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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梓轩
鸿梓轩
我爷爷的爷爷道清仙逝后,鲁西南平原突如其然地陷入一场极其悲壮的平静。
道清是鲁西南平原上最后一位神医。
在他去逝前的最后五年里,鲁西南平原经历了一场蔚为壮阔的波澜浩荡。
时势造英雄,这是后来人们所说的,而英雄也要适逢时代。
这场搅和得整个鲁西南平原鸡犬不宁的大动荡,使他在一生的最后五年里实现了由乡村郎中、赤脚医生向鲁西南神医的转变,得到了不同于一般乡里大夫的“神医”在鲁西南平原上神化式的顶膜礼拜——从最初的1937年鲁西南大地震,到后来的日本鬼子侵入中原浩劫鲁西南平原,天灾人祸使道清赚足了大洋。
道清的官老爷架势也随之增大起来,像一位受赐皇恩御泽告老还乡的正品大员,他拄着拐杖全程指挥把略显苍荒的古式大庭房经过长达半年的修葺,还在门房上顶挂上专门从麟州晁府请来的“鸿梓轩”古迥苍劲的镏金三字大匾。
尽管他一生里唯喜淡泊宁静,但鸿梓轩修葺完善后还是惊动了十里八乡,那些自认为在三村五庄混地有头有脸的人大都前来道贺,就连乡里农夫也跑来观望,也还能得到一碗饭吃。
他要在鸿梓轩里怡养天年,享尽含诒弄孙之乐。
那几年里,已经无比苍老的道青显得青春焕发容光满面,他甩掉拄了多年的拐杖,独立地在鸿梓轩大厅里踱来踱去。
那时我爷爷已经交上一纪。
我爷爷的母亲也刚过完三年大祭,我爷爷的母亲倒头前留下子嗣,故而三年大祭办得也相当隆重。
我爷爷在他母亲倒头后第一次剃头就成了茶壶盖,这是他的爷爷道青亲自动手给他剃的。
道青抚摸着他脑袋后面齐刷刷彼有扎手感的头发,煞是有趣,笑呵呵地带着我爷爷去鸿梓轩后院去听请来的河南梆子。
道清和平原上的乡间人们一样,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彼具鲁西南特质的戏迷,整日里摇头晃脑口中念的尽是戏文,他们往往把自己寄寓在传奇般的戏剧里,尽生扮演着一个“戏中人”的角色。
那回唱的正是《佘塘关》。
杨继业浓眉长须,彪体通亮,一上台就蹩足了劲:
勒住战马拉僵绳,少爷把活对你明
一杆枪戮死你二位兄长,来来来咱两家动动兵
佘彩花剑眉杏眼,词刚腔烈:
听一言来怒气发,不由女孩咬银牙
刷拉拉开银杆枪,管叫你死染黄沙
道清一手搂着我爷爷,依然不住手地轻抚我爷爷黄茸茸的头发,一手握住粗壮的大烟枪,卟咂、卟咂地抽着大烟,愈吸愈显精神。
佣人张祥藐着腰从前院一路小跑而来,小声地说:
“老爷,王家庄王老虎的大少年等你呢”。
道清依然慢慢腾腾地吐出一口烟,又慢慢腾腾地吸上一口,半眯着眼微微摇头,最后声音和浑浊的烟气一并从口中喷出来:
忙呐!
张祥刚转过身要小跑回去,却又转回身来。
“老爷啊,可是王老虎家的大少爷!
”道清眼皮都没翻一下,眼珠子直勾勾地瞪着戏台上左蹦右跳的佘彩花,手掌亢劲一挥,等着!
待他再将手回来的时候,张祥已不见踪影。
道清将大烟掐了,眯着眼,随着戏台上的节奏,轻轻地摇摆着头,口里还不停地咀嚼着,不知是戏文还是残余在喉中的大烟,我爷爷在他怀里,吃吃地使劲嗅着大烟弥漫着的余香,也像是陶醉了,看着他的爷爷嘴角下发白而又显得黄灿灿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我爷爷的黑晶黑晶的眼珠也随之不停地转动。
道清摸着我爷爷的头说,知道爷今个一晚上得多些大洋花销啊!
“一百块大洋呐”道清伸直右手五指,在我爷爷光秃秃的耳朵边正过来又翻过去。
爷的一枪烟能给你买多大一堆糖葫芦啊。
道清又吸了一口烟,觉得他妈的怪可惜的。
戏已唱到尾声,佘彩花忘掉前仇旧怨变得羞羞嗒嗒喋喋劲十足:
一拜泰山为媒证,二拜黄河九澄清。
惹的道清好不高兴,他大声说,滚蛋。
滚他娘狗日的蛋。
佘彩花从腹中发出的余音还未挥散完毕,便嘎然而止,很尴尬地放下摆地明显夸张和霸道的姿势,红着脸走下台去。
我爷爷在如此厉烈的骂声中“哇”地哭出来。
在一旁同样沉醉的佣人张祥急忙把我爷爷抱走,我爷爷的哭声如戏剧的谢幕音,抑扬顿挫地一路荡漾起来。
道清有些扫兴地回到前院鸿梓轩,厅房正中央跪着一个人,身后是一张惯以接客的檀木太师椅,张祥在一边站着,古式条机上摆着紫砂壶泡好的清茶。
道清径直走到条机旁侧的另一张太师椅,那人急不可待地跪着向前爬了几步:
神医,救家父的性命。
张祥紧跟上说,老爷,这是王家庄王老爷家王大少爷。
道清只轻微嗯了一声,便打断了张祥。
“王大少爷,令尊身染何姜?
”
王家大公子像一个婆婆妈妈的新寡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地上抹。
王老虎连着几天都是上吐下泄,又是不吃不喝,现在已经下不得床,请过的几家大夫都是摇头叹息,挥着手让他们准备后事。
“虚火攻心呐!
”道清放下茶杯,叫了声张祥,张祥跑过去为他点上一袋水烟,鸿梓轩登时弥漫一股清烟的香味。
张祥扶起王老虎的大公子,说王大少爷,您先回去吧!
我家老爷一早便去。
王老虎的大公子“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说,神医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道清说:
“火心要虚,人心要实。
”
道清说:
“活不长喽”。
他摆了摆手,自个儿回内房休息了。
第二天的沉暮时分,我爷爷的爷爷道清才回来,心情仿佛很好,下了王家的四人大轿,远远地叫了一声“开戏”。
后院锣密鼓急奏起玄乐,须叟,便咦咦啊啊开始唱起来。
道清睡觉前泡脚的时候,我爷爷的父亲德醒忽然闯入鸿梓轩的大门,令道青一脸愕然。
破烂的粗布衣裳全都染上了灰土色,脸上长满黑煞煞的胡渣子,像一只从山里逃来觅食的野猴。
进门就跪在我的爷爷的爷爷的泡脚盆边,地上湿漉漉的一大片让他打了个趔趄。
道清停止了泡脚,神气骤然凝重,就像他给人开刀动骨之前敬拜祖宗的虔诚,好久才说你狗日的,还知道回来。
德醒说,爹,城里搅成一锅粥了。
道清一蹩嘴,愿咋折腾咋折腾。
道清说关紧韩家大门,管你狗日的屁事!
外面确真是搅成一锅粥了,一年前德醒从村上去城里似乎就意识了些什么。
一声风暴迅速席卷了整个鲁西南平原。
一年前的鲁西南大地震,把道清在城里开的药铺震塌了,道清聘请的药铺老板也被人趁乱点了天灯,据说还把血淋淋的头颅挂在震后唯一没有倒塌的高大建筑物千年唐塔的顶尖,城里人以为是哪位灵圣显神,纷纷跑来围着唐塔烧香跪拜,自个恕罪,数落自己的罪过,一会儿求观音菩萨保佑,一会儿又求玉皇大帝原谅,求来求去又求起了塔神,后来才知道是泰和药铺老板的头颅,这便更使城里的气氛空前紧张恐怖起来。
德醒丧妻两载,却持意不再续弦,伤透了他父亲道青的脑筋,他整天在大门台前用拐杖把地上的石头敲地嗵嗵作响。
道青后来就在这种敲打越来越乏力的时候一赌气就打发他去了城里,料理几乎倾成废墟的泰和药铺。
道清一生做事沉稳老练,从不意气用事,而对待他唯一的儿子或许是他一生里唯一的错误:
德醒在城里待了不足半年便加入了鲁西南特务团。
和他一块加入的还有大年和二摸。
鲁西南特务团放在过去就是一伙绿林强盗,专门拦路抢劫打家劫舍。
在最初成立时只有几十个人,他们大部分手持长矛或大刀,腰窝短匕飞镖,后来也收藏着十几杆步枪和一支坏了的机关枪。
鲁西南特务团神出鬼没,隐藏在城里的各个角落制造着鲁西南平原上一个又一个的暴动。
德醒的加入似乎是早就注定了的。
德醒一入城就成为城里的焦点,城里人暗自寻思着他是如何把在乡下吃奶的劲都使出来力挽狂澜,在一片废墟之上重振泰和药铺的大旗,也有不少人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如何步入前老板的后尘,被人点了天灯或者五马分尸的。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丧妻后翩翩依然的风度也引来无数女子的频频倾目。
我爷爷的父亲德醒在女人圈里是一个失败的英雄。
大泛有倾国倾城绝色之貌的女子都会惹出些倾国倾城的乱子来。
在这场日益蓄长起来的乱子中,德醒连与人斗争应具备的最起码的常识都不具备,既不知已,更谈不上知彼。
在为女人而战斗的暗流中德醒更是败得一沓糊涂。
后来他对此只字不提,终于成了一个迷,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有人说是和当时的风流县长争风吃醋,有的却说是特务团里的一个什么团长,这团长后来又作了汉奸头子。
德醒和大年、二摸他们加入的时候,鲁西南特务团正在迅速发展壮大,逐渐成为城里乃至鲁西南平原上一股任谁也不可小觑的力量。
德醒加入后,泰和药铺随即成了他们一个重要据点。
他们在鲁西南平原制造了一系列天翻地覆的搅动,当然他们的行动也越来越暴露。
半年后德醒迅速成为鲁西南特务团的团长,成为鲁西南平原上一呼百应的铮铮血汉。
他后来也被认为是韩垓村数数辈辈几百年唯一一个出人头地的英雄,但却是一条绿林汉子,没人能说清楚是后人们的荣幸还是耻辱。
我只知道在后来的一次修缮家谱的时候,来自四面八方的族人左掂量右掂量了整整一个晌午最终无功而返,而我爷爷如坐针砭对此忌讳莫深。
直到这年的秋后,乱子闹大了,终于惊动了乡下高院鸿梓轩里依然养尊处优的道清。
那时,道清还远不知他唯一的儿子已经身陷草莽。
那年深秋,庄稼地里的玉米棒子掰得差不多了,高梁也大多剪下穗子,只有棒子秸和高梁秸还没来得及砍倒,一场持续的秋雨降临鲁西南平原,村上的人们像古书里进京赶考的穷秀才忧离忧伤一般满腹牢骚地仰望浓浓暗云,巴摸着什么时候能到地里作活。
这个时候,大年和二摸悄悄地潜伏于村外,他们在垓子墙外湿漉漉的高梁地里爬到半夜,等地里的秋虫和村里的吠犬也都悄然无声的时候才潜入村子。
那时道清刚看过戏,这回唱的正是他最爱听的《诸葛亮吊孝》。
他泡脚的都水都凉透了,却还在摇头晃脑丝毫没有睡意,大年和二摸的潜入一下子淹没了洋溢在鸿梓轩里的兴奋,“少爷出事了”。
道清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他的儿子又像上回那个短命的药铺老板让人点了天灯,等大年和二摸吞吞吐吐九曲婉转解释清楚后他才明白过来,脸色凝重的像一块尚欠火候的厚铁板被敲打得面目全非。
这时他才深深地感觉到他要开始正视起这个不一般的儿子了。
他光着湿漉漉的脚在地上走来走去,踩的地板咚咚地响,他抡起床边的拐杖将鸿梓轩里的东西砸地稀八烂,连他抽大烟的烟枪也挨了一下,掉在了地上。
天朦朦胧胧还未亮得透彻,张祥和张福把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小小心翼翼地抬进废墟般的鸿梓轩,道清强支着勾髅的身体,右手无力地做出一个手势,好久才用他从未有过的口气喃喃地叹了半声。
大年和二摸偷偷跳下垓子墙,引起几声响彻的犬吠。
道清看着鸿梓轩不禁老泪纵横,失声叫道“造孽啊!
”
第二天天还未亮,早起的人们还沉浸在清晨的静谧中,亢奋的敲锣打鼓声以及喜气洋洋的唢呐声便响透鲁西南的平原,这回王老虎的大少爷像换了一个人,神彩焕发风度翩翩,引领八抬大轿和四骡大车来恳谢道清,最前面的是一块四尺见方的金边大匾,“妙手回春”四个硫金大字张牙舞爪霸气十足仿佛要走出来。
队伍两边各有一个硕大的翡翠瓶,挂满了无数赞誉有加的彩联。
道清不愧是神医,确有起死回生之术,果真让王老虎下得了床。
道清没有往日的神采奕奕,只是面容憔悴十分勉强地接受了王大少爷如此隆重的恳谢,并没有多少兴奋的感觉,虽然数十年来能得到王老虎这位鲁西南第一地主深表谢意的唯其一人。
但他儿子昨晚回村让他暂时没有了任何心情。
他说过,眼不见心净。
而今儿子回来了,他的心自然毛成一团糟。
自大年和二摸从鸿梓轩里抬走一千块大洋后,德醒的性命真的给保全了。
用二摸的话说,落到虎口的一块肉还没来得及下咽却让大洋给咔住了。
二摸拍着胸脯说,钱用得恰到好处,人还在汉营,差点没落到日本鬼子手里。
他说对汉奸只要大洋大摞大摞地给准能管用,对日本鬼子什么都不济事了。
他给张佣说,要不然你们当下人的还能多沾点孤寡老头的光。
那意思就像对不起兄弟似的。
德醒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城东与泰和药铺隔城相应的宝鑫酒店。
要了三斤红烧牛肉和一斤东北老白干。
如此海量和大气度唬得消沉多日尘土满面的店老板瞪直了牛眼,以为见到真正的梁山好汉恨不得马上称兄道弟,而后又千恩万谢送出店外好远。
后来德醒跑到城外宋江河边,大哭之后又呵呵地大笑,他抡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棒拍打着宋江河水,不停地骂:
狗日的宋老黑。
他骂狗日的你坑害了那么多自己的兄弟,却仍以仁义至今,老子也是除贪官打汉奸保家卫国没酒没肉往嘴里塞着糠米跟日本鬼子对着干,却落得里外不是人。
德醒说,你狗日的也是因为女人逼上梁山还能留名于千年之后,我只能苟活于世了。
他最后说女人是祸害眼。
他说,女人真他娘的祸害。
在一个漆黑并且浓雾弥漫的夜里,他与特务团的弟兄们在城西的樊林里接上暗头,秘密照面。
此时的泰和药铺彻底地淹没在城里的惊心动魄中了。
保全了性命的德醒像发了毒誓一般始终没有回村。
德醒是被张祥和张福捆起来背回村的。
道清说,你俩再去城里,叫那孽障东西回来见我,你就说我死啦!
他最后说,再不回来打死也得给我扛回来。
这是他们第四次去城里找他们的大少爷。
找到德醒的时候,他正半蹲吭吃吭吃地磨着一把日本式步枪上前头的刺刀。
他们跪倒在地说少爷,今个该回家了吧!
德醒和言顺气地请张洋和张福吃了一顿饭,又送给他们每人一把大洋。
他夹在张祥和张福当中一手搂着一个,他说兄弟,你俩先回去吧!
你跟老爷说我忙完这阵子就回去看他老人家。
德醒说什么也不回村。
最后张祥和张福从地上爬起来说少爷,俺哥俩对不住你了,便一棍子打在他后脑勺上,德醒像喝醉一般晕乎乎地昏倒在地上。
大洋也洒落一地,张祥和张福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趁黑俩人扛着韩垓村了。
道清从床上爬起来,老气横秋,一把抓住放在床头的拐杖。
只一下便将德醒打倒在地,以他素有的冷峻的口气说,还真个由得你啦!
德醒在他父亲的床头边边跪了整整一夜,道清在床上半躺着气喘吁吁咳嗽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德醒爬起来说,爹,我去给祖宗磕头,便一头出了鸿梓轩。
道清深深地吐了口气便无力地平躺在床上口中喃喃地说,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
傍晚时分,夕阳坠逝,残余的晚霞烧透过村西的向阳河,像流淌着一河筐滚烫的金子,映得整个韩垓遍地透红。
德醒对着鸿梓轩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便意无反顾地沿着官道向村外走去。
走出村子,傍晚的烧霞将他的影子完完全全印浸在韩垓村外的土地上,踏上官道,身上一阵轻松。
德醒再次意无反顾毫无牵挂的出去,让道清感到了彻底的失望,张祥跑来给他说少爷又走了,他竟自个下得了床从地上拾起打折了的拐杖,步履潺潺地走出鸿梓轩走出高院门楼,走到大门台上,看着台下那条绕过垓子墙就能道往城里的官道,老眼里蓄满浑浊的泪花。
我爷爷跑过去说,我要爹。
道清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说你没爹了。
这次德醒主动回村是跟他父亲要大洋的。
这是他去城后的第三次回村,半年后,日本人的枪杆子打穿了鲁西南平原这片广袤厚实的土地。
道清说,我日你娘,我还没叫张洋他俩去绑你呢,你回来干啥?
他带领的鲁西南特务团被八路军收编为冀鲁豫抗日集团军第一支队,他也被任命为第一支队大队长,他们不再是绿林好汉不再是强盗土匪,用兄弟们的话说他们是这块平原上的第二代宋江,也让朝庭招了安,弟兄们虽然也害怕像戏中唱的书上说的那样招安后一个个被朝廷毒害而死。
但他们是相信德醒的,他们说过,只要团长拍着胸脯说弟兄们这活咱得干,不管什么他们都会赴汤蹈火,就是一杯毒药,他们也会眼睛不眨一下地喝下去。
德醒给兄弟们说,为兄弟们搞来一千块大洋,保证给兄弟们换上新家伙,这让那些人一时兴奋地不知道头脚孰重孰轻。
在今天的王家对道清有恳谢礼上,道清看着身着洋绸洋缎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王大少爷,想到昨天晚上他儿子给他说的话:
我们支队已经派人去找王老虎谈话了,他要认清形势,不能再有半点老虎那个招摇样了。
他说像他这样富可敌国的大财主不去支援保家卫国的民族战争就是叛国逆贼,是大罪,无产阶级兄弟和农民阶级兄弟是不会任其所为的,人民是决不会放过他的。
道清忽然觉得他的儿子魔鬼缠身了,无可救药了,当了强盗土匪竟也大义灭亲,拦住亲爹老子要过路钱了。
竟也旁敲侧击,敲起亲爷老子的扛了,我爷爷的爷爷德醒越发对自己的儿子产生一种莫明的恐惧。
德醒说,爹,我加入共产党了。
道清说,共产党啥玩意?
供你吃供你喝?
德醒说,共产党是专打鬼子专门抗日的。
道清说,你狗日的在城里逛窑子日够了?
那天道清的行为举止显得对王大少爷十分恭敬。
送客的时候,他出人意料地将其送到大门台下。
在以往,只要是来韩家大院求医的,无论是谁,道清也只是送到大门台就停步,从不走下去。
道清的恭敬让王大少爷受之若惊,打拱不已,临走执意再留下一百块大洋。
道清并没过分地推辞,甚至看都没看几眼,只是一遍遍重复地说“火心在虚,人心要实,虚火攻心,修身养性”。
道清看着王家仪仗队伍敲锣打鼓吹着唢呐离去的情景,眼前忽然呈现出一群瘦骨嶙峋的乞丐,提枪跨马揭竿而起,喊着稀奇古怪的号子到处去打仗或者流浪……
德醒没有得到他父亲的一块大洋。
道清始终还抱有一线浪子回头的希望,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
去祠堂当着韩氏列祖列宗的面发誓回家来续房女人,好好过日子,所有的大洋都归他。
若是还想去外面打家劫舍伤天害理,不要说一个铜板也不会有,不许再进韩家大门,也不再是韩家子孙。
道清说,我一生救死扶伤怎么就没积下一点阴德呢?
村上的人都像避瘟疫一样避着德醒。
他们暗地里说德醒是城里的土匪头子,比王老虎还老虎还厉害,任谁也惹不起,他们说德醒跟县长争过女人,那女人如何闭月羞花如何风情万种妖艳千姿,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像真有那么回事。
他们说县长知道自己的女人跟上别人了大动肝火,准备将那家伙捉来碎尸万段。
后来一打听说是姓韩的,县长不仅拱手相让,还兴师动武亲自出马从河南挑选了十个黄花大闺女一块送给他。
令德醒伤心的是他的儿子变得不那么爱搭理他,他在家的总计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我爷爷意没有叫一声“爹”。
他主动叫他抱他逗引他,我爷爷也没有好感,甚至像遇到他爷爷给他讲的故事里的魔鬼一样害怕地慌忙走开。
我爷爷父亲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村子,进错了大门,连自己的亲爹亲儿也变得陌生变得不可理喻了。
在他从垓子墙的最高顶跳下落地的那一瞬间一个计划悄然形成,他对着被黑夜浸染成黑莽莽的冰冷的垓子墙说,爹,你就权当没有生养我!
德醒走后的几天里,道清依旧抽大烟,看戏,他把河南梆子辞退后,又请来了河北梆子,鸿梓轩里依旧歌舞升平。
他对自己说眼不见心净,权当没生养这个儿,我只要孙子就够了。
但几天后我爷爷的失踪,便彻底打碎了道清那颗原本脆弱地如春天里河底的冰一样的心。
儿子走了孙子又失踪了,他的精神大厦一下子倾倒了。
是德醒让他的兄弟劫走了我爷爷。
但我爷爷的失踪却让村子鬼神起来。
人们想到了日本鬼子,不久日本鬼子果真踏上韩垓的土地,比只将他们当作一个神秘的概念而传播来得更快更可怕。
日本人将厚厚的垓子墙一段一段炸塌后,村上人们的最后一道防线也随之溃破。
村上死般的沉静,锁着的大门被踹开,只片刻院子里屋里便是一处狼籍,鸡鸭鹅狗全都不免一劫,荡扬在村子上空的是日本鬼子叽哩呱啦八格牙鲁的吼叫,这一切都让他们感到自己身陷狼穴,整个村子如村上人们的心颤颤不已,人们在偷偷做饭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一碗面,两瓢水,锅里煮着日本鬼。
”
道清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重,他让张祥张福把大门关得紧紧的。
他也不再去后院听戏,戏梆子早就散了。
他只在鸿梓轩里,无力地翻来翻去一本本发黄的祖传药签。
实在闷极了,就在鸿梓轩里可着嗓子对着“传世留情白,治家戒奢华”当门的对联发疯地吼上几句。
一天,张祥慌慌张张地道清说王老虎让日本鬼子给端了,听说从他院子里挖出好几大车大洋。
张祥说后来八路军又和日本鬼子在王家院里交上了火,最后又一伙国民党的兵也跑凑上了热闹,他们气急败坏地把王家庄砸得不成样子。
道清说,咱的光景也长不了哇!
村上人们铁青铁青的脸逐渐变得黯黑,村上死寂一般,没有鸡鸣犬吠,也没有村人相互招呼声,没有了生息,连黄昏的夕阳也变得躲躲闪闪羞涩难耐。
他们终日呼吸着沉闷的空气深深地陷入巨大的沉痛和悲哀,他们甚至想到了德醒和他的那帮土匪兄弟。
“二月二”龙抬头。
有一年,村外田野里不期悄无声息地被点缀地斑斑点点澜斑相呈,烟灰散尽的鲁西南大地上散发着持久的温和与清香。
德醒对我爷爷说,好久没有嗅到过泥土的味道了。
德醒和我爷爷一身素衣一前一后回到村子。
鸿梓轩早已被抢劫一空,道清挎了一辈子的衣带也没有了,只有那杆烟枪被扔在地上。
德醒看着道清的鸿梓轩已成为残壁断垣,后院的戏台也毁坏的不成样子。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呸咂呸咂一口口吸嘬着的水烟锅,想起了他每每冷不丁地说:
“火心要虚,人心要实……”突然扑通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
“我那亲爹啊!
”
我爷爷也随着跪在他父亲的腚后面:
“爷爷呐!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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