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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篇
家园落日
莫怀戚
很久以来,我都有种感觉:
同是那个太阳,落日比朝阳更富爱心。
说不清楚这是因为什么;当然也可能是:
眼睁睁看它又带走一份岁月,英雄终将迟暮的惺惺惜惺惺,想到死的同时就想到了爱。
……这么说着我想起已到过许多地方,见过各种落日。
戈壁落日很大,泛黄古旧,半透明,边缘清晰如纸剪。
此时起了风。
西北一有风则苍劲。
芨芨草用力贴紧了地,细沙水汽一般游走,从太阳那边扑面而来,所以感到风因太阳而起;恍惚之间,太阳说没了就没了,一身鬼气。
云海落日则很飘又很柔曼,一颗少女心。
落呀落,落到深渊了吧,突然又在半空高悬,再突然又整个不见了,一夜之后从背后起来。
她的颜色也是变化的——我甚至见过紫色的太阳。
这时候连那太阳是否属实都没有把握。
平原落日总是一成不变地渐渐接近地平线,被模糊的土地浸润似的吞食。
吞到一半,人没了耐心,扭头走开。
再回头,什么都没啦:
一粒种子种进了地里。
看大海落日是在美国。
或许因为是别人的太阳,总感到它的生命不遂意:
你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太阳是怎样浸进海水的,隔得还有一巴掌高吧,突然就粘在了一起——趁你眨眼的时候。
这时美国朋友便骄傲地说,看,一颗水珠在辉煌地接纳火球了。
我说唔,唔唔。
说到底,我看得最多的,还是浅缓起伏的田野之上的落日;说起它就想起庄稼和回家的落日,普通得就像一个人。
在我居住的中国川东,就是这种太阳。
我常常单骑出行,驻足国道,倚车贪看丘陵落日。
那地势的曲线是多层的,颜色也一一过渡,从青翠到浓绿,从浓绿到黛青,而最近夕阳之处一派乳白,那是盆地特有的雾霭。
似乎一下子静了一阵,太阳就这样下来了;红得很温和,柔软得像泡过水,让我无端想起少女的红唇和母亲的乳头。
有时候有如带的云霞绕在它的腰际;
有时候是罗伞般的黄桷树成了它的托盘;
农舍顶上如缕的炊烟飘进去,化掉了;竹林在风中摇曳,有时也摇进去了。
……当路人不顾这一切时,我很焦急,很想说喂,看哪!
两只小狗在落日里追逐;老牛在落日里舐犊……有一天有一个老农夹在两匹马之间,在光滑的山脊上走进了太阳。
马驼着驮子。
老农因为老了,上坡时就抓着前面的马尾巴。
后面的马看见了,就将自己的尾巴不停地摇着。
我不禁热泪盈眶;一种无法描述的爱浸透全身。
这个迟暮的老农!
他随心所欲的自在旷达让我羞愧……我突然想到就人生而言,迟暮只有一瞬,长的只是对迟暮的忧虑而已。
这个起伏田野上的落日啊……我曾经反复思索这种落日为什么特别丰富——曲线?
层次?
人物活动?
抑或角度的众多?
最终承认:
仅仅因为它是家园落日。
家园!
这个毫无新意的单纯的话题!
家园的感觉何以如此?
说不清。
譬如在我生长的重庆——我心知凡是她能给予我的,其他地方也能给予;然而一切的给予,又都代替不了家园。
关于这个,一切的学术解释都是肤浅、似是而非的。
只能说:
家园就是家园。
而人在家园看落日,万种感觉也许变幻不定,有一种感觉却生死如一:
那才是我的太阳啊!
山屋
吴伯萧
屋是挂在山坡上的。
门窗开处便都是山。
不叫它别墅,因为不是旁宅支院颐养避暑的地方:
唤作什么楼也不妥,因为一底一顶,顶上就正对着天空。
无以名之,就姑且直呼为山屋吧,那是很有点老实相的。
搬来山屋,已非一朝一夕了;刚来记得是初夏,现在已慢慢到了春天呢。
忆昔入山时候,常常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寞,原来地方太偏僻,离街市太远啊。
可是习惯自然了,浸假又爱了它的幽静;何况市镇边缘上的山,山坡上的房屋,终究还具备着市廛与山林两面的佳胜呢。
想热闹,就跑去繁嚣的市内;爱清闲,就索性锁在山里,是两得其便左右逢源的。
倘若你来,于山屋,你也会喜欢它的吧?
傍山人家,是颇有情趣的。
譬如说,在阳春三月,微微煦暖的天气,使你干什么都感到几分慵倦;再加整天的忙碌,到晚上你不会疲惫得像一只晒腻了太阳的猫么?
打打舒身都嫌烦。
一头栽到床上,怕就蜷伏着昏昏入睡了。
活像一条死猪。
熟睡中,踢来拌去的乱梦,梦味儿都是淡淡的。
心同躯壳是同样的懒啊。
几乎可以说是泥醉着,糊涂着乏不可耐。
可是大大的睡了一场,寅卯时分,你的梦境不是忽然透出了一丝绿莹莹的微光么,像东风吹过经冬的衰草似的,展眼就青到了天边。
恍恍惚惚的,屋前屋后有一片啾唧哳哳的闹声,像是姑娘们吵嘴,又像—群活泼泼的孩子在嘈杂乱唱;兀的不知怎么一来,那里“支幽”一响,你就醒了。
立刻你听到了满山满谷的鸟叫。
缥缥缈遥的那里的钟声,也嗡嗡的传了过来。
你睁开了眼,窗帘后一缕明亮,给了你一个透底的清醒。
靠左边一点,石工们在丁东的凿石声中,说着呜呜噜噜的话:
稍偏右边,得得的马蹄声又仿佛一路轻的撒上了山去。
一切带来的是个满心的欢笑啊。
那时你还能躺在床上么?
不,你会霍然一跃就起来的。
衣裳都来不及披一件,先就跳下床来打开窗子。
那窗外像笑着似的处女的阳光,一扑就扑了你个满怀。
“呵,我的灵魂,我们在平静而清冷的早晨找到我们自己了。
”(惠特曼《草叶集》)那阳光洒下一屋的愉快,你自己不是都几乎笑了么?
通身的轻松。
那山上一抹嫩绿的颜色,使你深深的吸一口气,清爽是透到脚底的。
瞧着那窗外的一丛迎春花,你自己也仿佛变作了它的一枝。
我知道你是不暇妆梳的,随便穿了穿衣裳,就跑上山去了。
一路,鸟儿们飞着叫着的赶着问“早啊?
早啊?
”的话,闹得简直不像样子。
戴了朝露的那山草野花,遍山弥漫着,也不懂事不懂事似的直对你颔首微笑,受宠若惊,你忽然骄蹇起来了,迈着昂藏的脚步三跨就跨上了山巅。
你挺直了腰板,要大声嚷出什么来,可是怕喊破了那清朝静穆的美景,你又没嚷。
只高高的伸出了你粗壮的两臂,像要拥抱那个温都的娇阳似的,很久很久,你忘掉了你自己。
自然融化了你,你也将自然融化了。
等到你有空再眺望一下那山根尽头的大海的时候,看它展开着万顷碧浪,翻掀着千种金波灵机一动,你主宰了山,海,宇宙全在你的掌握中了。
下山,路那边邻家的小孩子,苹果脸映着旭阳,正向你闪闪招手,烂漫的笑:
你不会赶着问她,“宝宝起这样早哇?
姐姐呢?
”
再一会,山屋里的人就是满口的歌声了。
再一会,山屋右近的路上,就是逛山的人格格的笑语了。
要是夏天,晌午阳光正毒,在别处是热得汤煮似的了,山屋里却还保持着相当的凉爽。
坡上是通风的。
四围的山松也有够浓的荫凉。
敝着窗,躺在床上,噪耳的蝉声中你睡着了,噪耳的蝉声中你又醒了。
没人逛山。
樵夫也正傍了山石打盹儿。
市声又远远的,只有三五个苍蝇,嗡飞到了这里,嗡又飞到了那里。
老鼠都会瞅空出来看看景的吧,“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心跳都听得见捕腾呢。
你说,山屋里的人,不该是无怀氏之民么?
夏夜,自是更好。
天刚黑,星就悄悄的亮了。
流萤点点,像小灯笼,像飞花。
檐边有吱吱叫的蝙蝠,张着膜翅凭了羞光的眼在摸索乱飞。
远处有乡村味的犬吠,也有都市味的火车的汽笛。
几丈外谁在毕剥的拍得蒲扇响呢?
突然你听见耳边的蚊子薨薨了。
这样,不怕露冷,山屋门前坐到丙夜是无碍的。
可是,我得告诉你,秋来的山屋是不大好斗的啊。
若然你不时时刻刻咬紧了牙,记牢自己是个男子,并且想着“英国的孩子是不哭的”那句名言的话,你真挡不了有时候要落泪呢。
黄昏,正自无聊的当儿,阴沉沉的天却又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来。
不紧也不慢,不疏也不密,滴滴零零,抽丝似的,人的愁绪可就细细的长了。
真愁人啊!
想来个朋友谈谈天吧,老长的山道上却连把雨伞的影子也没有;喝点酒解解闷吧,又往那里去找个把牧童借问酒家何处呢?
你听,偏偏墙角的秋虫又凄凄切切唧唧而吟了。
呜呼,山屋里的人其不坦然蹙眉颓然告病者,怕极稀矣,极稀矣!
凑巧,就是那晚上,不,应当说是夜里,夜至中宵。
没有闩紧的窗后,应着潇潇的雨声冷冷的虫声,不远不近,袭来了一片野兽踏落叶的悉索声。
呕吼呕吼,接二连三的嗥叫,告诉你那是一只饿狼或是一匹饥狐的时候,喂,伙计,你的头皮不会发胀么?
好家伙!
真得要蒙蒙头。
虽然,“采菊东篱下”,陶彭泽的逸兴还是不浅的。
最可爱,当然数冬深。
山屋炉边围了几个要好的朋友,说着话,暖烘烘的,有人吸着烟,有人就偎依在床上,唏嘘也好,争辩也好,锁口默然也好,态度却都是那样淳朴诚恳的。
回忆着华年旧梦的有,希冀着来日尊荣的有,发着牢骚,大夸其企图与雄心的也有。
怒来拍一顿桌子,三句话没完却又笑了。
那怕当面骂人呢,该骂的是不会见怪的,山屋里没有“官话”啊,要讲“官话”,他们指给你,说:
“你瞧,那座亮堂堂的奏着军乐的,请移驾那楼上去吧。
”
若有三五乡老,晚饭后咳嗽了一阵,拖着厚棉鞋提了长烟袋相将而来,该是欢迎的吧?
进屋随便坐下,便尔开始了那短短长长的闲话。
八月十五云遮月,单等来年雪打灯。
说到了长毛,说到了红枪会,说到了税,捐,拿着粮食换不出钱,乡里的灾害,兵匪的骚扰,希望中的太平丰年及怕着的天下行将大乱:
说一阵,笑一阵,就鞋底上磕磕烟灰,大声的打个呵欠,“天不早了。
”“总快鸡叫了。
”要走,却不知门开处已落了满地的雪呢。
原来我已跑远了。
急急收场:
“雪夜闭户读禁书。
”你瞧,这半支残烛,正是一个好伴儿。
阳台上的遗憾
韩少功
某种意义上来说,建筑是人心的外化和物化。
南方在古代为蛮,化外之地,建筑上也就多有蛮风的留影。
尤其到海口一看,尽管这里地势平坦并无重庆式的山峦起伏,但前人留下的老街几乎很少有直的,正的,这些随意和即兴的作品,呈礼崩乐坏纲纪不存之象。
种种偏门和曲道,很合适隐藏神话、巫术和反叛,要展示天子威仪和官府阵仗,却不那么方便。
留存在这些破壁残阶上的,是一种天高皇帝远的自由和活泼,是一种帝国文化道统的稀薄和涣散。
但是,建筑外观上的南北之异,并不妨碍南方的宅院,与北方的四合院一样,也是很见等级的,很讲究家族封闭与合和的。
有东西两厢,甚至有前后几进,在那正厅大堂里正襟入座,上下分明,主次分明.三纲五常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倘若在院中春日观花,夏日听蝉,箫吹秋月,酒饮冬霜,也就免不了一种陶潜式的冲淡和曹雪芹式的伤感。
汉文化一直也在这样的南国宅院里咳血和低吟。
这一类宅院,在现代化的潮流面前一一倾颓,当然是无可避免的结局。
金钱成了比血缘更为强有力的社会纽带,个人成了比家族更为重要的社会单元,大家族开始向小家庭解体,小家庭又正在被独身风气蚕食,加上都市生育一胎化,已使旧式宅院的三进两厢之类十分多余。
要是多家合住一院,又不大方便保护现代人的隐私,谁愿意起居出入喜怒哀乐都在邻居的众目睽睽之下?
更为重要的是,都市化使地价狂升,尤其中国突然冒出十二亿人,很难容忍旧式宅院那样奢侈的建筑容积率。
稍微明了国情的人,就不难理解高楼大厦是我们唯一现实的选择。
看到某些洋人对四合院之类津津乐道,不必去过分地凑热闹。
这种高楼大厦正在显现着新的社会结构,展拓着新的心理空间,但一般来说缺少个性,以其水泥和玻璃,正在统一着每一个城市的面容和表情,正在不分南北地制定出彼此相似的生活图景。
人们走入同样的电梯,推开同样的窗户,坐上同样的马桶,在同一时刻关闭电视并在同一时刻打出哈欠。
长此下去,环境也可以反过来侵染人心,会不会使它的居民们产生同样的流行话题,同样的购物计划,同样的恋爱经历以及同样的怀旧情结?
以前有一些人说,儒家造成文化的大一统,其实,现代工业对文化趋同的推动作用,来得更加猛烈和广泛,行将把世界上任何一个天涯海角,都制作成建筑的仿纽约,服装的假巴黎,家用电器的赝品东京——所有的城市,越来越成为一个城市。
这种高楼大厦的新神话拔地升天,也正把我们的天空挤压和分割得狭窄零碎,正在使四季在隔热玻璃外变得暧昧不清,正在使田野和鸟语变得十分稀罕和遥远。
清代张潮在《幽梦三影》中说:
“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想得意诗文。
”如此清心和雅趣,似乎连同产生它的旧式宅院,已经永远被高楼大厦埋葬在地基下面了。
全球的高楼居民和大厦房客们,相当多已习惯于一边吃快餐食品,一边因雪想堵车,因花想开业,因酒想公关,因月想星球大战,因山水想开发区批文。
当然,在某一天,我们也可以步入阳台,在铁笼般的防盗网里,或者在汽车急驰而过的沙沙声里,一如既往地观花或听蝉,月下吹箫或霜中饮酒,但那毕竟有点像勉勉强强的代用品,有点像用二胡拉贝多芬,或者是在泳池里远航,少了一些真趣。
这不能不使人遗憾。
遗憾是历史进步身后寂寞的影子。
蹓跶
王了一
在街上随便走走,北平话叫做“蹓跶”。
蹓跶和散步不同;散步常常是拣人少的地方走去,蹓跶却常常是拣人多的地方走去。
蹓跶又和乡下人逛街不同;乡下人逛街是一只耳朵当先,一只耳朵殿后,两只眼睛带着千般神秘,下死劲地盯着商店的玻璃橱;城里人蹓跶只是悠游自得地信步而行,乘兴而往,兴尽则返。
蹓跶虽然用脚,实际上为的是眼睛的享受。
江浙人叫做“看野眼”,一个“野”字就够表示眼睛的自由,和意念上毫无粘着的样子。
蹓跶的第一个目的是看人。
非但看熟人,而且看陌生的人;非但看异性,而且看同性。
有一位太太对我说:
“休说你们男子在街上喜欢看那些太太小姐们,我们女子比你们更甚!
”真的,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比一件心爱的服装,一双时款的皮鞋,或一头新兴的发鬓,更能在街上引起一个女子的注意了。
甚至曼妙的身段,如塑的圆腓,也没有一样不是现代女郎欣赏的对象。
中国旧小说里,以评头品足为市井无赖的邪僻行为,其实在阿波罗和藐子所启示的纯洁美感之下,头不妨评,足不妨品,只要品评出于不语之语,或交换于知己朋友之间,我们看不出什么越轨的地方来,小的时候听见某先生发一个妙论,他说太阳该是阴性,因为她射出强烈的光来,令人不敢平视:
月亮该是阳性,因为他任人注视,毫无掩饰。
现在想起来,月亮仍该是阴性。
因为美人正该如晴天明月,万目同瞻;不该像空谷幽兰,孤芳自赏。
蹓跶的第二个目的是看物。
任凭你怎样富有,终有买不尽的东西。
对着自己所喜欢的东西瞻仰一番,也就可饱眼福。
古人说:
“过屠门而大嚼,虽不得肉,聊且快意”;现在我们说:
“入商场而凝视,虽不得货,聊且过瘾。
”关于这个,似乎是先生们的瘾浅,太太小姐们的瘾深。
北平东安市场里,常有大家闺秀的足迹。
然而非但宝贵的东西不必多买,连便宜的东西也不必常买;有些东西只值得玩赏一会儿,如果整车的搬回家去,倒反腻了。
话虽如此说,你得留神多带几个钱,提防一个“突击”。
我们不能说每一次蹓跶都只是蹓跶而已;偶然某一件衣料给你太太付一股灵感,或者某一件古玩给你本人送一个秋波,你就不能不让你衣袋里的钞票搬家,并且在你的家庭账簿上,登记一笔意外的账目。
就我个人而论,蹓跶还有第三个目的,就是认路。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脾气,每到一个城市,恨不得在三天内就把全市的街道都走遍,而且把街名及地点都记住了。
不幸得很,我的记性太坏了,走过了三遍的街道也未必记得住。
但是我喜欢闲逛,就借这闲逛的时间来认路。
我喜欢从一条熟的道路出去蹓跶,然后从一条生的道路兜个圈子回家。
因此我常常走错了路。
然而我觉得走错了不要紧;每走错了一处,就多认识一个地方。
我在某一个城市住了三个月之后,对于那城市的街道相当熟悉;住了三年之后,几乎够得上充当一个向导员。
巴黎的五载居留,居然能使巴黎人承认我是一个“巴黎通”。
天哪!
他们那里知道这是我五年努力蹓跶(按理,“努力”“蹓跶”这两个词儿是不该发生关系的)的结果呢?
蹓跶是一件乐事;最好是有另一件乐事和它相连,令人乐上加乐,更为完满,这另一件乐事就是坐咖啡馆或茶楼。
经过了一二个钟头的“无事忙”之后,应该有三五十分钟的小憩。
在外国,街上蹓跶了一会儿,走进了一家咖啡馆,坐在Terrasse上,喝一杯咖啡,吃两个“新月”面包,听一曲爵士音乐,其乐胜于羽化而登仙。
Terrasse是咖啡馆前面的临街雅座,我们小憩的时候仍旧可以“看野眼”,一举两得。
中国许多地方没有这种咖啡馆,不过坐坐小茶馆也未尝不“开心”。
这样消遣了一两个小时之后,包管你晚上睡得心安梦稳。
蹓跶自然是有闲阶级的玩意儿,然而像我们这些“无闲的人”,有时候也不妨忙里偷闲蹓跶。
因为我们不能让我们的精神终日紧张得像一面鼓!
对月
贾平凹
月,夜愈黑,你愈亮,烟火熏不脏你,灰尘也不能污染,你是浩浩天地间的一面高悬的镜子吗?
你夜夜出来,夜夜却不尽相同;过几天圆了,过几天又亏了;圆得那么丰满,亏得又如此缺陷!
我明白了,月,大千世界,有了得意有了悲哀,你就全然会照了出来的。
你照出来了,悲哀的盼你丰满,双眼欲穿;你丰满了,却使得意的大为遗憾,因为你立即又要缺陷去了。
你就是如此千年万年,陪伴了多少人啊,不管是帝王,不管是布衣,还是学士,还是村孺,得意者得意,悲哀者悲哀,先得意后悲哀,悲哀了而又得意……于是,便在这无穷无尽的变化之中统统消失了,而你却依然如此,得到了永恒!
你对于人就是那砍不断的桂树,人对于你就是那不能歇息的吴刚?
而吴刚是仙,可以长久,而人却要以暂短的生命付之于这种工作吗?
这是一个多么奇妙的谜语!
从古至今,多少人万般思想,却如何不得其解,或是执迷,将便为战而死,相便为谏而亡,悲、欢、离、合,归结于天命;或是自以为觉悟,求仙问道,放纵山水,遁入空门;或是勃然而起,将你骂杀起来,说是徒为亮月,虚有朗光,只是得意时锦上添花,悲哀时火上加油,是一个面慈心狠的阴婆,是一泊平平静静而溺死人命的渊潭。
月,我知道这是冤枉了你,是曲解了你。
你出现在世界,明明白白,光光亮亮。
你的存在,你的本身就是说明这个世界,就是在向世人作着启示:
万事万物,就是你的形状,一个圆,一个圆的完成啊!
试想,绕太阳而运行的地球是圆的,运行的轨道也是圆的,在小孩手中玩弄的弹球是圆的,弹动起来也是圆的旋转。
圆就是运动,所以车轮能跑,浪涡能旋。
人何尝不是这样呢?
人再小,要长老;人老了,却有和小孩一般的特性。
老和少是圆的接笋。
冬过去了是春,春种秋收后又是冬。
老虎可以吃鸡,鸡可以吃虫,虫可以蚀杠子,杠子又可以打老虎。
就是这么不断的否定之否定,周而复始,一次不尽然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归复着一个新的圆。
所以,我再不被失败所惑了,再不被成功所狂了,再不为老死而悲了,再不为生儿而喜了。
我能知道我前生是何物所托吗?
能知道我死后变成何物吗?
活着就是一切,活着就有乐,活着也有苦,苦里也有乐;犹如一片树叶,我该生的时候,我生气勃勃地来,长我的绿,现我的形,到该落的时候了,我痛痛快快地去,让别的叶子又从我的落疤里新生。
我不求生命的长寿,我却要深深地祝福我美丽的工作,踏踏实实地走完我的半圆,而为完成这个天地万物运动规律的大圆尽我的力量。
月,对着你,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真是一面浩浩天地间高悬的明镜,让我看见了这个世界,看见了我自己,但愿你在天地间长久,但愿我的事业永存。
往事如“烟”
冯骥才
从家族史的意义上说,抽烟没有遗传。
虽然我父亲抽烟,我也抽过烟,但在烟上我们没有基因关系。
我曾经大抽其烟,我儿子却绝不沾烟,儿子坚定地认为不抽烟是一种文明。
看来个人的烟史是一段绝对属于自己的人生故事。
而且在开始成为烟民时,就像好小说那样,各自还都有一个"非凡"的开头。
记得上小学时,我做肺部的X光透视检查。
医生一看我肺部的影像,竟然朝我瞪大双眼,那神气好像发现了奇迹。
他对我说:
"你的肺简直跟玻璃的一样,太干净太透亮了。
记住,孩子,长大可绝对不要吸烟!
"
可是,后来步入艰难的社会。
我从事仿制古画的单位被"文革"的大锤击碎。
我必须为一家塑料印刷的小作坊跑业务,天天像沿街乞讨一样,钻进一家家工厂去寻找活计。
而接洽业务,打开局面,与对方沟通,先要敬上一支烟。
烟是市井中一把打开对方大门的钥匙。
可最初我敬上烟时,却只是看着对方抽,自己不抽。
这样反而倒有些尴尬。
敬烟成了生硬的"送礼"。
于是,我便硬着头皮开始了抽烟的生涯。
为了敬烟而吸烟。
应该说,我抽烟完全是被迫的。
儿时,那位医生叮嘱我的话,那句金玉良言,我至今未忘。
但生活的警句常常被生活本身击碎。
因为现实总是至高无上的。
甚至还会叫真理甘拜下风。
当然,如果说起我对生活严酷性的体验,这还只是九牛一毛呢!
古人以为诗人离不开酒,酒后的放纵会给诗人招来意外的灵感;今人以为作家的写作离不开烟,看看他们写作时脑袋顶上那纷纭缭绕的烟缕,多么像他们头脑中翻滚的思绪啊。
但这全是误解!
好的诗句都是在清明的头脑中跳跃出来的;而"无烟作家"也一样写出大作品。
他们并不是为了写作才抽烟。
他们只是写作时也要抽烟而已。
真正的烟民全都是无时不抽的。
他们闲时抽,忙时抽;舒服时抽,疲乏时抽;苦闷时抽,兴奋时抽;一个人时抽,一群人更抽;喝茶时抽,喝酒时抽;饭前抽几口,饭后抽一支;睡前抽几口,醒来抽一支。
右手空着时用右手抽,右手忙着时用左手抽。
如果坐着抽,走着抽,躺着也抽,那一准是头一流的烟民。
记得我在自己烟史的高峰期,半夜起来还要点上烟,抽半支,再睡。
我们误以为烟有消闲、解闷、镇定、提神和助兴的功能,其实不然。
对于烟民来说,不过是这无时不伴随着他们的小小的烟卷,参与了他们大大小小一切的人生苦乐罢了。
我至今记得父亲挨整时,总躲在屋角不停地抽烟。
那个浓烟包裹着的一动不动的蜷曲的身影,是我见到过的世间最愁苦的形象。
烟,到底是消解了还是加重他的忧愁和抑郁?
那么,人们的烟瘾又是从何而来?
烟瘾来自烟的魅力。
我看烟的魅力,就是在你把一支雪白和崭新的烟卷从烟盒抽出来,性感地夹在唇间,点上,然后深深地将雾化了的带着刺激性香味的烟丝吸入身体而略感精神一爽的那一刻。
即抽第一口烟的那一刻。
随后,便是这吸烟动作的不断重复。
而烟的魅力在这不断重复的吸烟中消失。
其实,世界上大部分事物的魅力,都在这最初接触的那一刻。
我们总想去再感受一下那一刻,于是就有了瘾。
所以说,烟瘾就是不断燃起的"抽上一口"--也就是第一口烟的欲求。
这第一口之后再吸下去,就成了一种毫无意义的习惯性的行为。
我的一位好友张贤亮深谙此理,所以他每次点上烟,抽上两三口,就把烟按死在烟缸里。
有人说,他才是最懂得抽烟的。
他抽烟一如赏烟。
并说他是"最高品位的烟民"。
但也有人说,这第一口所受尼古丁的伤害最大,最具冲击性,所以笑称他是"自残意识最清醒的烟鬼"。
但是,不管怎么样,烟最终留给我们的是发黄的牙和夹烟卷的手指,熏黑的肺,咳嗽和痰喘,还有难以谢绝的烟瘾本身。
父亲抽了一辈子烟。
抽得够凶。
他年轻时最爱抽英国老牌的"红光",后来专抽"恒大"。
"文革"时发给他的生活费只够吃饭,但他还是要挤出钱来,抽一种军绿色封皮的最廉价的"战斗牌"纸烟。
如果偶尔得到一支"墨菊"、"牡丹",便像中了彩那样,立刻眉开眼笑。
这烟一直抽得他晚年患"肺气肿",肺叶成了筒形,呼吸很费力,才把烟扔掉。
十多年前,我抽得也凶,尤其是写作中。
我住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写长篇时,四五个作家挤在一间屋里,连写作带睡觉。
我们全抽烟。
天天把小屋抽成一片云海。
灰白色厚厚的云层静静地浮在屋子中间。
烟民之间全是有福同享。
一人有烟大家抽,抽完这人抽那人。
全抽完了,就趴在地上找烟头。
凑几个烟头,剥出烟丝,撕一条稿纸卷上,又是一支烟。
可有时晚上躺下来,忽然害怕桌上烟火未熄,犯起了神经质,爬起来查看查看,还不放心。
索性把新写的稿纸拿到枕边,怕把自己的心血烧掉。
烟民做到这个份儿,后来戒烟的过程必然十分艰难。
单用意志远远不够,还得使出各种办法对付自己。
比方,一方面我在面前故意摆一盒烟,用激将法来捶打自己的意志,一方面,在烟瘾上来时,又不得不把一支不装烟丝的空烟斗叼在嘴上。
好像在戒奶的孩子的嘴里塞上一个奶嘴,致使来访的朋友们哈哈大笑。
只有在戒烟的时候,才会感受到烟的厉害。
最厉害的事物是一种看不见的习惯。
当你与一种有害的习惯诀别之后,又找不到新的事物并成为一种习惯时,最容易出现的便是返回去。
从生活习惯到思想习惯全是如此。
这一点也是我在小说《三寸金莲》中"放足"那部分着意写的。
如今我已经戒烟十年有余。
屋内烟消云散,一片清明,空气里只有观音竹细密的小叶散出的优雅而高逸的气息。
至于架上的书,历史的界线更显分明;凡是发黄的书脊,全是我吸烟时代就立在书架上的;此后来者,则一律鲜明夺目,毫无污染。
今天,写作时不再吸烟,思维一样灵动如水,活泼而光亮。
往往看到电视片中出现一位奋笔写作的作家,一边皱眉深思,一边喷云吐雾,我会哑然失笑。
并庆幸自己已然和这种糟糕的样子永久地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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