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结变活结 家族冲突合 理 解决的过程和逻辑 上.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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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结变活结家族冲突合理解决的过程和逻辑上
死结变活结家族冲突合理解决的过程和逻辑上
再淘换篇旧作。
如按事件发生的时序编排,这篇应排在《秀儿之死》的后面。
在化解中国北方农村家族冲突的过程中,最基本的工具是"理"[1]。
本文即以中国北方农村家族冲突的一个重要诱发点-"闹丧"[2]为透视点,通过对具体的案例,揭示中国北方农村家族如何在暴力冲突的边缘,逐步走出危机,并最终得以合"理"解决的过程和逻辑。
一、"闹丧"
1995年2月28日,即中国农历正月十九;中国北方农村的"大年"已接近尾声。
早上8时许,郄家庄[3]年轻漂亮的媳妇-张秀儿[4]在自己家里服毒自杀了。
[5]
在中国北方农村,儿媳妇同婆婆闹意见的事相当普遍。
而秀儿和公公、婆婆之间的矛盾则由于种种机缘的凑合,表现得很充分和很突出,并且连秀儿的娘家人-包括秀儿父亲张大发所在的西庄张家和秀儿舅舅姨姨所在的郄家庄郭家,都卷到冲突里边去了。
尽管一些能同秀儿婆家、娘家说上话的外姓人(他们都是长辈或有一定地位的人)和远房的亲戚们,曾为此作了大量工作;但由此而产生的矛盾却是越弄越复杂。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在中国农村,闹出人命可以说是最大的事儿了。
即所谓人命关天。
它是中国农村最大的"理"。
一个家庭或家族什么都可以忍,但如果是死了人了,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善罢甘休的大事。
特别是中青年媳妇的自杀事件,往往一下子便将其娘家、婆家之间以往所有的不愉快的事情串连起来,成为这两个家族间冲突的导火线;许多大规模械斗就是由此引发的。
在这种情况下,死者生前事实上经历过什么,她是怎么想的、怎么死的,并不十分重要,关键在于家庭、家族的脸面和他们对死因的诠释。
现在,秀儿自杀了。
这是一个任谁也没有料到的大事。
对此,双方的亲属都接受不了。
在得知秀儿服毒自杀的消息后,秀儿的父母非常伤心,失声痛哭。
在他们看来,秀儿之所以自杀,是因为她在郄家受了气,是秀儿的婆婆给欺负的,把秀儿给逼死了;郄家的所作所为太不象话了,秀儿死的也太冤了。
为此,秀儿娘家的意见可大了;整个张氏家族的人也愤愤不平。
他们说:
这件事不能这样就算了,这回非要同郄家生气[6]不可。
秀儿的亲弟弟、堂弟弟们也表示:
这回非打架不可,非要把姐夫郄小宝打一顿不可。
还有人提出,到法院告状去,让法院惩治郄家。
(郄老大,960723;郄志国,970405;郭三妞,970407;孙某,97040404)
对于秀儿的自杀,郄老大夫妇也深感震惊和哀痛。
这就如同郄老大后来说的:
出了这个事,你不愿意,我就愿意?
我儿媳妇死了!
(郄老大,960723)
郄家庄和西庄相距还不到半里地,两村亲戚来往如织。
由秀儿自杀而迅速激化的冲突,还不断地受到随之而起的种种传言的刺激。
秀儿娘家的上述举动,当即就被西庄中同郄家庄要好的人传话给郄家庄-诸如秀儿父亲"要打郄老大,打郄老大的媳妇";秀儿父亲已经"在磨刀子了",秀儿的弟弟也要"拿刀子去杀了他们"[7];等等。
郄家庄的人对此议论纷纷。
郄老大夫妇则更为秀儿娘家所制造的"逼死"人命的舆论所激怒。
郄老大曾抗辩说:
秀儿夫妇已经分家单过了,她自杀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他两口子生气了,你们娘家不知道?
他们夫妇甚至还反唇相讥说:
秀儿是秀儿娘家、特别是秀儿娘家的兄弟媳妇给逼死的。
(郄老大,960723;郄志国,970405;郄五婶,970406;郭三妞,970407;村文书,960723;孙某,970404)
双方在言谈话语中,意气用事,火药味越来越浓。
郄家上院[8]人多势众。
此时的郄老大夫妇,根本不相信秀儿娘家能有实力同郄家相抗衡。
郄老大后来在回忆当时的情况时,曾着意强调了双方在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真要是打架,他们家也不行。
他们家才几个人?
他们在社会上有几个人?
他们想闹也闹不起来!
在郄家上院中,一些不甘示弱的年轻人,也想借机"闹事",同秀儿娘家打上一架。
而郄老大媳妇在郄家庄也确实算得上是一个难缠的女人[9],此时的她仍在同已经自杀了的儿媳妇赌气,竟火上浇油地说:
秀儿两口子已同我们分家另过了,她作她的饭,俺作俺的饭,她也不往俺屋里头走,俺也不惹她;俺也不知道她怎么能受了气了。
活该咱家倒楣!
咱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人家就喝了农药了!
郄老大媳妇甚至还胡搅蛮缠地说:
既然是分家另过了,秀儿的尸体从医院抬回来后,就停她那个厢房里!
她执意不肯让秀儿的尸体停正房[10]。
(郄老大,960723;郄五婶,970406;郄志国,970405)
秀儿自杀后,经送县医院抢救无效,当即便宣告其已经死亡。
按照郄家的打算,接下来的事,就是先把秀儿的尸体从医院里拉回村,按农村的旧习惯办丧事。
但秀儿娘家则坚决反对,他们提出:
秀儿的尸体就放在医院里,不能拉走。
他们要求先搞清楚郄家逼死人命的问题,然后再考虑其他事宜;并再三强调,秀儿的死是郄家逼的,叫她受了气,因此要先同郄家讲清楚这件事,要问问这个情况,秀儿是怎么喝的农药?
怎么弄的?
。
(郄志国,970405)
这显然是要兴师问罪。
郄家当然不能同意。
看来,暴力冲突已迫在眉睫。
二、郄家庄和西庄
郄家庄和西庄均隶属于P县,该县位于华北太行山东麓,自古民风强悍好斗。
民国《P县乡土地理》称:
居民生性"强悍,每因口角细故,动辄诉诸武力";同期《P县志资料·风土》也称:
"民俗憨直成性,一有冤抑,必求伸理"。
在公社化时期,郄家庄是水库移民村;西庄也曾为修水库整村后撤,并损失了大量耕地。
移民村是非多,难缠,这在中国农村是人所共知的事。
在同水患的长期抗争中,受当地强悍好斗民风的导引,搬迁前的老郄家庄村民就陶铸出精诚团结、一致对外的家族传统。
据村民们介绍,在历史上,老郄家庄曾同周围村庄因田间琐事屡屡发生冲突,并导致多起械斗。
60年代迁至新址之初,又因争夺一片乱石河滩的所有权,同比邻的东村发生过一场很著名的大规模械斗。
郄家庄和西庄真要是搞起械斗来,将是极其惨烈的。
迄今,尽管在中国北方农村较少有中国南方那种组织形态完整的家族,但家族活动仍然是相当普遍的社会存在;而且越是历史悠久的小姓,往往越容易形成较强的家族凝聚力。
郄姓就属于这种情况。
郄姓是一个极为罕见的中华古姓氏,具有明显的姓氏聚居特征,其聚居地似仅限于黄淮海平原中南部的局部地区[11]。
在郄家庄里,郄姓是第一大姓[12]。
全村212户中,郄姓占1/2。
郄家庄的郄姓分上院、下院和外院。
仅郄家上院,遇事时即可动员几十个人。
[13]如果再算上与之保持密切关系的郄家下院,其家族势力就更大了;何况,还有郄家外院和其他几个郄家庄的声援和支持。
与郄姓相比,作为全国最大姓氏之一的张姓,则渊源庞杂,如同一盘散沙。
具体到西庄张姓而言,尽管全村同属一个家族;但因村子小,总人数仅二百六七十人;且支脉分散,家族的凝聚力远不如郄姓。
更何况,秀儿父亲近支的兄弟子侄并不多。
在中国北方农村,凡涉及出嫁女子的纠纷和冲突,女方的舅舅姨姨往往在也能在纠纷和冲突中起一定作用。
秀儿母亲郭大妞的娘家就在郄家庄。
但郄家庄郭姓是小姓,比较近支的仅有秀儿的4个舅舅和嫁在本村孙家的姨姨(即郭三妞);即使再算上秀儿姥姥家-郄家庄左姓,也仍为郄家庄小姓,整个家族只有6个户头。
两个家族在社会经济地位上的差距更大。
郄家家族大,有势力,在当地有名气有地位。
几十年来,郄家上下两院一直掌握着郄家庄的大权;家族在外面工作的人多,有的还是有相当地位的干部,其亲戚朋友更是遍布了本地的方方面面,形成了一张涉及面很广的关系网。
改革以来,郄家上下两院原有的和新建立的社会关系网络发挥了很高的效能,使郄家庄的经济实力不断扩张,成为全县闻名的"明星村"、"样板村"。
目前,村内有年生产能力百万元以上的企业4家。
其中,郄老四夫妇办的纺织厂和郄老大干兄弟张家兄弟[14]办的锁厂,都是县里有很高知名度的企业,其年生产能力都在四五百万元左右;郄志国办的铸造厂,年生产能力也在百万元以上。
除此之外,还有郄家下院某人办的食品厂、郄老大[15]办的锁芯厂等等,其年生产能力也都有十万元到几十万元。
在上述企业的带动下,不仅全村大多数劳动力已转入第二三产业,还从邻村雇佣了数百名工人。
村内主要企业的业务往来遍及北京、上海、石家庄等地。
郄老四夫妇厂子的产品,还在其大舅子[16]的协助下,出口到了加拿大。
除此之外,以郄家下院的家族领袖为首的一群人(包括郄五叔[17]),还在县里办起年生产能力十万吨的水泥厂,这可是县里数得出来的大型企业。
在经济实力急剧膨胀的同时,郄家的家族领袖们对自己家族在地方上的形象更是刻意维护。
他们常以村党支部、村委会或其他名义,做一些有利于上下左右关系和家族形象的事。
例如,由村内几家主要企业承担村庄的部分税费,动用私款而不是公款宴请地方官员,等等。
郄老四家的汽车更是谁都可以借用"公车"。
这样一来,郄家在地方上名气更大了,社会关系也更多了。
这用郄家自己的话来说,在县里各处咱也有人!
只要需要,随时都可以找上。
对此,笔者在访问郄家庄的全过程中,体会颇深。
例如,在笔者第一次访问郄家庄时,当县委研究室的官员正因为一时找不到车子送我们下村而四处忙碌时,郄家庄村支书郄志国却通过"个人关系",不无炫耀地从县政府搞来吉普车,把我们直接从县招待所接走了。
另如,在下文中还将提到的郄老四夫妇争端中,为调解纠纷,郄老四竟一下子就请来一个副县长,三个县局(部、委)的头头;郄家下院的家族领袖和郄五叔等人为水泥厂的产权纠纷,甚至能同本镇镇委、镇政府对簿公堂,最后还是在县有关单位的调停下、在己方利益得到相当程度的满足之后,才告不了了之。
其面子之大,远非一般农村家族可比。
秀儿娘家则相形见绌。
西庄张姓家族里没有什么人在外面当干部,也没有郄家那么多的社会关系,村里没能形成郄家庄那样上规模的企业。
在访谈中,笔者的一个同事曾目睹了西庄的村干部为某项公务到县里镇里托不上关系而在犯难的情形。
再具体到秀儿父亲,也就是个"纯庄稼户";在郄老大看来,秀儿父亲搞什么都不行。
在当地,他是第一个搞养鳖的,但没有搞成;后来又搞大棚蔬菜,也没有搞成。
郄老大说,他根本挣不了几个钱。
最后,只能将儿子、儿媳送到郄老四的工厂里当工人。
在郄家庄里,秀儿娘家的亲戚们从未当过村干部[18],其经济实力也多远不如郄家。
左姥娘侄子办的木器厂、郭三妞丈夫办的铁器厂以及秀儿舅舅办的"装修公司"规模都很小;从统计报表上看,最大的要算木器厂,年产值尚不足郄老四纺织厂的1/25,郄志国铸造厂的1/10。
(郄老大,960723;郄家庄村工副业简况)他们的产品大多局限于本地集贸市场。
总之,郄家上院和秀儿娘家的冲突,是不同数量级选手的同场较量。
三、家族领袖的初步策略
1·家族议事会
在P县农村,每当人们遇到"大事"时,"当家的"往往要召开家族会议,分析形势,制定对策,协调内部,实施干预。
这正如郄志国所说,一般是在家族出了"大事"的情况下,大伙一起去看看去,照应一下;有什么事大伙商量着办。
这种议事会原无正式名目,参加人员主要为家族里上了年岁的、经历的事比较多的男性家族成员[19]。
如果上述人员不在家,还得通知其参加议事会。
因为,这样的人大多在外担任公职,经历的事较多,也较有经验和社会关系。
随着妇女在乡村中出任公职现象的普遍化,这些妇女往往因其公职身份而获得了出席家族议事会的资格,如郄老四媳妇。
但大多数妇女仍然是"人家不叫俺们,俺也管不了"。
(郄志国,970406;郄五婶,970406)
家族议事会一般在事主或家族领袖的家中召开,由家族领袖主持。
会议多在晚上进行;而且随着事态的发展变化,可能要连续召开多次。
直到"事"处理完了,议事会才告一段落。
在家族议事会上,人们围绕着地方生活世界中的"理",畅所欲言。
会上形成的"意见",对当事人有相当大的约束力。
[20](郄志国,970406)
在具体调解家族间冲突的过程中,双方往往由"办事的"出面谈判和协商。
这里所谓"办事的",一般是本家族的领袖或其他近支的头面人物,即在"当家的"中能够"做主"的人。
他们在调处纠纷或冲突时,往往同时具有当事人代表和当事人所隶属家族代表的双重身份。
当个人的或家庭的"理"同家族的"理"产生分歧时,他们有责任说服当事人作出妥协,以顾全家族整体利益。
"办事的"提出的"意见"对当事人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21]
这种"办事的"又分为"主话的"和"帮话的",其中"主话的"往往是家族领袖。
而家族议事会则可视为"办事的"和当事人的参谋部。
家族议事会介入家族纠纷是有选择的。
调解家庭内部和家庭之间的琐碎矛盾,这是亲戚朋友的事;家族里的人和家族议事会则并不一一过问。
而一旦冲突扩大成为一家一户难以运作的"大事"时,家族议事会便即时召开。
此时,原先参与调解的亲戚朋友往往便不再过问此事。
以秀儿自杀事件为例:
秀儿同公婆发生矛盾之初,家族议事会并没有马上形成干预,而是听由郭某、郄老大的邻居和张家兄弟[22]等人说和劝解。
在笔者访谈时,郭某等也对其参与调解的细节津津乐道;但当秀儿自杀的事一发生,郄家的亲戚朋友则大多退居局外。
在访谈中,凡涉及秀儿自杀后的关键性情节时,他们往往用"光是听说"、"大概"一类词语敷衍,或者干脆就是一个"不知道"-"反正我没有插手去办那个事"。
特别是郄老大的邻居,在过去,郄老大家里有事,往往要找他商量,但对于秀儿自杀以后的事,他竟然一口咬定:
出事以后,我还是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也没有分析过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某,970404a,970404B;郄老大的邻居,970405)
由于郄家上下两院的关系十分密切,郄家上院出事后,郄家下院的领袖人物也往往主动参与上院的家族议事会。
例如,据郄家下院的重要成员村文书介绍说,秀儿自杀后,他曾参加过两三次上院的议事会。
(村文书,960723)但上下两院毕竟在秀儿自杀一事上处境不同,他们对此事的看法也有差异;相对而言,郄家下院的看法更接近于置身局外的村民。
2·家族领袖的态度-把这事压到最低限度
在调解秀儿自杀事件的过程中,郄家上院出面"办事的"是郄家上院的家族领袖郄五叔、郄志国,以及郄老四、村支部书记郄支书[23]等人,其中郄五叔是"主话的"。
西庄出面"办事的"是秀儿叔叔和村支部书记张支书,其中张支书是"主话的"。
由于秀儿自杀一事比较复杂,不像办理一般的丧事。
郄五叔曾以退为进,推脱说:
"我不管"。
但郄五叔毕竟是郄家上院的家族领袖,人们有什么事,还得找他;他也只有全力以赴了。
为此,他还特地向自己的工作单位-水泥厂请了假。
(郄志国,970405)
与郄五叔相比,年富力强的郄志国则表现得积极主动,勇于任事。
据他自己介绍,当时,我正在我们村里开会呢,一听说秀儿出事了,这我就赶紧去了。
(郄志国,970405)
办事的基本原则是合"理"。
这就如郄志国所说:
现在是咱们给秀儿办"丧事",这能平平安安地把"丧事"办下来,就行。
要是再弄出矛盾来,把问题激化了,不好;如果再让人家说出一个什么来,也不好。
(郄志国,970405)
据介绍,当时,郄五叔和郄志国曾做出这样的判断:
关键就是最初的几天,有可能出事;那几天一过去以后,谁他妈的也怕触犯法律。
但在势头上,谁头脑一冲动,一闹,别人再跟着起哄,这矛盾就可能激化了。
因此,从秀儿自杀的事一出来,咱就压着这事。
他们为郄家制定的策略是:
尽量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把事压到最低限度,能办到什么程度就办到什么程度;先把秀儿的丧事办了再说,不要再闹事。
(郄老四,970408;郄志国,970405)
而西庄的张支书等人也明确表示,不愿意"打起架来"。
(郄老四,970408)
正是基于这样一些考虑,双方办事的为化解双方矛盾作了大量的工作。
用郄老四的话说,这个事出来以后,双方的亲属,都拿出了高姿态-秀儿叔叔,跟着我们这边的这几个人,双方都压这个事;双方的支书,也都耗费了很大的精力。
郄老四还强调说:
要是我们挑这个事,那后来的结果就和压这个事不一样了。
(郄老四,970408)
四、不能不认的理
在郄家上院的家族议事会上,人们详细分析了事态发展的多种可能性。
1·恶道-估计打架是打不起来
进行械斗被称为是走"恶道"。
家族议事会必须首先对双方进行械斗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做出评估。
郄家上院人多势众,家族凝聚力也强。
东村的人口是郄家庄的3倍,在60年代的一场著名械斗中,郄家庄以郄家上下两院为骨干,竟与其打了个平手。
现在,西庄的人口仅为郄家庄的1/3。
就算说是大姓靠家族,小姓连亲戚;秀儿娘家再加上郄家庄里的秀儿舅舅姨姨姥姥家,也没有郄家人多。
真要打起架来,秀儿娘家还真不是郄家的对手。
然而,尽管郄家上院的人嘴上说:
要是真打架,我们也不怕;但也确有踌躇难言之处:
在熟人社会中,械斗绝不是一件打完就完的事。
而如今的郄家已经不再是生存线上苦苦挣扎的饥民,他们都忙着过自己家的小日子,谁也不找谁的麻烦,谁愿意闹矛盾呀?
用郄老四的话说:
当时,就怕他妈的打起来,把事给闹大了!
这一打起架来,就没完啦。
这次我吃亏了,下次呢,我他妈的想法再找你打;这次煽他两巴掌,第二次就动家伙啦,那就麻烦了!
郄家庄和西庄这就和一个村的一样,白天经常见面,这要互相一报复起来,后果可就严重了。
郄老四还特别强调:
当时这事要压,就压下去了,压不了,后边就难办了。
因此,最好是尽量的别弄出事来。
(郄老四,970408;郄志国,970405)
再说,秀儿姥姥左姥娘[24]和秀儿的母亲郭大妞在村里都是很厉害的角色。
据村民们介绍,左姥娘那家伙糊涂得很了,那中国这是反正在这前几名里头;也可护短了,老了,七八十岁了,说话他娘的可冲了;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秀儿的母亲郭大妞和她母亲一模一样,也是个不明事理的人,脾气可坏了,一遇到事,立时就劈里啪啦,发脾气。
何况,秀儿姥姥的娘家是左氏家族;几十年来,左家为争夺村里的领导权,一直在寻求机会,并策动其他家族,同郄家上下两院明争暗斗。
用郄家下院的家族领袖的话来说,只要一闹运动,左家的人就认为是重新划分天下。
[25](郭某,970404a;孙某[26],970404;郄家下院家族领袖,961129)郄家要是真同这样的人家"闹"起来,也不是一个容易解脱的事。
好在当时从西庄也传来同样的消息-西庄的村长跟支书也就怕他妈的打起架来。
据此,郄家上院做出的基本判断是,估计打架,是打不起来。
(郄老四,970408;郄志国,970405)
2·经公-法没有理更重要
"经公"即通过司法裁决。
在郄家上院的家族议事会上,人们曾详细研究了通过司法裁决来调解郄张两家冲突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他们所形成的共识是,关于郄家"逼死人命"的说法缺乏法律依据。
据郄志国介绍:
当时他估计,秀儿父亲要告的话,理由不太充分。
要是打官司,我们这边不负什么法律责任。
这一点,秀儿娘家那边清楚,我们自己也核算过。
因为,一是有秀儿的遗书[27],一是秀儿是自杀,这是家务事,是是非非很难说清楚,双方都有对的,也有不对的。
孙某[28]也说:
当时,大家认为,如果秀儿娘家向法院提出要郄家抵命,可能人家法院根本不给办理。
因为,秀儿的死,不像是谁杀死谁那种事,农药是秀儿自己喝的。
再说,秀儿已经同公婆分家单过了,公公婆婆怎么能逼她了?
凡是她有什么委屈,都对着自己娘家说了,是从什么事情上俺逼她了?
有什么证据?
提不出什么证据来,他们想闹也闹不了。
何况,郄家在县镇两级关系甚多。
这用孙某的说来说,秀儿娘家也知道,在县里各处咱也有人,真去告,他也知道不好告。
(郄志国,970405;孙某,970404)
但司法裁决毕竟不等于社会认可,法毕竟没有理更重要。
无论从法律上怎么解释,在当地乡民们看来,尽管说这事是两边老人都有原因,但毕竟是郄家上院跟人家里犯上这事,跟人家弄僵了,把人给死在自己家了。
在外村,人们甚至传言说秀儿是郄老大逼的。
(郭某,970404a;孙某,960724)总之,是郄家输了"理"。
因此,从社会认可的角度上看,有关郄家"逼死"人命的舆论,始终是郄家上院必须认真对待的大事。
郄家上院的人们对此也表示承认。
例如,郄志国说:
秀儿自杀,这不是这正经八板的事。
人家是从这(指在郄家)喝的农药,人家不受气,不那个什么的,喝这个干吗,也不好喝。
郄老四也说:
"毕竟是人家的孩子,交给咱们啦,在咱们这出了事了。
"他还强调:
说秀儿也有遗书,死了就死了吧;那是不认理的话。
孙某甚至还作了这样的发挥:
你要是在她这(指在西庄死的),咱就不能答应她。
咱就得去问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把给人死了?
但秀儿是在你这里(指在郄家庄)死了,你这让人家娘家再一出去说,这是叫她婆婆逼的。
这么一宣传,一造舆论。
你这事,你就说不清楚了。
就连逐渐冷静下来的郄老大也承认,这事你再解释,谁相信你了?
你能说,这事与你没有关系?
人家这姑娘到你家了,你不负责任,谁负责?
你逃脱不了这个责任!
(郄志国,970405;郄老四,970408;村文书,960723;孙某,970404)
何况,郄老大夫妇如果真在乡间留下一个和儿媳妇处不好关系的恶名,郄小宝以后再婚也就成了难题。
3·合"理"-双方共同的策略选择
既然走恶道和经公都不足以满足郄家上院把"事压到最低限度"的要求,人们就只能另谋它路,以求合"理"解决双方的矛盾了。
根据访谈,我们可将郄家上院在家族议事会上形成的基本策略归纳为:
(1)尽量的别闹事。
但如果要是对方真闹,我们也不怕。
(2)如果人家不提打官司,咱这边也不提;人家说要钱,咱就从钱上找;人家说打官司,咱就从打官司上找。
(3)最好是私下解决,出点钱,销灾呢。
(4)咱人多,咱谁也不欺负人家。
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不能因此落下郄家仗着人多势力大欺负人的话柄。
(郄志国,970405;郄五婶,970406;郄老四,970408)就这样,私下解决,从钱上找,就成为郄家上院的首选对策。
秀儿娘家家族议事会的参加人员包括:
秀儿父母兄弟和秀儿的姨父、舅舅、叔叔等,以及张姓家族的其他成员。
据介绍,张家的出来"办事的"如张支书等人,出于对本村整体利益的考虑,也不愿意张家同郄家闹事;他们主张,最好是能够把矛盾给化解了。
因此,会上形成共识是:
(1)张家没有同郄家闹事的实力。
郭三妞说,要打架的话,秀儿的亲弟弟太少;你打起架来,还得是亲弟弟不是?
就是堂兄弟,也还太小哩,十五六岁的。
至于说打官司,上面"净是人家家里人",张家也不容易告赢。
[29]
(2)即使法院判定郄家有罪,也不可能为秀儿娘家讨回他们所要求的"公道"。
因为,按他们的估计,经公就得牵扯到郄小宝。
郭三妞说:
人已经死了,你再去和小宝(即秀儿丈夫)去生这个气,他(指秀儿儿子)把亲爹也弄没了,你可怎么办呀?
(3)基本对策。
要郄家赔上个钱,就算了;别再打官司了,人已经死了,你还能怎么样?
(郭三妞,970407;郭某,970404a;郄志国,970405;郄老四,970408)为此,秀儿娘家那边也在找人同郄家说和。
[1]"理"据《辞海》、《辞源》和《汉语大字典》等,"理"的本意是治玉。
《韩非子·和氏》有"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实焉,遂命曰'和氏之璧'。
"后引申为道理、事理。
《韩非子·解老》有"思虑熟则得事理,得事理则必成功";《三国志·魏·杜恕传》上疏有"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顾道理而苟求容进也"。
在本文中,我们就是依据其引申义来使用"理"这个概念的。
[2]"闹丧"即中国农村围绕死人事件而展开的家族冲突。
[3]本文中所涉及的地名和人名均按学术惯例作了技术处理。
考虑到调研所涉及的是现实生活中刚结束的家族冲突,为不干扰双方的正常生活,访谈主要围绕其中相对而言比较容易进入的一方进行,并在能力所及的情况下,同另一方的若干重要成员作了比较深入的访谈。
这里有必要说明的是,本项调研之所以进行得比较顺利,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同窗好友老郄的帮助和支持。
老郄是郄家的重要成员,现就职于某国家机关。
在他安排下,笔者得以郄家亲友的身份,在没有任何行政部门工作人员参与和陪同的情况下,和几位合作者多次深入到郄家庄,并与主要当事人郄老大、郄老四、郄志国等平辈相称,过从甚密,由此获得了大量涉及家族隐私的宝贵资料。
[4]秀儿本人是西庄人,嫁到郄家庄郄家上院的重要成员郄老大家当儿媳妇,丈夫叫郄小宝。
其父张大发曾与郄老大是一同当兵的战友;母亲郭大妞是从郄家庄嫁到西庄张家去的媳妇。
[5]详见附一"秀儿之死"。
[6]在当地方言中,生气表示相当激烈的冲突,吵架、打架均可称为生气。
[7]访谈中,村文书曾提到,张家曾出动7个人,到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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