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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的抒情散文
贾平凹的抒情散文
导语:
贾平凹的散文被学者和评论家排在了优秀之列,并且有多篇被选进中学课本。
下面是小编搜集的贾平凹的抒情散文。
欢迎阅读!
篇一、贾平凹的抒情散文
——《中国当代才子书·贾平凹卷》序
去年,出版社决意要编辑出版这本书时,我是迟迟地不合作:
不提供照片,不提供书与画的作品,甚至不回信。
这样的态度使许多人愤慨了,以为我要傲慢。
不是的,我从来不敢傲慢,之所以学着逃避是觉得作家就是作家,没必要弄出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面目来招摇过市。
今年出版社又来了人,我是同意了,因为这套书要出四本的,别人的三本都编好了,单等着这一本,若再不合作,就……原本是很真诚的,但真诚却要成了矫情,人活着真是难以违背世态啊!
去年四十四岁,今年四十五岁,到了斤斤计较岁数的年龄,足以证明开始衰老了。
从二十岁起立志要作个好的文人,如今编这本书只让人丧气:
就那些速成的文字吗,就那些涂鸦般的书与画吗?
往日里,也曾在朋友面前夸口:
我是预测第一,书法第二,绘画第三,作曲第四,写作第五,那全是什么不行偏说什么好,要学齐白石的,如喝酒夸酒量的醉话。
那年去美国,见到一个诗人,旁边一个作家告诉我:
这是在美国人人都知道的著名诗人,但人人都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诗。
我当时笑了,心里想,我将来千万不要做这样的作家。
我也见过一些官人写文章和写文章的官人,在文坛上他是官人,在官场上他是文人,似乎两头特别,其实两头让人不恭的,如果还算有才,也全然浪费了。
一个人的能力会有多少呢,主要地从事一项了,别的项目都是为了这一项而进行的基本修养训练罢了。
嘴的功能是吃饭说话的,当然,嘴也可以咬瓶子盖。
我的那点书呀画呀,甚至琴呀棋呀,算什么呢,如果称之为才子,还真不如称这为歌妓,歌妓还必须是貌美的女子。
真正的才子恐怕是苏东坡,但苏东坡已经死在宋朝,再没有了。
我之所以最后同意编辑出版这本书,也有一点,戳戳我的西洋景,明白自己的雕虫小技而更自觉地去蹈大方。
如果往后还要业余去弄弄那些书法呀,绘画呀,音乐呀,倒要提醒自己:
真要学苏东坡,不仅仅是苏东坡的多才多艺,更是多才多艺后的一颗率真而旷达的心,从而做一个认真的人,一个有趣味的人,一个自在的人。
今早起来,许多人事要联系,去拨电话时却发现往日携在身上的电话号码本丢失了,一时满头闷水,嗷嗷直叫。
要联系的人事无法联系,才突然明白,在现代社会里活人,人是活在一堆数字里的。
那么,属于我的数字是哪些呢?
1997年5月7日 篇二、贾平凹的抒情散文
朋友是磁石吸来的铁片儿、钉子。
锣丝帽和小别针,只要愿意,从俗世上的任何尘土里都能吸来。
现在,街上的小青年有江湖义气,喜欢把朋友的关系叫“铁哥们”,第一次听到这么说,以为是铁焊了那种牢不可破,但一想,磁石吸的就是关于铁的东西呀。
这些东西,有的用力甩甩就掉了,有的怎么也甩不掉,可你没了磁性它们就全没有喽!
昨天夜里,端了盆热水在凉台上洗脚,天上一个月亮,盆水里也有一个月亮,突然想到这就是朋友么。
我在乡下的时候,有过许多朋友,至今二十年过去,来往的还有一二,**皆已记不起姓名,却时常怀念一位已经死去的朋友。
我个子低,打蓝球时他肯传球给我,我们就成了朋友,数年间身影不离。
后来分手,是为着从树上摘下一堆桑椹,说好一人吃一半的,我去洗手时他吃了他的一半,又吃了我的一半的一半。
那时人穷,吃是第一重要的。
现在是过城里人的日子,人与人见面再不问“吃过了吗”的话。
在名与利的奋斗中,我又有了相当多的朋友,但也在奋斗名与利的过程,我的朋友交换如四季。
……走的走,来的来,你面前总有几张板凳,板凳总没空过。
我作过大概的统计,有危难时护伤过我的朋友,有贫困时周济过我的朋友,有帮我处理过鸡零狗碎事的朋友,有利用过我又反过来端我一脚的朋友,有诬陷过我的朋友,有加盐加醋传播过我不该传播的**而给我制造了巨大的麻烦的朋友。
成我事的是我的朋友,坏我事的也是我的朋友。
有的人认为我没有用了不再前来,有些人我看着恶心了主动与他断交,但难处理的是那些帮我忙越帮越乱的人,是那些对我有过思却又没完没了地向我讨人情的人。
地球上人类最多,但你一生的交往最多的却不外乎方圆几里或十几里,朋友的圈子其实就是你人生的世界,你的为名为利的奋斗历程就是朋友的好与恶的历史。
有人说,我是最能交朋友的,殊不知我的相当多的时间却是被铁朋友占有,常常感觉里我是一条端上饭桌的鱼,你来捣一筷子,他来挖一勺子,我被他们吃剩下一副骨架。
当我一个人坐在厕所的马桶上独自享受清静的时候,我想象坐监狱是美好的,当然是坐单人号子。
但有一次我独自化名去住了医院,只和戴了口罩的大夫护士见面,病床的号码就是我的一切,我却再也熬不下一个月,第二十七天里翻院墙回家给所有的朋友打电话。
也就有人说啦:
你最大的不幸就是不会交友。
这我便不同意了,我的朋友中是有相当一些人令我吃尽了苦头,但更多的朋友是让我欣慰和自豪的。
过去的一个故事讲,有人得了病去看医生,正好两个医生一条街住着,他看见一家医生门前鬼特别多,认为这医生必是医术不高,把那么多人医死了,就去门前只有两个鬼的另一位医生家看病,结果病没有治好。
旁边人推荐他去鬼多的那家医生看病,他说那家门口鬼多这家门口鬼少,旁边人说,那家医生看过万人病,死鬼五十个,这家医生在你之前就只看过两个病人呀!
我想,我恐怕是门前鬼多的那个医生。
根据我的性情。
职业、地位和环境,我的朋友可以归两大类:
一类是生活关照型。
人家给我办过事,比如买了煤,把煤一块一块搬上楼,家人病了找车去医院,介绍孩子人托。
我当然也给人家办过事,写一幅字让他去巴结他的领导,画一张画让他去银行打通贷款的关节,出席他岳父的寿宴。
或许人家帮我的多,或许我帮人家的多,但只要相互诚实,谁吃亏谁占便宜就无所谓,我们就是长朋友,久朋友。
一类是精神交流型。
具体事都干不来,只有一张八哥嘴,或是我慕他才,或是他慕我才,在一块谈文道艺,吃茶聊天。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把我的朋友看得非常重要,为此冷落了我的亲戚,甚至我的父母和妻子儿女,可我渐渐发现,一个人活着其实仅仅是一个人的事,生活关照型的朋友可能了解我身上的每一个痣,不一定了解我的心,精神交流型的朋友可能了解我的心,却又常常拂我的意。
快乐来了,最快乐的是自己,苦难来了,最苦难的也是自己。
然而我还是交朋友,朋友多多益善,孤独的灵魂在空荡的天空中游戈,但人之所以是人,有灵魂同时有身躯的皮囊,要生活就不能没有朋友,因为出了门,门外的路泥泞,树丛和墙根又有狗吠。
西班牙有个毕加索,一生才大名大,朋友是很多的,有许多朋友似乎天生就是来扶助他的,但他经常换女人也换朋友。
这样的人我们效法不来,而他说过一句话:
朋友是走了的好。
我对于曾经是我朋友后断交或疏远的那些人,时常想起来寒心,也时常想到他们的好处。
如今倒坦然多了,因为当时寒心,是把朋友看成了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殊不知朋友毕竟是朋友,朋友是春天的花,冬天就都没有了,朋友不一定是知己,知己不一定是朋友,知己也不一定总是人,他既然吃我,耗我,毁我,那又算得了什么呢,皇帝能养一国之众,我能给几个人好处呢?
这么想想,就想到他们的好处了。
今天上午,我又结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向我诉苦说他的老婆工作在城郊外县,家人十多年不能团聚,让我写几幅字,他去贡献给人事部门的掌权人。
我立即写了,他留下一罐清茶一条特级烟。
待他一走,我就拨电话邀三四位旧的朋友来有福同享。
这时候,我的朋友正骑了车子向我这儿赶来,我等待着他们,却小小私心勃动,先自己沏一杯喝起,燃一支吸起,便忽然体会了真朋友是无言的牺牲,如这茶这烟,于是站在门口迎接喧哗到来的朋友而仰天嗬嗬大笑了。
1997年2月5日晚 篇三、贾平凹的抒情散文
一晃荡,我在城里已经住罢了二十年,但还未写出过一部关于城的小说。
越是有一种内疚,越是不敢贸然下笔,甚至连商州的小说也懒得作了。
依我在四十岁的觉悟,如果文章是千古的事--文章并不是谁要怎么写就可以怎么写的--它是一段故事,属天地早有了的,只是有没有宿命可得到。
姑且不以国外的事作例子,中国的《西厢记》、《红楼梦》,读它的时候,哪里会觉它是作家的杜撰呢?
恍惚如所经历,如在梦境。
好的文章,囫囵囵是一脉山,山不需要雕琢,也不需要机巧地在这儿让长一株白桦,那儿又该栽一棵兰草的。
这种觉悟使我陷于了尴尬,我看不起了我以前的作品,也失却了对世上很多作品的敬畏,虽然清清楚楚这样的文章究竟还是人用笔写出来的,但为什么天下有了这样的文章而我却不能呢?
!
检讨起来,往日企羡的什么词章灿烂,情趣盎然,风格独特,其实正是阻碍着天才的发展。
鬼魅狰狞,上帝无言。
奇才是冬雪夏雷,大才是四季转换。
我已是四十岁的人,到了一日不刮脸就面目全非的年纪,不能说头脑不成熟,笔下不流畅,即使一块石头,石头也要生出一层苦衣的,而舍去了一般人能享受的升官发财、吃喝嫖赌,那么搔秃了头发,淘虚了身子,仍没美文出来,是我真个没有宿命吗?
我为我深感悲哀。
这悲哀又无人与我论说。
所以,出门在外,总有人知道了我是某某后要说许多恭维话,我脸烧如炭;当去书店,一发现那儿有我的书,就赶忙走开。
我愈是这样,别人还以为我在谦逊。
我谦逊什么呢?
我实实在在地觉得我是浪了个虚名,而这虚名又使我苦楚难言。
有这种思想,作为现实生活中的一个人来说,我知道是不祥的兆头。
事实也真如此。
这些年里,灾难接踵而来,先是我患乙肝不愈,度过了变相牢狱的一年多医院生活,注射的针眼集中起来,又可以说经受了万箭穿身;吃过大包小包的中药草,这些草足能喂大一头牛的。
再是母亲染病动手术;再是父亲得癌症又亡故;再是一场官司没完没了地纠缠我;再是为了他人而卷入单位的是是非非中受尽屈辱,直至又陷入到另一种更可怕的困境里,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
我没有儿子,父亲死后,我曾说过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现在,该走的未走,不该走的都走了,几十年奋斗的营造的一切稀里哗啦都打碎了,只剩下了肉体上精神上都有着毒病的我和我的三个字的姓名,而名字又常常被别人叫着写着用着骂着。
这个时候开始写这本书了。
要在这本书里写这个城了,这个城里却已没有了供我写这本书的一张桌子。
在一九九二年最热的天气里,托朋友安黎的关系,我逃离到了耀县。
耀县是药王孙思邈的故乡,我兴奋的是在药王山上的药王洞里看到一个坐虎针龙的彩塑,彩塑的原意是讲药王当年曾经骑着虎为一条病龙治好了病的。
我便认为我的病要好了,因为我是属龙相。
后来我同另一位搞戏剧的老景被安排到一座水库管理站住,这是很吉祥的一个地方。
不要说我是水命,水又历来与文学有关,且那条沟叫锦阳川就很灿烂辉煌;水库地名又是叫桃曲坡,曲有文的含义,我写的又多是女人之事,这桃便更好了。
在那里,远离村庄,少鸡没狗,绿树成荫,繁花遍地,十数名管理人员待我又敬而远之,实在是难得的清静处。
整整一个月里,没有广播可听,没有报纸可看,没有麻将,没有扑克。
每日早晨起来去树林里掏一股黄亮亮的小便了,透着树干看远处的库面上晨雾蒸腾,直到波光粼粼了一片银的铜的,然后回来洗漱,去伙房里提开水,敲着碗筷去吃饭。
夏天的苍蝇极多。
饭一盛在碗里,苍蝇也站在了碗沿上,后来听说这是一种饭苍蝇,从此也不在乎了。
吃过第一顿饭,我们就各在各的房间里写作,规定了谁也不能打扰谁的,于是一直到下午四点,除了大小便,再不出门。
我写起来喜欢关门关窗,窗帘也要拉得严严实实,如果是一个地下的洞穴那就更好。
烟是一根接一根地抽,每当老景在外边喊吃饭了,推开门直感烟雾笼罩了你了!
再吃过了第二顿饭,这一天里是该轻松轻松了,就趿个拖鞋去库区里游泳。
六点钟的太阳还毒着,远近并没有人,虽然勇敢着脱光了衣服,却只会狗刨式,只能在浅水里手脚乱打,打得腥臭的淤泥上来。
岸上的蒿草丛里嘎嘎地有嘲笑声,原来早有人在那里窥视。
他们说,水库十多年来,每年要淹死三个人的,今年只死过一个,还有两个指标的。
我们就毛骨悚然,忙爬出水来穿了裤头就走。
再不敢去耍水,饭后的时光就拿了长长的竹竿去打崖畔儿上的酸枣。
当第一颗酸枣红起来,我们就把它打下来了,红红的酸枣是我们惟一能吃到的水果。
后来很奢侈,竟能贮存很多,专等待山梁背后的一个女孩子来了吃。
这女孩子是安黎的同学,人漂亮,性格也开朗,她受安黎之托常来看望我们,送笔呀纸呀药片呀,有时会带来几片烙饼。
夜里,这里的夜特别黑,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就互相念着写过的章节,念着念着,我们常害肚子饥,但并没有什么可吃的。
我们曾经设计过去偷附近村庄农民的南瓜和土豆,终是害怕了那里的狗,未能实施。
管理站前的丁字路口边是有一棵核桃树的,树之顶尖上有一颗青皮核桃,我去告诉了老景,老景说他早已发现。
黄昏的时候我们去那里抛着石头掷打,但总是目标不中,歇歇气,搜集了好大一堆石块瓦片,掷完了还是打不下来,倒累得脖子疼胳膊疼,只好一边回头看着一边走开。
这个晚上,已经是十一点了,老景馋得不行,说知了的幼虫是可以油炸了吃的,并厚了脸借来了电炉子、小锅、油、盐,似乎手到擒来,一顿美味就要到口了。
他领着我去树林子;用手电在这棵树上照照,又到那棵树上照照,树干上是有着蝉的壳,却没有发现一只幼虫。
这样为着觅食而去,觅食的过程却获得了另一番快感。
往后的每个晚上这成了我们的一项工作。
不知为什么,幼虫还是一只未能捉到,提到的倒是许多萤火虫,这里的萤火虫到处在飞,星星点点又非常的亮,我们从林子中的小路上走过,常恍惚是身在了银河的。
老景长得白净,我戏谑他是唐僧,果然有一夜一只蝎子就钻进他的被窝咬了他,这使我们都提心吊胆起来,睡觉前翻来覆去地检查屋之四壁,抖动被褥。
蝎子是再也没有出现的,而草蚊飞蛾每晚在我们的窗外聚会,黑乎乎地一疙瘩一疙瘩的,用灭害灵去喷,尸体一扫一簸箕的。
我们便认为这是不吉利的事。
我开始打磨我在香山捡到的一块石头,这石头很奇特,上边天然形成一个大字,间架结构又颇似柳体。
我把大字石头雕刻了一个人头模样系在脖子上,当作我的护身符。
这护身符一直系着,直到我写完了这部书。
老景却在树林子里捡到了一条七寸蛇的干尸,那干尸弯曲得特别好,他挂在白墙上,样子极像一个凝视的美妙的少女。
我每天去他房间看一次蛇美人,想入非非。
但他要送我,我不敢要。
在耀县锦阳川桃曲坡水库--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地名的--呆过了整整一个月,人明显是瘦多了,却完成了三十万字的草稿。
那间房子的门口,初来时是开绽了一朵灼灼的大理花的,现在它已经枯萎。
我摘下一片花瓣夹在书稿里下山。
一到耀县,我坐在一家咸汤面馆门口,长出了一口气,说:
让我好好吃顿面条吧!
吃了两海碗,口里还想要,肚子已经不行了,坐在那里立不起来。
回到西安,我是奉命参加这个城市的古文化艺术节书市活动的。
书市上设有我的专门书柜,疯狂的读者抱着一摞一摞的书让我签名,秩序大乱,人潮翻涌,我被围在那里几乎要被挤得粉碎。
几个小时后幸得十名警察用警棍组成一个圆圈,护送了我钻进大门外的一辆车中急速遁去。
那样子回想起来极其可笑。
事后我的一个朋友告诉说,他骑车从书市大门口经过时,正瞧着我被警察拥着下来,吓了一跳,还以为我犯了什么罪。
我那时确实有犯罪的心理,虽然我不能对着读者说我太对不起你们了,但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离开了被人拥簇的热闹之地,一个人回来,却寡寡地窝在沙发上吸烟落泪。
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的经比别人更难念。
对谁去说?
谁又能理解?
这本书并没有写完,但我再没有了耀县的清静,我便第一次出去约人打麻将,第一次夜不归宿,那一夜我输了个精光。
但写起这本书来我可以忘记打麻将,而打起麻将了又可以忘记这本书的写作。
我这么神不守舍地握着日子,白天害怕天黑。
天黑了又害怕天亮。
我感觉有鬼在暗中逼我,我要彻底毁掉我自己了,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这时候,我收到一位朋友的信,他在信中骂我迷醉于声名之中,为什么不加紧把这本书写完?
!
我并没有迷醉于声名之中,正是我知道成名不等于成功,才痛苦得不被人理解,不理解又要以自己的想法去做,才一步步陷入了众要叛亲要离的境地!
但我是多么感激这位朋友的责骂,他的骂使我下狠心摆脱一切干扰,再一次逃离这个城市去完成和改抄这本书的全稿了。
我虽然还不敢保险这本书到底会写成什么模样,但我起码得完成它!
于是我带着未完稿又开始了时间更长更久的流亡写作。
我先是投奔了户县李连成的家。
李氏夫妇是我的乡党,待人热情,又能做一手我喜爱吃的家乡饭菜。
一九八六年我改抄长篇小说《浮躁》就在他家。
去后,我被安排在计生委楼上的一间空屋里。
计生委的领导极其关照,拿出了他们崭新的被褥,又买了电炉子专供我取暖,我对他们的接纳十分感激,说我实在没法回报他们,如果我是一个妇女,我宁愿让他们在我肚子上开一刀,完成一个计划生育的指标。
一天两顿饭,除了按时去连成家吃饭,我就呆在房子里改写这本书,整层楼上再没有住人,老鼠在过道里爬过,我也能听得它的声音。
窗外临着街道,因不是繁华地段,又是寒冷的冬天,并没有喧嚣。
只是太阳出来的中午,有一个黑脸的老头总在窗外楼下的固定的树下卖鼠药,老头从不吆喝,却有节奏地一直敲一种竹板。
那梆梆的声音先是心烦,由心烦而去欣赏,倒觉得这竹板响如寺院禅房的木鱼声,竟使我愈发心神安静了。
先头的日子里,电炉子常要烧断,一天要修理六至八次;我不会修,就得喊连成来。
那一日连成去乡下出了公差,电炉子又坏了,外边又刮风下雪,窗子的一块玻璃又撞碎在楼下,我冻得握不住笔,起身拿报纸去夹在窗纱扇里挡风;刚夹好,风又把它张开;再去夹,再张开,只好拉闭了门往连成家去。
袖手缩脖下得楼来,回头看三楼那个还飘动着破报纸的窗户,心里突然体会到了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境界。
住过了二十余天,大荔县的一位朋友来看我,硬要我到他家去住,说他新置了一院新宅,有好几间空余的房子。
于是连成亲自开车送我去了渭北的一个叫邓庄的村庄,我又在那里住过了二十天。
这位朋友姓马,也是一位作家,我所住的是他家二楼上的一间小房。
白日里,他在楼下看书写文章,或者逗弄他一岁的孩子;我在楼上关门写作,我们谁也不理谁。
只有到了晚上,两人在一处走六盘象棋。
我们的棋艺都很臭,但我们下得认真,从来没有悔过子儿。
渭北的天气比户县还要冷,他家的楼房又在村头,后墙之外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平原,房子里虽然有煤火炉,我依然得借穿了他的一件羊皮背心,又买了一条棉裤,穿得臃臃肿肿。
我个子原本不高,几乎成了一个圆球,每次下那陡陡的楼梯就想到如果一脚不慎滚下去,一定会骨碌碌直滚到院门口去的。
邓庄距县城五里多路,老马每日骑车进城去采买肉呀菜呀粉条呀什么的。
他不在,他的媳妇抱了孩子也在村中串门去了。
我的小房里烟气太大,打开门敞着,我就站立在楼栏杆处看着这个村子。
正是天近黄昏,田野里浓雾又开始弥漫,村巷里有许多狗咬,邻家的鸡就扑扑棱棱往树上爬,这些鸡夜里要栖在树上,但竟要栖在四五丈高的杨树梢上,使我感到十分惊奇。
二十天里,我烧掉了他家好大一堆煤块,每顿的饭里都有豆腐,以致卖豆腐的小贩每日数次在大门外吆喝。
他家的孩子刚刚走步,正是一刻也不安静地动手动脚,这孩子就与我熟了,常常偷偷从水泥楼梯台爬上来,冲着我不会说话地微笑。
老马的媳妇笑着说:
这孩子喜欢你,怕将来也要学文学的。
我说,孩子长大干什么都可以,千万别让弄文学。
这话或许不应该对老马的媳妇说,因为老马就是弄文学的,但我那时说这样的话是一片真诚。
渭北农村的供电并不正常,动不动就停电了,没有电的晚上是可怕的,我静静地长坐在藤椅上不起,大睁着夜一样黑的眼睛。
这个夜晚自然是失眠了,天亮时方睡着。
已经是十一点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个感觉里竟不知自己是在哪儿。
听得楼下的老马媳妇对老马说:
怎不听见他叔的咳嗽声,你去敲敲门,不敢中了煤气了!
我赶忙穿衣起来,走下楼去,说我是不会死的,上帝也不会让我无知无觉地自在死去的,却问:
我咳嗽得厉害吗?
老马的媳妇说:
是厉害,难道你不觉得?
!
我对我的咳嗽确实没有经意,也是从那次以后留心起来,才知道我不停地咳嗽着。
这恐怕是我抽烟太多的缘故。
我曾经想,如果把这本书从构思到最后完稿的多半年时间里所抽的烟支接连起来,绝对地有一条长长的铁路那么长。
当我所带的稿纸用完了最后的一张,我又返回到了户县,住在了先前住过的房间里。
这时已经月满,年也将尽,五豆、腊八、廿三,县城里的人多起来,忙忙碌碌筹办年货。
我也抓紧着我的工作,每日无论如何不能少于七千字的速度。
李氏夫妇瞧我脸面发胀,食欲不振,想方设法地变换饭菜的花样,但我还是病了,而且严重的失眠。
我知道一走近书桌,书里的庄之蝶、唐宛儿、柳月在纠缠我;一离开书桌躺在床上,又是现实生活中纷乱的人事在困扰我。
为了摆脱现实生活中人事的困扰,我只有面对了庄之蝶和庄之蝶的女人,我也就常常处于一种现实与幻想混在一起无法分清的境界里。
这本书的写作,实在是上帝给我大大的安慰和太大的惩罚,明明是一朵光亮美艳的火焰,给了我这只黑暗中的飞蛾兴奋和追求,但诱我近去了却把我烧毁。
腊月廿九的晚上,我终于写完了全书的最后一个字。
对我来说,多事的一九九二年终于让我写完了,我不知道新的一年我将会如何地生活,我也不知道这部苦难之作命运又是怎样。
从大年的三十到正月的十五,我每日回坐在书桌前目注着那四十万字的书稿,我不愿动手翻开一页。
这一部比我以前的作品更优秀呢,还是情况更糟?
是完成了一桩宿命呢,还是上苍的一场戏弄?
一切都是茫然,茫然如我不知我生前为何物所变、死后又变何物。
我便在未作全书最后的一次润色工作前写下这篇短文,目的是让我记住这本书带给我的无法向人说清的苦难,记住在生命的苦难中又惟一能安定我破碎了的灵魂的这本书。
1993年1月下旬 篇四、贾平凹的抒情散文
我的老师孙涵泊,是朋友的孩子,今年三岁半。
他不漂亮,也少言语,平时不准父母杀鸡剖鱼,很有些良善,但对家里的所有来客却不瞅不睬,表情木然,显得傲慢。
开始我见他只逗着取乐,到后来便不敢放肆,认了他是老师。
许多人都笑我认三岁半的小孩为师,是我疯了,或耍矫情。
我说这就是你们的错误了,谁规定老师只能是以小认大?
孙涵泊!
孙老师,他是该做我的老师的。
幼儿园的阿姨领了孩子们去郊游,他也在其中。
阿姨摘了一抱花分给大家,轮到他,他不接,小眼睛翻着白,鼻翼一扇一扇的。
阿姨问:
你不要?
他说:
花疼不疼?
对于美好的东西,因为美好,我也常常就不觉得它的美好,不爱惜,不保卫,有时是觉出了它的美好,因为自己没有,生嫉恨,多诽谤,甚至参与加害和摧残。
孙涵泊却慈悲,视一切都有生命,都应尊重和平相处,他真该做我的老师。
晚上看电视,七点钟中央电视台开始播放国歌,他就要站在椅子上,不管在座的是大人还是小孩,是惊讶还是嗤笑,目不旁视,双手打起节拍。
我是没有这种大气派的,为了自己的身家平安和一点事业,时时小心,事事怯场,挑了鸡蛋挑子过闹市,不敢挤人,惟恐人挤,应忍的忍了,不应忍的也忍了,最多只写转毁为缘,默雷止谤自我安慰,结果失了许多志气,误了许多正事。
孙涵泊却无所畏惧,竟敢指挥国歌,他真该做我的老师。
我在他家书写条幅,许多人围着看,一片叫好,他也挤了过来,头歪着,一手掏耳屎。
他爹问:
你来看什么?
他说:
看写。
再问:
写的什么?
说:
字。
又问:
什么字?
说:
黑字。
我的文章和书法本不高明,却向来有人恭维,我也是恭维过别人的,比如听别人说过某某的文章好,拿来看了,怎么也看不出好在哪里,但我要在文坛上混,又要证明我的鉴赏水平,或者某某是权威,是著名的,我得表示谦虚和尊敬,我得需要提拔和获奖,我也就说:
好呀,当然是好呀,你瞧,他写的这副联,×××××××,××××××春,多好!
孙涵泊不管形势,不瞧脸色,不斟句酌字,拐弯抹角,直奔事物根本,他真该做我的老师。
街上两人争执,先是对骂,再是拳脚,一个脸上就流下血来,遂抓起了旁边肉店案上的砍刀,围观的人哄然走散,他爹牵他正好经过,便跑过去立于两人之间,大喊:
不许打架!
打架不是好孩子,不许打仗!
现在的人很烦,似乎吃了炸药,鸡毛蒜皮的事也要闹出个事件,但街头上的斗殴发生了,却没有几个前去制止的。
我也是,怕偏护了弱者挨强者的刀子,怕去制伏强者,弱者悄然遁去,警察来了脱离不了干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一走了之,事后连个证明也不肯做。
孙涵泊安危度外,大义凛然,有徐洪刚的英勇精神,他真该做我的老师。
春节里,朋友带了他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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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平凹 抒情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