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讲李商隐温庭筠李煜.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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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讲李商隐温庭筠李煜
第10讲:
李商隐、温庭筠、李煜
一、李商隐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某天,毛泽东指示:
“田家英同志:
苏雪林著《李义山恋爱事迹考》,请去坊间找一下,看是否可以买到,或者商务印书馆有此书?
”苏雪林是大名鼎鼎的才女,《孽海花》作者曾朴称她是“文坛名探”、“故纸堆里的福尔摩斯”;称《李义山恋爱事迹考》索隐钩沉,严密考证,解决了李商隐诗积疑已久的悬案。
苏女士宣称李商隐的爱情“是千古以来文人中罕有的奇遇,情史中的第一悲剧”,他的恋爱对象既有公主身边的女道士,又有皇帝身旁的宫嫔,这都是无法公开的恋情,因此注定没有结局。
李商隐(812-858),字义山,原籍怀州,其祖父迁居荥阳。
父李嗣曾任殿中侍御史、嘉县令,后到浙江做幕僚,在李商隐9岁时去世。
父丧后,李商隐随母回到荥阳。
两年后父丧期满,他们迁居洛阳,日子过得很清苦。
作为长子,李商隐还抄书挣钱,维持生计,补贴家用。
他对古文产生了浓厚兴趣,16岁时写出《才论》、《圣论》等文章,在洛阳出了名,“以古文出诸公间”,引起骈文大家令狐楚的注意。
大和三年(829),时为天平军节度使的令狐楚邀请李商隐做巡官,让他和儿子令狐綯一起学习,并亲自教他写作四六文,以便在仕途上有所拓展。
令狐楚器重李商隐,一是李商隐才华出众,令狐楚想提携后进;二是令狐楚作为牛党重要人物,意图建立自己的政治团队。
可惜,李商隐没有意识到令狐楚对自己的栽培,他终身把令狐楚当长者来敬奉与感激。
他曾有一首《谢书》表达自己的惶恐与惊喜:
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携笔砚奉龙韬。
自蒙夜半传书后,不羡王祥有佩刀。
大意是令狐楚虽然请他做幕僚,但很少让他做事务性工作,只是传授他写作四六文,让他很激动。
在李商隐眼中,这是文坛上的衣钵相传;而令狐楚看来,这是一种政治投资,是让他扛起自己的政治大旗。
唐文宗大和六年(832),令狐楚资助他去京应试落榜,他给令狐楚写信致歉:
“仰尘裁鉴,有负吹嘘”,辜负了令狐楚的厚望。
李商隐奋斗五年,多次失败。
开成二年(837),礼部侍郎高锴任主考官,考前专门来问令狐綯与谁关系最好,令狐綯连说三次李商隐,高锴心领神会,李商隐果然榜上有名。
然而就在这年冬天,令狐楚病逝,年72岁。
第二年(838),李商隐写下《奠相国令狐公文》:
“天平之年,大刀长戟。
将军樽旁,一人衣白。
十年忽然,蜩宣甲化。
”令狐楚做天平军节度使时,在刀戟森森的大堂中悠然端着酒杯,旁边那个白衣秀士就是自己。
自己经过令狐楚多年指点,写作四六文的水平取得了飞跃性的突破,就好像蝉儿蜕壳而获得新生。
李商隐号玉溪生。
玉溪在怀州玉阳山,据说在中进士前一年,他曾到这里学道求仙,所谓“忆昔谢四骑,学仙玉阳东”,又言“共上云山独下迟,阳台白道细如丝。
君今并倚三珠树,不记人间落叶时”,写的都是玉阳山的往事。
据说在学道期间,李商隐与女道士产生了感情纠葛。
由于他在《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赠华阳宋真人兼寄清都刘先生》等诗中提到了“宋华阳”,于是宋华阳被认为是李商隐的恋人,甚至有人认为他曾经和宋华阳姐妹二人同时恋爱。
李商隐自己所承认的初恋,是与一位名叫柳枝的姑娘,但这个故事刚刚拉开序幕就落幕了。
李商隐写有《柳枝五首》,前面有个长长的序言,讲述了他的这段经历:
柳枝,洛中里娘也。
……相背于戏上,因寓诗以墨其故处云。
大意是柳枝听到李商隐的诗歌后,对他产生了情愫,后来远远见了一面,定好三天后约会。
但李商隐的一个朋友搞恶作剧,把他的行李偷走了。
李商隐没办法,只得追赶朋友去京城。
后来听说柳枝被某大官僚娶走,这让他很惆怅,于是写下《柳枝》五首:
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雌。
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
本是丁香树,春条结始生。
玉作弹棋局,中心亦不平。
嘉瓜引蔓长,碧玉冰寒浆。
东陵虽五色,不忍值牙香。
柳枝井上蟠,莲叶浦中干。
锦鳞与绣羽,水陆有伤残。
画屏绣步障,物物自成双。
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
有人认为李商隐的诗《高花》也是感怀这段往事:
花将人共笑,篱外露繁枝。
宋玉临空宅,墙低不拟窥。
开成三年(838),李商隐受到泾原节度使王茂元赏识,请他到幕下任职,并把女儿嫁给了他。
但这次婚姻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打击。
《旧唐书》说他“背恩”、“无行”、“无持操”,即忘恩负义,缺乏道德原则。
因为令狐楚属牛党,王茂元属李党。
令狐楚尸骨未寒,得意门生就成为对方阵营的乘龙快婿,怎不教牛党人士寒心气愤?
后来李商隐参加博学宏辞科考试被录取,但有牛党人士说:
“此人不堪。
”他被刷了下来,就自嘲说:
博学宏词者要知识渊博,假若朝廷大臣问我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我答不上来,那就麻烦了。
现在人家把我刷下来,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以后即使“不能知东西左右,亦不畏矣”。
李商隐的境界既没那么卑下,也没那么崇高,他从牛党转投李党,只不过为了一个好女孩。
他的《西亭》、《正月崇让宅》、《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予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等诗篇都是写给妻子。
一般认为《夜雨寄北》(又名《夜雨寄内》)也是寄给王氏的: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下面这首《无题》,许多人认为也是李商隐写给妻子的: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李商隐性格相当固执,为爱情而自毁“政治前程”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因为他曾经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囚犯,不惜丢掉官职。
开成二年,李商隐参加书判试,得授秘书省校书郎,后调补弘农尉。
他发现一个死囚判刑过重,坚持将其改判活罪,结果触怒陕虢观察使孙简,被其罢职。
这就是“活狱事件”。
好在孙简随后离任,代之的是晚唐著名诗人姚合。
姚将李回复原职。
两年后,李商隐赴华州刺史周墀幕府任职。
会昌二年(842),他又去京城参加书判拔萃科考试,授秘书省正字。
但此时母亲病逝,随后岳父也病逝。
三年守丧期满后,李商隐继续做秘书省正字。
此间他写有《无题二首》,其一为: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兰台就是秘书省。
有人说这是一首艳情诗,有人说这首诗别有所托,真真假假,至今争论不休。
不过,李商隐虽然写了不少艳情诗,但在晚唐他还是非常严肃的。
如他的《马嵬》: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季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宣宗大中四年(850),令狐綯做了宰相,李商隐日子就越来越艰难了。
他多次试图向令狐綯说明情况,可人家根本不理会。
在京城呆着无趣,他便先后赴桂州(广西桂林)、徐州、梓州作幕僚。
但第二年(851)夏秋之交,妻子王氏病逝,李商隐万分悲痛,写下《相思》追悼亡妻:
相思树上合欢枝,紫凤青鸾并羽仪。
肠断秦台吹管客,日西春尽到来迟。
李商隐心灰意冷,郁郁寡欢,一度想出家为僧。
但为了生活,他咬紧牙关,不屈不挠地去找令狐綯陈情。
他多次前往都遭到冷遇,后来在客厅里题了首诗《九日》:
曾共山翁把酒时,霜天白菊绕阶墀。
十年泉下无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
不学汉臣栽苜蓿,空教楚客咏江蓠。
郎君官贵施行马,东阁无因再得窥。
据说令狐绹看到这首诗后,既惭愧又惆怅,就令人将客厅锁起来,终生不开。
不管真相如何,在令狐綯帮助下,李商隐终于当上了太学博士。
据说他的《无题二首》就写于此时,有人称这些诗表面上写恋情,实则描述他与令狐公子的纠葛,希望对方伸手援助: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后来太学博士做不下去了,他到东川(治今四川绵阳)节度使柳仲郢那里任掌书记。
临走前与令狐綯告别,写下《无题》二首求援,如其二: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不过,令狐綯终究让他失望了。
李商隐的政治生涯就是在柳仲郢手下结束的。
柳仲郢看到李商隐生活孤独,曾打算赐一名乐伎给他,李商隐却婉言辞谢:
“某悼丧以来,光阴未几,梧桐半死,方有《述哀》;灵光独存,且兼多病。
眷言息胤,不暇提携。
或小于叔夜之男,或幼于伯喈之女,检庚信《荀娘》之启,常有酸辛;咏陶潜《通子》之诗,每嗟飄泊。
……至此南国妖姬,从台妙妓,虽有涉于篇什,实不接于风流。
……伏惟克从至愿,賜寢前言。
”这一篇《上河东公启》不仅文词华美,用典恰当,而且有理有利,情真意切。
看来,李商隐确实是一直追念亡妻、顾怜膝下的情圣。
大中十一年,柳仲郢调任吏部侍郎,李商隐如影随形。
后来柳仲郢任盐铁转运使,李商隐又随同担任盐铁推官。
不过当柳仲郢调任刑部尚书时,李商隐没有跟上这一步。
他丢掉了盐铁推官的差事,闲居郑州,不久就怀着报国无门、夙愿未酬的遗恨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46岁。
据说,他在临死前,写下了这首《锦瑟》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关于这位晚唐大诗人的死,现存文字材料记载少的可怜。
只有一位不大知名的诗人崔珏,写了两首《哭李商隐》,其一:
成纪星郎字义山,适归高壤抱长叹。
词林枝叶三春尽,学海波澜一夜干。
风雨已吹灯烛灭,姓名长在齿牙寒。
只应物外攀琪树,便著霓裳上绛坛。
其二: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晚唐以来,学习李商隐的人很多,清人叶燮《原诗》说:
“宋人七绝,大概学杜甫者什六七,学李商隐者什三四。
”《古今诗话》还记载说,北宋杨亿、刘筠等人以诗唱和,创立“西昆体”,大量模仿李商隐的诗歌风格。
不过宋代以来,批评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有人说李商隐用典太多,在写诗时会翻开许多书籍,屋子里到处乱摊,人称“獭祭鱼”,据说水獭常把所捕鱼陈列水边,如同陈列供品祭祀。
鲁迅1934年12月致杨霁云信说:
“玉谿生清词丽句,何敢比肩,而用典太多,则为我所不满。
”
二、温庭筠
温庭筠与李商隐齐名,号称“温李”。
温庭筠,名字“庭筠”是庭院中的竹子的意思,非常优雅美好,原名岐,字飞卿,并州祁(山西祁县)人。
出生在太原,幼时随家迁居江淮,对江南感情浓厚,常自称“江南客”。
“却笑江南客,梅落不归家”,“羡君东去见残梅,惟有王孙独未归”。
诗中所说的“归家”,不是回山西老家,而是回江南新家。
后来温庭筠定居于雩县(陕西户县)郊野,靠近杜陵,又自称“杜陵游客”。
在《商山早行》中说“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从温庭筠的性格来看,他确实最适合写词。
他具有音乐细胞,善鼓琴吹笛,“能逐弦吹之音”。
同时性格散漫,不修边幅,经常出入歌馆酒楼,正襟危坐,写官样文章对他是一种折磨。
《旧唐书》说,温庭筠相貌比较引人注目,人称“温钟馗”。
《北梦琐言》说温庭筠“才思艳丽,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人称“温八叉”。
按说他考试应该顺风顺水,可事实是,他在考场上却屡屡失利。
一种说法是温庭筠所作的“靡靡之音、侧艳之词”严重影响了他的声誉。
《玉泉子》载,“温庭筠有词赋盛名,初从乡里举,客游江淮间,杨子留后姚勖厚遗之。
庭筠少年,其所得钱帛,多为狎邪所费。
勖大怒,笞且逐之。
以故庭筠不中第。
其姊,赵颛之妻也,每以庭筠下第,辄切齿于勖。
一日,厅有客,温氏偶问谁氏,左右以勖对之。
温氏遽出厅事,执勖袖大哭。
勖殊惊异,且持袖牢固不可脱,不知所为。
移时,温氏方日:
“吾弟年少宴游,人之常情,奈何笞之?
迄今遂无有成,安得不由汝致之?
”遂大哭,久之,方得解脱。
勖归愤讶,竟因此得疾而卒。
”
大中(847-860)初年,温庭筠到京师参加进士考试。
人们都很看好他。
然而他整天与纨绔子弟裴诚、令狐滈等混在一起,赌博饮酒,寻花问柳,多次科考都没考中。
温庭筠文思敏捷,每次总是叉八次手就答好了。
而此时周围同学还在苦思冥想。
温庭筠于是主动帮忙把邻座的试题也做完。
由于每次考试他都能帮助很多同学,所以人称“救数人”。
大中九年(855),吏部侍郎沈询主考,特意单独给他安排了一个座位。
但即使这样,温庭筠还是口授了八个考生的文章。
温庭筠落第的另一说法是他卷入了政治斗争的漩涡。
开成二年(837),温庭筠同唐文宗长子庄恪太子建立了良好关系。
可因杨贤妃谗言,文宗要废掉太子。
虽然大臣苦苦进谏,但太子身边的亲信或被铲除,或被驱逐。
次年九月,温庭筠见势头不对,连忙从东宫逃离。
一个月后,庄恪太子就不明不白地死掉了。
有学者说,温庭筠的抒情长诗《病中书怀呈友人》中莫名其妙的典故,如“赋分知前定,”“事迫离幽墅”、“积毁方销骨”,就是暗指这件事。
但这种解释似乎过于牵强。
《唐才子传》载,有段时间,温庭筠同宰相令狐綯交往密切。
当时宣宗喜欢听唱《菩萨蛮》,令狐綯请温庭筠填写《菩萨蛮》词,以自己的名义进献皇上,并反复叮嘱温庭筠不要泄漏这件事。
但温庭筠却四处招摇,把代令狐綯填词的事宣扬出去,使令狐綯分外尴尬。
这组《菩萨蛮》中,有我们所熟知的一首: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词中所写是一位独处闺中的女子生活细节。
这首词是他的代表作,体现了温词的主要特色:
藻饰浓艳绮丽,结构工整细密,情感含蓄深邈。
不过,今天我们更喜欢那些语言浅显而情思幽长的词作,如《梦江南》: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这首词带有浓厚的民间色彩,语言清新自然,结构疏朗连贯。
又如《更漏子》下半阕: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温庭筠扰乱考场秩序,弄得满城风雨,大中十三年(859),他被贬为随州隋县尉。
一年后的咸通元年(860),温庭筠被襄阳刺史徐商辟为巡官。
这时,弟弟温庭皓、儿女亲家段成式等人也在襄阳,大家在一起写诗饮酒,过了一段温馨时光。
可惜不久,徐商诏征赴阙,温庭筠失去依靠,职位没有了,日子愈发艰难。
咸通四年,52岁的温庭筠回到淮南。
这时令狐綯出镇淮南,温庭筠没有前去拜访。
有一天半夜,温庭筠衣衫褴褛,喝醉酒后在大街上晃荡,被巡逻的兵丁打得鼻青眼肿。
温庭筠向令狐綯告状,兵丁却说温庭筠品行不端该受痛殴。
温庭筠跑到京师告状,四处向公卿权贵申诉,结果自取其辱,使他的名声更加恶劣。
咸通六年(865年),在徐商极力保荐下,温庭筠任六品国子助教,次年主持国子监试。
他在严格以文判等后,“乃榜三十篇以振公道”。
他还张贴榜文来说明自己的目的:
作为主试官,他追求大公无私,使一些贫寒学子得到认可。
公正、公道,是考官基本的操守,50多岁的他在历经沧桑之后,还能这样做,着实令人感动。
然而,宰相杨收对温庭筠非常恼怒,将他贬为方城尉。
临行前,很多士子赠诗相送,进士纪唐夫赠诗云:
“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
”表达了对温庭筠的同情。
这次贬谪对温庭筠打击太大了,就在这年冬天,《唐才子传》说他“竟流落而死”。
三、李煜
李煜从25岁即位到39岁国亡降宋,共在南京做了15年皇帝。
由于他是南唐最后一个皇帝,被称为后主。
他袭位时,北宋已代后周,南唐岌岌可危。
他怠于政事,纵情声色,后来终于断送了江山。
但他留给下不少香艳、柔情、悲哀的词,被誉为“词中之帝”。
他的文学的成功,是与一个他所迷恋着的女人分不开的。
她就是周后,名娥皇,生于936年,比李煜大1岁。
她多情而贤慧,陆游《南唐书》载:
她精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
元宗李璟赏其艺,赐以焦桐琵琶。
后来她和李煜一起重订霓裳羽衣曲,变易讹谬,清越可听。
她常弹奏李煜的词调,极得李煜赞美,这就是李煜作词的原动力了。
李煜的初作《浣溪纱》: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把迷恋周后的情感,深宫香艳的情形全部写出来。
又如《一斛珠》: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
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周后的多情,感动了李煜的词笔,李煜的词笔,让多情的周后千古留名。
李煜无意中做了词中之帝,被后世推崇,谁说不是周后的力量呢?
李煜28岁那年,周后生病了。
李煜朝夕视食,药非亲尝不进,衣不解带者累夕,如侍父母之痴。
然而,周后终被秋风吹去了。
李煜哀苦骨立,如丧考妣,且将投井以殉,赖救之获免。
从下面词中,可以看到李煜那时的心情。
请看下面这首:
珠碎眼前珍,花雕世外春,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
玉笥犹残药,香奁已染尘。
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
艳质同芳树,浮危道略同。
正悲春落实,又苦雨伤丛。
秾丽今何在?
飘零事已空。
沉沉无问处,千载谢东风。
失去周后的痛苦和打击,使李煜从温柔沉醉转为悲哀凄惨,他的词也转变为凄惨的调子。
李煜虽然生在帝王之家,但作为末代国主,他时刻都感受着国破家亡的威胁。
他仇恨宋朝的压迫,但又无力抗衡,只能贡物称臣,苟且偏安,最后沦为阶下囚。
这种深沉的忧思在李煜的词作中俯拾可见,尤其是家破国亡、被俘北上后写亡国的哀痛,堪称词家绝唱。
如《山花子》:
手卷珠帘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
风里落花谁是主?
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回首绿波春色暮,接天流。
又如《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李煜“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
”他在深恋大周皇后时,还和娥皇的妹妹女英偷情。
李煜还写下一首词来描述当时的场景,并任其外传: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
968年,大周后病逝三年后,李煜娶了刚刚18岁的小周后。
韩熙载、许铉等大臣颇为不满,纷纷进诗讽谏:
“四海未知春色至,今宵先入九重城”,李煜当时心情极好,对这些讽谏既未采纳,也未责备。
其实,南唐也有主战的有识之士,如潘佑。
他头脑尚未进水,讽刺李煜“桃李不须夸烂漫,已输了春风一半。
”后来潘佑上书极谏,李煜大怒,投潘佑入狱,致自缢身亡。
后来李煜喟叹“悔杀潘佑、李平”。
也有人认为,李煜耽于享乐,游离帝王状态之外,为的是麻痹敌人,争取自保突围。
事实上,宋朝对李煜还真不放心,认为他“虽外示畏服,修藩臣之礼,而内实缮甲募兵,潜为战备”。
但宋朝显然高估了李煜,他的智商和情商不在同一起跑线。
他才情有余,却显然缺少心机谋略。
但李煜与阿斗刘禅又不在一个系列。
宋真宗曾问南唐旧臣潘慎修,李煜真是一个暗懦无能之辈吗?
潘慎修答道:
“假如他真是如此无能无识之辈,怎么可能守国十余年?
”
然而,14年后,家还是破了,国还是亡了。
望着长江浩荡的流水,李煜心中充满绝望,一字一咽地吟出了《破阵子》词: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976年元宵节刚过,李煜便率臣子、眷属跪在了汴梁明德楼外。
宋太祖赵匡胤没要他的命,封他做“违命侯”。
可是这年十月,在一个“烛影斧声”的夜晚之后,宋太宗赵光义突然即位,李煜没有好日子过了。
他被封为陇西郡公,小周后封为郑国夫人。
受封的小周后按例要随诸夫人入宫,每次入宫即留数日不出,每次出来后必对李煜又哭又骂。
此中隐情终于由后人披露出来:
赵光义是个粗暴专横的超级色狼。
从978年元宵节到当年乞巧节,小周后被赵光义宠幸长达半年之久,李煜羞愧、悲愤、恼怒……他的心在滴血。
可是,三千里山河都丢了,小周后又算什么?
他只能在孤枕难眠的晚上,将心尖上的血滴化作笔底的枯墨,涂抹出词学史上最真挚的忏悔和震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乌夜啼》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樽在,池面冰初解。
烛明香暗画堂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虞美人》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捣练子令》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相见欢》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虞美人》
978年七月初七,李煜42岁生日。
当晚赵光义赐酒,其中搀入“牵机药”,李煜喝下后,四肢痛苦地抽搐、颤抖,最吓人时,头和脚抵在了一起……他流着眼泪,死在了惊恐万状的小周后怀里。
可怜一代词人,就这样离开了这个爱恨情仇的世界。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作为词中之帝的李煜,为豪放派后来的成功奠定了基础。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这话说得十分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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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 讲李商隐温庭筠李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