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马特遗书.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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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马特遗书
蒙马特遗书
——邱 妙 津 (已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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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证
小咏,我所唯一完全献身的那个人背弃了我,她的名字叫絮,连我们三年婚姻的结晶,她所留在巴黎陪伴我的兔兔,也紧接着离开世间,一切都发生在四十五天里。
此刻兔兔冰凉的尸体正安静的躺在我的枕头旁,絮所寄来陪我的娃娃小猪就依偎在它旁边,昨夜我一整个晚上抱着它纯白的尸体,躺在棉被里默默嚎泣……
小咏,我日日夜夜止不住地悲伤,不是为了世间的错误,不是为了身体的残败病痛,而是为了心灵的脆弱性及它所承受的伤害,我悲伤它承受了那么多的伤害,我疼惜自己能给予别人,给予世界那么多,却没法使自己活的好过一点。
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就要长期生着灵魂的病。
小咏,我和你一样也有一个爱情理想不能实现,我已献身给一个人,但世界并不接受这件事,这件事之于世界根本微不足道,甚至是被嘲笑的,心灵的脆弱怎能不受伤害?
小咏,世界不要再互相伤害了,好不好?
还是我们可以停下一切伤害的游戏?
小咏,我的愿望已不再是在生活里建造起一个理想的爱情,而是要让自己生活得好一些。
不要再受伤害,也不要再制造伤害了,我不喜欢世上有这么多伤害。
当世界上还是要继续有那么多伤害,我也不要活在其中。
理想爱情的愿望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过一份没有人可以再伤害我的生活。
小咏,你是我现在相信、相亲的一个人。
但我一个人在这里悲伤会终止吗?
纵使我与世上我所伤害和伤害我的人和解,我的悲伤会终止吗?
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伤害,我的心灵已承受了那么多,它可以再支撑下去吗?
它要怎么样去消化那些伤害呢?
它能消化掉那些伤害而再重新去展开一份新生活吗?
小咏,过去那个世界或许还是一样的,从前你期待它不要破碎的地方它就是破碎了;但世界并没有错,它还是继续是那个世界,而且继续破碎;世界并没有错,只是我受伤害了,我能真的消化我所受的伤害吗?
如果我消化不了,那伤害就会一直伤害我的生命。
我的悲伤和我所受的伤害可以发泄出来,可以被安慰吗?
在我的核心里真的可以谅解生命而变得更坚强起来吗?
小咏,有你和我并立在人世,我并不孤单,你的生命型态和我相亲相近,你了解我的生命并且深爱我。
但我需要改变,不是吗?
我不知道要如何改变,我想要变成另外一个人,这就是全部我所能对自己好的方式了。
我知道我得变换一种身份,变换一个名字活着,我得哭泣,我得改变一种人生活着。
小咏,我已不再愿望一个永恒理想的爱情了,不是我不再相信,而是我一生能有的两次永恒理想的爱情都已谢去,我已老熟、凋零、谢落了。
小咏,我已完全燃烧过,我已完全盛开了。
一次是因为我还太年幼而错过,另一次则是由于我过于老熟而早谢了。
但尽管只有一刹那的盛开,我也是完全盛开了,剩下的是面对这两次残废爱情意义的责任,因为我还活着……
【第一书】
四月二十七日
絮:
时间是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七日凌晨三点,你在台湾的早晨九点,兔兔死于二十六日午夜十二点,距离它死后二十七个小时。
它还没下葬,它和它的小箱子还停留在我的房间陪我。
因我听你的嘱咐不把它葬入塞纳河,要为它寻找一个小坟墓。
我还没找到合适地点。
二十七个小时里,我仅是躺在床上,宛如陪同兔兔又死过一次。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尽情地想你,想兔兔。
一个多月来,除了怨恨和创伤之外,我并没办法这样想你、需要你、欲望你、因为那痛苦更大。
这之间,我也没办法如同过去那样用文字对你倾诉,因为我说过写给你的信是一种强烈的爱欲……
下定决心,不要任兔兔就这么白死,要赋予它的死以意义,否则我走不过它的死亡,我接受不了,没办法继续生活下去。
我告诉自己,或是为它写一本书,并且不再继续对你诉说,将爱就此缄封起来;或是为它再继续爱你,无条件爱你,为你再写一套和那年年底完全对称的奔放书信,炙热的爱之文字。
一口气写好三十个信封,是这个月先要写给你的信。
我要再像那年年底那般专注地为你创作。
我羡慕你,羡慕你能得到一颗美丽心灵全部的爱,且这爱是还会成长,还会自我调整,历经劫难还会自己再回来,还是活生生,还会再孕育生产新东西的爱。
请不要觉得负担重。
我只是还有东西要给你,且是给,只能给了。
蜜汁还没被榨干,一切的伤害也还没完全斩断我牵在你身上的线,所以我又回到你身边专心为你唱歌。
虽然那线已经被你斩得几尽要断,如一缕游丝般挂在那里,且不知什么时候你要再下毒手将它砍绝,但在那之前,我要攀着它尽情地歌唱。
絮,换我来做一条水牛吧,你曾经为我做过那么久的水牛,你说做水牛是幸福的。
我只求你不要再只做只说那些负向的事,把水牛弄得疼痛的逃跑,好吗?
有我愿意为你做水牛,你就让它有个位置待在那里,舒服地待在那里,好吗?
任你再怎么狠心,一条你爱也爱你进入第三年的水牛,你忍心把它赶跑,要它再也不出现,不存在吗?
这条老水牛真的不值得你眷顾、在乎吗?
我已经这样发了疯地爱着你三年,我已经这样完完全全地给予你,彻彻底底地爱著你三年了,且如今我还整整凌乱的脚步与毛发,准备再回到你身边继续这样地爱著你。
这样的一条老牛真的是路上任何一条牛吗?
你告诉我,这样一条经过考验的牛,你一直养著它,喂它一点粮草吃,它以后真的生不出来你要的那种生活、人生或爱情吗?
我这个阶段,自己经受著的,看著他人的,都是长久且不断历经风吹雨打的爱情,这才是我要支撑、才是我不计一切代价要去给予、付出、灌溉的。
禁得起考验的才算是真爱,我渴望著褪去风霜还能手牵手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我渴望著不断不断付出而又经受著岁月的淘洗、琢磨而还活著的爱。
絮,我已经不年轻、不轻浮、不躁动、不孩子气了,我所渴望的是为你做一条永远深情且坚固的水牛,做一条能真正爱到你又能真正让你的人生有依靠的水牛。
如今我对这样一条水牛有非常具体的想象力,我会做给你看。
我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
"两情若是久长,又岂在朝朝暮暮",过去我很爱的两句话,如今真的我自己也有机会用到了。
九二年到九五年间我已成长不少,我已经又领悟且实践了更多爱情的道理了,不是吗?
但我还是同一颗炙热的心,絮,你不知道纵使你的人再如何离开我去爱别人,你的身体再被如何多人所拥有,我都不在乎这些。
我也明白,我并没有办法因为这些远走、背叛而不爱你,你之于我还是一样,不会有改变的。
这是我要告诉你最重要的话,也是一个月来我所走过最深的试炼,我痛苦,可是我走过来了,我的爱还在,且更深邃,更内敛也将更奔放了。
也因如此,我才能继续对你开放,给你写这样的信,你明白吗?
你对我的种种不爱与背叛,无论程度如何,都不会阻止我对你的爱,也不会构成我们面对面时的痛苦或阻断。
过去我说不出这样的话语,这些话是我今天才说得出口的。
因为兔兔的死,把我带到一个很深的点,使我明白我有多需要去爱你,也使我明白我可以多爱你。
今生,若有机会再见到你,并不会因为你已如何如何地不属于我,或是你结婚生子去了,而使我之于你的热情受到什么影响,你永远都是那个我见到她会跪下来吻她全身,欲望她全部的人。
但若你一直都不要我这个人,我或许会去跟别人生活在一起;我有一个很强烈的爱的灵魂,也在身体欲望炽烈的盛年,如果你要我,我可以继续为你守贞,忍耐我身体的欲望,在任何你愿意给我的时候被满足;但若你不要我,你不用说我也会知道的,我会让我的身体和生活去要别的人,并且去发展一份健全而完整的成年生活,去享受更多也创造更多。
然而我的灵魂,她打算一直属于你,她打算一直爱你,一直跟你说话。
如果未来我的灵肉不能合一,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安放我灵与肉的欲望,那也是我的悲剧,我已准备好继续活著就要承担这样的悲剧了,但是两者我都不会放弃,两者我都要如我所能所愿地去享受去创造。
你问我什么是"献身"?
"献身"就是把我的灵与肉都交给你,都安置在你身上,并且欲望著你的灵与肉。
你又问我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
因为我并不会那么彻彻底底地把自己的灵魂与身体给予一个人,我也不曾那么彻彻底底地欲望著一个人的灵魂与身体。
是体验的问题。
我或许能与其他许多人相爱,无论身体或灵魂的,但我知道程度都不及我与你深而彻底,我无法像渴望身心属于你般地渴望于别人,我也没有像渴望你的身心般去渴望另一个人。
没有的,是程度的问题,程度都及不上你之于我的。
这些你都知道吗?
所以是你、就是你,不会再有别人在我身体与灵魂的最深处。
尽管你已不要我、不爱我、不属于我了,但我还是要大声告诉你,我们所曾经相爱、相属、相给予,我们彼此所开放的,所曾经达到的灵魂与身体的沟通,是不再有人能取代的。
我要告诉你,你是接受Zoё的身体及灵魂最多的一个人,你也是曾经爱过懂过最多我的身体及灵魂的,就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这样爱过我、接纳我、了解我歌声的人,所以Zoё到了你的手上,才算是真正彻底地燃烧起来……我怎能不爱你呢?
也因这样,在你要抛下我,我不能再继续为你燃烧时,我的生命才会有那么大的痛苦与暴乱啊!
你已宣判我是不能与你同行的一个人,其他人或许会进驻我的人生,或许可以比现在的你给我更多,了解我更多,但是,我要一直告诉你,你所曾经给过我的,你所曾经和我沟通、相爱过的深度,是无人可比,也是空前绝后的。
是因为这样,所以尽管绝望,没有回报,我还是要尽我所能用我的灵魂爱你。
Tu es le mien, Je suis le tien.
永远,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没有人抢得走你,也没有人抢得走我。
你说现在像是走在沙漠里,我感觉到你并没有完全对我麻木、无感、无情,只要我还能感觉到你对我还有一丝接受力,那对我而言就是最重要的,我就还能告诉自己说我可以给予你。
不知道我还有那本事没有,我舍不得你走在沙漠里,我要给你一小块坚实的地可以踏著,起码是远处一小方绿洲可以眺望著,不要让你在现实里再飘荡,在精神里再奔逃。
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把握,但是让我再以我的生命为基础,用我的文字建这一小方地,看看,能不能再给你一个中心,好吗?
【第二书】
四月二十八日
絮:
时间是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八日清晨一点,两个小时前我刚理完免免。
总算不负你的希望,我亲手将免免葬在Mont.Cenis旁的小三角公园,内心
唯有满足与喜悦,不再有悲伤。
距离免免离世有两整夭,这两整天里它都停在我
房间,我是第一次体尝到一个我所爱,和我生命相关连的生命死亡是怎麽回事,
就这样消失,不再存在於这世界上……它的遽然离世,使我从稍稍复元的状态
中,又措手不及地被孤独的感觉击倒在地;又仿佛一只刚刚站稳,恢复平衡的三
脚凳,突然被锯断一只脚,一整个半天我又掉到不吃不喝的忧郁状态里,死亡的
气息环绕著我……你说为什麽我又让自己痛成那样,为什么我没有半点免疫力
……我不知道,我内在的感受性大开放了,susceptible,就是这个字,佛教说的
「易染」,那正是我的疾病也是我的天赋,是我的宝藏也是我的残缺啊!
今天早上焦虑著埋葬免免的事。
我答应你不将它水葬,要以土葬,也给予你一个意义
,让你有可能来看它。
然而,四处打听,朋友们都认为找不到地方,动
物坟场又大贵,Carmira甚至要我将它放在垃圾箱……它已停放两天,不能再
拖,怕它的尸体腐烂,我惟恐完成不了你的心愿。
下午我决心要振作起来,让免
免得到安葬,也叫你对我们两个放心,爸爸会照顾免免…
我先爬起床去寄你的第一封信,回来给自己买了十朵香槟色的玫瑰(後来分
了阿萤三朵),一支蓝色的胖腊烛(现在它陪著我),一支挖土的铲子。
回来後
又送走昨天洗好而来不及烘乾的衣服(此刻换好了烘乾的新裤子),包装在东京
机场为家人买的礼物(三条领带给爸爸和姊夫,两个皮包给妈和姊姊)。
到邮局
去寄信的时候,、心血来潮为你买了三十组漂亮邮票,共有四种式样;领到你寄给
我的书和CD,很意外也很开心。
回程打了通电话给水遥要告诉她我很平安,没
找到她;留了一通电话在翁翁的答录机里,告诉他我已看过《重庆森林》及《爱
情万岁》的感想。
傍晚回家做了一盘洋葱蛋炒牛肉,通心粉,煮了饭,看电视新
闻,之後就回房间把那三十组邮票贴在写好的信封上,边听你寄来的歌剧精选,
感觉奇异地幸福。
又打了通电话给轻津订约会,跟欣平谈学小提琴的事。
饭前白
鲸也打过电话逼问我免子如何安葬,我就顺便催了催她学踢踏舞的事,讲了一下
论文的进度。
十一点钟一到,我抱箸免免的小箱子,背著袋里的工具,神秘地出门去…:
.
公园所有的门都已上锁,怕被人发现,我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偷爬围墙进去,
钻入树圃里,边留意有没有警察来,边躲在一棵较粗的树丛间挖土。
因为下雨,
土很松很柔软,挖到一定大小,我决定将免免的尸体自箱里取出,让它可以直接
接触土壤,快速地腐化,我想它会很高兴去滋润那棵大植物吧。
爸爸妈妈的合
照,爸爸妈妈给它的两封告别信,较它更早死的那盆植物,它喜欢玩的大刷子及
卫生纸团都陪它葬在土里。
它的尸体仍完好,似乎比前两天更柔软,我为它盖上
半条蓝色毛巾,附上它的粮草,把泥土全都推回洞里,用脚踩平……
瞬间很想哭,想到没负你所托,想到再也看不到它可爱的白色小身体,想到
我终於体会到「亲手埋葬」四个字,想到村上春树说六年埋葬了两只猫的事,而
我要在巴黎这美丽又孤寂的城市里独自埋葬多少只免免,多少秘密的爱呢?
想到
我竟真的「亲手埋葬」了我对你和免免的爱,我和你们两个的爱情真的就结束在
泥土里,剩下的只是幻影和回音吧?
絮,你误会我了,我或许不是个够健康足以
担当免免的爸爸,但是我并没有虐待它,我尽了我的爱、心在照料它,它死的时
候,我是个勇敢的爸爸!
CD里的第六首:
圣桑的<轻唤我心>很贴合如今我面
对免免之死的感情……絮,从eglise这端的入口走入公园,第二张长板凳右後角
的大树下,泥土稍突露出几丝乾草,其上插著一小株香槟色玫瑰……那就是我们
心爱的免免及爱情的安息地,在Mont. Cenis的小三角公园!
【第三书】
四月二十九日
絮:
下午四点多时有一通电话,昨晚信写得太晚,人还在床上,今天的一天还没
展开,一瞬间觉得可能是你打来要关心免免的葬礼,但来不及爬起来电话铃声就
停了。
我放弃了可能是你打来的念头。
在这段努力要将我甩开、视我如洪水猛兽
的时期,你大约不可能勉强榨出几滴真心关爱来罢。
絮,你这个月对我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你对待我的态度是错的;我必须对你
这样说。
站在一个人对人的立场上来讲,尽管我较你年长老成,尽管你再怎麽年
轻不懂事,但每个人一生都要对自己做过的事,以及对他人犯过的错负责,每个
人在内心里都逃不掉那份责任的,我也是,我也在为我对他人所犯的罪做偿还。
我认为人与人之间是有情有义的,至於情义的内容或范围是视两人间的默契
或誓约而定的。
人的内在、生命、人格的「一致性」愈高,就愈能真实地、诚信
地活在这样的默契里;人间的这种「一致性」太低,就会不断地去对他人犯错,
内在产生混乱,或是不得不完全封闲自己的精神。
这种「一致性」就是Gabriel
Marcel所探讨的fidelite(忠诚)的问题核心。
这一个月,我又更用心地去研读
Marcel,我发现我的生命已发展到可以更加懂得他的整体精神,也可以和他的
关怀范畴整个叠合了。
我很高兴,像是找到知交一般,想要学小提琴有一部分也
是被他所感动,想要追随他。
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跟你讲更多有关於他的哲学艺术,也不知道你是否能够
欣喜感动……或许我不能代替诠释你的人生,不能代替你发言、做选择,但是,
从我给你的第一封信起,我就在提供你一份清晰的内在蓝图,我就在照亮你的内
在座标,不是吗?
你的内在生命是与我所共生出来的,除非你要完全封闭它,完
全阉割它,否则那部分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再满足它,它会一直在那儿渴望与
我沟通,只要我的生命还存在,它都会渴望听到我的声音,渴望听到我的精神生
命所流出的音乐。
当然,你也可儿压制、麻痹这个渴望与需要,但它已经在你生命里诞生了,
你也饱满地尝过那是什麽了,这个「灵」的存在是事实。
你的灵和我的灵是完全
均质、和谐的,以後你将会慢慢发现,你的那一部分是我们一点点给予、灌溉、
呵护而形成的,最後也是因为我们狂暴而阻塞、搁浅、关闭起来的。
人世间什麽
样的爱情关连都不够可怕,生活、身体或其他键结方式的长久关连都不够可怕,
唯有这种「发源性」的灵魂归属(甚至是「孕育」)的关连,才是最可怕,最磨
灭不掉的。
那种「关连」是会一直活著的,也是因为如此,人类才有那种不得不
去斩断、否认,又无法超越的「关连性」的痛苦。
正是我明白了这层道理,所以,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我只告诉你一个简单
的结论:
「我们之间不要有rupture——断裂。
」我也渐渐明白了,这一整年到
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狂暴,你的封闭,我出了什麽问题,你出了什麽问题
……我已不再需要透过你来给予我资料,我自己已经穿透这些迷障,走出这片丛
林。
所有这一切并不是源於其他人或你对其他人的欲望——那并不重要,重要的
是我们之间灵魂的沟通出现障碍,我们之间情感的给予和被给予没衔接好。
然
而,你对我「背叛」的意义却已然刻下,未来或是你将付出代价的时代,你要付
出的是你将部分或全部地失去我,失去我对你最美最宝贵的fidelite(忠诚):
这也是没有人会有能力再对你做到的。
因为「忠诚」不是一种被动、消极的守门
姿势;「忠诚」是来自生命内在完全的完全打开与燃烧,是一种积极、意志的热
望,需要全然的自觉性及实践性。
我也不赞同你用「世俗」与「非世俗」的切面来分到我们之间的差异,或是
解释我们之间的裂痕——我不同意,一点也不。
「世俗生活」要求的是一种被
动、伦理道德的「忠诚」,如我的父母,你的
父母都活在如此的一生,努力在「世俗生活」里做个标准合格的人,但是配偶本
身除了外围世界的关连外,内在本身两人之间的关连可说是很浅很少的。
他们不
是完全没有灵魂的需要,完全没有热情的痛苦,只是他们将之转移到外在世界,
或是以别的方式发泄。
他们过如此的「世俗生活」,如此切割他们的生命结构,
是他们的选择,也是他们别无选择,别无其他想像力。
如果你因此说我是「非世俗」的人,没错,如此的「忠诚」与「世俗生活」
对我确实没有意义,我确实不欲望这样贫瘠的生活与灵魂。
如果你说你正是这样
的人,你所适合的正是这样的生活,那也很好,如此,我根本不会有什么痛苦,
如果你是如此的人,或将变成如此的人,那我也就不会跟你有什麽关连,我根本
无法需要你,也无法欲望你这个人。
我和玄玄的关系正是如此,这也是我对她犯
罪的地方。
尽管可以在生活上完全依赖她,从她那儿予取予求得到她的爱,但过去我并
不明白,其实我的灵魂并没有办法需要她、欲望她。
我试图尽责地照顾她,爱护
她,为她做全部我认为应该做的事,去赚钱,去负担家计,聆听她,保护地。
我
和她所过的正是伦理道德的忠诚与世俗生活。
後来我才明白她对我却不是。
她渴望我的热情,我却没办法,我不曾把我的灵魂真正给过她。
更残酷的
是,她却眼睁睁看著我把我的灵魂完整地给了你,我在你身上灿烂地燃烧。
她看
著,她懂得,她经历著这一切;仿佛零与百的差别,所以她痛苦得几近毁灭;这
是我对她所犯的罪,就是你也参与其中的玄玄的故事;一个我所经历过的失败的
「世俗生活」的故事。
不要说我不懂、没有能力过世俗生活,或是不属於世俗生活,相反地,我发
现只有我是真正有可能去过同时包含这两种生活的人。
世俗生活的强大能力含纳
在我的体内,蕴藏在我的生命里,也可说是藏在我体内那颗「渴爱」的种子里。
它和一般人发育的顺序是颠倒过来的,我的人生是先长出强大的精神能力,再长 出现实的欲望与能力。
是因为那「渴爱」的种子没有办法好好生长,又吸乾我生
命全部的养分,悲剧就是如此。
你来法国的这半年,原本我有一个机会使「渴
爱」的种子开花结果,使世俗生活盛开,事实却因你的封闭及不爱我,反而将我
带上一段内在的暴乱与自毁。
在遭遇背叛之後,我去东京见到小咏。
在我身体瘫
痪,精神崩溃的那一个月里,是小咏负担我,照顾我,第一次对我开放,分担我
的欲望与痛苦,给予我所深切渴望的热情与沟通,我才恍然明白这一年来到底是
出了什么事。
我和小咏的故事很长很密,我没办法三两句述尽……
她确实是对她之於我的那一份深爱负起责任,尽管不是百分之百的爱,却使
我「渴爱」的种子神奇地开花结果。
她这三年灵魂的成熟,使她明白她爱著我,
并且她也准备好要对这份爱欲负责;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拯救。
因她自觉到
她只能去欲望什麽样的爱,并且她整个人都在为如此的领悟与觉悟付出代价并负
责。
所以我并不须完全拥有她,而能被她深爱到,且我的生命也从病入膏肓中迅
速康复,世俗的能力也因此开始开花结果。
正是因为她,我想健康起来,我想做
一个健全而完美的人,正因为被她的爱
所感动,所以我想去长成一个强壮(特别是世俗生活的部分)足以负担她的人;
她的生命由於长期爱著一个不当的人,实已造成灵魂一部分无可救药的残废与病
态,她对那个人有盟誓,我对你有盟警(你则还没进入人生能有盟誓的阶段),
等到我完全卸除我对你的责任(什么时候?
是你变成和我完全不相关的那种人的
那一天吧,说来悲哀……)之後,我相信小咏是我整个人生「最终」所要等待的
那个人,她已经、水远存在我的人生故事里,因为她是一个生命真正需要我的人,
那种需要的形式具有高度的排它性与选择性,非我不可,没有其他人可以在那个
位置,如果没有你,最终我会去爱她以及她未来的孩子,并且随时我都准备好要
去负担她,最终唯有我才能整个负担起她残废或破败的生命。
更可贵的是,她和
我之间,已相互谅解,我和她的感情已彻底穿越过爱欲与占有的关系,使我真正
自由且获得关於爱欲的解救。
所以我要说她是第一个使我经验到「创造性忠诚」
的人。
临分离之际,她叫我要去把我的热情发泄出来,无论如何,以什么方式;
我也告诉她我会为她活下去,长成一个健全足以照顾她的人。
至於你,絮,我跟轻津说:
「我是不幸的,我把自己彻彻底底地奉献给一个
不能领受我的爱与美的人!
」
还有很长很长的反省与体验想写在这里给你……但写了七、八个小时,我已
匮乏,疲倦至极……絮,有几件事,或许不是真理,但让我在这儿提示你,好
吗?
(1)关於「背叛」。
这一个月你在生活、意志及身体上背叛我,我已经尝受到怨恨与创伤的折
磨,我已付出代价。
这已经是我所能被你背叛与伤害的极限了。
但我并没有死,
我还活著,且会愈活愈好……然而,你的灵魂却背叛不了我,你的灵魂会一直渴
望我,被我霸占。
对你来说,我在生活、意志和身体上的背叛都伤害不了你,一
方面是你不曾真正在乎过我的这些,另一方面也是你还不明了爱欲之独占是怎麽
一回事,然而,你总会因我的灵魂对你背叛而受苦,你无法眼睁睁地看著我把灵
魂彻底地给予另一个人,且不再眷顾於你。
真有那一天,你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如今你是正在失去我的灵魂,但我还在撑著。
(2)关於「热情」与「性」。
絮,不是我这个人不能使你欲望的问题,是你的身体还没发展到欲望的时
候;你身体的欲望还不能跟你灵魂里的爱欲相结合,相一致,相协调;并非你会
一直停滞在这儿,是你欲望成熟的时刻还没到。
身体成熟的那一点,身体的欲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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