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底层的出路在哪儿.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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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底层的出路在哪儿
社会底层的出路在哪儿?
原题为《北京局外人》2月18日,武汉市武昌火车站附近发生一起恶性刑事案件。
犯罪嫌疑人胡某东与面馆老板姚某发生纠纷,随后持面馆菜刀,将姚某头颅砍下。
时至今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已被曝光,但死者姚某的身份信息却曝光较少。
有大陆媒体近日采访受害人亲友,称姚某性格温和,“几十年没见他打过架”,节约且有规划。
虽然事件真相依旧扑朔迷离,但那些攀附在城市生活圈边缘备尝辛苦、远离乡土却不能扎根异乡的人们的真实生活也值得我们去关注。
在面对社会上一些“中国底层社会上升通道越来越窄”声音的时候,我们不禁发问,社会底层的出路在哪儿?
2015年12月7日,雾霾最严重的一天,北京有史以来首次发布红色预警。
天色蒙昧时,许世佩已经给三轮车装上蓄电池,载着堆尖冒梢的黑色大塑料袋包着的货物,驶离东五环货运铁路附近的大杂院。
他需要在浓厚又含有一丝凛冽的雾霾中骑行七公里,到达朝阳区姚家园附近的一个早市,在马路边出摊售卖服装。
像往常一样,他没有戴口罩。
和他一起骑三轮车离开院子的,是分头前往各个早市和路边摊点的小生意部队,天南地北的口音掺和在辚辚轮毂和电流的嘶嘶声中。
人流中有不小的一股是许世佩的“自家人”:
骑三轮车载货的二弟、大妹夫;和自己一起去姚家园的大妹,以及前往各个小区“打游击”的小妹,因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们被称为“大双”和“小双”;此外,还有坐300路前往方庄市场的大姐和姐夫,以及带着两只大袋子、赶大巴前往三河展销会的三弟,还有其余的远亲近戚。
当三轮车和脚步的杂沓声响消逝后,大杂院安静下来,回到沉闷模样。
此时,许世佩和大妹已经骑至姚家园市场外的公路,支好摊子,摆开服装和小货,两兄妹裹得严实地站在路边招徕顾客,不时跺脚走动。
许世佩的心情像天气一样晦涩。
近来城管对路边摊查抄更严,下午无处出摊,有限的几个马路早市也面临关闭。
尤其是大红门批发市场疏解外迁的消息,让他对自己的来年前景失去了信心,“回家”的念头不时涌上心头。
这是他到北京二十余年以来少见的。
1993年,许世佩追随姐夫离开安徽老家来京,开始摆摊谋生。
五位亲兄妹陆续循踪而至,勾连起远亲近戚。
随着大北京的拆迁改造和人口疏解,他们从初到北京的前门,一路撤退到眼下的东五环一间大杂院。
其间备尝辛苦,却从未能就地扎根,靠着小生意攀附在北京的生活圈边缘,似局外人那样生存。
如今,他们更可能彻底出局。
2013年7月9日,北京街头一个卖鞋的路边摊位。
摊在街边的生意
许世佩摊子上的货是各种外套、碎花棉袄、裤子。
妹妹的则是手套、护膝、围巾这样的“小货”。
每件货的毛利大约是40%左右,顾客砍价到三成以下,就只好作罢。
早上许世佩只卖了200多块钱的衣服,不到平时一半,“雾霾天,出来的人少”,许世佩说。
旁边卖手套、护膝之类小货的大妹,生意倒要略好一些。
大妹20岁那年来北京就是帮许世佩看摊,以后许世佩一直带着大妹设摊,两人的货配着卖。
好在这处早市是合法的,许世佩缴纳了每月800块两个摊位费,就可以放心摆摊。
七点左右,早市和附近的农贸市场大约同步开张,一小时后,两位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过来收钱,一些临时摆摊的小贩,按日缴纳每天20块钱的散摊费用。
相比起妹妹,这些人卖的是更小的货,从镜子、刮胡刀到小收音机之类。
光顾这处早市的,既有老北京,也有外地打工族。
临十二点关张之前,最后照顾许世佩生意的,是一对骑电动车的环卫工人夫妻,买了一件35元的碎花袄子。
雾霾天的好处是天气不是顶冷,冷的时候,“零下十度照样摆”。
大姐夫李国胜双手双脚都长冻疮,溃烂流水,人只能不断地跺脚来暖和一点和止痒。
遇到下雨,货物遮上塑料布,人披个雨衣站着,夏天则靠一把遮阳伞、一把大蒲扇,迟一些出摊,晚上到十点来钟才收。
上午十点半左右,早市收摊,许世佩和大妹收车回大杂院。
旁边的安徽阜阳摊主下午去另一处马路市场,那里似乎没被城管盯上,但许世佩和大妹在那儿没有位置。
他们以往下午摆摊的地点,在从住处往北走的京旺家园小区路边,但从2016年元旦开始,城管查得更紧,他们不敢再去。
本来周末城管不查,但上周日新来一个卖包小贩,想抢一个卖玩具的老摊户地盘,两人打起来,新来的小贩主动打电话向城管举报,大家只好赶紧撤退,出了摊却没做成生意。
“这两年,城管查得越来越紧,做不下去了。
”许世佩抱怨。
他连车带货被查抄过两次,每次都是交了罚款才取出来。
去年APEC会议期间,妻子陈根娣一辆新电动摩托车被交警没收,1600元打了水漂。
在老式小区里“打游击”的“小双”,前两年丈夫刚过世,一次连车带货被抄走,托了关系,过了一周才取出来。
其他的兄弟姊妹也大多被抄过。
“城管来抄,‘群防’打头阵。
”许世佩总结说,“群防”总在前面,负责锁定目标,城管再适时出场。
“群防”看起来是近乎社会混子的年轻人,难于防范。
要小心应付的不仅是城管。
许世佩每日骑三轮车往返十几公里,路过货运铁道的一截,车辆拥堵,车上货物堆得过高,为了防止翻车和撞车,许世佩只能下车推行过铁轨。
他的上一辆车,就在前年一次交通事故中报废了。
那是许世佩第一次触碰到生死边界。
当时他骑着三轮车在芍药居附近路上逆行,和一辆转弯避让面包车的大公交相撞,许世佩飞了出去,坠在马路上的一刻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回过神来只是手破了皮,撒了一地的货物垫住了他的背。
交警到场没收了三轮车,前来收购的人却嫌轱辘扭成麻花的车太破放弃了,许世佩得以拆下车上有用的蓄电池,装在了眼下这辆车上。
公交车司机还给了许世佩200块医疗费,但许世佩觉得自己并没有伤,不想去医院,把钱退还给了司机。
嘈杂、喧闹的北京城乡结合部,大量外来人口聚居。
日常的辛苦不值一提。
夫妻各自出摊的时候,午饭都只能将就,一屉小笼包令爱吃肉的许世佩心满意足,相邻摆摊的一个河南小伙子,不断在数落小摊炸油条和肉包子不能吃,“里面的肉不知道哪里来的,想到恶心”,许世佩并不接话。
傍晚收摊回家,两口子才能做顿像样的饭。
有时候煤炉子没封好,火熄了,还要重新生火,饭到嘴时快睡觉了。
早年他一个人在北京,更是两头忙活。
摆摊的中间,从来也不去上厕所,也不敢多喝水。
被城管撵的时候,许世佩感觉自己“跟个乞丐差不多”。
除了早市和路边“打游击”,许世佩近来卖货的另一去处,是每逢周三、周日的集日,在朝阳区金盏乡的亿宏达农贸市场摆散摊。
这是北京周边保留下来的少数集市之一,二弟夫妇和两个妹妹也去这里。
2015年底最后一个周日,亿宏达市场人群熙攘,生意多少好于路边早市,缴20块钱摊位费,一上午能卖三四百块钱。
但在这个大集上,许世佩的生意仍旧低迷,倒是小妹的小货摊子有些忙不过来。
头天她刚去了大红门进货,路太远没法骑电动车,提着几个黑色大塑料袋,跑了好几个市场,手上越来越重,回来搭的公交车上不仅多交三个人钱,还得领受旁人的白眼,好在集市的生意弥补了辛苦。
唯一没有来赶集的,是三弟夫妇,他们在三河县跑展销会。
展销会由一个大老板发起,租下一块场地,招徕一二百家商户缴纳摊位租金,打出一个某某展销会的大牌子,名头响亮,周期十天半月。
一般在北京的远郊区,有时也去到郊县和天津的地盘,一个地方结束了,再换地方,一拨人结伙跟着走。
展销会近年越来越少,展位费由一两千元上升到5000多元一期,几乎吃尽了商户利润,夫妻俩的两个展位缩成一个。
前年,他们被小舅子拉下水卷入河南襄县的一场传销,一共交了十余万会费,相当于一年多都生意白做。
不过他们对此深信不疑,为了拉亲戚入会,和许世佩还有别的亲戚都吵翻了,到眼下仍不大来往,成了众兄妹中游离的一家。
很多进城打工者选择租住在北京城乡结合部的破败平房,周边环境如何不重要,便宜才是首选要素。
老家有多远
几年前,妻子陈根娣开始念叨,想回老家乡下养牲口。
以前在老家,她可以养鸡赶鸭喂猪。
老家的房子还在,不像大姐夫家的已经塌了。
这么多年,陈根娣一直想念家乡,“空气也好一点,这里就是挣点小钱。
”她从来没有真正习惯过北京,尽管她努力把在农村的生活搬到大杂院里:
买坛子腌酸菜,像喂养鸡鸭那样,用卖鱼摊贩丢弃的鱼鳃喂一大群流浪猫,还买来葡萄自己酿酒。
两口子用半生积蓄买的房子,在省城合肥,多少也算是家乡,“可以两头儿呆呆”。
往年两人会回家过年,今年许世佩不愿回乡,陈根娣却忍不住赶在过年前自己回了趟老家。
虽说父母都不在了,还有几户姊妹家走走,人比在外边亲热。
住在大杂院里,看似众多亲戚在一处,但各自早出晚归,见面都少。
许家大姐也想家,家里的老人还在,身体还好,每个礼拜她会给老母亲打个电话。
这么多年,除了今年春天回乡给公公奔丧,她只在北京“非典”那年回去过一次。
那一次,北京城空了,没有人敢上街买货,李国胜夫妻俩放下生意跑回老家,呆了一个多月才出来。
那是最长的一次回乡,长久不住人,家里的土房子也塌了,他们只能寄居在亲戚处。
夫妻俩在巢湖买了房子,离家乡更近,也是个投资。
没料到近两年巢湖撤市,房子跌价,又打算在省城合肥买。
许世佩也在合肥花八十万买了房子,几个弟妹大都在合肥买了房,不算高的房价和不算远的离家距离使他们如此选择,花掉了多年做生意的大部分积蓄,至于在北京买房扎根,“想都没想过”。
除了老人,故乡最牵念的自然是孩子。
孩子一般是老人带,只有春节前回去看看,往往还为了多赚点钱,又在过年前匆匆赶回北京卖庙会。
陈根娣并不认同小妹妹如此,说起当年撂下孩子,她有些后悔,“其实我不该上这儿。
要是现在,我就不出来。
”
她记得有年春节前,下着好大的雪,两口子要赶火车回北京,小儿子许超扯着手臂不肯放,满脸的愤怒盖不住眼底的悲伤。
少年的许晓川对父亲出门印象不深,母亲离家时,才意识到从此是一个人了。
有次他在家里哭起来,弟弟问为什么,“我说想爸妈了。
弟弟也哭起来”。
许家弟妹们在大院添了孩子,但在北京拿不到准生证,只能回家乡去生下来。
出生之后在北京养上两年,要上小学了又送回去,这边上学难,又没人照顾。
老三的孩子许飞出生后来京,五岁的时候被送回家乡。
在北京的时候,许飞上过幼儿园,那是他童年的金色记忆,“做游戏、吃饭和睡觉”。
回乡之初,许飞很不适应,因为家乡无幼儿园,只好提前放到一年级,上了三个一年级,彻底打消了他对于上学的兴致。
小学时他学习一度还算可以,上了初中一落千丈——外公再也看不懂他的作业,给了他偷懒打游戏机的便利。
五妹家的女孩子汪静一岁多被带回老家,由外公外婆抚养。
父母回家的时候,她一直不肯喊妈,跟着表姐把自己母亲喊“四姨”。
“‘妈’这个字我喊不出口。
”回家呆上一段,刚刚习惯了,要喊出口了,爹妈又要走了,再度生分下来。
“以后我有了孩子,绝对不会把他丢家里”。
汪静说。
陈根娣后悔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儿子许晓川在家吃了不少苦。
爷爷脾气暴躁,许晓川时常挨揍,曾经罚他不准吃晚饭和归家,只能在屋前檐下过夜。
当她第一年春节回家时,看到许晓川在大冬天放一群鹅,手背全部皲裂了,“脸上冻红得像猴屁股似的。
”许晓川回忆,他有一次挨了揍,一路走回上锁的自家老屋,坐在门前哭了一天,想不通爹娘为何不回来。
弟弟许超由姥姥抚养,姥姥比较疼外孙,让许晓川心生羡慕。
他常年做相同的梦:
一条大河岸边,外婆带着弟弟上了一条船,划走了,他在岸上拼命喊叫,他们的船却越划越远,他因为过于伤心从梦中醒来,好半天仍饮泣不止。
第一次来北京,许晓川觉得人特别多,“不停有人挤我”。
父亲在路边摊上买了一个一块钱的汉堡给他,他一直以为汉堡会很好吃,可吃到嘴里却觉得“很恶心”。
对于北京,他一直不了解,直到上大学出来。
相比于身为“北漂”的自己,他感觉父母离家乡同样遥远,“父亲干不动田里的活儿,也呆不惯乡下了”。
许世佩有自己的打算。
他的生意细胞是家乡的田园培育的,小时候在田里抓鳝鱼卖,十七岁跟父亲去南通贩米;成年后和大姐夫李国胜一道收购遍布丘陵的木材,运到长江南岸去卖。
现在回去,“就算下不了田,摆个摊总可以”。
今年许世佩没有回去过年的原因是,两个孩子娶媳妇不太顺利,让他没有面子。
在心里,他期待着明年能修好房子,两个孩子带上儿媳妇,“衣锦还乡”。
不管在北京呆了多少年,那里才是归宿。
怀着这种念想,许世佩不太认可小妹现在谈的对象。
小妹夫是家乡一个镇子的人,前几年在北京发现肝癌,在北京的医院里躺了几个月化疗,实在不行了还是转回合肥,一路回到县医院,最后转回老屋,小妹妹回去侍候了几个月,在家乡过世落土。
在北京,人落不了土,只能烧掉。
小妹新近找的对象是理发师,人看上去还周正,但许世佩一直不满意,原因是男方是甘肃人。
一旦哪天要离开北京,小妹妹去向哪里呢?
“还是找个老乡妥当。
”
(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凤凰周刊》记者/袁凌本文综合整理自《北京局外人》(原文刊载于《凤凰周刊》总第574期)和网络资料。
新媒体编辑/丰泽马茹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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