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笔记》喻血轮著 清.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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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笔记》喻血轮著清
《林黛玉笔记》喻血轮著·清
《林黛玉笔记》
喻血轮著·清
题词
篆烟微袅竹窗明,细数闲愁合泪倾。
乍见穿帘双燕侣,遽怜孤客一身轻。
离魂不断江南梦,密绪空求并蒂盟。
听罢杜鹃声彻耳,携锄悄自葬残英。
昼长无奈惹情长,憔悴形骸懒理妆。
问病有时承软语,慰愁无计爇心香。
恩深更妬他人宠,疑重翻憎姊妹行。
倦听蝉鸣声断续,自拈裙带自商量。
秋来何事最关情,残照西风落叶声。
静对婵娟怜素影,藉题芳菊托丹诚。
孤鸿久渺乡关信,檐马无因向夜鸣。
怅抱幽怀谁共诉,隔墙风送笛声清。
风乱竹声雨洒蕉,潇湘馆内黯魂销。
情丝紧缚如新茧,愁绪纷纭似怒潮。
愿化轻烟同紫玉,难忘爱水渡蓝桥。
此身泾渭凭谁定,一死方知柏后凋。
出版前言 《林黛玉笔记》上下卷,原题绮情楼主喻血轮著。
据书前黄梅吴醒亚氏的识语,知吴氏于光绪丙午年(1906)与作者订交,作者“工愁善病,喜读《红楼梦》”。
识语又有作者“今夏始束装返里,避暑于遁园之西偏,余亦蛰居多暇,互相过从”的记载,可证作者也是湖北黄梅人。
识语写于民国七年“戊午仲夏”,即1918年五六月间,作者此时已回到原籍,两人互相过从,为文字之交。
有关作者生平资料,仅此而已。
众所周知,作为中国优秀古典小说的《红楼梦》,流传之广,影响之巨,是空前的。
《红楼梦》原名《石头记》,八十回,最初是以传抄本的形式在三五友人手中传观,所以流传不广。
到了乾隆五十六年(1791),程伟元连同高鹗的后四十回,印行了一百二十回本的《红楼梦》之后,海内书坊相继纷纷翻印,木刻、石印、铅印,不一而足,几乎家有其书。
“闲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
”学术界对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的看法,多年来褒贬不一,但作为故事的完整性,尤其是一百二十回本写出了林黛玉的悲剧结局,既符合曹雪芹原作的意旨,更牵动着亿万读者的心弦,大大加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有力地推动了它的传播,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一百二十回本的广泛流传,还可以从清代中叶以来各种续书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出现得到证明。
如乾隆、嘉庆间(约1796年左右)刊行逍遥子撰写的《后红楼梦》,嘉庆四年(1799)刊行秦子忱撰写的《续红楼梦》,嘉庆四年至十年(1799——1805)刊行兰皋居士撰写的《绮楼重梦》,嘉庆十年(1805)刊行陈少海撰写的《红楼复梦》,嘉庆间(约1805年左右)刊行海圃主人撰写的《续红楼梦》,嘉庆十九年(1814)刊行梦梦先生撰写的《红楼圆梦》,嘉庆二十五年(1820)刊行嫏嬛山樵撰写的《补红楼梦》,光绪三年(1877)刊行云槎外史撰写的《红楼梦影》,以及1940年印行的近人郭则沄先生撰写的《红楼真梦》等书,都是紧接一百二十回而写的。
再如嘉庆二十四年(1819)刊行归锄子撰写的《红楼梦补》,道光二十三年(1843)刊行花月痴人撰写的《红楼幻梦》两书,都是紧接九十七回林黛玉病逝时而写,自然也是一百二十回的续书。
这些续书沿用原作章回小说体裁,另起炉灶,或翻前书旧案,或抒续作者胸襟,情节虽不尽相同,水准也各有高下,但续书的主旨在于“扬黛抑钗”则并无二致。
《林黛玉笔记》是一部以一百二十回本为蓝本而改写的,以林黛玉为第一人称的叙事性文言小说。
清末民初,海内文坛盛行这种运用浅近文言,描写爱情故事的小说,以苏曼殊、徐枕亚、李定夷等人为代表,作品哀感顽艳,悱恻缠绵,影响所至,一时蔚然成风。
本书作者生当其时,受当代文风影响,又“工愁善病,喜读《红楼梦》”,对林黛玉的遭遇寄予同情,写下这部文言体裁的《林黛玉笔记》,自属意中之事。
本书以林黛玉一生事迹为经,由黛玉幼年丧母,寄养贾府时写起,直到她情志不遂,饮恨夭亡时为止;以贾府及大观园诸事为纬,有选择地写入书内。
本书文笔流畅,十万余言一气呵成,叙事井然不紊,抒情写恨尤所擅长。
如上所述,本书是依据一百二十回本改写的文言小说,改写不同于直译,要有取舍,原书头绪纷繁,何者宜详,何者宜略,改写时都要成竹在胸,才能心手相应,繁简得当。
原书写贾府的兴衰,本书叙黛玉的遭遇,是两者内容上的根本区别。
如原书“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贾宝玉神游太虚境”等情节,有提纲挈领的作用,本书因其与黛玉事无关,索性不着一字;原书“秦可卿死封龙禁尉”,描述贾府对丧事的大肆挥霍,极尽刻画形容之能事,本书仅在黛玉丧父后重入贾府时,由宝玉告以“宁府秦氏之死,殡仪之盛为京都数百年来所未有”,轻轻带过,何等简捷!
原书“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洋洋洒洒,详述宝玉随其父贾政及众清客游园,撰拟楹联匾额,展示了大观园的每一处景点,本书于此则借黛玉之口说:
“近闻省亲别院工程已竣,早间宝玉同二舅往游,并拟题联语甚多。
”可谓惜墨如金。
至于描绘黛玉多愁善感,忧思百结,凄楚欲绝之状,催人泪下之笔,触目皆是,就不列举了。
今天出版本书还有其一定的现实意义。
不可讳言,目前大多数青年的古文基础较薄,对古文的理解和应用上,都有力不从心之感,近几年许多出版社出版了不少古书今译本,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古书今译,对理解古籍有很大帮助,但对古文的应用则裨益不大。
本书将《红楼梦》改写为文言小说,正与古书今译相反,是对原书有关林黛玉部分的文言缩写,虽然不是直译,但在叙事和人物对话、心理描写上,与原书对照,都有脉络可寻,是接近意译的。
本书行文流利,可读性强,客观上对青年读者理解和应用古文起到辅导作用。
本书版本,据已故朱南铣先生编著的《红楼梦书录》,著录有民国七年(1918)上海广文书局铅印本,民国二十三年(1934)世界书局铅印本,并云1936年本书与《续红楼梦》合印,改名为《黛玉日记》。
此次出版本书,以民国八年(1919)上海世界书局本为底本进行标点。
此本大字铅印,校印较精,封面书名上侧题“喻血轮著,吴醒亚批”,下侧题“上海世界书局出版”,书后版权页有“民国八年二月一日初版,民国十二年六月十日七版”字样,发行及印刷机构均为广文书局。
此本似即朱先生著录的民国七年广文书局铅印本,数年间发行达七版之多,可见本书在二十年代初期就很畅销。
点校时对个别错字予以迳改。
所引诗句明显脱漏,参考一百二十回本补齐,如本书所载黛玉的《桃花行》古诗,两句一韵,在“香泉欲蘸胭脂冷”之前,显然漏掉一句,经与一百二十回本核对,补入“侍女金盆进水来”七字,以成全璧,其他字句与一百二十回本不尽一致之处,则各仍其旧,不作校订。
限于水平,错误在所难免,敬希读者不吝赐教。
石继昌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
林黛玉笔记卷上 余生不辰,命途多舛,奇胎坠地,即带愁来,绣阁生涯,强半消磨于茶铛药灶中。
迄慈母见背,家境凄凉,余之身世益无聊赖。
今忽忽十有一龄矣,疾病忧愁,咸逐年华而俱长,荏弱之身,那堪禁受,恐不久将与世长辞。
夫红颜薄命,千古同然,余何人斯,能逃此劫!
惟念一生所遭,恒多不幸,若就此赍恨永逝,不甚可悲?
尝见古之闺阁名媛,于忧伤无告时,恒寄情纸笔,传之后世,虽其身已死,而其名长留,后人见其墨迹泪痕,莫不为之临风追吊。
余不材,窃欲效之。
然素性疏懒,旋作旋辍。
今者遽与吾可爱家庭别矣,此后忧患烦恼之袭余也,必较前益甚。
乃不得不奋余弱腕,以完余素志,苟遇可记之事,余必记之。
今后余之寿命有几何,余之笔记亦有几何。
惟余每一拈管,即觉愁丝一缕,紧绕余之笔端,恐所记亦只有一副血泪图耳。
后之读余文者,其亦为余临风追吊否耶?
余不知也。
夕阳西下,倦鸟投林,长堤衰柳千树,受斜日余光,惨如红血,秋风吹之,叶簌簌堕。
(《红楼梦》,人人爱读之书也。
而读《红楼梦》者,未有不爱惜林黛玉,盖黛玉实为书中第一可怜人也。
尝思若汇黛玉一生事迹,使另成一书,宁非快事。
)江上帆樯如林,乘风而驰,欸乃之声,与芦岸渔歌争相应和。
此余离家赴京时也。
时余方伫立江干,树影扶疏,罨衣袂作冰兰之纹。
余父默立余旁,一双枯瞳,欲泪不泪。
余知老人心伤矣,心中酸楚,几失声而哭,然犹力自遏制,盖恐余哭愈增余父之痛。
余自襁褓以至于今,本未尝一日离余父,阶前斗草,篱下莳花,余父恒引为笑乐。
不谓,未为反哺之乌,遽作离巢之燕,此后承欢菽水,更有何人耶?
矧余父年已老,尚无子嗣,而环顾族中支庶,亦不甚盛,即有之,亦非亲支嫡派,余远去,余父对景凄凉,必愈增宗嗣之感。
余尝思造物生人,与其禄者必靳其福。
即以余父论,官至御史,且承勋爵之后,贵显可谓至矣。
然伯道无儿,庭闱岑寂,岂非人生一大缺憾哉?
余父夙好读书,终月尘首伏案,不以为苦。
年二十而娶余母。
余母性情温和,与余父情好极笃,于归六年始生余。
余生而多病,计一岁中为二竖所虐之日,可得半数。
三龄时,曾遇一疯僧,谓余非皈依佛门,终必无幸。
不经之谈,余父固未之信,然余余自此乃益形孱弱。
其时余母复获一子,顾未三岁即殇,因是余父母爱余益笃,直不啻擎珠掌上。
余秉性颇不愚钝,虽年仅数龄,而知识已开,几欲举世间千愁万恨,一一贮之余心。
积恨既多,欢情日减,璇闺无事,只有锁其纤嫩双眉,临风长叹而已。
余父见余萧索之状,尝引为忧,语余母曰:
“此女过慧,非福也。
”因延师教余读,意欲借诗书以陶余性,不谓余既读书,思虑之萦扰余心,乃较前益甚。
未几,余母又弃余长逝矣,时余才六龄耳。
以六龄之幼女,忽丧其亲,天下伤心事,孰过于此?
忆余母病危时,握余手而言曰:
“吾儿,吾去矣。
吾一生所出,仅馀汝一人,余死,他无所恋,最痛者汝耳。
愿善事阿父,勿念我也。
”言已而逝。
嗟夫!
此言一入余耳,乃令余终身不忘,即今思之,犹如昨日事。
(林黛玉感叹之余,历历写出,不着痕迹,不露破绽,聪明自高人一等。
而其文字之哀感动人,又为时人所不及。
)然而墓木己拱,衰草萋迷,七里山塘,但有断坟三尺,存于斜阳夕照中而已,宁不痛哉!
余父自余母没后,抑郁寡欢,既伤伉俪,复悯孤雏,长日但埋首书卷间,以求万一之排遣。
及入宦途,案牍劳形,益乏兴趣,得间,惟携余徘徊于残月晓风中,父女相依,至无聊赖。
忽忽至今,已度五个萧晨矣,而余遂亭亭如成人。
余年既长,一切忧患亦追踪而至。
质言之,余自堕地至今,与余周旋者,惟有“疾病忧愁”四字耳。
迩年来,尤有一事令余厌恶,凡见余者,莫不喷喷称赞,谓余容华绝代,直为世界第一之美人。
尝有一次,余闲行市上,环余舆而行者数十人,几欲将古今所有美人之名,一一加诸余身,实则余揽镜自视,亦不过平常耳。
且人生而为女子已属不幸,再益以颜色,尤为不幸中之不幸。
余又何贵有此容华哉!
……方余作此遐想时,斜阳已匿山背,隔岸炊烟四起,微风吹之,散为暮霭。
回顾余父,双袖龙钟,偷挥老泪,惨然语余曰:
“吾儿,汝此行吾心颇慰,外祖母老益慈祥,爱汝必如汝母。
惟汝病量日增,吾不能亲为汝疗治,不无耿耿耳。
”余闻语,心益酸,哽咽应曰:
“儿去,当自为调护,以释父忧。
然父迩亦衰颓,此后晨昏定省,更有谁乎?
儿身栖异地,梦绕家山,千祈保重。
”余父曰:
“儿毋忧,苟南中有便,当时以书来。
尤有一言告汝,贾府人多而事杂,务谨慎自爱,处处留心,勿令人轻视汝也。
”言次,舟子频促登舟,余父乃扶余下舱,且行且揾其泪。
余欲觅一语以慰余父,而方寸已乱,竟不可得。
良久,始含泪曰:
“父,儿去矣。
待到明年此日,当遄归视父也。
”余父微颔其首,搴衣登岸,回顾余曰:
“到京后,务以书告我也。
”余敬应曰:
“诺。
”诺字一出,余泪如雨下,一回首间,杳杳家门,已没入苍茫暮色中矣。
余赴京,实余外祖母所召。
外祖母系出金陵史家而归于贾氏,即世所称史太君是也。
贾氏为金陵巨族,钟鸣鼎食,赫赫有声势,凡过石头城下者,莫不知有贾府焉。
其祖先均贵显,至宁、荣二公,分为两支。
宁公死后,其子代化袭官,生两子:
长名敷,已天;次名敬,好修,不理家务,生子名珍,孙名蓉,即今居宁府者是也。
荣公死后,子代善袭官。
代善,余外祖父也,已早逝,生有二子:
长名赦,即余大舅父;次名政,即余二舅父。
大舅父为人平静中和,现袭官家居。
生子名琏,年已冠,小有才,现襄理荣府家政。
二舅父方直端正,酷好读书,朝廷因爱其才,特赐以主事之职,今已升至员外郎。
早年获一子,名珠,年未二十而卒。
次生女,名元春,因贤孝才德,已选入宫中。
越年又生一子,一落胞胎,口中即衔彩玉一枚,并镌有字迹,因是取名宝玉,聪明灵慧,俊秀温柔,惟不喜读书,但喜与姊妹行厮混,故二舅父不甚爱惜,而外祖母则视若性命,今闻已十余龄矣。
余父尝告余,谓此子诞生,实至奇特,其为龙为蛇,全视贾府气运何如。
若能改其旧性,承阿父诗书之业,或犹可为顶天立地男子,否则,不过酒色之徒耳。
不独余父持论如是,凡闻此事者,亦莫不云云如是。
若以我思之,其人既衔玉而生,必秉有天地清明灵秀之气,收局或不至趋于恶劣。
然此亦不过余揣度之词,必俟亲见其人乃能定之耳。
(宝玉尚未见,即不欲随众人妄下贬词,此所谓宿孽。
) 余在舟中,至为闷寂。
与余同行者,为余师贾雨村先生。
先生湖州人,文章经济,冠绝一时。
初亦甚贫窭,继得亲友扶助,得官某县知县,虽才干优长,未免贪酷,且恃才侮上,易招尤怨,未一年,被参革职,仍旧担风袖月,作个游人。
某年至扬州,余父闻其名,特聘为余师,谆谆教诲,至为尽力。
余今日得握笔作此笔记,亦实食先生之赐也。
此次因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遂要求余父,转央余舅氏。
余父感其教女之恩,允之,故使附余舟而行。
此后,余深入侯门,彼浮沉宦海,师生之谊,至此乃断,余心伤矣。
舟行可月余,沿路荒洲,芦荻盈于两岸,秋风撼之,萋萋作响。
每于夕阳西下时,但见水鸥队队,逐斜日而飞。
入夜,则闻鹤唳长空,猿啼山谷,一种凄凉之象,使人愈增思家之戚。
余自出世至今,本未尝一日离余家,方余幼时,余母褓抱提携,殆如形影相随,不可须臾离。
及余入校,苟一刻不见,亦必使人问之。
满谓母女相依,将可生生世世,孰料余母竟先余而逝,又孰料余母逝后,弱质零丁,犹须奔此千里长途耶!
夫天下最可怜者,莫过于无母之孤儿;若以无母孤儿,而寄食他人宇下,尤为至惨之事。
余一身乃兼而有之,则余之可怜,直可冠绝千古。
余此行本非余心愿,特以外祖母之命,情不可却。
且余父年已半百,再无继室之意,余又多病,年纪尚小,上既无亲母教养,下复无姊妹扶持,此去依傍外祖母暨诸舅氏姊妹,或可少减余父内顾之忧。
然而家园大好,遽而长离,惜别之情,何时可释。
故余舟进一尺,余之痛苦即加增一度,所谓心随流水又回头也。
与余同舟者,尚有仆妇数人,皆贾府所遣以侍余者。
实则彼等食用,较余尤为奢靡。
往昔余母尝告余,谓贾府奢华为近世少有,余颇不信。
今观此三等仆妇尚且如此,等而上之,更何待问,余此去又堕入绮罗丛中矣。
余甚不解,官宦之家,何苦必以奢华相竞尚?
若以余思之,则以俭朴为佳,否则,子孙咸习于纨绔,一旦失势,未有能保其旧业者,此富贵之后所以易于式微也。
虽然,此余一人之见也,又乌足以语他人哉!
舟既抵京,余师先持刺往谒余舅。
余舅闻余至,即命肩舆迎余,余惘然乘之往。
沿途街市繁华,人烟稠密,首都气象,毕竟不同。
既而至一巨宅前,雕楹玉磶,绣栭云楣,门首悬“敕造宁国府”五字,始知此乃外祖长房也。
过此往西,又见与此相似一宅,文■〈鎞,木代金〉镂槛,青琐丹墀,翚飞鸟革,霞蔚云蒸,则“荣国府”是也。
门列三间,石狮矗立。
华冠美服,列而坐者十余人。
余侪均由偏西角门而进,走约一箭远,另易衣帽周全小厮数人,肩舆而入。
至一垂花门前,小厮均退去,佣媪争前掀帘,扶余下轿。
既入垂花门,见有穿堂一间,中置大理石屏风一,转过屏风,则有三间厅房,厅后即为正房大院。
正面上房五间,峻宇雕墙,丹楹刻桷,构造极为华丽,两旁穿山游廓,中悬鹦鹉、画眉等鸟雀。
阶前环坐丫头数人,见余至,群起笑曰:
“适老太太犹念,不图竟至也。
”余此时寸心志忑,至为不宁,思贾府人多如此,余又为蓦生之人,谁为长辈,谁又次之,余皆不之知,万一称呼有误,宁不为他人讪笑。
思时,已闻人呼:
“林姑娘至矣。
”余既入室,见两人扶一鬓发如银老母出,余知此必外祖母矣。
方欲下拜,已被外祖母抱入怀中,号啕大哭,余亦不禁泪落如绠,即室中侍立之人,亦无不泣下。
良久,始被他人劝住。
外祖母乃指一人告余曰:
“此汝邢大舅母也”。
年可五旬,貌甚忠厚。
又指一人曰:
“此汝王二舅母也”。
年约四十余,于忠厚之中又略露精明。
又指一人曰:
“此汝先珠大哥媳妇珠大嫂。
”端庄凝丽,毫无轻薄态。
余均一一见礼。
少刻又见丫鬟、奶妈拥三女郎至。
其一名迎春,大舅父姨娘所出也,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其次名探春,余二舅父庶出也,削肩细腰,修眉俊眼,亭亭玉立,顾盼神飞。
其三名惜春,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则宁府敬舅之女,珍兄之妹也。
相见既毕,各叙寒暄。
外祖母复询余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如何送死发丧,余均含泪告之。
外祖母曰:
“余一生所出,最爱者惟有汝母,不图今竟先我而逝,南北相睽,不能一面,余欲不痛,又焉可得?
”言已,复握余手而哭。
此时,众人见余身体孱弱,即知余必常病,因问余服何药,如何不速治愈。
余叹曰:
“吾向来如是,自能进食时,即与汤药为缘,迄今不知经多少名医,迄未见效。
忆余三岁时,曾来一疯僧,谓吾病欲愈,非自今以后,不闻哭声、不亲外戚不可。
当时闻其言者,均未留意,而余病遂亦无已时。
今日所服者,乃为人参养荣丸。
”外祖母曰:
“佳,此间正配丸药,嘱彼等多制一料可矣。
”语次,忽闻后院中笑曰:
“我来迟矣,不曾迎接远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凤姐之为人可知矣。
)余闻语一愕,思室中人均敛声屏气,此为谁,乃放诞若是。
方昂首间,已见媳妇等拥一丽人至,年可二十余,彩绣辉煌,恍若仙子。
漆黑之发,绾作八宝攒珠髻,戴以珠钗,光辉灿然。
蝤蛴之颈,围以赤金盘螭缨络圈。
衣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袄,罩以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绉裙。
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丹唇微绽,两颊之上,尤时时现为浅笑。
至其双眸,则非吾笔所形容,方其深思时,其黑如漆;及其笑时,则又如秋水微波,使人心醉。
余猝不知为谁,但立起迎之。
(凤姐之妆饰、人品,细细描画,其风流能干,活跃纸上。
)外祖母笑曰:
“汝不识彼乎?
彼乃吾家有名泼辣货,尔但呼以凤辣子可矣。
”语出,众均失笑。
余茫然不解所谓。
众姊妹曰:
“此琏二嫂也。
”余始恍然乃琏二哥之妻,即二舅母之内侄女,幼时充男儿教养,学名王熙凤,为人敏干多才,现方襄理家政。
既见余,即凝其剪水双眸向余审视,笑曰:
“天下竟有此等标致人物,吾今日始见矣!
矧其通声气派,竟不似老祖宗外孙女,乃似嫡亲孙女,诚无怪老祖宗日悬念不置也。
”言已,又携余手,询余已几岁,上学否,在此不必忆家,任需何物但告我,仆妇如有不周处,亦须明言。
余笑谢之。
时丫鬟已以茶果进,凤姐一一周旋,复遣人收拾余之行李,安置同来仆媪,一若荣府诸事须其一肩承担者,为状亦云劳矣。
茶毕,大舅母携余往见舅父。
既出穿堂,至垂花门次,则有油碧之车候于道左。
吾侪乘之出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入一黑油大门内,至仪门前,大舅母携余下车,进入院中,余知此处必荣府花园划分而来。
再进则为正房,兰宫秘宇,绮栊雕堂,虽不及荣府轩峻壮丽,然亦别致可观。
且院中花木葱茏,亭台幽胜,尤使人悠然动出世之想。
既入室中,姬妾丫鬟争出迎导,大舅母一面让余坐,一面命人往书房请余大舅。
比侍者返,谓大舅云,连日身体不佳,暂勿相见。
余知大舅此语实为托词,盖恐见此孤雏,愈增惆怅,故不如不见也。
坐未久,余即辞出。
既入荣府,仆媪导余往东转弯,经过穿堂,至仪门内,见有五间正房,两旁厢房,四通八达,轩昂庄丽,与外祖母处不同。
余知此必正内室,入堂屋,见有巨匾,上书“荣禧堂”三字,又有银字乌木联牌一幅,上书: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笔力矫健,不可多觏。
偏东又有耳房三间,则大舅母居坐宴息处也。
室中陈设至为华丽。
临窗陈大炕一,铺以猩红洋毯。
炕侧,设梅花式洋漆小几,炕前一溜四张楠木椅,盖以银红撒花椅褡。
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瓶花茗碗俱备。
余乃择东边椅上坐下,见室中丫鬟服饰美丽,竟不下于帝王之家。
于时,又有衣红衣丫鬟含笑而至,曰:
“太太请林姑娘往彼处坐。
”余闻语,即随老嬷往东廊三间小正房,房内陈设亦佳。
二舅母方坐西边炕上,见余至,即往东让,余知此必二舅父坐位,因移身近舅母坐下。
舅母抚余肩曰:
“吾知汝今日必欲一见舅父,不期彼往城外斋戒去,俟来日再相见可乎?
”余曰:
“善。
”舅母又曰:
“吾尚有一语告汝,吾家姊妹三人,性情均极温和,以后相处一处,或不患龃龉。
惟吾尚有一孽根祸胎,不啻家中混世魔王,汝以后万勿与之近,即姊妹行亦不敢沾惹。
”余闻语即知为宝玉,因应曰:
“舅母所云,得勿为宝玉表兄乎?
(天经地义,侃侃言之,讵料终为所误。
)儿尝闻母亲告我,表兄性虽顽憨,而待姊妹极佳,儿来当然与姊妹同处,兄弟自另居别室,即欲沾惹,又焉可得?
”舅母笑曰:
“汝尚不知,彼非他人可比,自幼因老太太溺爱,无人敢管,致举动痴顽,日甚一日。
若姊妹行不与亲,犹可安静;若与多交一语,即如中狂易,一时甜言密语,有天无日,疯疯癫癫,不知生出多少事。
故我告汝,甚勿稍假颜色也。
”余笑颔之。
余与舅母酬应之语,至此似已告终。
舅母遂携余由后廊出西角门,见有南北甬道一条,倚南为倒座三间抱厦,小巧精致,北面立一粉油大影壁。
后有小屋数椽,雕梁画栋,极为美丽,夕阳映之,乃作朱红之色。
舅母笑指曰:
“此凤姐居也。
汝以后苟需何物,可来此问彼。
”余曰:
“诺。
”过此为院门,总角小厮,咸垂手侍立。
舅母携余过东西穿堂,即为外祖母后院。
进入室中,则晚餐已备,外祖母踞榻独坐,两侧陈四空椅,凤姐即推余面左第一椅坐,余推让再四始入席。
同席者为迎春、探春、惜春等姊妹,凤姐等则于案旁劝让。
丫鬟各执拂尘漱盂巾帕,屏声静气,环立于旁。
一种富丽皇堂之状,为余生平所仅见。
饭毕,各就丫鬟手中盥漱,进以浓茶。
余家向例,饭后必过片时方可进茶,盖恐有伤脾胃。
今既来此,不得不与众相随。
茶毕,舅母等相继退去。
外祖母呼余近前,询余现读何书,余一一告之,且问姊妹学问若何。
外祖母曰:
“安有学问,不过识字耳。
”语次,忽闻室外步声响,众呼:
“宝玉至矣!
”(宝玉至矣!
)余思宝玉不知果为何如人,方昂首间,已见一青年公子跨步而入。
冠束发紫金冠,齐眉勒嵌珠金抹额,身衣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以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倭缎排穗褂,足登青缎粉底朝靴。
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眼似秋波。
项上金螭缨络,悬美玉一方。
余乍见不期一惊,自思此即宝玉乎?
胡面熟若此。
然余之来此实为第一次,果又于何处见之哉?
噫!
异已。
时宝玉向外祖母请安已毕,外祖母乃命往见舅母。
少刻复转,衣饰已易,头上周围短发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总编为大辫,其黑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
身衣银红撒花大袄,脖前仍悬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体半露松花撒花綾裤,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愈显其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若笑。
外祖母顾之笑曰:
“外客未见,即易衣冠,得勿失礼乎?
”宝玉闻语,向余一视。
外祖母曰:
“犹不往见汝妹妹?
”宝玉乃含笑向余一揖,曰:
“是即林家表妹乎?
”言次,凝眸注视余面,余颊不期而赪.宝玉笑曰:
“表妹我曾见过。
”(黛玉见宝玉,觉甚面熟,宝玉见黛玉,又觉曾见过。
诚哉,其为宿孽也。
)外祖母曰:
“汝又谰言。
彼才来耳,从何处见彼哉?
”宝玉笑曰:
“虽未曾相见,然实面善,一若故旧之人重相把晤,余亦不知何故也。
”外祖母笑曰:
“如是,以后当更相和睦矣。
”余此时心中大愕,思彼胡亦与余同此感想,岂果于何处见之耶!
抑夙世旧侣今日重逢耶!
宝玉见余凝思,乃移身近余,曰:
“妹妹亦曾读书否?
”余曰:
“不曾读书,但略识字耳。
”宝玉曰:
“尊名为何?
”余以“黛玉”对。
宝玉曰:
“然则何字?
”余曰:
“无字。
”宝玉笑曰:
“吾今赠妹一字,莫若‘颦颦’二字佳也。
”探春曰:
“此何出典?
”宝玉曰:
“《古今人物通考》云:
“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
’矧表妹眉尖若蹙,眼角含愁,锡以此名,不尤称耶?
”探春曰:
“称则称,吾恐又为杜撰。
”宝玉曰:
“除《四书》杜撰太多,我则不能杜撰。
”言次,又问余有玉否?
余曰:
“否。
玉乃希罕之物,安能人人皆有?
”宝玉闻语,狂病陡发,立取脖前彩玉,力掷之地下,詈曰:
“人之高下,尚且不识,遑问其灵不灵乎!
”霎时,室中诸人惊惶失措,外祖母亟搂之怀中,曰:
“孽障!
汝欲打骂人,易事也。
奈何摔此命根乎?
”宝玉含泪泣曰:
“家中姊妹均无此玉,我独得此,夫复何趣。
今日来此天仙化人表妹,亦无之,可知此乃不良之物,不如碎之也。
”外祖母诳之曰:
“表妹原有玉,因姑母下世时,不忍撇弃表妹,故将玉带去,以全殉葬之礼,以慰姑母之灵,故彼云无玉。
汝奈何亦欲效彼哉?
”言已,仍为宝玉带上。
宝玉回眸向余一视,余曰:
“祖母言当也。
”宝玉始无语。
于时已有人为余布置卧室,外祖母曰:
“可将宝玉移出套间暖阁,与我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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