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语文阅读材料一.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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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语文阅读材料一
高一语文阅读材料
(一)
《活着》
我遇到那位名叫福贵的老人时,夏季刚刚来到。
那天午后,我走到了一棵有着茂盛叶子的树下,看到近旁田里有一个老人和一头老牛。
这位老人后来和我一起坐在了那棵茂盛的树下,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他向我讲述了自己。
这辈子想起来也是很快就过来了,过得平平常常,我爹指望我光耀祖宗,他算是看错人了。
我啊,年轻时靠着祖上留下的钱风光了一阵子,往后就越过越落魄了,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
孙子死后第二年,看看自己还得活几年,我觉得牛还是要买的。
牛是半个人,它能替我干活,闲下来时我也有个伴,心里闷了就和它说说话。
牵着它去水边吃草,就跟拉着个孩子似的。
买牛那天,我把钱揣在怀里走着去新丰,那里是个很大的牛市场。
路过邻近一个村庄时,看到晒场上有一群人,走过去看看,就看到了这头牛,它趴在地上,歪着脑袋吧哒吧哒掉眼泪,旁边一个赤膊男人蹲在地上霍霍地磨着牛刀,围着的人在说牛刀从什么地方刺进去最好。
我看到这头老牛哭得那么伤心,心里怪难受的。
想想做牛真是可怜。
累死累活替人干了一辈子,老了,力气小了,就要被人宰了吃掉。
我不忍心看它被宰掉,便离开晒场继续往新丰去。
走着走着心里总放不下这头牛,它知道自己要死了,脑袋底下都有一滩眼泪了。
我越走心里越是定不下来,后来一想,干脆把它买下来。
我赶紧往回走,走到晒场那里,他们已经绑住了牛脚,我挤上去对那个磨刀的男人说:
“行行好,把这头牛卖给我吧。
”
赤膊男人手指试着刀锋,看了我好一会才问:
“你说什么?
”我说:
“我要买这牛。
”
他咧开嘴嘻嘻笑了,旁边的人也哄地笑起来,我知道他们都在笑我,我从怀里抽出钱放到他手里,说:
“你数一数。
”赤膊男人马上傻了,他把我看了又看,还搔搔脖子,问我:
“你当真要买。
”
我什么话也不去说,蹲下把牛脚上的绳子解了,站起来后拍拍牛的脑袋,这牛还真聪明,知道自己不死了,一下子站起来,也不掉眼泪了。
我拉住缰绳对那个男人说:
“你数数钱。
”
那人把钱举到眼前像是看看有多厚,看完他说:
“不数了,你拉走吧。
”
我便拉着牛走去,他们在后面乱哄哄地笑,我听到那个男人说:
“今天合算,今天合算。
”
牛是通人性的,我拉着它往回走时,它知道是我救了它的命,身体老往我身上靠,亲热得很,我对它说:
“你呀,先别这么高兴,我拉你回去是要你干活,不是把你当爹来养着的。
”
我拉着牛回到村里,村里人全围上来看热闹,他们都说我老糊涂了,买了这么一头老牛回来,有个人说:
“福贵,我看它年纪比你爹还大。
”
会看牛的告诉我,说它最多只能活两年三年的,我想两三年足够了,我自己恐怕还活不到这么久。
谁知道我们都活到了今天,村里人又惊又奇,就是前两天,还有人说我们是“两个老不死”。
牛到了家,也是我家里的成员了,该给它取个名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它福贵好。
定下来叫它福贵,我左看右看都觉得它像我,心里美滋滋的,后来村里人也开始说像,我嘿嘿笑。
福贵是好样的,有时候嘛,也要偷偷懒,可人也常常偷懒,就不要说是牛了。
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让它干活,什么时候该让它歇一歇。
只要我累了,我知道它也累了,就让它歇一会,我歇得来精神了,那它也该干活了。
老人说着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向池塘旁的老牛喊了一声,那牛就走到老人身旁低下了头,老人把犁扛到肩上,拉着牛的缰绳慢慢走去。
两个福贵的脚上都沾满了泥,走去时都微微晃动着身体。
老人和牛渐渐远去,我听到老人粗哑的令人感动的嗓音从远处传来,他的歌声在空旷的傍晚像风一样飘扬。
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
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男人挑着粪桶从我跟前走过,扁担吱呀吱呀一路响了过去。
慢慢地,田野趋向了宁静,四周出现了模糊,霞光逐渐退去。
(节选自余华《活着》,有删改)
长途跋涉的牛肉羹
林清玄
在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看见爸爸满头大汗从外地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用草绳绑着的全新的铁锅。
他一面走,一面召集我们:
“来,快来吃肉羹,这是爸爸吃过的最好吃的肉羹。
”
他边解开草绳,边说起那一锅肉羹的来历。
爸爸到遥远的凤山去办农会的事,中午到市场吃肉羹,发现那摊肉羹非常的美味,他心里想着:
“但愿我的妻儿也可以吃到这么美味的肉羹呀!
”
但是那个时代没有塑胶袋,要外带肉羹真是困难的事。
爸爸随即到附近的五金行买了一个铁锅,并向卖家要了一条草绳,然后转回肉羹摊,买了满满一锅肉羹,用草绳绑好,提着回家。
当时的交通不便,从凤山到旗山的道路颠踬不平,平时不提任何东西坐客运车都会昏头转向、灰头土脸,何况是提着满满一锅肉羹呢?
把整锅肉羹夹在双腿,坐客运车回转家园的爸爸,那种惊险的情状是可以想见的。
虽然他是这么小心翼翼,肉羹还是溢出不少,回到家,锅外和草绳上都已经沾满肉羹的汤汁了,甚至爸爸的长裤也湿了一大片。
锅子在我们的围观下打开,肉羹只剩下半锅。
妈妈为我们每个孩子添了半碗肉羹,也为自己添了半碗。
由于我们知道这是爸爸千辛万苦从凤山提回来的肉羹,吃的时候就有一种庄严、欢喜、期待的心情,一反我们平常狼吞虎咽的样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那长途跋涉,饱含着爱,还有着爱的余温的肉羹。
爸爸开心地坐在一旁欣赏我们的吃相,露出他惯有的开朗的笑容。
妈妈边吃肉羹边说:
“这凤山提回来的肉羹确实好吃!
”
爸爸说:
“就是真好吃,我才会费尽心机提这么远回来呀!
这铁锅的价钱是肉羹的十倍呀!
”
当爸爸这样说的时候,我感觉温馨的气息随着肉羹与香菜的味道,充塞了整个饭厅。
不,那时我们不叫饭厅,而是灶间。
那一年,在黝暗的灶间,在昏黄的烛光灯火下吃的肉羹是那么美味,经过三十几年了,我还没有吃过比那更好吃的肉羹。
因为那肉羹加了一种特别的作料,是爸爸充沛的爱以及长途跋涉的表达呀!
这使我真实地体验到,光是充沛的爱还是不足的,与爱同等重要的是努力的实践与真实的表达,没有透过实践与表达的爱,是无形的、虚妄的。
我想,这是爸爸妈妈那一代人,他们的爱那样丰盈真实,却从来不说“我爱你”,甚至终其一生没有说过一个“爱”字的理由吧!
爱是作料,要加在肉羹里,才会更美味。
自从吃了爸爸从凤山提回来的肉羹,每次我路过凤山,都有一种亲切之感。
这凤山,是爸爸从前买肉羹的地方呢!
我的父母都是善于表达爱的人,因此,在我很幼年的时候,就知道再微小的事物,也可以作为感情的表达;而再贫苦的生活,也因为这种表达而显现出幸福的面貌。
幸福,常常是隐藏在平常的事物中,只要加一点用心,平常事物就会变得非凡、美好、庄严了。
只要加一点心,凡俗的日子就会变得可爱、可亲、可想念了。
就像不管我的年岁如何增长,不论我在天涯海角,只要一想到爸爸从凤山提回来的那一锅肉羹,心中依然有三十年前的汹涌热潮在滚动。
肉羹可能会冷,生命中的爱与祝愿,永远是热腾腾的;肉羹可能在动荡中会满溢出来,生活里被宝藏的真情蜜意,则永不逝去。
《平凡的世界》节选
路遥
1975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
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在这样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
因此,县城的大街小巷倒也比平时少了许多嘈杂。
街巷背阴的地方。
冬天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正在雨点的敲击下蚀化,石板街上到处都漫流着肮脏的污水。
风依然是寒冷的。
空荡荡的街道上,有时会偶尔走过来一个乡下人,破毡帽护着脑门,胳膊上挽一筐子土豆或萝卜,有气无力地呼唤着买主。
唉,城市在这样的日子里完全丧失了生气,变得没有一点可爱之处了。
只有在半山腰县立高中的大院坝里,此刻却自有一番热闹景象。
午饭铃声刚刚响过,从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石窑洞里,就跑出来了一群一伙的男男女女。
他们把碗筷敲得震天价响,踏泥带水、叫叫嚷嚷地跑过院坝,向南面总务处那一排窑洞的墙根下蜂涌而去。
偌大一个院子,霎时就被这纷乱的人群踩踏成了一片烂泥滩。
与此同时,那些家在本城的走读生们,也正三三两两涌出东面学校的大门。
他们撑着雨伞,一路说说笑笑,通过一段早年间用横石片插起的长长的下坡路,不多时便纷纷消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
在校园内的南墙根下,现在已经按班级排起了十几路纵队。
各班的值日生正在忙碌地给众人分饭菜。
每个人的饭菜都是昨天登记好并付了饭票的,因此程序并不复杂,现在值日生只是按饭表付给每人预订的一份。
菜分甲、乙、丙三等。
甲菜以土豆、白菜、粉条为主,里面有些叫人嘴馋的大肉片,每份三毛钱;乙菜其它内容和甲菜一样,只是没有肉,每份一毛五分钱。
丙菜可就差远了,清水煮白萝卜——似乎只是为了掩饰这过分的清淡,才在里面象征性地漂了几点辣子油花。
不过,这菜价钱倒也便宜,每份五分钱。
各班的甲菜只是在小脸盆里盛一点,看来吃得起肉菜的学生没有几个。
丙菜也用小脸盆盛一点,说明吃这种下等伙食的人也没有多少。
只有乙菜各班都用烧瓷大脚盆盛着,海海漫漫的,显然大部分人都吃这种既不奢侈也不寒酸的菜。
主食也分三等:
白面馍,玉米面馍,高粱面馍;白、黄、黑,颜色就表明了一种差别;学生们戏称欧洲、亚洲、非洲。
从排队的这一片黑鸦鸦的人群看来,他们大部分都来自农村,脸上和身上或多或少都留有体力劳动的痕迹。
除过个把人的衣装和他们的农民家长一样土气外,这些已被自己的父辈看作是“先生”的人,穿戴都还算体面。
贫困山区的农民尽管眼下大都少吃缺穿,但孩子既然到大地方去念书,家长们就是咬着牙关省吃节用,也要给他们做几件见人衣裳。
当然,这队伍里看来也有个把光景好的农家子弟,那穿戴已经和城里干部们的子弟没什么差别,而且胳膊腕上往往还撑一块明晃晃的手表。
有些这样的“洋人”就站在大众之间,如同鹤立鸡群,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
他们排在非凡的甲菜盆后面,虽然人数寥寥无几,但却特别惹眼。
在整个荒凉而贫瘠的黄土高原,一个县的县立高中,就算是本县的最高学府吧,也无论如何不可能给学生们盖一座餐厅。
天好天坏,大家都是露天就餐。
好在这些青年都来自山乡圪崂,谁没在野山野地里吃过饭呢?
因此大家也并不在乎这种事。
通常天气好的时候,大家都各自和要好的同学蹲成一圈,说着笑着就把饭吃完了。
今天可不行。
所有打了饭菜的人。
都用草帽或胳膊肘护着碗,趔趔趄趄穿过烂泥塘般的院坝,跑回自己的宿舍去了。
不大一会功夫,饭场上就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人了。
大部分班级的值日生也都先后走了。
现在,只有高一〈1〉班的值日生一个人留在空无人迹的饭场上。
这是一位矮矮胖胖的女生,大概是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一类的病,留下了痼疾,因此行走有点瘸跛。
她面前的三个菜盆里已经没有了菜,馍筐里也只剩了四个焦黑的高粱面馍。
看来这几个黑家伙不是值日生本人的,因为她自己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馍和一个玉米面馍,碗里也象是乙菜。
这说明跛女子算得上中等人家。
她端着自己的饭菜,满脸不高兴地立在房檐下,显然是等待最后一个跚跚来迟者——我们可以想来这必定是一个穷小子,他不仅吃这最差的主食,而且连五分钱的丙菜也买不起一份啊!
雨中的雪花陡然间增多了,远远近近愈加变得模模糊糊。
城市寂静无声。
隐约地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给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平添了一丝睡梦般的阴郁。
就在这时候,在空旷的院坝的北头,走过来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人。
他胳膊窝里夹着一只碗,缩着脖子在泥地里蹒跚而行。
小伙子脸色黄瘦,而且两颊有点塌陷,显得鼻子象希腊人一样又高又直。
脸上看来才刚刚褪掉少年的稚气——显然由于营养不良,还没有焕发出他这种年龄所特有的那种青春光彩。
他撩开两条瘦长的腿,扑踏扑踏地踩着泥水走着。
这也许就是那几个黑面馍的主人?
看他那一身可怜的穿戴想必也只能吃这种伙食。
瞧吧,他那身衣服尽管式样裁剪得勉强还算是学生装,但分明是自家织出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黑颜料染得很不均匀,给人一种肮肮脏脏的感觉。
脚上的一双旧黄胶鞋已经没有了鞋带,凑合着系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上甚至还缀补着一块蓝布补丁。
裤子显然是前两年缝的,人长布缩,现在已经短窄得吊在了半腿把上;幸亏袜腰高,否则就要露肉了。
(可是除过他自己,谁又能知道,他那两只线袜子早已经没有了后跟,只是由于鞋的遮掩,才使人觉得那袜子是完好无缺的)。
他径直向饭场走过来了。
现在可以断定,他就是来拿这几个黑面馍的。
跛女子在他未到馍筐之前,就早已经迫不及待地端着自己的饭碗一瘸一跛地离开了。
他独个儿来到馍筐前,先怔了一下,然后便弯腰拾了两个高粱面馍。
筐里还剩两个,不知他为什么没有拿。
他直起身子来,眼睛不由地朝三只空荡荡的菜盆里瞥了一眼。
他瞧见乙菜盆的底子上还有一点残汤剩水。
房上的檐水滴答下来,盆底上的菜汤四处飞溅。
他扭头瞧了瞧:
雨雪迷蒙的大院坝里空无一人。
他很快蹲下来,慌得如同偷窃一般,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的碗里舀。
铁勺刮盆底的嘶啦声象炸弹的爆炸声一样令人惊心。
血涌上了他黄瘦的脸。
一滴很大的檐水落在盆底,溅了他一脸菜汤。
他闭住眼,紧接着,就见两颗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唉,我们姑且就认为这是他眼中溅进了辣子汤吧!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端着半碗剩菜汤,来到西南拐角处的开水房前,在水房后墙上伸出来的管子上给菜汤里搀了一些开水,然后把高粱面馍掰碎泡进去,就蹲在房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突然停止了咀嚼,然后看着一位女生来到馍筐前,把剩下的那两个黑面馍拿走了。
是的,她也来了。
他望着她离去的、穿破衣裳的背影,怔了好一会。
这几乎成了一个惯例:
自从开学以来,每次吃饭的时候,班上总是他两个最后来,默默地各自拿走自己的两个黑高粱面馍。
这并不是约定的,他们实际上还并不熟悉,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他们都是刚刚从各公社中学毕业后,被推荐来县城上高中的。
开学没有多少天,班上大部分同学相互之间除过和同村同校来的同学熟悉外,生人之间还没有什么交往。
他蹲在房檐下,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在心里猜测:
她之所以也常常最后来取饭,原因大概和他一样。
是的,正是因为贫穷,因为吃不起好饭,因为年轻而敏感的自尊心,才使他们躲避公众的目光来悄然地取走自己那两个不体面的黑家伙,以免遭受许多无言的耻笑!
但他对她的一切毫无所知。
因为班上一天点一次名,他现在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郝红梅。
她大概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孙少平吧?
第2章
孙少平上这学实在是太艰难了。
象他这样十七、八岁的后生,正是能吃能喝的年龄。
可
个菜盆里已经没有了菜,馍筐里也只剩了四个焦黑的高粱面馍。
看来这几个黑家伙不是值日生本人的,因为她自己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馍和一个玉米面馍,碗里也象是乙菜。
这说明跛女子算得上中等人家。
她端着自己的饭菜,满脸不高兴地立在房檐下,显然是等待最后一个跚跚来迟者——我们可以想来这必定是一个穷小子,他不仅吃这最差的主食,而且连五分钱的丙菜也买不起一份啊!
雨中的雪花陡然间增多了,远远近近愈加变得模模糊糊。
城市寂静无声。
隐约地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给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平添了一丝睡梦般的阴郁。
就在这时候,在空旷的院坝的北头,走过来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人。
他胳膊窝里夹着一只碗,缩着脖子在泥地里蹒跚而行。
小伙子脸色黄瘦,而且两颊有点塌陷,显得鼻子象希腊人一样又高又直。
脸上看来才刚刚褪掉少年的稚气——显然由于营养不良,还没有焕发出他这种年龄所特有的那种青春光彩。
他撩开两条瘦长的腿,扑踏扑踏地踩着泥水走着。
这也许就是那几个黑面馍的主人?
看他那一身可怜的穿戴想必也只能吃这种伙食。
瞧吧,他那身衣服尽管式样裁剪得勉强还算是学生装,但分明是自家织出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黑颜料染得很不均匀,给人一种肮肮脏脏的感觉。
脚上的一双旧黄胶鞋已经没有了鞋带,凑合着系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上甚至还缀补着一块蓝布补丁。
裤子显然是前两年缝的,人长布缩,现在已经短窄得吊在了半腿把上;幸亏袜腰高,否则就要露肉了。
(可是除过他自己,谁又能知道,他那两只线袜子早已经没有了后跟,只是由于鞋的遮掩,才使人觉得那袜子是完好无缺的)。
他径直向饭场走过来了。
现在可以断定,他就是来拿这几个黑面馍的。
跛女子在他未到馍筐之前,就早已经迫不及待地端着自己的饭碗一瘸一跛地离开了。
他独个儿来到馍筐前,先怔了一下,然后便弯腰拾了两个高粱面馍。
筐里还剩两个,不知他为什么没有拿。
他直起身子来,眼睛不由地朝三只空荡荡的菜盆里瞥了一眼。
他瞧见乙菜盆的底子上还有一点残汤剩水。
房上的檐水滴答下来,盆底上的菜汤四处飞溅。
他扭头瞧了瞧:
雨雪迷蒙的大院坝里空无一人。
他很快蹲下来,慌得如同偷窃一般,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的碗里舀。
铁勺刮盆底的嘶啦声象炸弹的爆炸声一样令人惊心。
血涌上了他黄瘦的脸。
一滴很大的檐水落在盆底,溅了他一脸菜汤。
他闭住眼,紧接着,就见两颗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唉,我们姑且就认为这是他眼中溅进了辣子汤吧!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端着半碗剩菜汤,来到西南拐角处的开水房前,在水房后墙上伸出来的管子上给菜汤里搀了一些开水,然后把高粱面馍掰碎泡进去,就蹲在房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突然停止了咀嚼,然后看着一位女生来到馍筐前,把剩下的那两个黑面馍拿走了。
是的,她也来了。
他望着她离去的、穿破衣裳的背影,怔了好一会。
这几乎成了一个惯例:
自从开学以来,每次吃饭的时候,班上总是他两个最后来,默默地各自拿走自己的两个黑高粱面馍。
这并不是约定的,他们实际上还并不熟悉,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他们都是刚刚从各公社中学毕业后,被推荐来县城上高中的。
开学没有多少天,班上大部分同学相互之间除过和同村同校来的同学熟悉外,生人之间还没有什么交往。
他蹲在房檐下,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在心里猜测:
她之所以也常常最后来取饭,原因大概和他一样。
是的,正是因为贫穷,因为吃不起好饭,因为年轻而敏感的自尊心,才使他们躲避公众的目光来悄然地取走自己那两个不体面的黑家伙,以免遭受许多无言的耻笑!
但他对她的一切毫无所知。
因为班上一天点一次名,他现在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郝红梅。
她大概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孙少平吧?
药
鲁迅
一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
华老栓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茶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
”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
里边的小屋子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唔。
”老栓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华大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包洋钱,交给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
那屋子里面,正在悉悉窣窣⑴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
老栓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的叫道,“小栓……你不要起来。
……店么?
你娘会安排的”。
老栓听得儿子不再说话,料他安心睡了;便出了门,走到街上。
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看得分明。
灯光照着他的两脚,一前一后的走。
有时也遇到几只狗,可是一只也没有叫。
天气比屋子里冷多了;老栓倒觉爽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
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老栓正在专心走路,忽然吃了一惊,远远里看见一条丁字街,明明白白横着。
他便退了几步,寻到一家关着门的铺子,蹩进⑵檐下,靠门立住了。
好一会,身上觉得有些发冷。
“哼,老头子”。
“倒高兴……”
老栓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人从他面前过去了。
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
老栓看看灯笼,已经熄了。
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
仰起头两面一望,只见许多古怪的人,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里徘徊;定睛再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奇怪。
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兵,在那边走动;衣服前后的一个大白圆圈,远地里也看得清楚,走过面前的,并且看出号衣上暗红的镶边。
——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
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进;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
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喂!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个浑身黑色的人,站在老栓面前,眼光正像两把刀,刺得老栓缩小了一半。
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摊着;一只手却撮着一个鲜红的馒头⑷,那红的还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滴。
老栓慌忙摸出洋钱,抖抖的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
那人便焦急起来,嚷道,“怕什么?
怎的不拿!
”老栓还踌躇着;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一手抓过洋钱,捏一捏,转身去了。
嘴里哼着说,“这老东西……”
“这给谁治病的呀?
”老栓也似乎听得有人问他,但他并不答应;他的精神,现在只在一个包上,仿佛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别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
他现在要将这包里的新的生命,移植到他家里,收获许多幸福。
太阳也出来了;在他面前,显出一条大道,直到他家中,后面也照见丁字街头破匾上“古囗亭口”⑸这四个黯淡的金字。
二
老栓走到家,店面早经收拾干净,一排一排的茶桌,滑溜溜的发光。
但是没有客人;只有小栓坐在里排的桌前吃饭,大粒的汗,从额上滚下,夹袄也帖住了脊心,两块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一个阳文⑹的“八”字。
老栓见这样子,不免皱一皱展开的眉心。
他的女人,从灶下急急走出,睁着眼睛,嘴唇有些发抖。
“得了么?
”
“得了。
”
两个人一齐走进灶下,商量了一会;华大妈便出去了,不多时,拿着一片老荷叶回来,摊在桌上。
老栓也打开灯笼罩,用荷叶重新包了那红的馒头。
小栓也吃完饭,他的母亲慌忙说:
“小栓——你坐着,不要到这里来。
”一面整顿了灶火,老栓便把一个碧绿的包,一个红红白白的破灯笼,一同塞在灶里;一阵红黑的火焰过去时,店屋里散满了一种奇怪的香味。
“好香!
你们吃什么点心呀?
”这是驼背五少爷到了。
这人每天总在茶馆里过日,来得最早,去得最迟,此时恰恰蹩到临街的壁角的桌边,便坐下问话,然而没有人答应他。
“炒米粥么?
”仍然没有人应。
老栓匆匆走出,给他泡上茶。
“小栓进来罢!
”华大妈叫小栓进了里面的屋子,中间放好一条凳,小栓坐了。
他的母亲端过一碟乌黑的圆东西,轻轻说:
“吃下去罢,——病便好了”。
小栓撮起这黑东西,看了一会,似乎拿着自己的性命一般,心里说不出的奇怪。
十分小心的拗开⑻了,焦皮里面窜出一道白气,白气散了,是两半个白面的馒头。
——不多工夫,已经全在肚里了,却全忘了什么味;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
他的旁边,一面立着他的父亲,一面立着他的母亲,两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上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睡一会罢,——便好了”。
小栓依他母亲的话,咳着睡了。
华大妈候他喘气平静,才轻轻的给他盖上了满幅补钉的夹被。
三
店里坐着许多人,老栓也忙了,提着大铜壶,一趟一趟的给客人冲茶;两个眼眶,都围着一圈黑线。
“老栓,你有些不舒服么?
——你生病么?
”一个花白胡子的人说。
“没有。
”
“没有?
——我想笑嘻嘻的,原也不像……”花白胡子便取消了自己的话。
“老栓只是忙。
要是他的儿子……”驼背五少爷话还未完,突然闯进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披一件玄色⑼布衫,散着纽扣,用很宽的玄色腰带,胡乱捆在腰间。
刚进门,便对老栓嚷道:
“吃了么?
好了么?
老栓,就是运气了你!
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
老栓一手提了茶壶,一手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
满座的人,也都恭恭敬敬的听。
华大妈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茶碗茶叶来,加上一个橄榄,老栓便去冲了水。
“这是包好!
这是与众不同的。
你想,趁热的拿来,趁热的吃下。
”横肉的人只是嚷。
“真的呢,要没有康大叔照顾,怎么会这样……”华大妈也很感激的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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