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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世情小说
第八章明代世情小说
教学目的:
了解《金瓶梅》的版本特征、主要内容,以及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掌握世情小说通过家庭生活反映社会风貌的特征,分析潘金莲主要等人物形象,认识《金瓶梅》的地位和影响。
明代末年,出现了以《金瓶梅》为代表的,以家庭盛衰、婚姻爱情以及各种社会世态为描写对象的中长篇小说,称为人情小说,也叫世情小说、世情书。
这类小说既不写神化的人——帝王将相、英雄豪杰,也不写人化的神——神仙、妖魔、鬼怪;而是贴近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写平常人的悲欢离合、升降沉浮,塑造的人物形象由理想化转为写实,为小说表现社会生活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也大大地推进了小说的发展。
描写人情世态的小说源远流长,魏晋志人小说中就有片段的人情世态,唐代传奇及宋元话本中也不乏精彩篇章,明初长篇小说《三国演义》有少量描写人情的笔墨,《水浒传》刻画小人物更有不少成功的片段。
这些描写虽然与现实生活仍有一定距离。
但是他们都为世情小说的出现准备了条件。
第一节《金瓶梅》的成书时代、作者和版本
一、成书时代
《金瓶梅》,一百回,近百万字,是明代最值得重视的世情小说。
小说的创作时代有嘉靖、万历两说。
明代沈德符《万历野获编》:
“闻此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
”明谢肇淛在《小草斋集》的《金瓶梅跋》中说:
“《金瓶梅》一书,不著作者名代。
相传永陵中,有金吾戚里,凭怙奢汰,淫纵无度,而其门客病之,采摭日逐行事,汇以成编,而托之西门庆也。
”永陵,即嘉靖。
《金瓶梅》的万历刻本所附廿公跋云:
“《金瓶梅传》为世庙时一钜公寓言,盖有所刺也。
”世庙,即世宗,是嘉靖庙号。
以上三家俱言为嘉靖时作,早在万历时即有此说。
上世纪三十年代,著名历史学家吴晗先生在《金瓶梅的写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中提出新见,他据书中所写的皇帝向太仆寺借马价银等事,来考察小说成书年代。
这些现象主要发生在嘉靖及其后的时期,故断言《金瓶梅》应是万历时的作品,最早写于万历前的隆庆时代,而不可能成书于嘉靖朝。
此说在很长时间内为大家所接受,后来有人提出,皇帝向太仆寺借马价银事,嘉靖朝就有,仅不及万历时频繁普遍。
现在嘉靖、万历两说并存,肯定不在万历以后。
二、《金瓶梅》的作者
《金瓶梅》作者的真实姓名至今未详。
明万历刻本有欣欣子的序云:
“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
”称小说作者为兰陵笑笑生。
兰陵为地名,笑笑生是化名。
稍加推究,兰陵为山东峄县的古地名,而东晋南迁时,在常州设兰陵郡。
因此,兰陵作为别称,有峄县、常州两种可能。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谓金瓶梅作者为“嘉靖间大名士”。
经过海内外专家的考证研究,这个化名的候选人至今有五十多种猜测,涉及具体人名的有王世贞、李渔、卢楠、薛应旂、赵南星、李贽、徐渭、李开先、冯惟敏、沈自邠沈德符父子、贾三近、屠隆、刘九、王稚登、谢臻、贾梦龙(贾三近之父),等等。
其中有五种说法似乎有一定道理:
李开先说。
徐朔方提出,《金瓶梅》与《水浒传》等小说相同,是在民间流传的基础上创作而成的,最后由李开先写定。
其最重要的理由是,小说引用了李开先《宝剑记》传奇第五十出【正宫·端正好】套曲。
此曲非古代名家作品,且本身并不见好,能引进《金瓶梅》,作者当为李开先本人或其崇信者。
王世贞说。
宋起凤《稗说》卷三直指《金瓶梅》作者姓名:
“世知《四部稿》为弇州先生平生著作,而不知《金瓶梅》一书亦先生中年笔也。
······弇州痛父为严嵩父子所排陷,······乃成此书。
”《稗说》出版于康熙十二年(1673),此说最早指明《金瓶梅》作者。
王世贞(1526—1590),太仓人,官至南京刑部尚书,文坛领袖,著名作家,主要活动于嘉靖、万历时代,又是大名士。
且谢肇淛《小草斋集》卷二十四称:
“此书向无镂版,抄写流传,参差散失,唯弇州家藏者最为完好”。
弇州就是王世贞,是当时唯一家藏《金瓶梅》的人,也可算是一证。
屠隆说。
黄霖《金瓶梅作者屠隆考》(《复旦学报》1983年第三期)提出,《金瓶梅》作者为屠隆。
其重要证据就是小说第五十六回《祭头巾文》为屠隆所做。
屠隆也确实具备创作条件。
贾三近说。
张远芬《金瓶梅作者新证》(齐鲁书社1984)提出此说。
山东峄县的贾三近(1534—1592)生活年代、地位、经历、教养、文化素质都符合条件。
徐渭说。
英国学者阿瑟·韦利《金瓶梅》英译本《序言》首先提出,近年有学者潘承玉撰文《金瓶梅作者徐渭说》(《古典文学知识》2004年第五期)进一步申说。
徐渭的生活时代、身份、修养皆符合条件。
上述五家略有道理,但证据尚显不足,均未成定论。
现在仍然有人乐此不疲,在考证、推测《金瓶梅》的作者。
问题在于,他们虽然经过努力,都可以自立一说,但却难以推翻别人的不同观点,就是只能立、不能破。
于是乎,《金瓶梅》作者越考越多。
这并不是好现象,最终能否解决,还是未知数,但前景并不乐观。
三、《金瓶梅》的版本
《金瓶梅》的版本主要有词话本、绣像本两大系统。
词话本的书名为《金瓶梅词话》,刻于明代万历丁巳年(1617),卷首有东吴弄珠客的序、欣欣子序、廿公跋。
又称万历本、说唱本。
绣像本书名《新刻绣像金瓶梅》,明代崇祯年间刻于杭州,保留了东吴弄珠客的序,加绣像200幅,对万历本的回目进行了整修,诗词进行了改写,说唱本改写成说散本,故又称崇祯本、说散本。
绣像本是改写词话本而成,两者是母子关系,词话本当更接近该书原貌。
清初张竹坡评本《第一奇书》基本依据崇祯本加批,改动甚少。
第二节《金瓶梅》的内容和人物形象
一、《金瓶梅》的内容
《金瓶梅》的书名是采撷小说中三个人物潘金莲、李瓶儿、春梅的姓名中的一个字而组成的。
小说以西门庆家庭的兴衰及其妻妾生活为全书主干。
第一回至第十九回为第一部分,是故事开端。
描写了西门庆由破落户财主逐渐发迹,娶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吴月娘为填房;再娶了勾栏里的李娇儿为二房;又娶了富孀孟玉楼为三房;把已故前妻陈氏的陪嫁丫鬟孙雪娥立为四房;与武大郎妻子潘金莲通奸,设计害死武大,娶潘金莲做了第五房,并收用了潘金莲的丫鬟春梅;最后又把他结拜兄弟花子虚的老婆李瓶儿勾引上手,气死了花子虚,娶李瓶儿做了第六房。
这样,形成一妻五妾的家庭格局。
其中的西门庆、潘金莲故事,多抄《水浒传》第二十三至二十五回,略有改动。
第二十至第七十九回为第二部分,写西门庆经商升官、为非作歹、纵欲亡身的全过程,是全书的主体。
这部分对西门庆的家庭生活充分展开,西门庆本人节节高升,过着花天酒地、荒淫奢侈的生活,直到纵欲暴卒。
其中比较重要的事件有,吴月娘、西门庆因潘金莲挑拨失和,又重归于好;西门庆和妓女李桂姐闹翻了又和好;西门庆勾搭家人来旺的妻子宋惠莲,受潘金莲挑唆又迫害来旺,以至宋惠莲上吊寻死,西门庆又逼死其父宋仁;女婿陈经济与潘金莲发生私情;西门庆派人给蔡京送重礼行贿,蔡京赏给西门庆山东提刑所理刑副千户;西门庆交接大僚,经商日益繁荣;李瓶儿生子,得到西门庆的重视,引起潘金莲的迫害,李瓶儿母子双亡;西门庆为李瓶儿大办丧事;西门庆贪赃枉法,反而官升正千户;西门庆寻花问柳,荒淫无度;潘金莲力媚西门庆,西门庆饮春药过量,纵欲身亡。
其中有大量文字穿插叙述西门庆的所作所为,及其家庭内部妻妾、童仆、帮闲各色人等的矛盾、口角和纠纷。
第八十回到一百回结束为第三部分,写西门庆家庭的急剧败落和主要人物的种种归宿。
西门庆死后,二房李娇儿盗银回归妓院,被西门庆的接任官张二官以200两银子买去做了二房;孟玉楼也不愿守寡,找机会嫁了李知县公子李衙内,做夫人去了;四娘孙雪娥与银匠来旺携物逃跑,事发被卖,先当仆妇,后又卖往妓院,终因不堪折腾而自缢。
后二十一回用笔最多的是春梅与陈经济。
西门庆死后,潘金莲与女婿陈经济打得火热,并与春梅演出三人连床的丑剧,被吴月娘抓住把柄,卖出春梅与潘金莲,赶走女婿陈经济。
潘金莲被遇赦回乡的武松杀了,春梅卖给周守备为妾,其妻亡过,春梅生下一子,便扶为正室。
被逐出的陈经济迷于声色,不善经营,沦为乞丐、道士,乃至入狱,被守备夫人春梅救了,后来认为表弟留在守备府中,又与春梅淫乱,生事被杀;春梅亦纵欲身亡。
只有吴月娘恪守封建道德,从一而终,备受艰难,支撑门户,最后被和尚普静点化,将遗腹子孝哥儿——书中写成为西门庆转世——舍于普静为徒。
月娘收玳安为义子,年七十而善终。
《金瓶梅》具有相当丰富的内容,以真实的笔触广泛地展示了它所属的那个时代的社会风貌,相当忠实地描摹了明代社会的种种黑暗和罪恶;客观详尽地描写了西门庆一家的生活原貌,对晚明的婚姻制度、家庭伦理、奴婢制度做了典型的反映;通过西门庆的种种活动以及他与社会的各种联系,写尽了那个时代的虚伪、放纵、狡诈和贪欲的世情。
作者的态度基本是客观、冷静、细致的,因此,描写特别真实。
二、人物形象
《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潘金莲是刻画得最为成功的人物形象。
西门庆集官僚、恶霸、富商、流氓于一身,是小说的中心人物,其主要特点是自私、狠毒、贪婪、好色。
他害死武大郎,偷娶潘金莲;强占李瓶儿,害死花子虚;打死蒋竹山,吞并朋友财产;陷害奴仆来旺儿,奸占其妻宋惠莲;勾结官府和地方势力,收贿赂,放高利贷,鱼肉乡里,无恶不作。
他以钱财铺路,做了蔡京的干儿子,当上了理刑千户。
他不断升官发财,显示出社会的黑暗腐败、是非颠倒。
财和色是他人生追求的两大主题,两者又相辅相成,财富和女色互为因果。
他勾搭李瓶儿、娶孟玉楼,都得到一笔可观的财富。
有了钱财,可以买官;有财与权,更利于猎取女色,这样形成了循环的态势。
他除了妻子以外,妾有李娇儿、卓丢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淫过的丫头有春梅、迎春、绣春、兰香等,仆妇有宋惠莲、王六儿、如意儿、贲四嫂、惠元等;外遇有林太太,包占的妓女有李桂姐、吴银儿、郑月儿。
自私、冷酷、贪财、好色,是他的性格主流,但不是性格的全部。
他常常周济清客帮闲应伯爵、常时节等,常时节买房子要三十两银子,他却给了五十两,剩下的让他开个铺子。
常时节称他“仗义疏财,救人贫难”(第六十回)。
应伯爵小妾生产,他送了五十两银子。
可见在处理朋友关系上,他既可以置花子虚于死地,占妻霸产,使其家破人亡;在另外场合,又慷慨大方,很够朋友,显得矛盾复杂。
他很多地方狠毒无情,但对李瓶儿是有感情的。
他哭李瓶儿是“有仁义、好性儿的姐姐”,是真情实感的流露。
这些成为西门庆身上唯一的一点亮色,因而他的形象也是丰满的。
潘金莲是作品的主要人物,也是小说刻画最成功的形象。
一淫、二妬、三善骂,是她性格的主要特征,也是她生活的全部内容。
三者以淫为主,她刻骨的妒忌、恶毒的咒骂与她的淫心淫行结合在一起。
她有永无休止的性冲动、永不满足的强烈的淫欲。
她勾引武松,嫁给西门庆后,与琴童私通,又与女婿乱伦奸淫;离开西门家后,又与王婆儿子王潮儿有奸情。
她几天不见西门庆就吵闹哭骂,一个劲地追求性欲的满足,过着赤裸裸的色情生活,却不以为耻。
因此潘金莲成了“淫妇”、“色情狂”的代名词。
妒忌导致她的残忍灭绝人性,“驯猫”害死李瓶儿的儿子就是例证。
总之,潘金莲是集中国旧式妇女所有恶德于一身的反面典型。
潘金莲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形象,不少人对她表示同情和理解。
她出身于贫穷的裁缝家庭,无以为生,九岁卖到王招宣府。
她聪明伶俐,不到十五岁就会描鸾刺绣、品竹弹丝,又会一手琵琶,且知书识字,又长得美丽标致。
聪明美貌是一个女人的资本,也是一个少女改变身份地位的唯一本钱。
要改变低下的地位,就必须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条件去做交易。
这个要求没有能在王招宣府实现,王招宣还没有来得及注意到她就身亡了。
此后,她被变卖到土财主张大户家。
六十多岁的张大户趁主家婆到邻家赴宴的机会收用了她,因此添了病症。
主家婆将怨气发泄到无辜的、身不由己的潘金莲身上,她被作为礼物送给了又矮又丑的武大郎,潘金莲想通过张大户改变命运的愿望又落空了。
武大郎又丑、又穷、又没有志气,潘金莲既不能满足物质享受,又不能得到精神上的慰藉,这个聪明过人的妇女觉得自己是金子埋在土里,开始意识到个体的价值,有了自我人文觉醒的趋势。
这是合理的,也是值得同情的。
正当潘金莲感到精神空虚的时刻,打虎英雄武松从天而降。
武松身材高大,体魄强健,是名闻遐迩的打虎英雄,又做了都头,正是潘金莲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形象。
潘金莲对其产生爱情,出现感情波澜并无大错。
错就错在当时妇女没有恋爱自由的权利,不能以感情不和而轻易离婚。
她采取了极其原始的挑逗对方情欲的方式,遭到武松的拒绝。
在潘金莲眼里,兄弟二人却有天壤之别,相比之下,她更憎恨武大郎。
平心而论,潘金莲有血有肉,想改变命运,既有合理因素,又有庸俗成分;所以,既值得同情,又应该有所谴责。
正当她追求武松落空的失望之际,西门庆闯进了她的生活。
这个貌若潘安、华贵倜谠的后生,在潘金莲看来是合适不过的“意中人”。
于是两人经过王婆的牵线,一拍即合。
她庸俗的目的得到满足,灵魂被扭曲了,生活变得畸形了,陷入了堕落的泥坑,一步步走向毁灭的道路。
潘金莲在西门庆家被排在第五个小妾的位置。
为了站稳脚跟,她首先去拉拢正妻吴月娘,帮她做针黹鞋脚,凡事不拿强拿、不动强动,赶着吴月娘一口一个“大娘”,喜得吴月娘没法形容,她的地位得到巩固。
其次,她又挑拨吴月娘与西门庆的关系,挑拨李瓶儿与吴月娘的关系。
大家都以为潘金莲是好人,这是她工于心计的出色表演。
接着她恃宠生娇,难耐寂寞,主动进攻孙雪娥,挑唆西门庆打了孙雪娥一顿,显示出她在西门庆心目中的地位。
西门庆梳拢李桂姐,半月不归。
潘金莲利令智昏,暗修请柬,诉说凄凉。
她的努力失败后,与琴童私通,吃了一顿马鞭子。
后来她除掉了宋惠莲,害死官哥儿、李瓶儿。
至此,她已完全异化为没有人性人情的凶残动物。
她性格的演变是合理的,自然的。
最后,她要扫除吴月娘这个绊脚石。
她利用一次偶然的机会收买了吴月娘的小丫头玉箫,两人矛盾激化。
尽管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关系进一步密切,潘金莲似乎达到得宠的地位;但吴月娘毕竟是正妻,而西门庆与潘金莲只是性爱。
况且西门庆又是“风里杨花,滚上滚下”,故还没有等到潘金莲得宠的位置有所巩固,西门庆就纵欲身亡了,潘金莲的命运就急转直下。
她与女婿陈经济的不正当关系被丫头秋菊一再告发,吴月娘采取果断措施,变卖了春梅和金莲。
金莲企图与经济做长久夫妻,阴差阳错,被武松抢先买去,成了武松为兄报仇的刀下鬼。
如果说她早期有值得同情之处,那么,她嫁给西门庆之后的所作所为,其狠毒、残忍、荒淫、畸形的精神追求,是要严厉谴责和批判的。
其他人物形象,个性也颇为鲜明。
乾隆刊本张竹坡《四大奇书第四种读法》云:
“西门庆是混帐恶人,吴月娘是奸险小人,玉楼是乖人,金莲不是人,瓶儿是痴人,春梅是狂人,经济是浮浪小人,娇儿是死人,雪娥是蠢人,宋惠莲是不识高低的人,如意儿是顶缺的人,若王六儿和林太太,直与李桂姐辈一流,总是不得叫人。
”张竹坡对小说中的吴月娘存有偏见,故对其评价不适当,其余差可,可资参考。
第三节《金瓶梅》的艺术性
《金瓶梅》对中国小说史的贡献是巨大的,远远超过了明代四大奇书中的《三国演义》、《水浒传》和《西游记》。
首先,《金瓶梅》开辟了一条长篇白话小说描写日常生活、深入人物内心世界的崭新的创作道路。
在《金瓶梅》之前的长篇小说,主要写英雄人物、神仙妖魔,或者敷衍历史,所刻画的人物在时间或空间上与读者有很大距离,因此既不易于得到读者的认同;也难以创造出一流的典型。
古人云,画鬼容易画人难。
《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就是描写神化的人和人化的神,相对要容易得多;《金瓶梅》尝试写真实的人,描绘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物,无疑是具有挑战性的。
“凡说人情物理者,千古相传;凡涉荒唐怪异者,当日即朽。
”(李渔《闲情偶寄·词曲部》第13页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金瓶梅》把笔触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作了淋漓尽致的描绘,取得了成功。
小说不太着意于情节,而是细腻地展开生活的原貌,对于精彩的场面和人物的语言行动、一颦一笑进行工笔细描,揭示各种人物不同的内心世界。
比如二十一回,西门庆与吴月娘夫妻失和以后又言归于好的一段,并没有用简单几句话就草草交代完毕,而是不紧不慢地描写二人的内心活动。
西门庆先是自我反省,接着又是“双关抱住”,又是“深深作揖”,又是“折跌腿,装矮子,跪在地上,杀鸡扯脖,口里姐姐长姐姐短”,又是“跪下央及”;吴月娘则是冷嘲热讽,正话反说,不理不睬,半推半就,最终歪打正着,言归于好。
小说用将近八百字的篇幅,耐心细致地写出了全过程。
仿佛就是人们亲眼看见的夫妻纠纷,特别富有韵味,特别耐读。
这样的构思和手法,前人未尝试笔,当属《金瓶梅》首创。
其次,《金瓶梅》创立了一种揭露、反映社会黑暗面的全新方式。
全书没有一个重要人物是正面人物,一概是污泥浊水,反面角色成了小说的主体。
西门庆、潘金莲、应伯爵、陈经济、庞春梅等等,各自依照自己的行动轨迹去做坏事。
小说根据他们的足迹,顺势展开那种暗无天日的社会的各个角落和层次。
西门庆暴虐无度,一个劲地干坏事,别人却奈何他不得;应伯爵下流无耻,活得很自在;而宋惠莲、孙雪娥良心未泯,却下场甚惨;潘金莲、春梅阴毒纵欲,一直春风得意,如果不是他们自讨灭亡,还会得意地过下去。
他们肆无忌惮地干坏事,基本上不受正面人物的惩罚。
不是人们常说的邪不压正,而是正不压邪。
这样的写法虽然让人感到压抑,看不到光明和希望,但不能不说是一种暴露社会黑暗面的全新方式。
再次,《金瓶梅》出色的反面角色描写为古代小说提供了一个反面人物系列,构成了一个反面人物画廊。
小说中的反面角色描写有其特点,一是人数众多,位置重要。
小说写了几百个人物,几乎没有什么好人,凡是重要角色,都是否定性人物,无一例外。
二是形象丰满。
《金瓶梅》所塑造的反面角色,不是简单的能一眼看穿的脸谱化的坏人,也不是漫画式的、粗线条勾勒的。
他们血肉丰满,各有其个性。
西门庆、潘金莲、应伯爵、陈经济、庞春梅等,各有特色,成为反面角色的经典形象。
《金瓶梅》刻画反面人物成功的原因在于绝不流于简单化,而是精雕细刻,写坏人多方面的特点,包括某些优点。
坏人不会一无是处,有时也会做一点好事,写出了坏人做的好事,就显得真实可信。
西门庆作恶多端,但对李瓶儿还有一点真实感情,有时能主动接济他的帮闲清客;潘金莲心地歹毒,但外貌姣好,讲话很风趣;应伯爵有时同情穷朋友,助人一臂。
这样的坏人比较真实,是活生生的坏人,符合生活实际。
最后,《金瓶梅》语言的通俗化、口语化、性格化,善于运用方言、俗语、成语、谚语、歇后语。
潘金莲的语言很有特色,在帮助西门庆处理宋惠连事件时,说:
“剪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剪草若除根,萌芽再不生”,既富有哲理,又工于心计。
她看见别人算命打卦,摇头道:
“我是不卜他,常言,算得着命,算不着行。
想着前日道士打看,说我短命哩,怎的哩说的人心里影影的。
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阳沟里就是棺材。
”破罐子破摔,不信天命。
她还说:
“你也忒不长俊,要这命做什么?
活一百岁杀肉吃。
他若不依,我拚着这命,摈兑在他手里,也不差什么。
”多么形象的人生观!
这些完全是活在人民群众口头上的新鲜口语,能由说话看出人来。
第一回清客应伯爵一大早来到西门庆家,两人有一段对话描写:
西门庆问;“你吃了饭不曾?
”伯爵不好说不曾吃,因说道:
“哥,你试猜。
”西门庆道:
“你敢是吃了。
”伯爵掩口道:
“这等猜不着。
”(引文见《金瓶梅》,齐鲁出版社1989)
这段文字全用白描,把一个帮闲清客和一个恶棍无赖的声口神情逼肖地表现出来了,算得上是第一流的好文字。
《金瓶梅》的缺陷不容忽视。
因果报应的宿命论思想十分明显,整体上用佛家的因果观念图解全书的人事。
第九十五回叙述春梅的春风得意时有一首诗说:
“得失荣枯命里该,皆因年月日时栽。
胸中有志应须至,囊里无财莫论才。
”这样的说教不止一次。
算命、打卦、魇胜、解释等情节描写充斥整部小说,且作者对其笃信不疑,并作为规律来写,处于全书的支配地位。
另一缺点是芜杂拖沓。
首先是创作思想的芜杂,全书对西门庆的种种恶行一般持批判态度,有时又对这一总的立场有所背离;小说的佛学思想很浓,又有与此对立的对色情的渲染。
创作风格亦复如是,第九十三回写陈经济与任道士的冲突,其冷嘲热讽的笔调与全书整体写实的冷静笔调相抵牾。
情节的芜杂更为常见,第九十八回写陈经济与韩爱姐的情事完全袭用《古今小说》的《新市桥韩五卖春情》。
至于拖沓冗长,触目皆是。
西门庆的外遇都是一个模式,应伯爵的浑谑再三重复,引用小曲毫无选择,一律《山坡羊》。
这些与《金瓶梅》的时代以及成书过程有关。
这部小说根本的缺陷在于作者审美情趣低下,对生活的注意力十分有限,对女性的描写多从体态、欲念、妒忌等方面着手,显得猥琐、卑俗、单调。
色情文字较多,副作用较大,读者必须具有正确的理念和健康的心态。
但不宜简单地将小说片面定性为色情小说,对于百万字的长篇小说来说,色情文字只占百分之一到二,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金瓶梅词话》删去19161字,齐鲁书社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金瓶梅》删去10385字)。
如果全面地加以分析,不能不承认,《金瓶梅》应该是世情小说。
第四节明代其他世情小说
《金瓶梅》在中国小说史及文学史乃至文化史上,有很高的地位,首先,它是第一部文人独创的长篇小说。
从《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的成书过程看来,都是民间创作与文人创作相结合的产物。
小说素材丰富,作家写作时有所依傍,主要是加工整理。
尽管《金瓶梅》的内容可能也经过民间流传,但作家的个人创作成分占了绝大部分。
它是明代四大奇书中唯一由文人独创的长篇小说,也是第一部文人独创的长篇小说。
《金瓶梅》之后还出现了一批些“金瓶梅式”小说,即从小说主要人物名字中各取一字作为书名,如《吴江雪》、《平山冷燕》、《玉娇梨》、《林兰香》等,计有二十余部,构成了一道独特的小说景观。
《金瓶梅》开创了通过个人、家庭及两者联系反映人情世态的小说创作新局面。
一方面为世情小说的创作奠定了基础。
明代其他世情小说还有蘅香草堂的《吴江雪》、金木散人的《鼓掌绝尘》、名教中人的《好逑传》等,而《红楼梦》独树高标,受《金瓶梅》影响甚大。
另一方面,《金瓶梅》又影响到后代淫秽小说的泛滥。
其续书就有好几部,主要有三种:
《玉娇李》,故事紧接《金瓶梅》,武大后世成为淫棍,潘金莲作河间妇,终以极刑。
西门庆为一默憨男子,坐视妻妾外遇,以见轮回不爽。
《续金瓶梅》,六十四回,成书于清初,题紫阳道人编,作者丁耀亢。
写西门庆转世为金哥,李瓶儿后身为常姐,改名银瓶,春梅转世为梅玉,孙雪娥转世为金哈木儿的大妇;潘金莲转世为山东黎指挥女,名金桂,丈夫刘瘸子前生为陈经济,体貌不全。
金桂怨愤,因招妖蛊,又因受凉,终成痼疾。
《隔帘花影》,世以为《金瓶梅》后本,实乃改易《续金瓶梅》人名,回目删略而成。
其他色情描写变本加厉有《绣榻野史》、《痴婆子传》、《肉蒲团》等,负面影响不容低估。
思考题
1.《金瓶梅》的两大版本系统有何区别?
2.试分析潘金莲和西门庆的形象?
3.《金瓶梅》暴露社会黑暗有何新的特色?
4.简述《金瓶梅》在小说史上的地位。
5.有人认为,《金瓶梅》是色情小说,请谈谈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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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代 世情 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