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过庭书谱繁体字译本 2.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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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过庭书谱繁体字译本2
孙过庭《书谱》释文(附注音、分节)
《书谱》卷上,吴郡孙过庭撰。
夫(fú)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锺、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
王羲之云:
“顷寻诸名书,锺、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观。
”可谓锺、张云没(mò,殁),而羲、献继之。
又云:
“吾书比之锺、张,锺当抗行(háng),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háng)。
然张精熟,池水尽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谢之。
”此乃推张迈锺之意也。
考其专擅,虽未果於前规;摭(zhí)以兼通,故无慙(cán,惭)於即(jí)事。
评者云:
“彼之四贤,古今特绝;而今不逮古,古质而今妍(yán)。
”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
虽书契(qì)之作,适以记言;而淳醨(chúnlí)一迁,质文三变,驰骛沿革,物理常然。
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所谓“文质彬彬,然後君子。
”何必易雕宫於穴处,反(返)玉辂(lù)於椎(chuí)轮者乎!
又云:
“子敬之不及逸少,犹逸少之不及锺、张。
”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而未详其始卒也。
且元常专工于隶书,百英尤精於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
拟草则余眞,比眞则长(cháng)草,虽专工小劣,而博涉多优;揔(zǒng,总)其终始,匪(fěi)无乖互。
谢安素善尺椟(牍),而轻子敬之书。
子敬尝作佳书与之,谓必存录,安辄题後答之,甚以为恨。
安尝问敬:
“卿书何如右军”答云:
“故(固)当胜。
”安云:
“物论殊不尔。
”子敬又答:
“时人那(nǎ)得知!
”敬虽权以此辞折安所鉴,自称胜父,不亦过乎!
且立身扬名,事资尊显,胜母之里,曾参(shēn)不入。
以子敬之豪(毫)翰,绍右军之笔札,虽复粗传楷则,实恐未克箕裘(jīqiú)。
况乃假托神仙,耻崇家范,以斯成学,孰(shú)愈面墙!
後羲之往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辄书易其处,私为不恶(è)。
羲之还见,乃叹曰:
“吾去时眞大醉也!
”敬乃内慙(惭)。
是知逸少之比锺、张,则专博斯别;子敬之不及逸少,无惑(或)疑焉。
余志学之年,留心翰墨,味锺、张之余烈,挹(yì)羲、献之前规,极虑专精,时逾(yú)二纪。
有乖入木之术,无间临池之志。
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竒(奇),鸿飞兽骇之资(姿),鸾(luán)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峯(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涯),落落乎犹衆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
一画之间,变起伏於峯(峰)杪(miǎo);一点之内,殊衂(nǜ,衄)挫於豪(毫)芒。
况云积其点画,乃成其字。
曾不傍窥尺椟(牍),俯习寸阴;引班超以为辞,援项籍而自满;任笔为体,聚墨成形;心昏拟效之方,手迷挥运之理。
求其妍妙,不亦谬哉!
然君子立身,务修其本。
杨雄谓诗赋小道,壮夫不为,况复溺思豪(毫)厘(lí)、沦精翰墨者也!
夫潜神对奕(弈),犹标坐隐之名;乐(lè)志垂纶,尚体行藏之趣。
讵(jù)若功定礼乐,妙拟神仙,犹挻埴(shānzhí)之罔穷,与工鑪而并运。
好异尚竒(奇)之士,玩体势之多方;穷微测妙之夫,得推移之奥赜(zé)。
着述者假其糟粕,藻鉴者挹其菁华,固义理之会归,信贤达之兼善者矣。
存精寓赏,岂徒然欤!
而东晋士人,互相陶淬(cuì)。
至於王、谢之族,郗、庾之伦,纵不尽其神竒(奇),咸亦挹其风味。
去之滋永,斯道愈微。
方复闻疑称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绝,无所质问;设有所会,缄(jiān)秘(mì,秘)已深。
遂令学者茫然,莫知领要,徒见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
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规矩而犹远,图眞不悟,习草将迷。
假令薄(bó)解草书,粗传隶法,则好溺偏固,自阂(hé)通规。
讵知心手会归,若同源而异派;转用之术,犹共树而分条者乎加以趋变适时,行书为要;题勒方畐(fú,幅,匾),眞乃居先。
草不兼眞,殆於专谨;眞不通草,殊非翰札,眞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
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眞亏点画,犹可记文。
逥(囬)互虽殊,大体相涉。
故亦傍通二篆,俯贯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飞白。
若豪(毫)厘不察,则胡、越殊风者焉。
至如锺繇(yóu)隶竒(奇),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
伯英不眞,而点画狼藉;元常不草,(而)使转纵横。
自兹已(以)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专精也。
虽篆、隶、草、章,工用多变,济成厥(jué)美,各有攸宜。
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敛)而便。
然後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
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验燥湿之殊节,千古依然;体老壮之异时,百龄俄顷。
嗟呼,不入其门,讵窥其奥者也!
又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mèi),乖则雕(diāo,凋)疏。
略言其由,各有其五:
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殉,xùn)知,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
心遽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阑(lán),五乖也。
乖合之际,优劣互差。
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
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笔畅。
畅无不适,蒙无所从。
当仁者得意忘言,罕陈其要;企学者希风叙(叙)妙,虽述犹疏。
徒立其工,未敷厥旨。
不揆(kuí)庸昧,辄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风规,导将来之器识,除繁去滥,睹迹明心者焉。
代有《笔阵图》七行,中画执笔三手,图貌乖舛(chuǎn),点画湮讹(yān’é)。
顷见南北流传,疑是右军所制。
虽则未详眞伪,尚可发启童蒙。
既常俗所存,不藉编录。
至於诸家势评,多涉浮华,莫不外状其形,内迷其理,今之所撰,亦无取焉。
若乃师宜官之高名,徒彰史牒;邯郸淳之令范,空着缣缃。
暨乎崔、杜以来,萧、羊已(以)往,代祀(sì)緜(绵)远,名氏滋繁。
或藉甚不渝(yú),人亡业显;或凭附增价,身谢道衰。
加以糜蠢(mídù)不传,搜秘(秘)将尽,偶逢缄赏,时亦罕窥,优劣纷纭,殆难覼缕(luólǚ)。
其有显闻当代,遗迹见存,无俟抑扬,自标先後。
且六文之作,肇自轩辕;八体之兴,始於嬴正(政)。
其来尚矣,厥用斯弘。
但今古不同,妍质悬隔,既非所习,又亦略诸。
复有龙蛇云露之流,龟鹤花英之类,乍图眞於率尔,或写瑞于当年,巧涉丹青,工亏翰墨,异夫楷式,非所详焉。
代传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详其旨趣,殊非右军。
且右军位重才高,调清词雅,声尘未泯,翰椟(牍)仍存。
观夫致一书、陈一事,造次之际,稽古斯在。
岂有贻谋令嗣,道叶(xié)义方,章则顿亏,一至於此!
又云与张伯英同学,斯乃更彰虚诞。
若指汉末伯英,〖时代全不相接;必有晋人同号,史传何其寂寥!
非训非经,宜从弃择。
夫心之所达,不易尽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难形於纸墨。
粗可髣髴(仿佛)其状,纲纪其辞,冀酌希夷,取会佳境。
阙(缺)而未逮,请俟将来。
今撰执、使、用、转之由,以祛(qū)未悟。
执,谓深浅长短之类是也;使,谓纵横牵掣(chè)之类是也;转,谓钩鐶(gōuhuán)盘纡(yū)之类是也;用,谓点画向背之类是也。
方复会其数法,归於一途,编列衆工,错综群妙,举前贤之未及,启後学於成规,窥其根源,析其枝派。
贵使文〗约理赡(shàn),迹显心通;披卷可明,下笔无滞。
诡词异说,非所详焉。
然今之所陈,务裨(bì)学者。
但右军之书,代多称习,良可据为宗匠,取立指归。
岂惟会古通今,亦乃情深调合;致使摹搨(tà,拓)日广,研习岁滋。
先後着名,多从散落;历代孤绍,非其效欤
试言其由,略陈数意。
止如《乐(yuè)毅论》、《黄庭经》、《东方朔(shuò)画赞(赞)》、《太师箴(zhēn)》、《兰亭集序》、《告誓文》,斯并代俗所传眞行绝致者也。
写《乐毅》则情多怫郁(fúyù),书《画赞(赞)》则意涉瓌(guī,瑰)奇,《黄庭经》则怡怿(yì)虚无,《太师箴》又纵横争折。
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
所谓涉乐(lè)方笑,言哀已叹。
岂惟驻想流波,将贻嘽(chǎn)喛(huǎn,缓)之奏;驰神睢(suī)涣,方思藻绘之文。
虽其目击道存,尚或心迷义舛,莫不强名为体,共习分区。
岂知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
既失其情,理乖其实,原夫所致,安有体哉!
夫运用之方,虽由己出,规模所设,信属目前,差之一豪(毫),失之千里。
苟知其术,适可兼通。
心不厌精,〖手不忘熟。
若运用尽於精熟,规矩闇(ān,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後,萧(潇)洒流〗落,翰逸神飞。
亦犹弘羊之心,预乎无际;庖丁之目,不见全牛。
尝有好事,就吾求习,吾乃粗举纲要,随而授之,无不心悟手从,言忘意得,纵未穷於衆术,断可极於所诣(yì)矣。
若思通楷则,少不如老;学成规矩,老不如少。
思则老而逾妙,学乃少而可勉。
勉之不已,抑有三时;时然一变,极其分(fèn)矣。
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
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後乃通会。
通会之际,人书俱老。
仲尼云:
五十知命,七十从心。
故以达夷险之情,体权变之道,亦犹谋而後动,动不失宜;时然後言,言必中理矣。
是以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
子敬已(以)下,莫不鼓努为力,标置成体,岂独工用不侔(móu),亦乃神情悬隔者也。
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jīn)其所运。
自矜者将穷性域,绝於诱进之途;自鄙者尚屈(jué,倔)情涯,必有可通之理。
嗟乎!
盖(gài,盖)有学而不能,未有不学而能者也。
考之即事,断可明焉。
然消息多方,性情不一,乍刚柔以合体,忽劳逸而分驱。
或恬澹榷(雍)容,内涵筋骨;或折挫槎枿(chániè),外曜(yào)峯(锋)芒。
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
况拟不能似,察不能精,分布犹疏,形骸未检。
跃(yuè)泉之态,未睹其妍,窥井之谈,已闻其丑。
纵欲搪(唐)突羲、献,诬罔锺、张,安能掩当年之目,杜(dù)将来之口!
慕习之辈,尤宜愼诸。
至有未悟淹(yān)留,偏追劲疾;不能迅速,翻效迟重。
夫劲速者,超逸之机;迟留者,赏会之致。
将反(返)其速,行臻会美之方;专溺於迟,终爽绝伦之妙。
能速不速,所谓淹留;因迟就迟,讵名赏会!
非夫心闲手敏,难以兼通者焉。
假令衆妙攸归,务存骨气;骨既存矣,而遒(qiú)润加之。
亦犹枝干(干)扶疏(苏),凌霜雪而弥劲;花叶鲜茂,与云日而相晖。
如其骨力偏多,遒丽盖(盖)少,则若枯槎架险,巨石当(dāng)路,虽妍媚云阙(缺),而体质存焉。
若遒丽居优,骨气将劣,譬夫芳林落蘂(蕊),空照灼(zhuó)而无依;兰沼(zhǎo)漂蓱(萍),徒青翠而奚托(托)是知偏工易就,尽善难求。
虽学宗一家,而变成多体,莫不随其性欲,便以为姿。
质直者则俓(径)侹(挺)不遒,刚佷(hěn)者又掘(倔)强(jiàng)无润,矜敛者弊於拘束,脱易者失於规矩,温柔者伤於软缓,躁勇者过於剽(piāo)迫,狐疑者溺於滞涩,迟重者终於蹇钝(jiǎndùn),轻琐者淬於俗吏。
斯皆独行之士,偏玩所乖。
《易》曰: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况书之为妙,近取诸身。
假令运用未周,尚亏工于秘(秘)奥;而波澜之际,已濬(jùn)发於灵台。
必能傍通点画之情,博究始终之理,熔铸虫(虫)、篆,陶均草、隶。
体五材之并用,仪形不极;象八音之迭起,感会无方。
至若数画并施,其形各异;衆点齐列,为体互乖。
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
违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泯规矩於方圆,遁钩绳之曲直;乍显乍晦(huì),若行若藏;穷变态於豪(毫)端,合情调於纸上。
无间心手,忘怀楷则,自可背羲、献而无失,违锺、张而尚工。
譬夫绦树、青琴,殊姿共艳;随(隋)珠、和璧,异质同妍。
何必刻鹤图龙,竟慙(惭)眞体;得鱼获兔,犹恡(lìn,吝)筌蹄。
闻夫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论於淑媛;有龙泉之利,然後议於断割。
语过其分,实累枢机。
吾尝尽思作书,谓为甚合,时称识者,辄以引示。
其中巧丽,曾不留目;或有误失,翻被嗟赏。
既昧所见,尤喻所闻。
或以年职自高,轻致凌诮。
余乃假之以湘缥,题之以古目,则贤者改观,愚夫继声,竞赏豪(毫)末之奇,罕议峯(峰)端之失。
犹惠侯之好伪,似叶(shè,或yè)公之惧眞。
是知伯子之息流波,盖有由矣。
夫蔡邕不谬赏,孙阳不妄顾者,以其玄鉴精通,故不滞於耳目也。
向使竒(奇)音在爨(cuàn),庸听惊其妙响;逸足伏枥,凡识知其绝群,则伯喈(jiē)不足称,良(伯)乐未可尚也。
至若老姥(mǔ)遇题扇,初怨而後请;门生获书机,父削(xiāo)而子懊,知与不知也。
夫士屈于不知己而申(伸)于知己,彼不知也,曷足怪乎!
故庄子曰: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gū)不知春秋。
”老子云:
“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之,则不足以为道也。
”岂可执冰而咎夏虫(虫)哉!
自汉魏已(以)来,论书者多矣,妍蚩(chī,媸)杂糅,条目纠纷。
或重述旧章,了不殊於既往;或苟兴新说,竟无益於将来;徒使繁者弥繁,阙者仍阙。
今撰为六篇,分成两卷,第其工用,名曰《书谱》,庶使一家後进,奉以规模;四海知音,或存观省。
缄秘(秘)之旨,余无取焉。
垂拱三年写记。
孙过庭《书谱》译文
两点说明:
1、译文用简体字,直译加意译,重在疏通大意。
2、“真书”“楷书”我们理解起来基本上是一回事儿,但孙过庭在文中“真”“楷”是并用的两个概念,所以在译文中我没有让“真”转译为“楷”,而是“真”就是“真”,“楷”就是“楷”。
还有据说晋唐时人们说的“八分”指的是隶书,而“隶”指的是楷书,很复杂,我尽量从简。
《书谱》卷上,吴郡孙过庭撰写。
自古以来,善长书法的人,汉、魏有钟繇和张芝的精绝,晋末有王羲之和王献之的美妙。
王羲之说:
“近来研究名家书法,认为钟繇、张芝确实超群绝伦,其余的就不值得观赏了。
”可以说,钟繇和张芝死后,王羲之、王献之盖过其他人而继承了钟、张在书坛的地位。
王羲之又说:
“我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相比,与钟繇是不相上下,或者略超过他。
与张芝的草书比,排在他后面;张芝精研熟练,临池学书,把一池清水都染黑了,如果我也下功夫到那个程度,未必赶不过他。
”这是推举张芝、自认超越钟繇的意思。
考察王羲之书法的专精擅长,虽然还未完全实现前人法规,但看他能博采兼通各种书体,也无愧于他热爱的书法和在书坛的地位了。
评论者说:
“这四位才华出众的书法大师,可称得上古今特立独绝。
但是今人(二王)还是不及古人(钟、张),古人的书法风尚质朴,今人的书法格调妍媚。
”(但是,)质朴风尚因循时代发展而兴起,妍媚格调也随世俗变化在更易。
虽然文字的创造,最初只是为了作一些记录,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书风也会不断迁移。
由醇厚变为淡薄,由质朴变为华丽,继承前者并有所创新,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常规。
书法最可贵的,在于既能继承历代传统,又不背离时代潮流;既能追求当今风尚,又不混同他人的弊俗。
所谓“文采与内质相谐和,才是君子的风度”。
何必闲置着华美的宫室去住原始的洞穴,弃舍精致的宝辇而乘坐原始的牛车呢
评论者又说:
“献之的书法之所以不如羲之,就像羲之的书法不如钟繇、张芝一样。
”一般认为这评论到点子处了,但并未能详尽说出其中的的来龙去脉。
钟繇专工隶书,张芝精通草体,这两人的擅长,王羲之兼而有之。
比较张芝的草体王还擅于真书,对照钟繇的真书王又长于草体;虽然专精一体的功夫稍差,但是王羲之能广泛涉猎、博采众优。
总的看来,彼此是各有短长的。
谢安素来善写尺牍,而轻视王献之的书法。
献之曾经精心写了一幅字赠给谢安,不料被对方加上评语退了回来,献之对此事甚为怨恨。
后来二人见面,谢安问献之:
“你感觉你的字和你父亲的比怎么样”答道:
“当然超过他。
”谢安说:
“旁人的评论可不是这样啊。
”献之答道:
“一般人哪里懂得!
”王献之虽然用这种话应付过去,但自称胜过他的父亲,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况且一个人立身创业,扬名于世,应该通过自己做的事情让父母也得到荣誉,《孝经》上讲到曾参见到一条称“胜母”的巷子,认为不合人情拒绝进去。
人们知道,献之的笔法是继承羲之的,虽然粗略学到一些规则,其实并未把他父亲的成就全学到手。
何况假托是神仙授书,耻于推崇家教,带着这种思想意识学习书艺,与面墙而观有什么区别呢!
有次王羲之去京都,临行前曾在墙上题字,献之待父亲走后悄悄擦掉父亲的题字,在那里自己写上字,认为写得不错。
羲之回家见到墙上的字,叹息道:
“我临走时真是喝得大醉了。
”献之这才内心感到很惭愧。
由此可知,王羲之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相比,只有专工和博涉的区别;而王献之比不上王羲之,则是毫无疑问的了。
我少年读书时,就留心学书法,体会钟繇和张芝的作品神采,仿效羲之与献之的书写规范,又竭力思考专工精深的诀窍,转瞬过去二十多年,虽然缺乏入木三分的功力,但从未间断临池学书的志向。
观察笔法中悬针垂露似的变异,奔雷坠石般的雄奇,鸿飞兽散间的殊姿,鸾舞蛇惊时的体态,断崖险峰状的气势,临危据枯中的情景;有的重得像层云崩飞,有的轻得若金蝉薄翼;笔势导来如同泉水流注,顿笔直下类似山岳稳重;纤细的像新月升上天涯,疏落的若群星布列银河;精湛的书法就好比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是人力能成就的,实在是智慧与技巧的完美结合,使心与手和谐双畅;笔墨不作虚动,落纸必有章法。
在一画之中,令笔锋起伏变化;在一点之内,使毫芒顿折回旋。
何况练成优美点画,方能把字写好。
如果不曾专心观察字帖,抓紧每一刻埋头苦练;只是引班超的话为借口,拿项羽比感觉自己不差。
放任信笔为体,随意聚墨成形;心里根本不懂摹效方法,手腕也未掌握运笔规律,还妄想写得十分美妙,岂不极为荒谬吗!
君子立身,务必致力于根本的修养。
扬雄说诗赋乃为“小道”,胸有壮志的人不会只搞这一行,何况专心思考用笔,把主要精力埋没在书法中呢!
其实,全神贯注下棋的人可标榜“坐隐”的美名,逍遥垂钓的人能体会“行藏”的情趣,而这些又怎比得上书法能起宣扬礼乐的功用,并具有神仙般的妙术如同陶工揉和瓷土塑造器皿变化无穷一般,又像工匠操作熔炉铸锻机具大显技艺那样!
崇异尚奇的人,能够欣赏玩味字书体态和意韵气势的多种变化;精研探求的人,可以从中得到潜移转换与推陈出新的幽深奥秘。
撰写书论的人,可以分辨出糟粕;精于鉴赏的人,可以吸取其精华。
经义与事理本可溶为一体,贤明和通达自然可以兼善。
(书法艺术)记录下人的思想精华并寄托自己的情致,难道能说是徒劳无益的吗
东晋的文人,均互相熏陶影响。
至于王、谢大族,郄、庾流派,其书法水平即使没有尽达神奇的地步,也已具有一定的韵致和风采。
距离晋代越远,书法艺术就愈加衰微了。
后代人听到书论,明知有疑也盲目称颂,得到一些皮毛也去实践效行;由于古今隔绝,反正难作质询;某些人虽有所领悟,又往往守口忌谈,致使学书者茫然无从.不得要领,只见他人成功的漂亮,却不明白人家成功的原因。
有人为掌握结构分布费时多年,但距离真谛仍是甚远。
临摹真书其理难悟,练习草体云里雾里。
即便能够稍微了解草书要领,粗略懂得隶(楷)书笔法,又往往陷于偏陋,自然背离通行规则。
哪里知道,心手相通犹如同一源泉形成的各脉支流;对转折的技法,就像一颗树上分生出若干枝条。
谈到应变时用,行书是主要的;对于题榜镌石,真书当属首选。
写草书不兼有真书的笔意,容易失去规范法度;写真书不旁通草意,那就难以称为佳品。
真书以点画组成形体,靠使转表现情感;草书用点画显露性灵,靠使转构成形体。
草书用不好使转笔法,便写不成样子;真书如欠缺点画工夫,仍可记述文辞。
两种书体形态彼此不同,但其规则却是大致相通。
所以,学书法还要旁通大篆、小篆,融贯汉隶,参酌章草,吸取飞白。
对于这些,如果一点也不清楚,那就像北胡与南越的风俗大不相同难以互通的情形了。
至于楷书堪称奇妙的钟繇,荣膺草圣的张芝,都是由于专精一门书体,才达到无与伦比的境地。
张芝并不擅写真书,但他的草体具有真书点画明晰的特点;钟繇虽不以草见长,但他的真书却有草书笔调奔放的气势。
自此以后,不能兼善真草二体的人,书法作品便达不到他们的水平,也就不能算作是真正的专精了。
由于篆书、隶书、今草和章草,工巧作用各自多有变化,所以表现出的美妙也就各有特点:
篆书崇尚委婉圆通,隶书须要精巧严密,今草贵在畅达奔放,章草务求简约便捷。
然后以严谨的风神使其凛峻,以妍媚的姿致使其温润,以枯涩的笔调使其劲健,以安闲的态势使其和雅。
这就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书者的情性,抒发着喜怒哀乐。
考察用笔浓淡轻重的不同特征,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体验从少壮到老年不同的书法意境,一生的境界一会儿就能体会到。
是啊!
不入书法门径,怎能深解其中的奥妙呢
书家在同一个时期作书,有合与不合,(也就是得势不得势、顺手不顺手的区别,这与本人当时的心情思绪、气候环境颇有关系。
)合则流畅隽秀,不合则凋零流落,简略说其缘由,各有五种情况:
精神愉悦、事务闲静为一合;感人恩惠、酬答知己为二合;时令温和、气候宜人为三合;纸墨俱佳、相互映发为四合;偶然兴烈、灵动欲书为五合。
(与此相反,)神不守舍、杂务缠身为一不合;违反己愿、迫于情势为二不合;烈日燥风、炎热气闷为三不合;纸墨不协、器不称手为四不合;神情疲惫、臂腕乏力为五不合。
合与不合,书法表现优劣差别很大。
天时适宜不如工具应手,得到好的工具不如舒畅的心情。
如果五种不合同时聚拢,就会思路闭塞,运笔懵懂;如果五合一齐俱备,则能神情交融,笔调畅达。
流畅时无所不适,滞留时茫然无从。
有书法功底的人,常常是得其意而忘其言,很少对人讲授要领;企求学书者又每每慕名前来询其奥妙,虽能悟到一些,也多疏陋。
空费精力,难中要旨。
因此,我不考虑是不是有些冒昧,将所知的东西和盘托出,望能起到光大既往的风范规则、开导后学者的知识才能的作用,除去繁冗杂滥,使人见到论述即可心领神会。
世上流传的《笔阵图》七行,中间画有三种执笔的手势,图象拙劣,文字谬误。
近来见在南北各地流传,一般认为是王羲之所作。
虽然未能辨其真伪,但还可以启发初学儿童。
既然为一般人收存,也就不必编录。
至于以往诸家的论着,大多是华而不实,莫不从表面上描绘形态,阐述不出内涵的真理。
我的撰述,不取这种作法。
至于像师谊官虽有很高名望,(但因形迹不存,)只是虚载史册;邯郸淳也为一代典范,仅仅在书卷上空留其名。
及至崔瑗、杜度以来,萧子云、羊欣之前,这段漫长年代,书法名家陆续增多。
其中有的人,当时就负盛名,人死后书作流传下来,声望愈加荣耀;也有的人,生前凭借显赫地位被人捧高身价,死了之后,名气也就完了。
还有某些作品糜烂虫蛀,毁坏失传,剩下的亦被搜购秘藏将尽。
偶然欣逢鉴赏机会,也只是一览而过,加之优劣混杂,难得有条不紊的鉴别。
其中有的早就扬名当时,遗迹至今存在,无须高人褒贬评论,自然会分辨出优劣的了。
关于“六书”的始作、可以上溯到轩辕时代;“八体”的兴起,自然源于秦代嬴政。
由来已很久远,历史上运用广泛,但因古今时代不同,质朴的古文和妍美的今体相差悬殊,且已不再沿用,也略去不说。
还有依据龙、蛇、云、露和龟、鹤、花、草等类物状创出来的字体,只是简单描摹物象形态,或写当时的“祥瑞”,虽然笔画巧妙,但缺作书技能、又非书法规范,也就不详细论述了。
世上流传的王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文辞鄙陋,论理粗疏;立意乖戾,语言拙劣,详察它的旨趣,绝非王羲之的作品。
且羲之德高望重,才气横溢,文章格调清新,词藻优雅,名声还在传扬,翰牍仍存于世。
看他写一封信,谈一件事,即使仓促之时,还是注重古训。
岂会在传授家教给子孙后嗣时,在指导书法规范的文章中,竟然顿失章法,一至如此的地步!
又说他与张芝是同学,这就更加显出其荒诞无稽了。
若指的是东汉末期的张芝,〖时代完全不符;那必定另有同名的东晋人,可史传上为何毫无记载。
既非书法规范,又非经典着作,理应予以抛弃。
有时心里所理解的,难于用语言表达出来;能够用语言叙说的,又不易用笔墨写上白纸。
只能粗略地写出大致情况,把大概要说的话提纲挈领地写出来,但愿读者能斟酌其中的微妙,求得领悟佳美的境界。
至于未能详尽之处,只好有待将来补充了。
现在说说执、使、用、转的道理与作用,可让不了解书法的人能够领悟。
执,是说指腕执笔有深浅长短一类的不同;使,是讲使锋运笔有纵横展缩一类的区别;转,是指把握使转有曲折回环一类的笔势;用,就是点画有揖让向背一类的规则。
将以上各法融会贯通,复合一途;编排罗列众家特长;交错综合诸派精妙,指出前列名家不足之处,启发后学掌握正确法规;深刻探索根源,分析所属流派。
尽力做到文辞〗简练,论理充分,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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