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未开的花契诃夫.docx

迟迟未开的花契诃夫.docx

《迟迟未开的花契诃夫.docx》由会员分享，可在线阅读，更多相关《迟迟未开的花契诃夫.docx（63页珍藏版）》请在冰豆网上搜索。

迟迟未开的花契诃夫

迟迟未开的花

献给尼·伊·柯罗包夫

一

情形发生在秋季一个阴暗的“下午”，普利克隆斯基公爵家里。

年老的公爵夫人和玛鲁霞公爵小姐，在年轻的公爵房间里站着，绞着手指头，

恳求他。

她们提起基督和上帝，提起荣誉，提起父亲的遗骸，三番四次地恳求他，

只有遭遇不幸和哭哭啼啼的文人材会如此苦求不已。

公爵夫人站在他眼前不动，一味哭泣。

她老泪纵横，口若悬河地讲着，打断玛鲁霞的每句话，时而责难公爵，说出些

刻薄的以至辱骂的话，时而对他爱抚备至，时而提出各类要求。

……她千百次提到

商人富罗夫如何逼他们还债，提到归天的父亲的骸骨现在如何在棺材里翻腾，等等。

她乃至还提到托波尔科夫医师。

普利克隆斯基公爵一家人老是对托波尔科夫医师看不上眼。

他父亲是农奴，就

是归天的公爵的跟班森卡。

医师的舅舅尼基佛尔至今仍是叶果鲁希卡公爵的就班。

托波尔科夫医师本人，幼年间也因为没擦干净公爵家的刀叉、靴子和茶炊而让他们

打事后脑勺。

可是此刻，嘿，这岂不荒唐？

他竟然成了赫赫有名的青年医师，生活

得跟老爷一样，住在大得不得了的屋子里，出门就坐双套马的马车，恍如故意要叫

普利克隆斯基家的人“尴尬”似的，因为他们出门却要步行，碰到雇马车总要讲很

久的价钱。

“他受到一切人的尊重，”公爵夫人说，哭哭啼啼，没擦掉眼泪，“大伙儿都喜

爱他。

他家财豪富，相貌漂亮，处处受到招待。

……他确实是你旧日的仆人，尼基佛

尔的外甥！

提及来真是丢人！

那么这是因什么缘故缘故呢？

就因为他品行端正，不灌

酒，不同坏人来往。

……他从早到晚工作。

……可是你呢？

我的上帝，主啊！

”

公爵小姐玛鲁霞是个二十岁光景的姑娘，相貌俊俏，犹如英国长篇小说里的女

主人公一样，生着好看的亚麻色鬈发，眼睛又大又伶俐，颜色象南方的天空。

她也

费很多的力气恳求她哥哥叶果鲁希卡。

她跟她母亲抢着发言。

她吻她哥哥刚硬的唇髭，却闻到酸臭的酒气。

她摩挲着

他的秃顶和脸颊，依偎着他，就象是受了惊吓的小狗。

她所说的满是温柔体贴的话。

公爵小姐不忍心对她哥哥说出一句哪怕是近似挖苦的话。

她那么酷爱哥哥！

依照她

的观点，她那沉湎于酒色的哥哥，退伍的骠骑兵叶果鲁希卡公爵，是最高真理的表

达者，最高美德的模范！

她相信，而且死心踏地相信，那个醉醺醺的糊涂虫有一颗

神话中的仙女都会羡慕的心。

她把他看做不得志的人，不为人所明白得，也不为人所

赏识。

她几乎带着欣赏的心情原谅他酗酒的放荡生活。

可不是！

叶果鲁希卡早已说

得她相信他是因为痛楚才灌酒的，他用葡萄酒和白酒浇灭燃烧他心灵的失望的爱情，

他之因此投入淫荡的少女的怀抱是为了极力要从他骠骑兵的头脑里把她那优美的形

象挤出去。

玛鲁霞也罢，一样女人也罢，哪个不以为爱情是使一切能够取得原谅

因此非常合法的理由呢？

哪个不是如此呢？

“乔治！

”玛鲁霞说，依偎着他，吻他干瘦而鼻子发红的脸。

“你借酒解愁，

这是实在的。

……只是，既是如此，那你就忘掉你的痛楚吧！

莫非一切不幸的人都

得饮酒？

你忍耐一下，拿出勇气来，克制自己吧！

做个英雄好汉！

有你如此的才

智，有你如此正直而充满酷爱的心灵，就经得住命运的冲击！

啊！

你们这些不得志

的人，都是这么脆弱！

……”这时，玛鲁霞想起了屠格涅夫的罗亭①（请原谅她

吧，读者诸君），就开始对叶果鲁希卡议论那个人物。

叶果鲁希卡公爵躺在床上，他那对发红的、细小的眼睛瞧着天花板。

他头脑里

有点乱哄哄，只是肠胃里倒有一种愉快的饱足感觉。

他方才吃过中饭，喝下一瓶红

葡萄酒，此刻吸着三戈比一支的雪茄，正在纳福。

他那昏沉的头脑和痛楚的心灵里

聚集着极为杂乱的思想和情感。

他感觉对不起哭泣的母亲和妹妹，同时又巴不得把

她们赶出房外去才好：

她们妨碍他睡一忽儿，打一打呼噜。

他内心有气，因为她们

竟敢９６４契诃夫小说全集——１①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说《罗亭》中的男

主人公，一个“语言的巨人和行动的侏儒”的典型。

教训他，同时他的（可能很小的）良心装着小小的痛楚，在折磨他。

他愚蠢，

但是尚未愚蠢到不能明白得普利克隆斯基家确实在衰落，而且这或多或少是由他造

成的。

公爵夫人和玛鲁霞恳求好久。

客厅里已经点起灯火，有个女客来了，她们却仍

旧在恳求。

最后，叶果鲁希卡由于躺着却不能睡觉而感到腻烦了。

他伸个懒腰，骨

节咯吱咯吱地响，说：

“行，我悔改确实是！

”

“这话是真心诚意的？

”

“我说了谎话，就叫上帝处惩我！

”

他的母亲和妹妹抓住他的手，逼着他再一次对上帝起誓，凭人格起誓。

叶果鲁

希卡就再一次对上帝起誓，凭人格起誓，说若是他再不断止这种不规矩的生活，就

让天雷当场劈死他。

公爵夫人逼着他吻圣像。

他果然吻圣像，同时在胸前画三次十字。

一句话，他

起的誓再地道也没有了。

“咱们相信你！

”公爵夫人和玛鲁霞说着，扑过去拥抱叶果鲁希卡。

她们都相

信他。

是啊，最真诚的话语，极重的誓言，对圣像的亲吻，所有这些加在一路，怎

能叫人不相信呢？

再者，凡有酷爱的地址，也就有盲目的信心。

她们象是复活了，两个人眉开

眼笑，犹如犹太教人庆贺耶路撒冷振兴那样庆贺叶果鲁希卡的新生。

她们把客人送

走后，在墙角坐下，小声谈论她们的叶果鲁希卡会如何悔改自新，如何过新的生活。

……她们判定叶果鲁希卡会大有进展，不久就会改善他家的局面，那她们就没必要再

忍受极端的贫困，这种贫困比如讨厌的鲁比肯河②，凡是荡尽家财的人都得渡过。

她们乃至判定叶果鲁希卡必然会娶个又富足又漂亮的女人。

他那么英俊，伶俐，门

第又那么高贵，天下未必会有一个女人胆敢不爱他！

最后，公爵夫人还讲了讲他先人的身世，以为叶果鲁希卡专门快就会开始步他们

的后尘。

普利克隆斯基的祖父是公使，会说欧洲各国语言，他父亲是极为闻名的军

团的司令官，那么儿子以后会做……以后会做……他会做什么呢？

“您必然会看见他以后成为大人物！

”公爵小姐判定说。

“您必然会看见的！

”

她们在床上睡下后，又提及美好的前途，讲了好久。

等到她们睡熟，就做许多

极为迷人的梦。

她们在睡乡中幸福得不住微笑，梦景太美了。

那些梦可能是命运用

来补偿她们第二天经历到的恐怖的。

命运并非永久吝啬，有的时候乃至还肯预先付

给你一点代价呢。

大约深夜三点钟，恰好公爵夫人梦见她的ｂéｂé穿着光荣夺目的将军服装，

玛鲁霞正在梦中为她那发表出色演说的哥哥鼓掌，不料一辆一般的出租马车来到普

利克隆斯基公爵家门口。

马车里坐着花卉饭馆的仆役，怀里抱着醉得象死人一样

的叶果鲁希卡公爵的高贵躯体。

叶果鲁希卡已经完全人事不知，在“炸房”③的怀

抱里摇来晃去，犹如方才宰完、正送进厨房里去的鹅。

马车夫从赶车座位上跳下来，

在大门口拉响门铃。

尼基佛尔和厨师走出来，付完车钱，把烂醉如泥的１７４契诃

夫小说全集——１②意大利的河名。

古罗马恺撒曾不顾禁令，越过这条河而引发内

战。

③醉汉舌头不灵便，把“茶房”说成了“炸房”。

躯体抬上楼去。

年老的尼基佛尔既不惊讶，也不可怕，用他干惯这种事的手给

那不动的躯体脱掉衣服，把它放到羽毛褥子中央，盖上被子。

仆人们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早已看惯主人变成一种必需抬上来、脱掉衣服、盖上被子的东西，因此毫不惊

讶，也毫不可怕。

对他们来讲，醉醺醺的叶果鲁希卡已是常规了。

第二天早晨，大伙儿都吓坏了。

大约十一点钟光景，公爵夫人和玛鲁霞正在喝咖啡，尼基佛尔走进饭厅里来，

报告她们说叶果鲁希卡公爵情形不妙。

“公爵多半要死了！

”尼基佛尔说。

“请您去看一看吧！

”

公爵夫人和玛鲁霞的脸马上白得象亚麻布一样。

公爵夫人的嘴里掉出一小块饼

干。

玛鲁霞碰翻咖啡杯，两只手抓住胸口的衣服，她胸膛里那颗心受到出其不意的

冲击，惶恐不安，怦怦地跳起来。

“公爵是晚上三点钟喝醉酒回抵家里来的，”尼基佛尔用颤栗的声音报告说。

“跟往常一样。

……喏，可是此刻，上帝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住地翻身，嘴里

哼哼唧唧的。

……”

公爵夫人和玛鲁霞相互抓住，一齐跑到叶果鲁希卡的寝室里去。

叶果鲁希卡脸色白里发青，头发疏松，面容极为憔悴，在很厚的鸭绒被子里躺

着，呼呼地喘息，身子颤栗，翻来复去。

他的头和手一刻也不安静，老是在动，不住哆嗦。

他胸中冒出一声声的呻吟。

他的唇髭上挂着一小块红东西，可能是血。

若是玛鲁霞弯下身去凑近他的脸，就会看见他的上嘴唇有个小小的伤口，上颚

缺了两颗门牙。

他周身冒出热气和酒气。

公爵夫人和玛鲁霞跪下去，放声痛哭。

“他若是死了，那就要怪咱们！

”玛鲁霞说着，捧住自己的头。

“咱们昨天不

住责备他，伤了他的心，于是……他受不住了！

他的灵魂脆弱得很！

这怪咱们不对，

妈妈！

”

她俩一面感到负疚，一面睁大眼睛，满身颤栗，相互偎紧。

人只有目击头顶上

的天花板随着希里哗啦的声音和喀嚓的一响，马上就塌下来，兜头盖脑地把自己砸

得粉碎，才会如此颤栗，如此相互偎紧。

厨师灵机一动，跑出去请医师。

医师伊凡·阿多尔佛维奇来了。

他是个矮小的

人，周身似乎只有一块专门大的秃顶、一对愚蠢的和猪一样小的眼睛和一个滚圆

的小肚子。

她们见到他都快乐，就象见到亲爹一样。

他闻了闻叶果鲁希卡寝室里的

空气，摸了摸脉搏，深深地叹口气，皱起眉头。

“您不用担忧，夫人！

”他用恳求的口气对公爵夫人说。

“我不明白对不对，可是，按我的观点，夫人，我以为您的儿子不是处在专门大

的所谓危险当中。

……没关系的！

”

可是他对玛鲁霞说的就截然不同了：

“我不明白对不对，公爵小姐，可是，按我的观点，……各人是有各人的观点

的，公爵小姐。

按我的观点，公爵……哼！

……就象日耳曼人说的那样，……ｓｈ

ｗａｃｈ④。

……只是呢，一切都要看……都要看所谓的转变期。

”

“他有危险吗？

”玛鲁霞小声问。

伊凡·阿多尔佛维奇皱起额头，开始说明各人有各人的观点。

……她们给他三

卢布。

他道过谢，很不行意思，咳嗽几声，走掉了。

公爵夫人和玛鲁霞清醒过来后，决定派人去请出名的医师。

出名的医师收费很

贵，可是……有什么方法呢？

亲人的性命总比金钱珍贵埃厨师就跑出去请托波尔科

夫。

他在医师家里，不消说，没有找到医师。

他只得留下一张字条。

托波尔科夫没

有专门快地应邀而来。

她们内心发紧，神魂不定地等一天，又等整整一晚上，再等了一

个上午。

……她们乃至打算派人去另外请医师。

她们决定等托波尔科夫来了，就骂

他“大老粗”，而且要当着他的面骂他，叫他下次再也不敢害得人家这么久等。

普

利克隆斯基公爵家里的人尽管发愁，却从心底里忿忿不平。

最后，到第二天下午两

点钟，才有一辆带弹簧的四轮马车来到他们家的大门口。

尼基佛尔赶紧踩着碎步往

房门口走去，过几秒钟，极为恭顺地从他外甥的肩头脱下厚呢大衣。

托波尔科夫咳

嗽一声，表示他来了，然后对谁也没颔首，照直往病人的房间走去。

他穿过大厅、

客厅、饭厅，对任何人也没看一眼，气宇庄重，犹如将军一样，脚上穿着亮晃晃的

皮靴，踩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闹得整个屋子都能听见。

他那魁梧的身材引发人们的

尊重。

他稳重，庄重，仪表堂堂，五官极为端正，恍如是用象牙雕出来的。

他那副

金丝眼镜和极为严肃呆板的面容，越发衬托出他高傲的气概。

论身世，他是平民，

但是在他身上，除很是发达的肌肉之外，平民的特点几乎什么也没剩下。

一切都

是老爷的气派，乃至是绅士的气派。

他的脸绯红，漂亮，而且，若是能够相信他的

病人们的观点，乃至漂亮极了。

他的脖子白得象女人一样。

他的头发象丝线那么柔软、好看，只是，可惜剪得太短。

若是托波尔科夫注重

仪表，他就可不能把头发剪短，而会留长，让它卷曲着，垂到他的领口上。

他的脸漂

亮，但是神情过于冷淡，过于严肃，反而不招人喜爱。

那张脸又冷淡，又严肃，又

呆板，除成天忙碌所造成的极度疲劳之外，什么表情也没有。

玛鲁霞迎着托波尔科夫走过去，在他眼前绞着手，开始求他帮忙。

以前她从来

也没有求过任何人帮忙。

“您救救他，医生！

”她说着，抬起大眼睛来瞧着他。

“我求求您！

所有的希

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

”

托波尔科夫绕过玛鲁霞，向叶果鲁希卡那里走去。

“打开通气窗！

”他一走进病人的房间就命令道。

“什么缘故不打开通气窗？

叫

人怎么呼吸呢？

”

公爵夫人、玛鲁霞和尼基佛尔赶紧跑到窗子和火炉那里去。

窗子上已经安上双

层窗，通气窗没有了⑤。

炉子没有生火。

“没有通气窗，”公爵夫人胆怯地说。

“奇怪。

……嗯。

……在这种条件下怎么能医病！

我医不了！

”

托波尔科夫略微提高嗓音，接着说：

“把他抬到大厅里去！

那儿不如此闷。

叫人来！

”

尼基佛尔赶紧扑到床跟前去，在床头那里站祝公爵夫５７４契诃夫小说全集—

—１⑤俄国的窗子，到冬季在窗外再安上一层窗子，借以避寒。

原有的窗上有一个

小小的通气窗能够推开通风，后加的窗上没有通气窗。

人涨红脸，因为她家里除尼基佛尔、一个厨师、一个半瞎的女仆之外，再也

没有别的仆人。

她就亲自跑过去抬床。

玛鲁霞也抓住床，用尽气力把它抬起来。

一

个年老的老人和两个弱女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把床抬起来，搬出去。

他们一边

抬，一边不相信自己的力量，跌跌撞撞，深怕把床打翻。

公爵夫人的连衣裙的肩部

裂开，她感觉肚子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脱了节，在掉下去。

玛鲁霞头晕目眩，两条

胳膊痛得厉害。

叶果鲁希卡好重啊！

可是他，医学博士托波尔科夫，却庄重地跟在床后面走，

动气地皱起眉头，怪这些小事占用了他的时刻。

他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去帮忙那些

女人！

简直是畜生！

……

他们把床放在钢琴隔壁。

托波尔科夫撩开被子，一面向公爵夫人问话，一面动

手给翻来复去的叶果鲁希卡脱掉衣服。

不出一秒钟，他的衬衫就脱下来了。

“您说得短一点，劳驾！

这些话跟病情不相干！

”托波尔科夫听着公爵夫人讲

话，咬清字音说。

“没事的人能够出去！

”

他用小锤子敲一阵叶果鲁希卡的胸部，然后把病人翻个身，脸朝下，又敲一阵。

他听诊的时候呼呼地喘息（医师们听诊总要喘息），判定这是单纯的酒狂症。

“不妨给他穿上治热病用的紧身衣，”他用平稳清楚的声调说出每一个字。

他另外又吩咐一些话，然后写益处方，专门快地往房门口走去。

他写处方的时候，

顺便问起叶果鲁希卡的姓。

“普利克隆斯基公爵，”公爵夫人说。

“普利克隆斯基？

”托波尔科夫反问道。

“你怎么如此快就忘记了你旧日的……地主的姓！

”公爵夫人暗想。

公爵夫人没敢想“旧日的……主人”，那个旧日的农奴的气派太威严了！

在前厅里，她走到他跟前，内心发紧，问道：

“医生，他有危险吗？

”

“我想没有危险。

”

“按您的观点，他会恢复吗？

”

“我想会，”医师冷冷地答道，略微点一下头，就走下楼去找他的马车，那辆

马车也是又稳重又庄重，不下于他本人。

医师走后，公爵夫人和玛鲁霞通过一日夜的疲劳后第一次愉快地叹口气。

名

医托波尔科夫让她们感觉有希望了。

“他何等认真，何等可爱！

”公爵夫人说，内心悄悄为世界上一切医师祝愿。

小孩有了病，母亲总喜爱医学，相信医学！

“那个老爷可真神气啊！

”尼基佛尔说。

好久以来，他在主人家里除见到叶

果鲁希卡的朋友，那些浪子和酒徒之外，再也没见过另外的人。

那个老头子做梦都

没想到神气的老爷不是外人，确实是之前那个肮里龌龊的小孩柯尔卡，那时候他不止

一次揪住小孩的腿，把他从运水车上拉下来，饱打一顿呢。

公爵夫人一直瞒住他，没有说出他的外甥做了医师。

黄昏，太阳落下去后，由于忧愁和疲劳而四肢无力的玛鲁霞，突然猛烈地打冷

战。

这场冷战把她推倒在床上，紧随着她就发高烧，肋部痛。

她通宵说梦话，呻吟

道：

“我要死了，妈妈！

”

第二天早晨九点多钟，托波尔科夫来了，这回不是给一个人而是给两个人看

病：

叶果鲁希卡公爵和玛鲁霞。

他发觉玛鲁霞得了肺炎。

普利克隆斯基公爵家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肉眼看不见但是恐怖的死神，在两

张床的床头上忽隐忽现，随时要挟着年老的公爵夫人，要夺去她的两个小孩。

公爵

夫人急得没了魂。

“我不明白！

”托波尔科夫对她说。

“我不明白，我不是预言家。

要过几天才

能看清楚。

”

他说这些话的口气干巴巴，冷冰冰，伤了不幸的老太婆的心。

至少也该说一句

有希望的话啊！

恍如要增添她的不幸似的，托波尔科夫几乎没有为病人开什么药，

光是忙于敲打，听诊，责难，嫌这儿的空气不干净，嫌压布放的不是地址，不是时

候。

老太婆却以为所有这些新近时兴的玩意儿都是毫无用途的空忙。

她日夜不断地

从这张床隔壁走到那张床隔壁，忘掉世上的一切，只顾立誓许愿，祈祷上帝。

她以为热病和肺炎是最容易致人死命的疾玻等到玛鲁霞痰中见血，她以为公爵

小姐已经到了“肺结核末期”，就倒在地下，昏迷不醒了。

不料，公爵小姐在抱病的第七天，竟然微微一笑，说道：

“我好了！

”

您能够想象，公爵夫人是何等快乐啊！

连叶果鲁希卡也在第七天醒过来了。

公爵夫人见到来那个地址看病的托波尔科夫，

就走过去，好象见到天神似的不住祈祷着，幸福得又是哭又是笑，说：

“我感激您，

医生，救活了我的小孩。

谢谢您！

”

“什么？

”

“我对您感激涕零！

您救活了我的小孩！

”

“可是……此刻都第七天了！

我本来料着五天就会好的。

只是，终归也一样。

早晨和黄昏给她吃这药粉。

压布继续要用。

这条厚被子可

以换一条薄点的。

给您的儿子喝点带酸味的饮料。

明天黄昏我再来。

”

这位名医就点一颔首，迈开平稳的将军步伐，往楼梯口走去。

【注释】

①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说《罗亭》中的男主人公，一个"语言的巨人和

行动的侏儒"的典型。

①意大利的河名。

古罗马恺撒曾不顾禁令，越过这条河而引发内战。

③醉汉舌头不灵便，把"茶房"说成了"炸房"。

④德语：

病势繁重。

⑤俄国的窗子，到冬季在窗外再安上一层窗子，借以避寒。

原有的窗上有一个

小小的通气窗能够推开通风，后加的窗上没有通气窗。

二

‘白昼敞亮而清澈，略有寒意。

这是秋季的白昼，遇上如此的日子，人们往往

甘愿忍受严寒，忍受潮湿，忍受繁重的套鞋。

空气明净极了，就连停在最高的钟楼

上一只寒鸦的嘴都能够看清楚。

空气里渗透秋季的气息。

您走到大街上，您的脸上

就会泛起一大片健康的红晕，类似上等的克里米亚苹果。

黄色的枯叶早已凋落，遭

到人们踩踏，有耐性地等着头一场大雪。

太阳光芒四射，照得枯叶黄澄澄的，象是

一枚枚金币。

大自然平稳温顺地睡熟，没有风，没有声音。

它静止不动，默默无声，

恍如通过春天和夏天感到筋疲力尽，现在在温暖而爱抚的阳光下纳福。

您瞧着这种

正在开始的安宁气氛，您自己就也想心平气和地安宁下来。

……正是在如此一个白

昼，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坐在窗前，最后一次等候托波尔科夫来临。

温暖而爱抚的

阳光也射进普利克隆斯基家的窗子里来，在地毯上、椅子上、钢琴上闪亮。

一切

东西都浸沉在这种亮光里。

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从窗口瞧着街上，庆幸他们痊愈了。

康复的人，专门是若是年轻，老是感到很幸福。

一样健康的人是可不能感到和明白得健

康的，他们却感到了，明白得了。

健康确实是自由，那么除被解放的奴隶之外，谁还

能领略自由的欢乐？

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每分钟都感到自己是被解放的奴隶。

他们

何等畅快啊！

他们想呼吸，想看窗外，想活动，一句话，想生活。

所有这些愿望，

每秒钟都在实现。

逼债的富罗夫、毁谤、叶果鲁希卡的行为、贫困……一概都忘在

脑后。

只有那些愉快的、不搅乱人心的情形才没忘却，例如好天气、最近要开的舞

会、好心的妈妈和……医师。

玛鲁霞有说有笑，一刻也不断嘴。

要紧的话题确实是他

们一直在等待的医师。

“了不起的人，全能的人！

”她说。

“他何等神通广大啊！

你来评断一下，乔治，这是何等高贵的事业：

同自然界斗争而且战胜它！

”

她说个不断，每说完一句夸张而又诚恳的话，老是用手和眼睛表现出一个大惊

叹号。

叶果鲁希卡听妹妹讲那些热情洋溢的话，眫巴着小眼睛，随声附和。

他自己也

尊重托波尔科夫严厉的面貌，相信他的痊愈完全归功于他。

妈妈坐在一旁，眉开眼

笑，心花怒放，分享小孩们的欢乐。

她喜爱托波尔科夫，不仅是因为他有医病的本领，还因为她在医师脸上看出一

种“发奋有为”的神采。

不知什么缘故，老年人都超级喜爱这种“发奋有为”。

“可惜的只是他……他身世那么低贱，”公爵夫人胆怯地瞥一眼女儿，说。

“而且他的行业……也不大干净。

他老得翻弄各式各样的脏东西。

……呸！

”

公爵小姐脸红起来，坐到另一把圈椅上去，离她母亲远点。

叶果鲁希卡也扭动

身子。

他受不了贵族的傲气和妄自尊大。

贫困能给任何人上课！

他已经不止一次切身经历过比他富有的人对他摆架子了。

“现在那个年月，Mutter①，”他说，轻蔑地耸一耸肩膀，“谁肩膀上长着个

脑袋，裤子上有个大口袋，谁确实是好身世。

谁在该长脑袋的地址长了个屁股，该有口袋的地址只有香皂泡，谁就……等于

零，情形确实是如此！

”

叶果鲁希卡说这些话是在学舌。

这些话，他是两个月前从一个宗款学校学生那

儿听来的，他在台球房里跟那个学生打过架。

“我甘心拿我的公爵头衔去换他的脑袋和口袋，”叶果鲁希卡补充道。

玛鲁霞抬起充满感激的眼睛瞧着她哥哥。

“我有很多话想跟您说，妈妈，可是您不懂，”她说，叹口气。

“谁也无法改

变您的方式。

……很可惜！

”

公爵夫人由于保守思想当场被人揭穿而感觉难为情，就开始分辩。

“只是，在彼得堡我熟悉过一个医生，是个男爵，”她说。

“对，对。

……在国外也有如此的医生。

……这是实在的。

……教育可是大有

用途的。

……嗯，对了。

……”十二点多钟，托波尔科夫来了。

他仍然象头一次那

样走进来：

气宇庄重，对任何人也不看一眼。

“不要服用含酒精的饮料，要尽可能幸免饮酒过量，”他放下帽子，转过身来

对叶果鲁希卡说。

“要注意肝脏。

您的肝已经肿大很多。

这种肿大应当完全归因于

服用那些饮料。

要喝我开的药水。

”

他回过身来对着玛鲁霞，也向她提出几个最后的忠告。

玛鲁霞专心地听着，恍如听有趣的故事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那个有学问的

人的眼睛。

“怎么样？

我想，您听明白了吧？

”托波尔科夫问她。

“哦，听明白了！

merci。

”

这次来访持续整整四分钟。

托波尔科夫咳嗽一声，拿起帽子，点颔首。

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都把眼睛移到

母切身上。

玛鲁霞乃至脸红了。

公爵夫人象鸭子似的摇摆着身子，走到医师跟前，涨红脸，把她的手别扭地塞

到他白净的拳头里。

“请允许我向您道谢！

”她说。

叶果鲁希卡和玛鲁霞低下眼睛。

托波尔科夫把拳头举到眼镜跟前，瞧着一卷钞

票。

他毫不忸怩，也不低下眼睛，却把一根手指头塞进嘴里，蘸点唾沫，几乎不出

声地数起钞票来。

他一共数了十二张二十五卢布钞票。

怪不得尼基佛尔昨天拿着她

的镯子和耳饰在外边奔走！

托波尔科夫的脸上掠过一小块敞亮的云，类似人们在圣

徒头上所画的光晕。

他的嘴微微嘻开，露出笑意。

看来，他对这笔报酬很中意。

他

数完钱，把它放入口袋里，又点一下头，回转身往房门口走去。

公爵夫人、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定睛瞧着医师的后背，三个人一齐感到他们

的心缩紧了。

他们的眼睛里闪着美好的情感：

那个人要走了，再也不来了，他们却

已经适应了他平稳的步伐、清楚的声调和严肃的脸相。

母亲的头脑里闪过一个小小

的主意。

她突然成心对那个木石般的人亲热一下。

“他是个孤儿，可怜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