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儿访谈江湖第一剪的功夫.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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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儿访谈江湖第一剪的功夫
林安儿访谈:
“江湖第一剪”的功夫
近几年来,林安儿有意放慢工作节奏,即便如此,她仍主剪了三部今年的贺岁档电影,《十月围城》《东风雨》和《财神到》。
《倩女幽魂》《黄飞鸿》《方世玉》《新龙门客栈》《太极张三丰》《英雄》《功夫》《长江七号》《七剑》《赤壁》……如果说,这些电影都可以列在一个人的创作简历里,你相信吗?
不论你相信与否,它们的确都出自一位剪辑师之手,她就是林安儿。
李连杰绝大部分的功夫片都是她剪的,与著名武术指导袁和平、程小东最常合作的剪辑师也是她。
因为对武打动作场面的熟练掌控和独到处理,林安儿为自己赢得了“江湖第一剪”的美誉。
许多有“打戏”的电影,只要有可能,都会习惯性地请林安儿来给动作戏剪一个版本。
因为华语动作片的高热不退,林安儿因此也成为最忙碌的剪辑师。
近几年来,林安儿有意放慢工作节奏,即便如此,她仍主剪了三部今年的贺岁档电影,《十月围城》《东风雨》和《财神到》。
在2009影视剪辑与中国电影发展论坛上见到林安儿的时候,很难将眼前这位外形娇小、面容清丽,说话轻声慢语的女性与《功夫》里开山裂石的武打场面,还有《赤壁》里千军万马的战争戏联系起来。
与动作剪辑结缘,对林安儿来说是一件命定但又充满偶然的过程。
香港盛产动作片,且享誉全球,林安儿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从小就喜欢去电影院,最爱看的就是动作片,对袁和平、洪金宝的电影印象尤深。
巧的是,林安儿入行的第一个公司就是洪金宝的公司,她在里面做一个负责后期宣传的小助理。
进入公司后,她的第一个项目是电影《东方秃鹰》。
为了做宣传,林安儿要收集所有洪金宝拍过的电影的资料,于是她把仓库里所有能找到的洪金宝的电影拷贝翻出来,搬到剪辑室。
那是她第一次用剪辑机器,通过慢放和定格她发现,原来那些令她目眩神迷的动作场面,竟然好多是假的。
“这一拳打过去,那一脚踢过去,哈哈,原来根本没有碰到!
”林安儿看了整整一个晚上,两眼通红,毫无睡意。
连续几个晚上,终于把收集的工作完成,她的决心也下定了,要去学剪辑。
说起来林安儿的运气也真是好,她做了麦子善的学生。
而她合作的导演,从第一个洪金宝开始,就个个都是大牌,成龙、徐克、程小东……
程小东逼人不停剪
大众电影:
您合作过许多导演,他们与剪辑师的合作方式是不是各不相同?
林安儿:
我只能说他们每一个导演都有自己的性格,有些可能完全不一样。
吴宇森他有一种气派,你能感觉到――很多人说他很友善,的确是,他对人特别和气,可是他就是会给你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不用催你,你就会自己干起来。
有些导演会逼你逼得要死,比如程小东。
我和他合作超过20年,从《古今大战秦俑情》开始。
他就是那种不停要你想、要你剪不同版本的导演。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英雄》。
这是中国的第一个大片,张艺谋导演,找来和田惠美帮他做服装,程小东帮他做武术指导。
因为内地电影当时比较少有这种动作场面,所以程小东把我拉过来。
我一到横店就帮他剪九寨沟那场戏,那完全是一种意境的打,不是传统那种死去活来的打,讲的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
我印象里一共剪了9个不同的版本,就是程小东一直在逼我。
他总是说,这个版本好,但我感觉有个地方能不能再改一点――我只好再剪一版。
他们的性格不同,但有一个共通的地方,就是所有的导演都清楚自己在戏里面要说的是什么。
所以虽然性格不同,但最后都是希望你去帮他完成他那个梦。
只不过有些是很礼貌的,有些是逼着你不停剪不停剪的(笑)。
比如周星驰,他是很有主见的一个人,拍的时候就清楚要什么不要什么。
我跟他合作《功夫》,他给我的自由度很大。
他让我自己去剪第一版,然后我们两个一起坐在那边剪最终版。
最早大家不熟,熟了之后,就会常常交流,他告诉我那场戏他想怎么样,我知道以后就会有另外一种启发,然后我就会建议用什么什么方法来剪。
所以我感觉那个戏往后大家就变成好朋友,比一个老板和一个员工、一个导演和一个剪辑师的关系更近。
周星驰懂喜剧
大众电影:
与这么多导演合作下来,哪部电影的印象最深?
林安儿:
这么多年我自己印象最深的还是《功夫》。
当时我是第一次跟周星驰合作,我是他的粉丝,所以战战兢兢,不好下刀,听很多人说他是很难相处的一个人。
剪《功夫》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就是用最直接的方法,当中有两个很深刻的印象。
他是一个喜剧演员、喜剧导演,他对喜剧时间和节奏的掌握,我从那个戏学了很多。
我以前剪的片很多是动作片,还有一些恐怖片、文艺片,喜剧很少。
周星驰教了我一些停顿的位置。
以前我以为一个笑点结束要马上跳到另外一个,这样可以把节奏拉紧一点。
他说不是的,有时候沉默很重要。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插回我看着你,你看着我――这个沉默会带给你另外的想法。
另一方面,香港电影节奏特别快,中间没有停顿的空间去思考,特别是文戏的处理。
《功夫》有一场戏我感觉衔接上太急了,周星驰走了以后我偷偷又把一些画面挪长一点。
第二天他回来说继续下面一场。
因为每天反复看同一段戏,节奏会乱,有时候我就凭自己的感觉,有的拉长,有的剪短,不赶着回看。
等整个戏剪完再从头到尾看一遍,再感觉,看这个节奏对不对。
因为你不可能一眼就看出这个空镜头到底要给它2秒钟、3秒钟,还是4秒钟。
你只能等整个结构出来以后再看。
所以最早我以为周星驰不知道我这样偷偷地把他的一些画面挪长了。
后来片子剪完有一次在美国大家吃饭,我说我偷偷改了你的东西。
他说我是知道的,只是不说。
他觉得有好处,所以没说出来。
导演跟剪辑师之间的信任很重要。
我感觉这个戏应该怎么走,有时候我会插进自己的想法。
《功夫》开场跳舞那一场戏,大家谈了很久。
很多人说如果片子太长,这场戏跟整个戏的发展没关系,应该拿走。
我和导演都坚持要留,因为这是点题,而且这样好玩――不是每件东西都要有前因后果,有时候剪片太工整反而不好玩。
《功夫》做的时间特别长,所以我的印象也特别深。
袁和平拍“太极”
大众电影:
剪辑师有没有可能影响导演?
林安儿:
1992年左右我接了一个片叫《太极张三丰》,袁和平导演。
他一直在想怎么在电影里面表现太极的“刚”和“柔”这两个概念。
主演李连杰的动作肯定很好,动作电影也是袁和平的强项,可是怎么表现“太极”,我们想了很久。
有一天导演跑来跟我说:
“我想慢镜头用100格来拍的话有太极的美态,但是又表现不到它‘刚’的部分;如果我用正常方法来拍,有‘刚’,但又表现不到‘柔’的方面。
”我们说做一个实验,头几天两个方法都来拍,拍完再想怎么剪。
也就是说同一个动作100格拍一遍,正常的再拍一遍。
回到剪辑室,我自己剪了好几个版本。
有的是用慢镜头来剪,发劲的时候用正常的插进去;有的刚刚相反,用正常的来剪,发劲的时候用慢镜头插进去。
我剪了好几个版本给导演看,看了之后大家都很兴奋,觉得用不同的格数来表现太极是一个很好玩的处理手法。
以后的方针就是导演把同一个动作用不同的格数拍很多遍,有100,有76,有32。
我就又剪了很多不同的版本,再加上我用光学特技做了一些不同的后期加速变速,把它变得更好玩。
我可以说没有太多人用这种手法来处理变速,好莱坞也要稍微过了几年才有这样的剪法。
很多时候导演跟剪辑师之间的关系是双向的,不完全是单向的。
因为剪辑师不单是做操作员,导演跟我们的关系其实是,他们希望听一下别人的意见,我们用我们自己的想法先帮他搭一个架子,大家再从中研究,看怎么走下一步。
不同的戏落在不同的剪辑师手上会剪出不同的风格,就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
但另一方面,也是我常常强调的,导演是电影里面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只有他一个人控制所有不同部门。
所以剪辑师要尽量了解导演的想法,配合他的创作。
跟徐克上天山
大众电影:
剪辑属于电影的后期制作,那么您会不会跟着剧组去拍摄现场?
林安儿:
有很多好莱坞的剪辑师完全不去现场,他是不想被现场打扰自己的思想。
对我来说,不同的项目有不同的处理方法。
很多时候,我觉得跟现场不一定要去看他们怎么拍摄,重要的是这样跟大队比较贴近一点,毕竟这是一个创作的过程。
导演每天拍戏虽然有分镜头,但在实际拍摄过程中,可能因为天气或演员表现等因素,会影响他有的多拍,有的少拍。
如果我能跟大队贴近的话,他们每天收工回来我们起码能聊天,听他们说今天想拍那个但是没拍到等等,我就能通过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更加清楚导演想要的是什么。
完完全全把自己当做局外人,不理拍摄现场发生的事,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剪,有一些戏我也会这样,所以看不同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我是在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里创作,有时候也很好玩。
我不管那个镜头你是多大难度拍回来的,我一看在整个戏里都发挥不了作用,咔嚓一下就剪了,一点没有心疼的感觉。
这完全是按照戏的需要去剪,如果去了拍摄现场,往往就没有这么爽快。
各有各的好处,有的时候就是看心情吧,我也是个创作人。
当初拍徐克导演的《七剑》,他们要去天山拍,我从来没去过天山,所以那个戏我从开始一直跟到尾。
当时冷的要死,天气变化得很厉害,那种感受会影响你剪辑的角度――确实如此。
不一定是被他们拍回来的素材影响,而是住在天山上的那种切身感受。
后来我剪的时候,一开场,我觉得那些羊群很有趣,所以先从羊群开始,然后一跳,原来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荒山野岭。
如果没去过天山,那可能剪出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所以,不同的戏有不同的做法,这样才好玩嘛。
我的老师说这个行业很好玩,年轻人很多。
可能最近这几年中国的电影发展特别快,所以他们的活儿也特别多,反而没有时间留意这种的细节,就是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剪啊剪啊剪啊,跟外面的世界脱节,只活在自己的小小空间里。
我觉得他完全把这个作为他们的职业,而不是一种兴趣,那就有一点可惜。
和李连杰比武
大众电影:
您剪了那么多动作戏,有没有觉得自己也快成了一个武林高手?
林安儿:
我不是――虽然我老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武林高手(笑)。
很多学生问,怎么样才能把一个片子剪好?
我说你必须把自己融到那个戏里面。
好像一个谈情说爱的片,你要把自己代入女主角。
如果你真的很喜欢那个男人的话,你希望他跟你说什么话?
只有把自己的情感带进去,你才能把故事说好。
所以剪武打的时候我老是觉得自己很会打,我一拳头就能把对手打多少个圈。
有一个小插曲,我跟李连杰合作了很多年,有一天在现场没事,我就跟他聊天。
我说,我剪了这么多武打戏,而且都是你的,看来我的功夫应该不会太差(笑)。
等于一个动作你在现场拍了30遍,我必须30条都看完,然后从里面选合适的。
选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代入自己:
到底哪一拳有力度?
我就跟李连杰说,我的功夫的根底应该不差,我们来比一下。
最后我跟他划了两拳,就被他摔倒在地上。
我只能说你刚才打的太快,我看不清,哈哈。
电影是梦,为了表现某些动作很漂亮,导演就会用慢镜头来拍,让你看清楚那一拳、那一脚是怎么出的,但是现实不可能这样。
《赤壁》综合版只留周瑜、孔明和曹操
大众电影:
国内上映的《赤壁》分成了上下集,但《赤壁》在海外,比如美国上映的时候是一个只有一集的版本,《赤壁》海外版的剪辑工作您参与了吗?
林安儿:
有参与。
《赤壁》真的很好玩,也是我做电影这么多年来最好玩的一个戏,吴宇森实在是一个令我佩服的导演――这是题外话了。
最早这个戏是我一个人来扛的,后来因为生病,吴导就找了美国的一个剪辑师来帮忙,杨红雨也在那个时候加入进来。
后来我的身体好了,又回来剪,那时候还在剪第一集,但已经在想综合版应该怎么处理。
我曾提议找李安的剪辑师蒂姆?
史奎尔,他剪过很多李安的电影,可以对中国文化做一个中间的平衡,可是他的档期有问题。
后来有一天,我们几个人突然想起来,以前有一个很好的前辈,胡大为,他一直跟吴宇森合作。
当时我们在澳洲做第一集的后期,如果等第一集做完再做第二集,时间实在不够,于是马上把他拉过来,让他剪第二集结尾武打的部分。
大众电影:
为什么觉得胡大为适合来剪这部电影?
林安儿:
他很早就移民去加拿大去做导演了。
胡大为帮吴宇森剪过《英雄本色》等许多电影,后来吴宇森去了美国,胡大为就去了加拿大,他娶了个老婆是美国人,他就去那边发展。
他一直在那边生活,也拍了很多戏,近两年他导演了一部电影《金山》,完全是西片的形式。
我们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因为他有两个地方的生活经验。
我们把第一集和第二集所有给他,让他去剪综合版。
剪之前我们开了一个会,讨论了哪些必须要保留,哪些可以放弃,那个综合版就是这样产生出来的。
大众电影:
剪《赤壁》综合版的时候,有没有考虑怎么才能让这部电影更容易为西方人所接受?
林安儿:
有的。
那时我们就好像一家人,都在剪辑间里。
剪辑间里一共五台机器,每天都在沟通,比如吃饭还在聊。
《赤壁》这么大的话题,里面这么多的人物,很多老外肯定看不懂,只能把所有分支都删掉。
接下来就要跟导演商量:
你的重点是谁?
周瑜、诸葛亮,还有曹操,他要谈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感情,也是这三个人,所以综合版就把其它无关的都删掉,就从他们三个人的故事发展下去。
这样来看,第一集完全就是一个背景,是为了交待各个人物,到第二集才有真正的戏剧发展,所以综合版就把背景的东西都删掉了,留下了比较有戏剧性的东西。
很早很早以前,我帮张艺谋导演做《英雄》《十面埋伏》这一系列创作的时候,我在他身上也学了一点东西。
那时候我们闲聊,他说我们看老外的电影,难道你对埃及啊罗马啊它的历史特别熟悉吗?
其实不一定。
那为什么我们看他们这一类的电影会有共鸣?
有没有必要你一定要很熟悉那段历史你才去看电影呢?
也未必啊。
电影好看最重要是它有自己的故事,观众是把它当做一个独立的故事去看的。
所以在剪《赤壁》综合版的时候,我们就完全把背景都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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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冯湄苏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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