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经典爱情故事春明外史第二部分.docx
- 文档编号:26396676
- 上传时间:2023-06-18
- 格式:DOCX
- 页数:49
- 大小:75.26KB
张恨水经典爱情故事春明外史第二部分.docx
《张恨水经典爱情故事春明外史第二部分.docx》由会员分享,可在线阅读,更多相关《张恨水经典爱情故事春明外史第二部分.docx(49页珍藏版)》请在冰豆网上搜索。
张恨水经典爱情故事春明外史第二部分
春明外史-第二部分
张恨水
第六回萍水约双栖非鸡非鹜钗光惊一瞥疑雨疑云
第七回寂静禅关奇逢讶姹女萧条客馆重币感花卿
第八回佛国谢知音寄诗当药瓜棚迟晚唱咏月书怀
第九回事出有因双妹通谜语客来不速一笑蹴帘波
第十回我见犹怜孤灯照断雁谁能遣此深夜送飘茵
第六回萍水约双栖非鸡非鹜钗光惊一瞥疑雨疑云
却说王天白黄别山正在讨论陈若狂身后,不料就得了他的死信。
黄别山对王天白道:
“现在没有别的话说,第一要定一口棺木。
只要把死人装殓了,其余都不妨待他家里人来了再说,这事就望你担任一下子罢。
”王天白忽然一惊道:
“一口棺木,这还了得,至少也要一百块钱啦!
我现在这几天,正闹饥荒,哪里去筹这笔款子?
”黄别山道:
“我也知道钱数过多,你现在或者拿不出来,但是只要你肯出面子,我尽有熟识的寿材铺,可以赊他一口。
然后缓缓的筹款子还他。
”王天白道:
“你既有熟识寿材铺,很好,你就去赊一口得了,何必又要我出面于?
”黄别山道:
“我这个穷鬼,是出了名的,越是熟人,越发和我断绝银钱的往来。
你究竟是幸福报的社长,就把这社长两个字去赊口棺木,尽可没有问题。
再说北京的寿材铺,都是有眼睛的,他不打听别的,只要看见你报馆门口常常停着一辆社长的马车,他就可以把棺木赊给你了。
”王天白道: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倘若他家里人来了,不认这笔账,我不免要垫出来,倒教我做了陈若狂的孝子慈孙,那不是冤枉吗?
”黄别山听了这话,只冷笑一阵。
谈到这里,只听见门外轧轧的汽车声响,接上门房就拿进一张名片进来,说道:
“有人要见社长和黄先生。
”王天白接过名片一看,上头印着“惠工银行经理陈竹平”两行字。
王天白忽然脸上一现笑容道:
“他找我做什么?
我们并没有交情啊。
”因问黄别山道:
“别山,你认识吗?
”黄别山道:
“我并不认识。
”门房道:
“那么,我就去回他,说都不在家罢?
”王天白道:
“胡说,人家银行里的经理,亲自来见我,把人回掉了,这是什么话。
你做事,简直越做越回去了,还不快请客厅里坐。
”门房答应着去了。
王天白和黄别山,也随后到客厅里来。
这时,门房已经把那位惠工银行的经理陈竹平,请进来了。
彼此见面,少不得寒暄一番。
陈竹平先说道:
“兄弟这回来,不是别的事,因为朋友传说,舍侄已生重病,蒙二位送到医院里去,特来送点款子来接济他。
但不知病得怎样了?
”王天白心里一惊道:
“难道陈若狂还有这样一个叔叔?
这真是我一时过于大意了。
”便问道:
“若狂先生,就是令任吗?
”陈竹平叹了一口气道:
“不瞒二位说,我和他是嫡亲的叔侄,只因先兄去世以后,他母子吵着要我分家,就此分开了。
不到十年,先兄的遗业,他们就花得干干净净。
前年舍侄到北京来找我,我念他系骨肉至亲,把他安置在银行里,他反终日花天酒地闹个不休。
只几个月工夫,亏空银行里一万多。
是我气他不过,和他断绝往来。
后来听见说他在贵报,又在部里有点事情,我也很喜欢,以为浪于回头,尚非不可救药。
不料这两日,又听见人说,他害了很重的花柳病,谅他是胡闹来的,我也不好意思去见他,所以带点款于来,请二位交给他去用。
”说着就在身上掏出一沓钞票来,交给王天白说道:
“这是二百元,大概医药费也就够了。
”黄别山接嘴就道:
“陈先生这一来,正是雪中送炭了。
刚才接着医院里的电话,令侄已经于今日早上去世了,我正在这里筹划,怎样料理他的身后呢?
”王天白生怕他将“出十块钱,不肯代赊棺材”的话说出来,便抢着说道:
“兄弟和令任同事一场,他中途相弃而去,我好像少了一条臂膀,十分伤感哆呢,我也不敢说,我正预备三百元办理他的身后。
陈先生既来了,这越发好了。
”陈竹平听说侄儿已死的话,早是含着一包眼泪,不过在生朋友前未便哭出来。
只叹了几口气道:
“这个孽障就这样去了,叫我怎样对得起他的父亲?
王先生这番盛意,我很感激,我要不来,他少不得连累朋友了。
”王天白说道:
“若是陈先生不来,若狂兄身后的事,自然是我们应当尽力的。
就是现在,兄弟还可以帮同料理料理。
”陈竹平道:
“那倒不敢当,盛意很为感激,兄弟现在就要到医院里去先看看,择日再谈罢。
”说着就站起身来。
王天白只好把刚才接收过来的那一沓钞票,依旧交还了陈竹平,陈竹平和他两人拱拱手,就辞着走了。
他自会去收殓他的侄儿,这却不用我们挂虑的。
单说黄别山自从陈若狂死后,看透了王天白不是一个朋友,便想另谋打算,脱离幸福报。
有一天下午,杨杏园在会馆里没有出门,黄别山特地走到他院子里去,找他说话。
只见杨杏园躺在一张睡椅上,歪着头向里,左腿架在右腿上,只是摇曳不定,好像在那里推敲什么章句似的。
看看他书桌上,墨盒盖掀开在一旁,一枝墨汁犹润的笔,架在墨盒上。
桌面前铺着一张贡川纸,上面歪歪斜斜,写了许多字。
黄别山不声不响,走到桌子边偷眼一看,原来是几首无题诗,那诗写道:
碧海精禽事有无,扬州尘梦总模糊,
画屏幻影疑蝴蝶,隔座春风感鹧鸪。
小鸟依人方解恨,梨花带雨不禁扶,
销魂最是微醺夜,偷看春棠睡后图。
江南豆子太相思,杜牧年来尚有诗。
如我本难消艳福,古人却不少情痴!
高烧红烛吟桃叶,细格朱栏写竹枝。
捣麝留尘余热在,佳期优阻目成时。
退递家山不可提,云笺十版写无题。
垂帘问字留香去,剪烛谈心掩袖啼。
黄别山看到这里,不觉失声道:
“此福却难消受!
”杨杏园回头一看,笑着跳起来,就把诗稿一把抢了过去。
黄别山说道:
“这何必藏起来,充其量,不过几首艳诗罢了。
有什么不可给人看的。
”杨杏园笑道:
“我不是不公开,我嫌它做得不好,所以不给人看。
”黄别山还未答言,只见吴碧波慌慌忙忙的走了进来,说道:
“还好!
杏园在家里。
”杨杏园道:
“什么事?
你这样抓不着头脑似的。
”吴碧波道:
“你说奇怪不奇怪?
长了二三十岁的人会给丢了。
”杨杏园道:
“不用说,这又是谁跑了姨太太了。
”吴碧波道:
“跑了姨太太,那很不算奇,现在可是丢了一个男的。
我先把这事由的缘由告诉你。
上星期六,我有一个同学李俊生,他邀我去逛新世界,我本来不愿去的,无奈他死拉活扯,只得去了,先和他看了一阵坤戏,后来我到大鼓书场,一转身就不见他了。
戏散之后,我找不着他,只得就先回寄宿舍。
到了第二日,他还是没有回校,我以为他住在城外了,大概是再玩一天,可以回来的,也没有理会。
谁知今天整整一星期,连一点消息没有,这不是很可怪吗?
我这天不和他一道出门,我也不负什么责任,现在他失踪的时候,就是我和他同逛新世界的晚上,我焉能脱离得了关系?
昨天我还是干着急,今天我在桌子抽屉里,发现几封婚姻问题的信,我怕他自杀了,那就糟糕了。
我特地跑来,和你们商量,想在报上登个找人的启事。
”杨杏园道:
“他果然自杀了,你登启事找他,有什么用?
若是没有死,他自然会回来,也无登启事之必要。
但是你能料准他为婚姻问题吗?
”吴碧波道:
“那我不敢断定。
”黄别山道:
“你发现的信,内容说些什么呢?
”吴碧波道:
“我没看见信的内容,我只看见几封女子大学刘绒的信封。
由此类推,这位刘女士必是他的好友,但他家里可是有老婆。
如此说来,两两印证,就很像为的是婚姻问题了。
”杨杏园道:
“你这人说话太武断了。
难道和女人有信件往来的人,就都有婚姻问题吗?
你的推理,恐怕根本错误吧?
我来问你,你所说的李俊生,是不是和你同室住的那个小白脸?
”吴碧波道:
“是的。
”杨杏园道:
“那就没有问题了。
前天晚上,在十二点多钟的时候,我到西河沿阳台旅馆去会朋友,亲眼看见他从外面进去。
我心里还想着,这不是碧波的同学吗?
他一个人在这夜深的时候,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不过我想不起他姓什么来,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
”吴碧波道:
“这话当真吗?
他看见你没有?
”杨杏园道:
“我何必冤你,自然是真咧。
至于他看见我没有,我可不知道,他反正也不认得我呀。
”吴碧波道:
“若是真的,那就好极了。
我到要到旅馆门口去侦探侦探。
”黄别山道:
“这个做不得。
凡一个人无缘无故的,藏在旅馆里头整个星期,绝对没什么好事,你要是撞破了人家的秘密,于你一点好处没有,恐怕反要惹出别的枝节来呢。
”杨杏园道:
“这话倒是真的,你却不可乱来。
”吴碧波道:
“我怕你看错了人,所以要去访个实在,若是真的,我也可以不必问他。
”杨杏园道:
“千真万确,决不会错,你放心罢!
”吴碧波见他说得这样实在,也就把心放下。
杨杏园道:
“天已经不早,你难得出城,我请你吃了晚饭再回去罢。
”吴碧波道:
“吃饭可以。
你们常常光顾那个冰艳春,我是不领教,东西又脏,口味又不好,仅仅一个便宜而已。
况且它那里吃饭的人多,叫起伙计来,只是听见其嘴,不见其人,我就不耐烦。
”杨杏园道:
“离我这里不远,有个统一西南园,菜很有湖南的风味,到那里去如何?
”吴碧波道:
“我也吃过两回,但是它那个菜来得太缓,只好平均半点钟一样罢了。
我也是受不了。
”黄别山道:
“这个统一西南园,名字倒有点意思。
从前原名望乡园,生意十分不好。
到了冬天,朔风惨厉,街上行人稀少,远望它那个三层楼上,点一两盏电灯,窗子里头人影依稀,冷淡不堪言状!
加上它又有一个屋顶,上面盖了小亭子,很像一座塔。
有些善说挖苦话的人,说这不是望乡园,改为望乡台,倒名副其实呢。
”杨杏园道:
“这是人家常常笑它的,不过改了名字以后,把西南的菜,给它统一了一番,有些好奇的人,故意前去尝尝,生意倒还不错。
”吴碧波道:
“不要讨论了,要吃晚饭,讲究合味点,还是到香厂钱德兴去罢。
它那里人也少,也不算十分贵。
”杨杏园道:
“好罢,就去它那里罢。
”说定了,黄别山有事不肯去,只有他二人前往了。
到了钱德兴,拣了一间傍街的屋子坐了,二人随便要了几样菜。
杨杏园抓着南瓜子慢慢的嗑着,一声不响。
吴碧波道:
“两个人吃饭,没趣得很,找个熟人来坐坐罢。
”杨杏园道:
“找谁呢?
”吴碧波笑道:
“有是有个人,怕你不能十分同意。
”便拿筷子,在茶杯子里湿了一湿,在桌上写了一个“梨”字,笑着问道:
“好不好?
”杨杏园笑道:
“算了,我们随便吃饭,请她们做什么?
”吴碧波道:
“要是随便吃饭,她们来了,才肯随便的说说笑笑。
如果真是在大宴会场上,那我又不主张。
我知道你两人的交情,有一个电话就行了,这个我还可以代劳呢。
”说着就跑去打电话了,杨杏园要拦阻也来不及。
一会儿,吴碧波笑着转来道:
“我猜得很准,果然答应着来了。
”杨杏园听了这话,便站到栏杆边,朝马路上望去,不大工夫,果见梨云乘着一辆胶皮车,飞也似的来了。
她在楼下望见杨杏园便笑着点点头,杨杏园转身告诉吴碧波道:
“来了,并且还是一个人。
”吴碧波笑道:
“那就好极了,我最怕她屋子里的阿毛,语言无味,面目无憎,她要跟着来了,实在煞风景不少。
”杨杏园道:
“她那阿毛罢了,究竟是房间里的人,不难对付。
梨云的领家无锡老三,真是风流场中的恶魔,看见她满面是笑容,眉目中都含有一股杀气,真是叫近也近不得,远也远不得。
我认识梨云的时候,她正到上海去了,自从她回京以后,这一个多月,我到松竹班去,总是乐不敌苦,所以我也去的少了。
”杨杏园话没有说完,只见门帘子一掀,梨云笑着进来道:
“好哇!
你们在这里骂我姆妈,我回去告诉她,不答应你们。
”杨杏园道:
“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上来了。
”梨云道:
“我上来半天了。
我招呼茶房,叫他不要做声,特为偷着听你们说什么呢!
”杨杏园便把下手方的椅子拉拢一点,梨云一挨身坐下。
笑道:
“今天我要痛痛快快吃一餐,你二位,到底谁做东啊?
”吴碧波道:
“你没有来是杏园请我,你来了呢,是我请你夫妻俩。
”梨云笑着牌了吴碧波一口,把中指甲湿了一点茶,把大指头接着,隔着桌子对吴碧波一弹,溅了他脸上几点水珠。
笑着说道:
“你们总喜欢瞎说。
”吴碧波揩着脸上的水笑道:
“你不要害臊,总有那一天哟。
你既然要痛痛快快吃一餐,你说,你要吃什么?
”梨云问杨杏园道:
“是不是你的东?
”杨杏园笑道:
“管他谁的东,反正不要你请我们得了。
”梨云道:
“不是那样说。
要是你的东,我就不必客气了。
”杨杏园道:
“正是我的东,你就不必客气罢。
”梨云先问了一问他们吃的菜,然后要了一个凉拌鸭掌和一个乳汤鲫鱼。
杨杏园道:
“你要痛痛快快的吃一餐,这就够了吗?
”梨云道:
“我说的痛快,不是要多吃东西,说的是没有人管,我要自由自在的吃一餐。
”杨杏园道:
“我正要问你,今天这位怎么要你一个人出来?
”说着把右手伸出三个指头。
梨云道:
“阿毛病了,不能出门,姆妈又不能亲跟着出来,只好让我一个人来了。
”杨杏园道:
“我这几天,没有上你那里去,老三没有说我吗?
”梨云把嘴一撇道:
“哼!
你以为人家很欢迎你吗?
”杨杏园道:
“既然不欢迎我,今天怎样又让你来呢?
”梨云道:
“戆大!
她心里尽管不欢喜你,面子上也不能得罪你呀。
”杨杏园点点头。
大家说笑了一阵,刚吃了几样菜,茶房进来说道:
“松竹班来了电话,请梨云姑娘说话。
”梨云道:
“不必接话了,你告诉他,我就回来。
”茶房去了,梨云发气道:
“真是见神见鬼,难道这一会儿工夫,人家就把我吃下去不成?
”吴碧波道:
“你准知道电话是叫你回去吗?
”杨杏园道:
“那是自然。
‘要是再过十分钟不到家,恐怕第二次电话来了。
”又过了一会,果然来了一个电话。
杨杏园道:
“怎么样?
我不是猜中了吗?
”因对梨云道:
“罢罢罢!
你去罢。
不要让我们把你吃下去了。
”说得梨云倒笑了,因起身漱漱嘴,擦了~把手巾,笑着问杨杏园道:
“吃完饭过去坐一坐,好不好?
”杨杏园沉吟着道:
“再说罢。
”梨云道:
“不要再说,你就去一回罢。
”又对吴碧波笑笑道:
“对不住!
”这才走了。
吴碧波道:
“没趣得很,没谈几句话就走了。
”杨杏园道:
“我说了不必多此一举,我是有经验的,你不信,我也就没法子了。
我现在把风月场中的情形,已看得十分透彻,只是像佛一样,拈花微笑。
”吴碧波道:
“算了,你这些道德经在我面前念,我是不听的。
”杨杏园道:
“这是真话,你们当学生的人,尤其是不可胡来。
因为你们学生为了经济问题,常常降入二等,这是最危险的事。
”因把陈若狂害杨梅毒死了的一段故事,源源本本告诉吴碧波。
说道: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风月宝鉴吗?
”吴碧波听了,也只笑笑。
两人把饭吃毕,已经八点多钟,吴碧波道:
“我要进城,不能陪你上梨云那里去了。
”杨杏园道:
“我并不去,也不要你陪。
”吴碧波笑道:
“你总是嘴硬,其实何苦呢?
”两人一笑而别。
单说吴碧波雇车进城,刚走到煤市街口,只见迎面一辆车于,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两乘车子,相让不及,碰在一处。
两方面的车夫,正要开口相骂,吴碧波一看来车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一星期打算登报去找他的李俊生。
吴碧波不由得嚷起来,说道:
“密斯脱李!
好呀!
你这七天上哪里去了?
”李俊生道:
“我上天津去了。
”吴碧波道:
“何以那天晚上,你就不辞而别?
”李俊生道:
“这话很长,等我回来再说罢。
”这两边车夫,见主顾是熟人,也就各自把车拉开,没有吵起来。
吴碧波再要问话时,李俊生的车子,已经拉起走了。
李俊生他顺口说他真是上天津去了,那全是谎话。
杨杏园说在阳台旅馆看见他,那倒是真事。
原来李俊生那晚在新世界逛的时候,看了两出坤戏,随便上二层楼兜兜圈子。
他走到新戏场门口,被人踏了一脚。
正待发作几句,只听见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劳驾!
劳驾!
”李俊生定神一看,原来是个很标致的女子,她上面梳一个卷发西式头,身上穿了一套印花哔叽的衣裙,袖子短短的,挖着一个方式套领,露出那雪白的脖子来,她年纪看去好像有二十多岁,可是她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和那白里翻红的鸭蛋脸,很有几分风韵。
她的高跟皮鞋,也不知怎么那样巧,踏了李俊生一脚。
她一面说劳驾,一面拿一块淡红洋绉手绢,捂着嘴只笑。
这时李俊生一肚子气,也不知消到哪里去了。
只说:
“不要紧,不要紧!
”那女的对李俊生瞧了一眼,又笑了一笑,慢慢的上三层楼去了。
李俊生身不由己的,也跟了上去。
走到三层楼口,那女的回头一望,看见李俊生跟上来了,只格格的笑。
一直上到四层楼屋顶上,四围已经没有人,那女的便站住了脚。
李俊生胆怯怯的,还不敢十分走近,那女的倒走过来迎着他,笑着说:
“你怎么这样胆小?
”李俊生还没有开口,那女的又道:
“你在哪个学堂读书?
”李俊生还是破题儿第一遭遇着这个道儿,倒是一老一实的说了,在京都大学。
那女的道:
“你贵姓?
”李俊生又说了姓李。
便转间她贵姓,那女的却只笑笑,不肯说出来。
歇了一会儿,女的说道:
“站着这个地方怪累人的,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罢。
”照理,这个时候,李俊生就应该说,请她去吃大菜。
无奈他是一个十足的外行,一点儿不知道,随手一指道:
“那边有一张露椅,那里坐坐罢。
”那女的把她一双俊眼,对李俊生上下打量一番,倒觉得他是个未经此道的人,反而欢喜起来。
当时那女的见李俊生不懂她话里有话,把一个指头戳着李俊生的额角道: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死心眼儿呀?
”李俊生倒羞得脸通红的。
好得是站在黑影里头,那女的瞧不见,不然,倒有点难为情呢!
那女的道:
“我带你上一个地方去谈谈,你敢去吗?
”李俊生心想,再不让她说我死心眼了。
便道:
“你能带我去的地方,我总可以去。
”那女的笑笑,握着他的手,轻轻的对他说道:
“我带你上西河沿旅馆里去,好不好?
”这时李俊生被她握着的手,只觉手里一阵热烘烘的,身上就像触了电一样,心里反而慌做一团。
鼻子闻着她身上一阵浓香,不由得神魂飘荡起来。
那女的道: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走罢,免得回头散戏的时候,门口怪挤的。
”说着就转身走下楼来。
李俊生正像给铁石吸住了一样,一点儿也不会移动,只跟着她走。
两个人出了新世界,雇了两辆胶皮车,就往西河沿来。
到了阳台旅馆门口,那女的给了车钱,大步走进旅馆。
李俊生看见旅馆里的人,进进出出,都把眼睛对他望着,心里怀着鬼胎,十分害怕。
两只腿,好像在三九天受了冻一样,只是抖个不住。
但是到了这里,也不容他退回去,只跟着那女的进去。
这时早走过来一个茶房,低低的向李俊生道:
“楼上有大房间,请上楼罢。
”李俊生听了,哪里回答得半个字出来。
那女的便抢着说道:
“好罢。
你给我开了,等我看看。
”那茶房拿着一把钥匙向前走,他两人随着上楼。
茶房走到一间门口,先将房门上电灯一扭,房里的电灯,顿时通亮,从玻璃窗里放出光来。
茶房拿着钥匙,将门开了,便把身子一闪,把门往里一推,让他二人进去。
李俊生一看,里面除了桌椅洗脸架之外,床上的帐被枕头俱全。
那茶房问道:
“这房间怎么样?
”那女的点点头道:
“好罢,就是这里罢。
”茶房转身出去,打了一面盆水进来,又泡了一壶茶。
垂手站着道:
“没有别的事吗?
”这时那女的把她手上绕着的银练皮钱袋,解了下来,在里面掏出一张钞票来,也不知是几元的,交给那茶房道:
“你去罢。
”茶房接了钞票,把一双眼睛笑得成了一条缝,一屈腿,对女的请了一个安。
口里说道:
“您啦多礼!
还要您先赏钱。
”说着退出去,顺手把门往外一拉,就关上了。
茶房拿了赏钱出去,喜欢得眉开眼笑。
有一个新来的茶房,是天津来的,便说道:
“伙计们,你别乐了,你惹得起她吗?
”这个茶房道:
“她是谁?
”那个茶房道:
“我在天津,伺候过她,她的历史我是知道的。
她不是太太姨太太,不是少奶奶,也不是小姐。
凡是她手下的差役,都称她一声大人,背着她的时候,恭维她一点,又称她一声妹督。
娇滴滴的妹字下面,加上一个雄赳赳的督字,这个人的资格,你也可以想起来呀。
她有四个哥哥,都是大官,在民国元二年的时候,她的大哥,不过是一个团长,驻扎黄河沿岸。
直到了二次革命,袁世凯大杀革命党,她大哥就立了一点汗马功劳,不上两年的工夫,一直就巴结到一个师长。
这时候也就把她大哥姚慕唐的姓名,常在报上搬来搬去。
这样几年下去,老二幕虞,老三幕商,老四慕周,也都抖起来了。
这里头要算慕周最厉害,人家都叫作姚屠户,人家说起来,都是怕的。
又过几年,姚慕唐已经得了一个都督,他的三个兄弟,也称二督三督四督起来了。
这时他四兄弟在一省里面,无所不为,人家都说他弟兄四人,是四个凶神。
可是高蜡烛台,照人总不能照己。
他的令妹,在家里比他又厉害些,爷儿们不做的事她都能做。
当她大哥作团长的时候,隔壁有一家裁缝铺,她家上上下下的衣服,都是这裁缝铺做。
这铺子里有一个徒弟,叫小毛子,送接衣服,都归他办理。
因此上,他在姚家走的很熟。
这孩子那时不过十二三岁,虽是穷人家孩子,却生得十分清秀,一张嘴尤其会说。
因此上姚家的人,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他的。
也是这小毛子,活该走运,有一天送衣服来,正碰在姚慕唐高兴的时候。
他看见小毛子白白净净一个小脸蛋儿,就摸着他的头说:
‘很好一个小孩子,可惜在裁缝铺糟蹋了。
’姚慕唐的妻子在一边笑说:
‘你要喜欢他,何不收他做个干儿子?
那末,他以后是团长的少爷,就不糟蹋了。
’姚慕唐还没有答话,也是这孩子福至心灵,听了这话,他趁着姚慕唐夫妻站在一处,就口叫干爷干娘,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
这时倒弄得姚慕唐不好收拾,又觉得他这一点小心眼儿很玲珑可爱,只得将错就错,承认了。
后来以为干少爷在裁缝铺里学徒,总不很好听,索性向裁缝铺掌柜商量,认作义子,收在家里,脱离裁缝铺关系。
这孩子本来没有父亲的,裁缝铺乐得答应了来巴结团长大人。
从此以后,这小毛子,就成了姚家的少爷了。
这时妹督还小啦,时常和这位义侄,在一块儿玩耍。
一直到姚慕唐作了都督,小毛子也当了一位军官,每遇冲锋恶仗,总是他上前。
因此姚慕唐更十分喜欢,情同当真的父子一般,穿房入闼,一概不忌。
他倚恃着干爹几分欢喜,也就和他的姑母,格外亲密起来。
后来妹督更胆大了,硬在老太太面前说,要嫁这位义侄。
姚慕唐听了这话不肯,说道;‘他虽然不姓姚,是我的义子,谁不知道。
妹妹要嫁了他,那岂不成了笑话?
’妹督见她哥哥说得有理,无法驳他,便发气道:
‘你不肯就不肯,反正我和他要好定了,我跟着他一百岁也不嫁啦。
’从此以后,妹督和小毛子,是怎样一个情形,不必我细说了。
又过了两年,姚慕唐给广东军队赶跑,小毛子也被人家拘留起来了,妹督见他哥哥丢了官,倒不算回事,只是小毛子被拘,眼看性命难保,如何是好,只得亲自出马,前去讲情。
人家便说:
‘我知道你们很刮了些地皮。
你要我放他,非二十万赎款不可。
’说来说去,到底出了十万,才把小毛子弄回来。
这些钱却是她在家里,硬把她哥哥的财产变卖出来的。
你说她厉害不厉害?
她就常喜欢带着小白脸住旅馆,今天大概又是新弄上一个了。
她花钱可是不在乎,得罪了她,也受不了,你留一点心罢。
”这茶房听了,倒捏着一把汗。
那边屋子里李俊生是个没有经过世故的学生,他哪里看得出来,还只是盘问妹督的来历。
妹督笑着道:
“你不要问我,我告诉你,也没有真话,你要多管闲事,那我马上就走了。
”李俊生听了这话,就不敢再问。
到了次日,他们直睡到一点多钟才起来,旅馆里有的是现成的梳头老妈,妹督就吩咐茶房,叫一个老妈进来,给她梳了一个头。
李俊生却买了几份日报,坐在一边看。
头梳完了,妹督给了老妈一块钱,说道:
“你明天来,我明儿还住在这儿呢。
”老妈子谢着去了。
妹督笑着对李俊生道:
“到了白天,旅馆里就不方便了,胰子擦脸粉一点也没有,梳了头,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我却弄不惯。
我现在急于要到亲戚家里去拾落拾落。
我们就是依着昨晚那个话,今天晚上在新世界会面罢。
”说着她把茶房叫了进来,说道:
“你暂为不要开账,我这里给你十块钱,你把房间给我留着。
”说毕,就在钱袋里,拿出一张钞票,交给茶房。
茶房答应了几个“是”,退了出去。
妹督笑着握住李俊生的手,又摸摸他的脸道:
“好孩子,别忘了我的话,晚上再会罢。
”说毕,一撒手,提了她那个钱袋,挺着胸脯子走了。
李俊生坐在屋子里,就听见她那高跟皮鞋的响声,由楼上回廊里直响到楼梯边去。
心里想道:
“这妇人到底是个什么路数,真叫人看不出。
说她是姨太太吧?
看她又不是下贱出身,而且举止动静,又很有些大派。
说她是小姐少奶奶吧?
决不能这样没有拘束。
说她是拆白的吧?
我有什么可拆的,况且从昨晚到今天,她差不多已经花了二三十元,她又围着什么呢?
”猜了半天,还是猜不出来,心想,“管他呢,反正是桩便宜事,且和她在一处混混再说。
到了今晚,我总可以看出一点形迹来的。
”他打定主意,也就处之坦然。
洗洗脸,吃吃饭,已经两三点钟了,正是到新世界去的时光。
雇了车子,一直就到新世界去。
到了晚上,妹督自会来找他回旅馆。
这样一礼拜下来,虽说不到什么恋爱,两个人已经混得极熟了。
李俊生因屡次要探她的来历,都被她严词拒绝,只好罢了。
但是彼此天天在一处,说来说去,妹督少不得要露出些破绽来,李俊生也猜透了几分,都搁在心里。
到了第七天晚上,妹督笑着拍着李俊生的头道:
“你这孩子,跟着我玩,大概有好几天没回学堂去了。
”李俊生道:
“只要你不嫌我,我一辈子跟着你,也是情愿的。
管他学堂里作什么?
”妹督笑道:
“看你不出,也会灌起米汤来了。
”说着在钱袋里掏出一沓钞票来,交给李俊生道:
“这几天,你也瘦了许多,这一点子钱,给你买点大补的东西吃。
”李俊生道:
“你前天给我的二十块钱,我还没有用一半啦,怎样又要使你的钱。
”妹督道:
“你别管,我给你,你收了就得了。
”李俊生当真收下,不知道她
- 配套讲稿:
如PPT文件的首页显示word图标,表示该PPT已包含配套word讲稿。双击word图标可打开word文档。
- 特殊限制:
部分文档作品中含有的国旗、国徽等图片,仅作为作品整体效果示例展示,禁止商用。设计者仅对作品中独创性部分享有著作权。
- 关 键 词:
- 张恨水 经典 爱情故事 外史 第二 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