以居单第,意为第主,即亦不审官阀[8]。
少年细诘行踪,意怜之,劝设帐授徒。
生叹曰:
“羁旅之人[9],谁作曹丘者[10]?
”少年曰:
“倘不以驽骀见斥[11],愿拜门墙[12]。
”生喜,不敢当师,请为友。
便问:
“宅何久锢?
”答曰:
“此为单府,曩以公子乡居,是以久旷。
仆皇甫氏,祖居陕。
以家宅焚于野火,暂借安帆。
”生始知非单。
当晚,谈笑甚欢,即留共榻。
昧爽[13],即有僮子炽炭火于室。
少年先起入内,生尚拥被坐。
僮入,白:
“太公来[14]。
”生惊起。
一叟入,鬓发皤然[15],向生殷谢曰:
“先生不弃顽儿,遂肯赐教。
小子初学涂鸦[16],勿以友故,行辈视之也[17]。
”已而进锦衣一袭[18],貂帽、袜、履各一事[19]。
视生盥栉已[20],乃呼酒荐馔[21]。
几、榻、裙、衣,不知何名,光彩射目。
酒数行,叟兴辞[22],曳杖而去。
餐讫,公子呈课业[23],类皆古文词,并无时艺[24]。
问之,笑云:
“仆不求进取也。
”抵暮,更酌曰:
“今夕尽欢,明日便不许矣。
”呼僮曰:
“视太公寝未;已寝,
可暗唤香奴来。
”僮去,先以绣囊将琵琶至。
少顷,一婢入,红妆艳绝。
公子命弹湘妃[25]。
婢以牙拨勾动[26],激扬哀烈,节拍不类夙闻。
又命以巨觞行酒,三更始罢。
次日,早起共读。
公子最惠[27],过目成咏,二三月后,命笔警绝。
相约五日一饮,每饮必招香奴。
一夕,酒酣气热,目注之。
公子已会其意,曰:
“此婢乃为老父所豢养。
兄旷邈无家[28],我夙夜代筹久矣。
行当为君谋一佳耦。
”生曰:
“如果惠好[29],必如香奴者。
”公子笑曰:
“君诚‘少所见而多所怪’者矣[30]。
以此为佳,君愿亦易足也。
”
居半载,生欲翱翔郊郭[31],至门,则双扉外扃,问之。
公子曰:
“家君恐交游纷意念,故谢客耳。
”生亦安之。
时盛暑溽热,移斋园亭[32]。
生胸间瘇起如桃,一夜如碗,痛楚呻吟。
公子朝夕省视,眠食都废。
又数日,创剧,益绝食饮。
太公亦至,相对太息。
公子曰:
“儿前夜思先生清恙[33],娇娜妹子能疗之。
遣人于外祖处呼令归,何久不至?
”俄僮入曰:
“娜姑至,姨与松姑同来。
”父子疾趋入内。
少间,引妹来视生。
年约十三四,娇波流慧[34],细柳生姿[35]。
生望见颜色,嚬呻顿忘,精神为之一爽。
公子便言:
“此兄良友,不啻胞也,妹子好医之。
”女乃敛羞容,揄长袖[36],就榻诊视。
把握之间,觉芳气胜兰。
女笑曰:
“宜有是疾,心脉动矣[37]。
然症虽危,可治;但肤块已凝[38],非伐皮削肉不可。
”乃脱臂上金钏安患处,徐徐接下之。
创突起寸许,高出钏外,而根际余肿,尽束在内,不似前如碗阔矣。
乃一手启罗衿[39],解佩刀,刃薄于纸,把钏握刃,轻轻附根而割。
紫血流溢,沾染床席,而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
未几,割断腐肉,团团然如树上削下之瘿[40]。
又呼水来,为洗割处。
口吐红丸,如弹大,着肉上,按今旋转:
才一周,觉热水蒸腾;再一周,习习作痒[41];三周已,遍体清凉,沁入骨髓。
女收丸入咽,曰:
“愈矣!
”趋步出。
生跃起走谢,沉痼若失[42]。
而悬想容辉,苦不自已。
自是废卷痴坐[43],无复聊赖。
公子已窥之,曰:
“弟为兄物色,得一佳偶。
”问:
“何人?
”曰:
“亦弟眷属。
”生凝思良久,但云:
“勿须。
”面壁吟曰: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44]”公子会其指[45],曰:
“家君仰慕鸿才,常欲附为婚姻。
但止一少妹,齿太稚[46]。
有姨女阿松,年十八矣,颇不粗陋。
如不见信,松姊日涉园亭[47],伺前厢,可望见之。
”生如其教,果见娇娜偕丽人来,画黛弯蛾[48],莲钩蹴凤[49],与娇娜相伯仲也[50]。
生大悦,请公子作伐[51]。
公子翼日自内出,贺曰:
“谐矣。
”乃除别院,为生成礼。
是夕,鼓吹阗咽[52],尘落漫飞,以望中仙人,忽同衾幄[53],遂疑广寒宫殿,未必在云霄矣。
合卺之后[54],甚惬心怀。
一夕,公子谓生曰:
“切磋之惠[55],无日可以忘之。
近单公子解讼归,索宅甚急,意将弃此而西。
势难复聚,因而离绪萦怀。
”生愿从之而去。
公子劝还乡闾,生难之。
公子曰:
“勿虑,可即送君行。
”无何,太公引松娘至,以黄金百两赠生。
公子以左右手与生夫妇相把握,嘱闭眸勿视。
飘然履空,但觉耳际凤鸣,久之曰:
“至矣。
”启目,果见故里。
始知公子非人。
喜叩家门。
母出非望,又睹美妇,方共忻慰。
及回顾,则公子逝矣。
松娘事姑孝;艳色贤名,声闻遐迩。
后生举进士[56],授延安司李[57],携家之任。
母以道远不行。
松娘举一男,名小宦。
生以迕直指[58],罢官,罣碍不得归[59]。
偶猎郊野,逢一美少年,跨骊驹,频频瞻顾。
细看,则皇甫公子也。
揽辔停骖[60],悲喜交至。
邀生去,至一村,树木浓昏,荫翳天日。
入其家,则金沤浮钉[61],宛然世族。
问妹子,则嫁;岳母,已亡,深相感悼。
经宿别去,偕妻同返。
娇娜亦至,抱生子掇提而弄曰[62]:
“姊姊乱吾种矣。
”生拜谢曩德。
笑曰:
“姊夫贵矣。
创口已合,未忘痛耶?
”妹夫吴郎,亦来拜谒。
信宿乃去[63]。
一日,公子有忧色,谓生曰:
“天降凶殃,能相救否?
”生不知何事,但锐自任[64]。
公子趋出,招一家俱入,罗拜堂上。
生大骇,亟问。
公子曰:
“余非人类,狐也。
今有雷霆之劫。
君肯以身赴难,一门可望生全;不然,请抱子而行,无相累。
”生矢共生死。
乃使仗剑于门,嘱曰:
“雷霆轰击,勿动也!
”生如所教。
果见阴云昼瞑,昏黑如[65]。
回视旧居,无复闬闳[65],惟见高冢岿然,巨穴无底。
方错愕间,霹雳一声,摆簸山岳;急雨狂风,老树为拔。
生目眩耳聋,屹不少动。
忽于繁烟黑絮之中,见一鬼物,利喙长爪,自穴攫一人出,随烟直上。
瞥睹衣履,念似娇娜。
乃急跃离地,以剑击之,随手堕落。
忽而崩雷暴裂,生仆,遂毙。
少间,晴霁,娇娜已能自苏。
见生死于旁,大哭曰:
“孔郎为我而死,我何生矣!
”松娘亦出,共舁生归。
娇娜使松娘捧其首;兄以金簪拨其齿;自乃撮其颐,以舌度红丸入,又接吻而呵之。
红丸随气入喉,格格作响。
移时,醒然而苏。
见眷口满前,恍如梦寤。
于是一门团[67],惊定而喜。
生以幽圹不可久居[68],议同旋里。
满堂交赞,惟娇娜不乐。
生请与吴郎俱,又虑翁媪不肯离幼子,终日议不果。
忽吴家一小奴,汗流气促而至。
惊致研诘[69],则吴郎家亦同日遭劫,一门俱没。
娇娜顿足悲伤,涕不可止。
共慰劝之。
而同归之计遂决。
生入城,勾当数日,遂连夜趣装[70]。
既归,以闲园寓公子,恒反关之;生及松娘至,始发扃。
生与公子兄妹,棋酒谈宴,若一家然。
小宦长成,貌韶秀,有狐意。
出游都市,共知为狐儿也。
异史氏曰:
“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71]。
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72]。
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73],尤胜干‘颠倒衣裳’[74]矣。
”
注释:
[1]圣裔:
孔子的后代。
封建时代孔丘被尊为圣人,凡其后代子孙,都被尊称为“圣裔”。
[2]蕴藉:
宽厚有涵养。
[3]执友:
志趣相投的朋友。
《礼·曲礼上》:
“执友称其人也。
”注:
“执友,志同者。
”今天台:
任天台县县令。
天台,今浙江省所属县,在天台山下。
[4]落拓:
犹“落魄”。
穷困潦倒,飘泊无依。
[5]以大讼萧条:
因为一场干系重大的官司,家道破落下来。
讼,诉讼。
萧条,本为形容秋日万物凋零,这里借指家境衰落。
[6]签:
书籍封面的题签。
[7]琅珰琐记:
虚拟的书名。
古有笔记小说《琅珰记》三卷,旧题元伊世珍作。
书首载西晋张华游神仙洞府“琅珰福地”的传说,因用“琅珰”为书名。
书中所记多为神怪故事,所引书名也前所未见。
这里以“琅珰琐记”代指奇书秘籍。
[8]官阀:
官位和门第。
《后汉书·郑玄传》:
“汝南应劭自赞曰:
‘故太山太守应中远,北面称弟子,何如?
’玄笑曰:
‘仲尼之门,考以四科,回(颜回)、赐(子贡)之徒不称‘官阀。
’”
[9]羁旅:
客居在外。
[11]驽骀(tái台):
能力低下的马,喻平庸无才。
《楚辞·九辩》:
“却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
”
[12]拜门墙:
拜为老师。
门墙,《论语·子张》:
子贡称颂孔子学识博大精深,曾说“譬之宫墙,赐(子贡名)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
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
”后因以门墙指师门。
[13]昧爽:
拂晓。
[14]太公:
古时对祖父辈老人的尊称。
这里是仆人对老一辈主人的尊称。
[15]鬓发皤(pó婆)然:
鬓发皆白。
皤,白。
[16]初学涂鸦,刚刚开始学习作文。
涂鸦,喻书法幼稚或胡乱写作。
唐卢仝《示添丁》:
“忽来案上翻墨汁,涂抹诗书如老鸦。
”这里是太公的谦词。
[17]行辈视之:
当作同辈人来看待。
[18]一袭:
一身,一套。
[19]一事一件。
[20]盥栉(guànzhì贯至):
洗脸、梳头。
[21]荐馔:
上菜。
荐,进献,陈列。
馔,食物,这里指菜肴。
[22]兴辞:
起身告辞。
[23]课业:
提请老师考核、批阅的习作。
[24]时艺:
明、清时,称科举应试的八股文为“时艺”或“时文”。
时,当时,对“古”而言。
艺,文。
[25]湘妃:
湘水女神。
传说舜有二妃娥皇、女英。
舜南巡死于苍梧,二妃闻迅,投湘水而死,成为湘水之神,称湘妃。
这里指根据这个故事谱写的乐曲。
《琴操》有《湘妃怨》,又有《湘夫人》曲。
见《乐府诗集·琴曲歌辞一·湘妃解题。
[26]牙拨:
象牙拨子。
用来拨弹乐器丝弦。
[27]惠:
通“慧”。
聪明。
[28]旷邈无家:
独居无妻。
旷,男子壮而无妻。
邈,闷。
家,结婚成家,这里指妻室。
《楚辞·离骚》:
“浞又贪夫厥家。
”注:
“妇谓之家。
”[29]惠好:
见爱加恩。
惠,恩惠。
[30]少所见而多所怪:
见闻太少,看到平常的事物便感到惊奇。
《弘明集》载汉牟融《理惑论》:
“谚云:
‘少所见,多所怪。
睹骆驼,言马肿背。
’”[31]翱翔:
遨游。
《诗·齐风·载驱》:
“鲁道有荡,齐子翱翔。
”“鲁道荡,齐子游遨。
”朱熹注:
“游遨,犹翱翔。
”
[32]斋:
书房。
[33]清恙:
称人疾病的敬词。
恙,病。
[34]娇波:
娇美的眼波。
[35]细柳:
纤细的腰围。
[36]揄(yǖ于)长袖:
手挥长袖。
揄,挥。
[37]心脉:
指心脏的经脉。
旧称心为思维的器官;心脉动,指思想波动。
中医有心在地为火之说,故娇娜说宜有热毒肿疾。
[38]肤块已凝:
指热毒凝于皮下,成为肿块。
[39]罗衿(jin今):
丝罗衣襟。
此指罗衣的下摆。
[40]瘿(yǐng影):
树瘤。
树因虫害或创伤,部分组织畸形发育而成的隆起物。
[41]习习作痒:
微微发痒。
习习,和风轻吹。
《诗·邶风·谷风》:
“习习谷风。
”朱熹注:
“习习,和舒也。
”
[42]沉痼:
积久难愈的病;重病。
[43]废卷(juàn倦):
丢下书卷,指无心读书。
卷,指书,唐以前的书文多裱成长卷,以轴舒卷,因称。
[44]“曾经”二句:
这是唐诗人元稹《离思五首》中悼念亡妻的诗句。
诗人把亡妻比作沧海之水、巫山之云,他处的云、水都不能与之和比,借以表明再也找不到象亡妻那样值得钟爱的女子。
孔生吟咏这两句诗,意在暗示:
除却娇娜,他人都不中意。
[45]会其指:
领会了他的意思。
指,通“旨”。
[46]齿太稚:
年纪太小。
齿,年龄。
[47]日涉园亭:
每天到园亭里游玩。
涉,到,游历。
陶渊明《归去来辞》:
“园日涉以成趣。
”
[48]画黛弯蛾:
描画的双眉,像蚕蛾的一对触须那样弯曲细长。
黛,古时妇女描眉用的青黑色颜料。
蛾,蚕蛾,其触须细长弯曲,所以旧时常喻女子细眉为“蛾眉”。
[49]莲钩蹴凤:
纤瘦的小脚穿着风头鞋。
莲,金莲,喻女子的小脚。
《南齐书·东昏侯纪》:
“凿金为莲花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
‘此步步生蓬花也。
’”莲钩,这里指女子所着的弓鞋。
蹴,踏。
凤,鞋头上的绣凤。
[50]相伯仲:
不相上下。
伯仲,兄弟之间,长者为伯,幼者为仲。
[51]作伐:
作媒。
《诗·豳风·伐柯》:
“伐柯如何?
匪斧不克。
取妻如何?
匪媒不得。
”[52]鼓吹阗咽(tiánīnny因):
鼓吹之声并作。
吹,指唢呐、喇叭之类管乐器。
阗,众声井作。
咽,有节奏的鼓声。
[53]衾幄:
锦被与罗帐。
[54]合卺(jǐn锦):
举行婚礼。
一瓠刻为两瓢,叫“卺”,新婚夫妇各执其一对饮,叫“合卺”,为古时结婚礼仪之一。
《礼记·昏义》:
“共牢而食,合卺而酳(yīn胤)。
”酳,用酒漱口。
[55]切磋:
工匠切剖骨角,磋磨平滑,制成器物。
这里喻研讨学问。
“《诗·卫风·淇奥》: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
[56]举进士:
考中进士。
详《狐嫁女》注。
[57]延安司李:
延安府的推官。
延安,府名。
辖境在今陕西省北部,治所为延安。
司李,也称“司理”,宋代各州掌狱讼的官员。
明、洁时在各府置推宫,其职掌与宋代司李略同,因也别称“司理”或“司李”。
[58]直指:
直指使。
汉代派侍御史为“直指”使,巡视地方,审理重大案件。
见《汉书·百官公卿表上》。
这里指明、清时巡按御史一类的官员。
[59]罢(guà挂)碍:
官吏因公事获咎而罢宫,留在任所听候处理,不能自由行动,所以叫“罣碍”。
[60]揽辔停骖:
收缰勒马。
骖,泛指马。
[61]金沤(ōu欧)浮钉:
装饰在大门上的形似浮沤(水泡)的涂金圆钉,为古代贵族世家的门饰。
宋程大昌《演繁露》卷六:
“今门上排立而突起者,公输般所饰之蠡也。
《义训》:
‘门饰,金谓之铺,铺谓之,音欧,今俗谓之浮沤钉也。
’”
[62]掇提而弄:
弯腰抱起逗弄。
[63]信宿:
再宿;住了两天。
《诗·周颂·有客》:
“有客宿宿,有客信信。
”朱熹注:
“一宿曰宿,再宿曰信。
”
[64]但锐自任:
却立即表示自己愿意承担。
锐,迅疾。
[65](yi衣):
黑石。
[66]闬闳(hànhóng旱宏):
里巷门。
这里指皇甫公子宅舍。
[67]团
(luán鸾):
团聚。
,也作“栾”,圆。
[68]幽圹(kuàng况):
墓穴。
幽,地下。
[69]惊致研诘:
大吃一惊地仔细询问。
研,穷究。
诘,问。
[70]趣(cù促)装:
急忙整理行装。
趣,促。
[71]腻友:
美丽而亲昵的女友。
《说文》:
“腻,上肥也。
”段玉裁注引《诗·卫风·硕人》“肤如凝脂”,说“凝脂”意即“上肥”。
[72]解颐:
开口笑的样子。
[72]色授魂与:
司马相如《上林赋》: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史记索隐》引张揖说:
“彼色来授我,我魂往与接也。
”这里指男女精神上的爱恋。
色,容貌。
魂,精神,内心。
[74]颠倒衣裳:
《诗·齐风·东方未明》: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
”朱熹认为是“刺其君兴居无节,号令不时”。
这里隐指男女两性关系。
译文:
书生孔雪笠,是孔圣人的后裔,为人宽厚有涵养,善于作诗。
他有位挚友在浙江天台当县令,来信请他去。
孔生应邀前往,而县令恰恰去世了。
他飘泊无依,穷困潦倒,回不了家,只好寄居在菩陀寺,被寺僧雇佣,抄录经文。
菩陀寺西面百步开外,有单先生家的宅院。
单先生是世家子弟,因为打了一场大官司,家境败落,人口也少了,便迁移到乡下居住,这座宅子于是空闲起来。
有一天,大雪纷飞,道上静悄悄的没有行人。
孔生偶然经过单家门口,看见一个少年从里面出来,容貌美好,仪态风雅。
少年看到孔生,便过来向他行礼,略致问候以后,就邀请他进家说话。
孔生很喜欢他,非常高兴地跟他进了门。
见房屋虽然不太宽敞,但是处处悬着锦缎帏幔,墙壁上挂着许多古人的字画。
案头上有一册书,封面题名《瑯嬛琐记》。
他翻阅了一下,内容都是过去从未见过的。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个小书僮进屋来生着了炭火。
少年先起床进了内宅,孔生还围着被子在床上坐着。
书僮进来说:
“太公来了。
”孔生大惊,急忙起床。
一位白发老人进来,向孔生殷切地感谢说:
“先生不嫌弃我那愚顽小子,愿意教他念书。
他才初学读书习字,请不要因为朋友的关系,而按同辈看待他。
”说完后,送上一套锦缎衣服,一顶貂皮帽子,鞋和袜子各一双。
老人看孔生梳洗完了,于是吩咐上酒上菜。
房内摆设的桌椅和人们穿着的衣裙光彩耀眼,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成的。
酒过数巡,老人起身告辞,提上拐杖走了。
吃完了饭,皇甫公子送上所学的功课,都是些古文诗词,并无当时的八股文。
孔生问他是何缘故,公子笑着回答说:
“我不是为了求取功名。
”到了傍晚,公子又摆上酒菜说道:
“今夜尽情欢饮,明天便不允许这样了。
”又喊书僮说:
“看看太公睡了没有?
如果睡了,可悄悄把香奴叫来。
”书僮去不久,先用绣囊把琵琶带了回来。
过了片刻,一个侍女进来,身穿红装,艳丽无比。
公子让她弹奏《湘妃》曲,香奴用象牙拨子勾动琴弦,旋律激扬哀烈,节拍不像以前所听到的。
又让她用大杯斟酒,二人一直喝到三更天才罢。
第二天,两人早起一同读书。
公子非常聪慧,过目成诵。
两三个月后,下笔成文,令人惊叹叫绝。
他们约好每五天饮酒一次,每次饮酒必定叫香奴来陪。
一天晚上,喝到半醉的时候,孔生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住了香奴。
公子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说:
“这个侍女是老父亲抚养的。
您离家既远又无妻室,我替您日夜筹划已经很久了,想为您找一位美貌的妻子。
”孔生说:
“假若真要帮我的忙,必须找一个像香奴这样的。
”公子笑着说:
“您真正成了‘少见而多怪’的人了,要是认为香奴漂亮的话,那您的心愿也太容易满足了。
”
过了半年多,孔生想到郊野去游玩,到了大门口,见两扇门板外边上着锁,便问公子是什么原因,公子说:
“家父恐怕结交一些朋友扰乱心绪,所以闭门谢客。
”孔生听说后也就安下心来。
当时正值盛夏湿热季节,他们便把书房移到园亭中。
孔生的胸膛上突然肿起一个像桃样的疮疖,过了一夜竟然长得像碗一样大了,他疼痛难忍,呻吟不止。
公子朝夕探望,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
又过了几天,孔生痛得更加厉害,渐渐不能吃喝了。
太公也来探望,父子相对叹息。
公子说:
“我前天夜里考虑,先生的病情,只有娇娜妹妹能冶疗。
已派人到外祖母家去叫她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到来?
”话刚说完,书僮进来说道:
“娜姑到了,姨婆和松姑也一同来了。
”父子俩急忙进了内宅。
一霎时,公子领着妹妹娇娜来看孔生。
娇娜年约十三四岁,美艳聪慧,窈窕多姿。
孔生一见到她的美貌,顿时忘记了呻吟,精神也为之一爽。
公子便对妹妹说:
“这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不亚于同胞兄弟,妹妹要好好为他医治。
”娇娜于是收起自己的羞容,垂着长袖,靠在床上为孔生诊断病情。
手把手之间,孔生闻到娇娜身上散发着的芳香胜于兰花。
娇娜笑着说:
“应该得这种病,心脉都动了。
病情虽然危急,但是还可医治;只是皮肤疮块已经凝结,非割皮削肉不可。
”说完就脱下手臂上的金镯安放到孔生的患处,慢慢压了下去。
疮疖突起一寸多,高出金镯以外,而疮根的红肿部位,都被收在镯内,不像以前如碗那样大了。
娇娜又用另一只手掀起衣襟,解下佩刀,刀刃比纸还薄。
她一手按镯一手握刀,轻轻沿着疮根割去。
紫血顺着刀流出来,沾染了床席。
孔生贪恋娇娜的美姿,不仅不觉得疼痛,反而还怕早早割完,没法再和她多偎傍一会儿。
不多时,把疮上的烂肉都割了下来,圆团团的就像树上削下来的瘤子。
娇娜又叫拿水来,把割开的伤口洗净。
然后从嘴里吐出一粒红丸,像弹丸一样大小,放到割去了疮疖的肉上,用手按着它旋转。
才转了一圈,孔生就觉得热火蒸腾;再一圈,便觉得习习发痒;转完三圈,已是浑身清凉,透入骨髓。
娇娜收起红丸放回嘴里,说:
“治好了!
”说完便快步走了。
孔生一跃起身追出门外感谢,觉得长时间的病痛像是一下子全没了。
而心里却挂念苦想着娇娜的美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从此孔生闭卷呆坐,百无聊赖。
公子已经看出他的心事,说:
“我为您物色了很久,终于选得一位好姑娘。
”孔生问:
“是谁呀?
”公子回答说:
“也是我的亲属。
”孔生苦想了好长时间,只是说:
“不必要了。
”然后面对墙壁吟诵元稹的诗句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公子领会了他的意思。
说:
“家父仰慕您的大才,常想联为婚姻。
只是我仅有一个小妹娇娜,年龄又太小。
我还有个姨表姐阿松,已十八岁了,长相不俗。
如果不信的话,松表姐天天都来游园亭,您等候在前厢房,可以望见她。
”孔生便按公子说的到了那里,果然见娇娜和一个美人一起来了。
这女子画眉弯如蚕蛾的触须,纤瘦的小脚穿着凤头绣鞋,与娇娜难分上下。
孔生大喜,便求公子作媒。
第二天公子从内宅出来,向孔生祝贺说:
“事情办好了。
”于是清扫另一个院子,为孔生举行婚礼。
这天夜里,鼓乐齐鸣,热闹异常。
孔生觉得好似月亮中的仙女忽然来和他同衾而卧,竟然怀疑广寒宫殿即在眼前。
未必在云霄之上了。
结婚之后,孔生心里非常满足。
一天夜里,公子对孔生说:
“您对我增长学问的指点我永远不会忘怀。
只是最近单公子解除官司回来,索要宅子很急。
我家想要离开此地西去。
看样子已很难再相聚,因而离情别绪搅得心里非常难受。
”孔生愿意跟随他家西行。
公子劝他还是回山东故乡,孔生感到很为难。
公子说:
“不用忧虑,可立即送您走。
”
不多时,太公领着松娘来到,拿出一百两黄金赠送给孔生。
公子伸出两手紧握着孔生夫妇的手,叮嘱二人闭上眼睛不要看。
他们飘然腾空,只觉得耳边的风声呼呼地响。
过了很久,公子说:
“到了。
”孔生睁开眼,见果然回到了家乡。
这才知道公子并非人类。
他高兴地叫开家门。
母亲出乎意料,又看到漂亮的儿媳,全家都非常喜悦。
等到回头一看,公子早已无影无踪了。
松娘侍奉婆母很孝顺,她的美貌和贤惠的名声,传诵远近。
后来孔生考中了进士,被授予延安府司理官职,携带着家眷上任了。
他的母亲因为路远没一同去。
松娘生了个男孩,取名叫小宦。
孔生后来因冒犯了御史行台而被罢官,受阻回不了家乡。
有一次他偶然到郊外打猎,碰见了一位美貌少年,骑着匹黑马驹,频频回头看他,孔生仔细看了看,原来是皇甫公子。
急忙收缰勒马,两人相认,悲喜交加。
公子邀请孔生跟他一起回家去。
他们走到一村,树木茂密,浓荫蔽日。
进了公子家,见门上饰有金色的泡钉,仿佛世族大家。
孔生问娇娜妹子的近况,知道她已经出嫁了;又知岳母也已去世,非常感慨伤心。
他住了一宿回去,又和妻子一同返回来。
这时,正好娇娜也来了,她抱过孔生的儿子上下抛逗着玩,说:
“姐姐乱了我家的种了。
”孔生拜谢她先前的恩德,娇娜笑道:
“姐夫显贵了,疮口已经好了,没忘记疼吧?
”她的丈夫吴郎,也来拜见。
在这里住了两夜才离去。
一天,皇甫公子忽带忧愁的神色,对孔生说道:
“天降灾祸,您能相救吗?
”孔生虽然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但却立即表示自己甘愿承当。
公子急忙出去,招呼全家人来到,排列在堂上向孔生礼拜。
孔生大为惊异,急问缘故。
公子说:
“我们不是人类,而是狐狸。
今有雷霆劫难,您愿意以身抵挡,我们就都能生存;不然的话,请您抱着孩子走吧,免得让您受牵累。
”孔生发誓与公子全家共存亡。
于是公子让孔生手执利剑站立在门口,叮嘱他说:
“霹雳轰击,也不要动!
”孔生按公子说的去办。
果然见阴云密布,白昼如夜,昏天黑地。
回头一看住过的地方,宽大的房舍没有了,只有一座高大的坟冢,有个深不见底的大洞穴。
正在惊异不定的时候,霹雳一声巨响,震撼山岳;狂风暴雨骤起,把老树都连根拔出。
孔生虽然感到耳聋眼花,却依然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浓烟黑雾之中,忽见有个鬼样的怪物,尖嘴长爪,从深洞中抓出一个人来,随着烟雾上升。
孔生瞥了一眼那人的衣裳鞋子,觉得很像娇娜。
急忙一跃而起,用利剑向怪物剌去,随手堕落一物。
突然又一个炸雷爆裂,孔生被震倒在地,竟然昏死过去。
过了一会儿,天晴云散,娇娜自己慢慢苏醒过来。
当她看到孔生死在身旁,便大哭着说道:
“孔郎为我而死,我为什么还活着!
”松娘也从洞内出来,一起把孔生抬了回去。
娇娜让松娘捧着孔生的头,让公子用金簪拨开孔生的牙齿;她自己两手撮着孔生的腮,用舌头把口里的红丸送到他的嘴里,又口对口地往里吹气。
红丸随着气进入孔生的喉咙,发出格格的响声。
不一会儿,孔生竟苏醒过来。
见亲属们都在面前,仿佛如梦中醒来。
于是一家团圆,不再惊慌,万分喜悦。
孔生认为墓穴不可久住,提议让大家和他一同回自己的故乡。
满屋的人都交口称赞,只有娇娜不高兴。
孔生请她与吴郎一起去,娇娜又怕公婆不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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