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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化雨解唐诗
春风化雨“解”唐诗
古艳的红色布纹封面,18开本,《唐诗三百首全解》似春风,悄然“潜入”书市,吹皱一池春水。
2006年9月,《新闻午报》根据上海书城、季风书园销售排行整理的畅销书榜单,《唐诗三百首全解》排名“综合类”前十。
这是开学的第一周,此前数周早已“榜上有名”的这本全新解读《唐诗三百首》、今年7月初版的新书,甫一问世,已成为诸多学子的热门之选。
赵昌平老师,“全解”的作者,在书的“大陆版序”中,真诚而自信地说:
“这倒不仅因为海外版的反馈信息给了我信心,更重要的是,当前的阅读倾向,使我深感,一种认真而有新意的详解本,实属必须。
”
9月里一个晴好的上午,在上海古籍出版社赵昌平老师的办公室,这位著名的唐代研究学者接受了本刊的采访。
“五四以来,我们的文化因中西文化、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割裂而形成断层,现在同样如此。
如何由大家、名家而写‘小书’,面对普通读者,做到深入浅出,这方面做得还不够。
”在电话“骚扰”不断,我们对话的开头频频被打断的“背景”下,赵昌平老师表达了他“以名家而写小书”的愿望。
从来,深入浅出比“深入深出”不仅需要更多的勇气,还需要“浅出”的能力。
放下艰深的学术话语体系,充分考虑读者――尤其是学生读者的需要,这其中有积学的深厚博洽,更有气度的宏邈从容,如此,“浅出”方能游刃有余而不失诸浅薄。
因而,在《唐诗三百首》选本众多、解说纷纭的今天,赵昌平老师潜心“全解”,初衷恐正出于此。
而诸多注本“失注、误注的似非个别现象。
其中有典故未彰者,有制度失考者,有作者身世行事未明者……”种种误读、错读,更坚定了赵昌平老师“重新解读”《三百首》的决心。
今天的青年学子吸收传统文化的精粹,其必要性无须赘言,那么,学生究竟该如何来读唐诗(诗歌)呢?
赵昌平老师说他的药方是“读通”诗歌,并给出如下方法――
读通先要读准确。
一首诗歌,要置于它的整体语境中来读,方可准确。
赵昌平老师尤其强调,唐诗虽然看似天然浑成,但绝非无脉可循,是“意兴、意象、意脉”三位一体的。
“一些诗歌,很多人认为纯然是随兴而发,天纵之才,其实认真梳理,仍可以发现深伏其中的意脉。
”因此,理清脉络可以帮助大家从整体上理解和把握一首诗。
在其“大陆版序”中,赵昌平老师更为明晰地阐释:
“读通的首务是要知道‘诗是怎样写成的’。
”与一般就诗论诗、鉴赏诗的方法不同,赵昌平老师标举的读诗法以解读诗人“如何创作”入手。
早在1996年,同为唐代研究学者的蒋寅老师在其《中国诗学的百年历程》一文中即指出:
“赵昌平根据自己研究唐诗的心得,提出意兴、意象、意脉三者是唐诗创作论的基本范畴,也是理解唐诗艺术精神的关键,由此建立起一套解读唐诗的原则和方法。
”(1996.6,《中国诗学》第6辑;蒋寅,现任中科院文学所古代文学研究室副主任、唐代文学学会常务理事。
)可见“三意解读法”是赵昌平老师的创见,也是他多年来一以贯之的“读诗法门”。
读通诗歌,需掌握一定方法,如了解诗歌的结构,学习一定的声律知识。
“譬如说,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它能广为传诵,声律也是一个因素。
上句四仄一平,下句四平一仄,这就给人收放抑扬的美感。
”――赵昌平老师在介绍方法的同时不忘随手举出明白晓畅的例子,不难窥见其胸中时刻怀系读者的用心。
扩大知识面也必不可少。
赵昌平老师希望诗体的常识、常见的典故、唐诗史的知识,等等,均需纳入学生的视野。
“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般人都读为‘梦游天姥’――‘吟留别’,实际上应该是‘梦游天姥吟’――‘留别’,‘吟’是一种诗体。
很多人因为不明了,所以造成破读。
”
基本方法而外,赵昌平老师有何“私家心得”吗?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这位潜心古籍的学者,少年时代热衷踢球,还是上海市少年队的成员。
“我小时候读书不是太用功,但成绩还不错。
”前辈为官而祖父经商,多少有些家学渊源。
祖父小时候给他的一本《成语辞典》使他获益良多。
大同中学的经历则奠定了他今后研究的基础。
那时的他喜欢看《中华活页文选》,喜欢对古诗进行“语译”。
“当时我的语译经常被语文老师在全班面前念出来。
”赵昌平老师至今对自己的少年之作颇为得意。
“‘观千剑而后识器’。
(按,语出刘勰《文心雕龙?
知音》: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读得多了,背和译得多了,体会得到诗歌的精微之处。
语译其实是对诗歌做贯通的工作……贯通对初学者相当要紧。
”在他的新书中,赵昌平老师通过注释、语译、赏析三部分解读《三百首》――同样用到了“语译”――这一中学时代即为他所熟悉的方法。
身为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总编辑,身为中国唐代文学学会副会长及三所大学的兼职教授,赵昌平老师以“举轻若重”的严谨修订着《唐诗三百首全解》――哪怕在海外版取得巨大成功的情况下,他依然以一个学者的认真从去年12月到今年4月,将全书重新修订――这修订,不是增补,而是删减――从51万字删减到45万字,整整减少了6万字!
“认真而有新意”,是赵昌平老师对自己的期许,个中甘苦,读者能知否?
采访接近尾声的时候,赵昌平老师介绍起自己的经历:
从大同中学考入北大;北大毕业,1963年开始,整整5年,他在内蒙的中学教书;1971年初到1975年,他任职安徽省来安县中学语文教研员。
平和的叙述,忽然让我想起这样四个字:
春风化雨――教育者的底色让这位学者始终以学生为念;而出版界的经历让这位学者对读者未曾或忘。
仔细品读《唐诗三百首全解》的大陆版、海外版序言,我更一遍又一遍受到感动:
赵昌平老师“尽可能把如何读诗的体会介绍给了读者”,强烈地传递出他对读者尤其是青年学子传薪播火的学术使命感与文化责任感――这份使命感与责任感,在今天是多么稀缺而可宝贵。
有多少学者还怀有“大家写小书”的诚挚呢?
有多少人还能以“春风化雨”为信仰呢?
在这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时代,幸运的是,确实仍有这样诚挚的、有信仰的人。
★中学生向我谈起他们的困惑:
虽然读了不少选本,但中考、高考时,面对一首陌生的诗,往往仍无所措手足……我开出的药方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味:
下工夫去读通,而读通的首务是要知道“诗是怎样写成的。
”
★这个详解本的目的就在于,希望为本是学诗初阶的《唐诗三百首》,加上一道比较牢靠的扶手,使之能更好地发挥入门阶梯的作用。
★其中最花工夫的,恰恰是我最不想做的“语译”。
……语译可起到帮助初学者贯通诗脉的作用,而贯通诗脉又是读懂的关键。
★这样读法,也许能更好地达到三方面预期的效果:
注释以实其基,广其识;语译以通其脉,顺其气;赏析以博其趣,撷其神。
――《唐诗三百首全解?
大陆版序》
★不同经历、不同个性的才俊之士们,在遇到各各不同的即时即地的外物触发时,以其“英特越逸”的气质淘洗初唐诗的铅华,选取合适的,一般也是自己性之所宜与运用较纯熟的诗体形式,自铸伟辞来表达其触物而发的意兴。
这意兴流注于诗歌的物象之下,成为诗歌隐在的意脉(唐人称为势),也使物象升华为意象。
纵观盛中唐之间的诗歌理论著作,实际已形成“意兴、意脉、意象”三位一体的创作观念。
――《唐诗三百首全解?
海外版序》
赵昌平深感唐诗解读中“尤以未能把握意脉,望文生义致误者为最严重,甚至有将全篇意思说反了的”。
我们找出“说反了”的“典型”之一:
李白的《行路难》。
该诗上海市二期课改初中《语文》(六年级第二学期)教材中即已收入。
行路难
李白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
多岐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以下是对诗的末二句的常见“语译”与鉴赏:
【语译】相信总有一天,能乘长风破万里浪;高高挂起云帆,在沧海中勇往直前!
【鉴赏】他那种积极用世的强烈要求,终于使他再次摆脱了歧路彷徨的苦闷,唱出了充满信心与展望的强音: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相信尽管前路障碍重重,但仍将会有一天要像(南北朝)刘宋时宗悫所说的那样,乘长风破万里浪,挂上云帆,横渡沧海,到达理想的彼岸。
……结尾二句,经过前面的反复回旋以后,境界顿开,唱出了高昂乐观的调子,相信自己的理想抱负总有实现的一天。
通过这样层层迭迭的感情起伏变化,既充分显示了黑暗污浊的政治现实对诗人的宏大理想抱负的阻遏,反映了由此而引起的诗人内心的强烈苦闷、愤郁和不平,同时又突出表现了诗人的倔强、自信和他对理想的执著追求,展示了诗人力图从苦闷中挣脱出来的强大精神力量。
(上海辞书出版社《唐诗鉴赏辞典》)
【注释】(略)
【语译】金杯里斟着无滓的清酒,一斗价十千;玉盘中盛着珍稀的佳肴,盘盘须万钱。
清酒佳肴我无心食,停下了酒杯放下了筷。
拔剑出鞘望四方,四方无依心茫然。
欲渡黄河去,奈何河上冰封寒;欲登太行山,大雪纷纷满山涯。
行不得啊闲居来,且学吕尚垂钓坐溪滩;钓不得啊睡梦来,忽如伊尹乘舟过日边。
行路难啊行路难,歧路多啊前程今何在?
哪一天啊能似宗悫长风破浪建功业;到那时,愿学夫子扬帆入云渡沧海。
【赏析】(节选)
本诗素多歧说,关键在于最后两句,历代注家多付阙如,唯明人朱谏《李诗选注》卷二云:
“世路难行如此,惟当乘长风挂云帆以济沧海,将悠然远去,永与世违。
”今人注解则多以“长风破浪”用宗悫事,而谓末二句是说总有一天,长风破浪远渡沧海,冲破艰难以实现理想。
但浮海分明用《论语?
公冶长》篇夫子语,不免?
I格难通。
其实李白《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中的二句可为此作注,诗云:
“功成拂衣去,摇曳沧洲旁。
”功成拂衣是用战国鲁仲连典。
鲁仲连,齐人,为赵却秦,功成不受赵国平原君之封赏,说:
“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也,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
”拂衣辞别而去。
又助齐将田单收复聊城后逃隐海上,曰“吾与(其)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也!
”李白多侠气,对鲁仲连反复歌咏,《古风》之十便专咏其事云: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因此本诗末二句是说一旦能如宗悫那样建功立业,便当功成身退似夫子、鲁连一样,乘舟浮海而去。
……最后两句中“会有时”与“直”最可玩味。
“会有时”是未果的假设,虽可说是信心,却同时也是虚幻,是一种极度失望而后的希望;“会有时”下接“直”字,是说一旦功成,立即身退,言下之意是向妒贤嫉能的权贵表明,我其实无意与你们一样固位争宠,而只是想报国答君啊!
注家曾评李白诗常“悲感至极而以豪语出之”,这是显例。
(复旦大学出版社《唐诗三百首全解》)
大家若想对“夫子语”有更深入的理解,不妨读一读如下小文――
夫子的“浮海之叹”
司马牛
孔子与子路在一起的时候,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论语?
公冶长》)意思是,如果他所宣传的那套主张实在行不通的话,那就乘着竹筏子出海漂流去。
还说想让子路这条粗汉陪伴着他一起去,云云。
这事后来被历代学者称为“浮海之叹”。
毕其一生,孔子应当说是奋进的,好胜和好强的,所谓的“知其不可而为之”,明明知道许多事难以办到,却偏要去办。
孔子就有那么股犟劲。
但是,后来壁碰得多了,有时甚至是穷途末路(孔门弟子自己说的),就免不了要发发牢骚,耍耍脾气,所谓“浮海之叹”大概反映的就是孔老夫子当年的一种心境。
对夫子的“浮海之叹”,人们的评述和揣测颇多。
宋代大学者程颐的说法是:
“浮海之叹,伤天下之无贤君也。
”有些人则认为它表露的是“儒家的道家面”,也就是儒家在一定场合下也会有道家的退隐思想,宋代的苏东坡还由此敷衍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名句来。
国学大师钱穆则赞之为“辞旨深隐,寄慨甚遥,戏笑婉转,极文章之妙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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