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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惠洪南岳禅诗的主题思想
论惠洪南岳禅诗的主题思想
引言
释惠洪,原名德洪,字觉范,北宋箔州新昌县(今江西宜丰)人,自号寂音尊者。
他自幼家贫,14岁父母双亡,入寺为僧,后冒惠洪名依宣祕大师。
惠洪是北宋著名的诗僧。
他自幼便喜好作诗,据统计一生共创作了1816首诗,除此之外他也精通佛理,著有《冷斋斋夜话》、《石门文字禅》、《天厨禁脔》、《禅林僧宝传》、《林间录》等十多部作品。
他一生富有传奇性,云游诸方,不但与丛林中人交往甚密,与诗人黄庭坚等人相互唱和,并且与政治上层人物都有密切的往来。
被徽宗皇帝封为“宝觉圆明”,然而,但也是由此也卷入党派争斗,屡遭打击,一生命运多舛。
[1]
政和五年惠洪来到湖南地区,晚年由于受到政治迫害大部分时间在衡湘地区逗留。
在他流连湖湘的十多年里也是惠洪诗歌创作的高潮时期,在这期间他并非在寺庙中正是伴随青灯黄卷,而是将大部分时间用来游历山川胜景,排遣心中的忧郁情怀,三湘四水都印下了他的足迹,留下了无数优秀诗篇,《南岳衡山古诗词集成》中所选的惠洪禅诗,就是他在此期间做下了的。
禅,乃梵文音译“禅那”之略,其意译为“弃恶”、“静虑”等。
它的基本含义就是息心静寂地思考修佛的途径和功果。
禅”在自身发展变化的同时,又向其他领域渗透,于是就有了禅与诗的结合。
这就是所谓的“禅诗”。
严羽《沧浪诗话》云:
“诗者,吟咏性情也”。
惠洪的禅诗亦不例外,作为诗僧,他的僧诗没有像某些禅诗专于冲淡、平和甚至晦涩的风格或是将题材仅限于佛教题材,惠洪的诗歌具有很浓的世俗化色彩,风格清丽、雄豪、凄清、空寂兼具,其主题或谈禅说理、或赞颂山光水色,或抒怀人生情趣,展现出一种事事无碍之风,其情不一而足。
而当今学术界对释惠洪的研究基本集中在对以下几个方面:
对释惠洪诗歌的整体探究,针对其诗歌风格的演变,如河北大学成明明的《北宋诗僧惠洪研究》;其次对释惠洪风格的探寻,如湖南大学孙海洋的《来来往往一首诗.禅俗两不离.论释惠洪及其诗歌创作》;或是对释惠洪人生轨迹的演变,如河南大学范昕的《诗僧惠洪诗歌创作研究》。
但是学术界对于释惠洪南岳禅诗的研究尚属空白。
本文研究惠洪的南岳禅诗的主要目的是要在惠洪这些南岳诗中探寻他的中的主题思想和禅诗神韵。
对南岳禅诗的研究可以为我国禅诗的研究发展注入一些新的内涵,对湖湘地方文化的研究探索提供一些新的方向,有着不可低估的文化和历史价值,这也是本文研究立论的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忆旧怀乡的悲苦之情
按佛家常理,出家为僧,必须要四大皆空,不再沾染尘世,远离红尘是非。
但是作为诗僧这个特殊的群体而言,他们都是心与世相接,从来没有真正与尘世相隔绝,在山水中探寻属于他们自己的禅和道。
释西陵就曾说诗僧们是“心多与世背,独未与世忘”。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诸如对家乡、友人的思念之情常常出现在他晚年的诗句里。
由于多方面上的原因,在故乡总遭人暗算,惠洪一生基本漂泊在外,不敢还乡,流连在湖湘之间。
旧乡、旧友、旧事无时无刻不在他诗中显现。
(一)惠洪禅诗中的忆旧之情
忆旧,是是诗歌中常见的主题。
怀古伤今,思念友人也是千古以来不变的话题。
在惠洪的南岳禅诗中,这一点,也是如此。
(1)故人:
卧看篝灯一点明,岭海茫茫隔吴楚。
安得却如清梦中,杖履追随长尔汝。
诗选自《南岳衡山古诗词集成<福岩寺梦访廓然於龙山路中见之>》,廓然其人,暂未有相关材料介绍,但据诗中所述,应是诗人的旧日好友。
诗作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诗人在福严寺夜宿做梦访廓然,在他们经常走过的龙山路上遇见了他,故人依旧如昨,他们把酒言欢、肴核既尽,却突然觉醒。
顿时才想起,俩人隔绝重山,怎么可能见到呢。
可谓“诗侣酒徒消散尽,一场春梦越王城”。
[1]“卧看篝灯一点明”,诗人从梦中惊醒,还没从见到好友的喜悦中清醒,卧看一盏孤灯“一点”极言灯火之渺小,以衬诗人心中孤独感之浩大。
然而下一句,诗人却将视线投向窗外“岭海茫茫隔吴楚。
”“岭海茫茫”写出的事福严寺周围山多岭密,与上一句“一点明”形成比较,岭海茫茫隔绝两人,使诗人陷入浓浓的愁绪当中。
对友人的思念之情,跃然纸上。
其他还有如对师辈的思念“重郭老师今健否,藏年珍木但闻名。
定应自扫岩边石,时发披云啸月声。
”[2],或者是一种“何时却理缘云策,峰顶同谁看石桥”[3]的无人时的孤独和寂寞;还是诗篇新得,急于和友人分享的喜悦“初嚼芳鲜动诗思,一篇先寄倩君删。
”[4]等等,不一而足。
(2)旧事。
除了对友人的思念,惠洪的南岳禅诗中还有许多对过去生活旧址和生活经历的怀念和感伤。
如对少年时代美好生活的怀念“却忆少年行乐处,软红香雾喷京华。
”[5];对以往苦难生活的思索和总结“夜半梦回闻骤雨,十年纵迹一茫然。
”;有时也以豪放之态笑看往事“笑拈倚壁过头杖,闲坐当年折脚床。
”;亦或是多年不见的偶然相逢“南台老未忘乡井,抵掌清谈辄高笑”[6]
(二)惠洪禅诗中的怀乡情绪
怀乡,说到底还是对人的思念。
思念家乡的亲人,思念家乡的景物。
惠洪客居在外多年,羁旅之情,飘泊的心情。
即使是他是一名僧人,但是毕竟还是有作为人的情感。
自古以来,这种诗歌也颇多,如《宿建德江》,温庭筠的《商山早行》,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等。
但是惠洪禅诗的思乡情往往不直抒自己入骨的怀乡之情,而用委婉的问句表达,这样便饱含言外之意。
如“十分春瘦缘何事,一掬归心未到家。
”[7]诗,人没有直接点明自对家乡的思念,而是从自己的体重入手“十分春瘦缘何事”,我现在瘦成这样是为什么啊,后来似乎是恍然大悟,想到“一掬归心未到家”,原来是自己的心一直思念故乡。
诗句以问句提出,尔后自问自答,用一个问句巧妙地将自己淡淡的乡愁抒发出来。
再如“忽闻儿童音,乃知身是客。
”[8]。
则是从声音触发的乡情,诗人听见儿童说话的语音,才恍然发现“乃知身是客”,诗歌以声为起头,情深意长,观察细致,体验独特。
“枕中柔橹惊乡梦,门外秦淮涨夜潮。
”[9]这俩句诗同样也是写思乡,但却展现出一片情深意远的境界,让人感到整首诗歌本身就具有一种江南水乡蕴藉,令人神往。
自然这离不开作者所抒发的真挚思乡情感和结构上的优美、意境上的深远。
“枕中柔橹惊乡梦”作者首句以梦起笔,作者在梦中听到隐隐约约的船橹声,惊醒了自己的思乡梦,醒来耳边却是异乡的河水泛起的春潮声。
前一句写作者的离愁,下句则是作者周围情景,这种异乡情景实际上是对作者思乡之情的进一步深化,反衬出作者愁绪之深、之厚重,它使整诗中的意境更加深远、气氛更浓重。
同时,诗句所创造的出来的情意与境界以梦的形式展现出来。
更使人觉得,作者在诗中所给我们展示的画面,虽然是有限的,但是他所创造的情境却是无限的。
无限的不仅仅是秦淮的春潮,更是那种悠远的、淡淡的怀乡之情。
二、游山玩水的消解之心
孔子曰: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10]山水诗是由魏晋的谢灵运开创,指的是主要内容是描写山水风景的诗歌。
山水诗中主要呈现的山水之美,是诗人创作的主要内容,而山水诗的目的一方面是为抒发对美好景色的赞美,其次多是借景抒情,将自己的个人情志寄托在大好山河中。
山水诗的出现,不仅使山水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也为中国诗歌增加了一种题材,同时标志着一种新的自然审美观念和审美趣味的产生。
作为诗僧,惠洪的诗歌并不是只是集中在谈禅说理。
由于他富有戏剧性的人生,他其大部分时间并不像其他僧人在庙中修行,而是在外漂泊,惠洪一生之中三次入狱,又远贬海南,因此他有许多纵情山水。
在其涉足南岳期间,也留下了不少山水诗。
但也正是由于其特殊的人生遭遇,他的山水诗大都并不在描述山河壮大,细数其秀美之姿。
在写山时,他将目光投向的是山中之僧舍、寺庙、树木、岩石;述水则多从水上之物着笔,舟、渡、甚至是水上的倒影。
以小见大,以微察著。
他的南岳禅诗的山水诗并不是山水的歌颂,在他歌山颂水的背后我们更多看到的是一种消解。
元代杨显之在《郑孔目风雪酷寒亭》中写道:
“从今后深讎积恨都消解,且到我荒山草寨权停待。
”[11]惠洪消解的也是深讎积恨,不过他消除的却是对自我一生飘泊、受人非议的不甘和出世入世的矛盾。
惠洪的山水诗,所记录的是一种在山水之间与友人的淡水交情;一种对自我身世跌宕起伏不平的消解。
(一)惠洪山水禅诗里的淡水交情
《南岳衡山古今诗词集成》中所选的惠洪南岳山水禅诗中有许多怀人、送人、和诗等。
这是由于惠洪与当时其他的僧人和著名文人如苏轼等有着密切的联系,惠洪交游广泛,在涉足南岳这段时间里,他与当地寺庙的僧人、文人甚至是官员都多有往来,他写下了许多首与友人歌山颂水,寻幽访胜的诗句,在山水之间他们相互唱和,淡水交情,醉心于山水之胜。
这类诗歌在《南岳衡山古今诗词集成》中所选的惠洪禅诗所占的比例是比较大的。
如下面这首《送僧游南岳》[12]
湘西春色无人要,万顷镜空飞白鸟。
小阁披衣眼力衰,一声《钦乃》[12]酬清晓。
芒鞋闲穿聚落来,此岸绿阴行不了。
南台老未忘乡井,抵掌清谈辄高笑。
烹茶煮笋未当勤,放意赋诗语奇峭。
此生何处不戏剧,万事随缘真道妙。
何当借子西斋宿,共看湘月千峰表。
这首诗是一首赠诗,惠洪的一名僧人好友将要前往南岳,诗人一路相送并赠此诗。
一般来说,僧诗是以短小为妙,例如“一字师”郑谷帮齐己改的那首那首著名的《早梅》[13]“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
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
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
明年犹应律,先发映春台。
”仅八句而已,甚者如贯休的《春晚书山家屋壁》“柴门寂寂黍饭馨,山家烟火春雨晴。
花蒙蒙水泠泠,小儿啼索树上莺。
”短四句。
这俩首诗虽然将那种淡淡的禅意烘托出来,但是由于篇幅简短,忽略了许多细枝末节,无法将当时的境景情万丈的表述出来。
而惠洪这首《送僧游南岳》却如同电视画面,将那一个个场景展现在读者面前:
云层中翻飞的白鸟,开窗后,《欸乃》的琴声飘出,披上衣服推门而出。
与几位僧人脚着芒鞋,拄杖策足。
在井台旁,与他们抵掌清谈,高声大笑,感受着绿荫之清爽,烹茶煮笋,与客人相饮相谈,诗词歌赋,快意人生。
一幅山水相接、人与山林和谐共处的画面呼之欲出。
同时,诗人诗中还表露了“此生何处不戏剧,万事随缘真道妙。
”“何当借子西斋宿,共看湘月千峰表”的心愿,表现了他随缘旷达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惠洪的山水禅诗并不着重描写山水之美,而是展现出人与山水的和谐相处;着意表现诗人自己与朋友们在山水之间的唱和,谈水交情。
(二)惠洪山水禅诗里自我消解
惠洪的一生,比其他的僧人都要坎坷曲“一生三次被捕入狱,一次流放,二度被削去僧籍”。
一路上,在全国各个寺院辗转以这种非僧非俗的尴尬身份。
惠洪的生活艰难窘迫,心灵上饱尝辛酸。
在惠洪的诗歌中,常常透露一种漂泊无依、孤独寂寞的情绪,同时也兼有对沿途所见,民生的关怀和对自我身世坎坷的感叹。
但是这一些情绪他都在自己的山水诗歌之间进行了自我消解,自我告慰,最后达到心灵的升华。
其一是在漂泊生活中对故乡的思念。
惠洪的一生几乎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外漂泊,很少能回到自己的故乡箔州新昌县,因而在他的许多诗歌里都表现出了思乡之情。
自然在南岳禅诗中也有所体现。
如《秀江逢石门徽上人将北行乞食而予方南游衡岳作此送之》“筠袁唇齿邦,一水连清碧。
朝行筠溪边,暮见秀江色。
忽闻儿童音,乃知身是客。
独归江上寺,杖笠倚空壁。
”诗作是作者赠与前往北方乞食的僧友徽上人,记叙的是曾经游览南岳的情景。
诗中说道,作者与徽上人所居筠、袁两地如同唇齿一般紧密,诗人行步在筠溪边、秀江。
从前几句诗来看,作者似乎生活的十分惬意,然而当诗人忽然听到稚童的口音才恍然“乃知身是客”,孩童的口音让诗人的立刻意识到自己身处异乡的事实,心情顿时转换,于是“独归江上寺,杖笠倚空壁。
”一个“独”透露出诗人此时心情的孤独与寂寞,江色空好,但不及家乡水下一句的“空壁”则从侧面说明此时寺庙的环境,清冷、孤寂与诗人的心情相应和,思乡之情油然而出。
诗到此处,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浓浓的思乡之情,但惠洪毕竟是惠洪,他总可以自如的玩味自我的情感,然后将它慢慢地消解,回到初心。
全诗后几句作者开始自我消化这种情绪,将心绪安定回到禅定的境界“一叹偶然耳,分首成陈迹。
”——你我相逢不过偶然,长叹一声,分别之后,今日亦将是陈迹。
一句“偶然耳”似感叹世事无常,但更像是心灵上自我的解脱和告慰。
其二是对现实民生的关怀。
宋朝的僧人世俗的参与意识十分浓厚,惠洪即是如此,但也正是由于他对世俗事务的过多参与,导致了他的人生坎坷不平,三狱一流。
惠洪的禅诗中常常有对民生疾苦的关怀,释惠洪有世俗化的一面,其主要表现在中青年时期,奔走于王公大臣之门,热衷于政治活动。
甚至有想过凭借自我之力为国担忧,为民分愁。
僧残过客少,山好为谁深?
宁识通泉尉,[14]独怀经济心[15]
这位“通泉尉”郭元振可不简单,一生建功立业,辅助唐玄宗诛杀太平公主,兼任御史大夫,最后进封代国公。
反观惠洪自己,在诗中他将自己比作陋庙,僧少客稀;如这一山美色,如此盛景,苦于无人欣赏,直道是“为谁深”,俩人的处境一对比,露出作者心中暗藏的那种才能不被人赏识的淡淡伤感,大有苏子的“何日遣冯唐?
”之韵,而后俩句则直抒胸臆“宁识通泉尉,独怀经济心”,宁愿认识郭元振这样的将军,像他那样为国分忧,此处独怀有一颗经天纬地之心,怀才不遇之情在诗中荡然而出。
其三则是对自我生世坎坷的感叹。
“灯火荻丛营夜炊,波心应作捕鱼儿。
绝怜清境平生事,蓬漏孤吟晓不知。
”惠洪一生坎坷波折,沉浮如萍,但毕竟作为一名僧人,他的大部分伤感、感叹都在青灯古佛和山水之间所消解,但仍留下些许痕迹。
诗人一开始便以“灯”火“夜炊”为我们营造了一幅潇湘的夜晚,野草篝火的凄冷夜景。
作者在这种情境看着江面,情随景深,联想到自己坎坷的一生,“绝怜清境平生事,蓬漏孤吟晓不知。
”,一个人飘泊无依,平生无人可知,一个“绝怜”看出诗人当时无奈又凄苦的心境。
三、谈禅说理的超然之态
作为诗僧的惠洪,所著诗中必然不会离开谈禅说理,惠洪亦是如此。
然而他的禅诗不像其他禅诗偈颂味浓厚,过于晦涩。
偈颂是佛教用韵文的形式来讲述佛理,佛教徒多能作为偈颂,它重在妙悟天开,机趣自溢,不追求文词的华丽,意象的点缀。
但是禅诗则注重语言灵活、宁静,将禅理融入到诗歌,从而达到一种永恒、圆满的境界。
惠洪的南岳禅诗在创作之时则注意到了这一点,有意的与偈颂诗区分开来,将禅理与严整的诗句相融合而不显枯燥。
而且与一般的的偈颂诗和禅诗相比,释惠洪的南岳禅诗里面所突出的是他那种超然而通俗。
(一)惠洪南岳禅诗中的禅理的超然
一般而言僧人写诗要受戒律的束缚,不可以随意的展现自我内心的真实情感。
因此他们的诗就似平山远水,而无豪放飞动之意。
惠洪作诗却不为戒律所缚,他游戏三昧,谈禅说理,在俗尘之间游刃有余。
当然这些与惠洪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
他一生三次入狱、遭遇流放海南,坎坷不平,若雨打浮萍一般。
在这一过程中,他的心灵早已经被打磨的无比光滑,他的心态和境界也随之开始变得变得超然,这种超然不仅体现在他对待事情的态度上,在他诗歌中也流露出来。
如:
浅抹浓堆翠却烟,老松无数更苍然。
石梯又入千峰去,时见楼台夕照边。
[16]
此诗选自惠洪的《夜归福严寺》,福严寺位于衡阳南岳衡山掷钵峰东麓,是佛教十大丛林之一。
它在中国佛教史上颇有名气,是禅宗的南宗著名的传法胜地,《南岳志》记载:
福严寺原名般若寺,又名般若台,自怀让禅师到南岳后,将般若寺辟为禅宗道场,通过他的弟子道一禅师传法,南宗的“顿悟”佛法弘传天下,天下佛子以该寺为传法的佛院。
[17]
惠洪在衡山期间,曾经多次在福严寺游赏,这首诗是诗人傍晚自外归福严寺住宿所作。
诗歌前两句单纯写自己归来所看到的景色,“浅抹浓堆翠却烟,”路上苍苍莽莽的林色如画师涂抹,此浅彼浓,如烟似云;“老松无数更苍然。
”森森的松树更显苍茫。
“石梯又入千峰去,时见楼台夕照边。
”诗的后两句“石梯又如千峰去”诗人站在高处,看着石梯蜿蜒曲折像山峰延伸而去;然而下一句“时见楼台夕照边。
”却如点睛一笔,诗句表面写的是看到夕阳出现在楼台边,诗人登石梯归向福严寺,眼看天色将暗,石梯如龙,不见尽头,心中定是焦急不堪。
此时诗人偶然抬头,却发现夕阳一直伴随着楼台,时时跟随自己,心中不禁畅然,顿悟:
自己带着目标去行路,必定急于想完成,急于要回到寺庙,但是却忽略了身边移植版所自己的夕阳,忽略了身边的景色。
禅宗讲究“见色明心”,正如灵云和尚,他曾经悟道不得“昼夜亡疲,如丧考妣,莫能为喻。
偶睹春时花蕊繁花,忽然发悟,喜不自胜。
乃作一偈曰: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逢花发几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18]
灵云和尚睹花得道,惠洪见日心清。
这首诗描写的正是这样一种自我顿悟的过程,佛家所谓见色明心,释迦睹明星而悟道,迦叶见拈花而会心,即是如此。
心外无我,心外无法。
一个人光是东南西北的向外追求,抱着要学习佛法的心态去学习佛法,反而忘却了身边的花草树木,万物。
哪里会找到自己,哪里能够习得真正的佛法。
殊不知佛法是在我们心中,世间上的人,不认识到这一点,骑驴找驴,所以才苦恼,忧愁,这也是佛家主张的舍去染心、依止净智、超然于外的真谛。
再如
天风吹笑落人间,白发新从死地还。
往事暗惊如昨梦,此生重复见名山。
倦禅想见崔嵬坐,知法应抛放纵间。
初嚼芳鲜动诗思,一篇先寄倩君删。
[18]
这首诗是惠洪从海南流放归来南岳后写给当时的方广寺的首座。
此诗写得豪迈、自信、洒脱超逸,超然世外。
首句诗人以“天风”“人间”“白发”“死地”四个意象连缀,指明自己被流放的事实,但这期间的艰辛苦楚他仅仅用一句“死地还”来轻描淡写,“往事暗惊如昨梦,此生重复见名山。
”颔联回首在流放期间的种种,诗人却以“惊如昨梦”四个字,平静的口吻概括,心态的超然可见一斑。
而重回南岳,使他心中畅然不已。
“倦禅想见崔嵬坐,知法应抛放纵间”颈联写情。
诗人坐禅,却见眼前崔嵬山势。
作者的“应抛放纵间”写所感。
诗人坐禅倦,见眼前之山势崔嵬、雄壮。
诗人才有应抛放纵间之感。
方广寺是南岳天台宗著名寺院,方广寺地处幽深,多泉石、枫树和杉树,深林密竹,风景极美,有“不游方广,不知南岳之深”之说,为南岳之一绝。
尾联“初嚼芳鲜动诗思,一篇先。
”诗人向方广首座奉上自己新作的诗篇,并欣然向他提出“寄倩君删”的意愿。
全是洋溢着一种旷达、豪放的心态。
作者从海南刘芳而来,但始终却丝毫不见对往事所受的悲苦有任何流露。
反倒是对重回南岳旧地有着无限的欣喜。
一生坎坷波折却无丝毫伤感,何等胸怀,何等的超然。
(二)惠洪禅诗中的禅理的通俗
(1)浦口行人已争渡,林下归僧欣一逢。
[19]
这首诗诗选自《南岳衡山古今诗词集成》中惠洪的《效李白湘中体》,诗人来到水中沙洲头见洲头夕阳西下,舟回雁归,作下此诗。
诗的前两句写景“荒寒数苇橘洲岸,领略半窗湘寺钟”,“荒寒数苇”道明了此时诗人所处的环境,洲上地广物稀只有大量的芦苇,显得荒芜、凄寒;而在这种气氛下,按照一般的逻辑,诗人定会开始抒发自己怀旧伤古的心情,但是作为行事不拘常理的惠洪来说,自然不会如此“领略半窗湘寺钟”作者笔锋一转,在这种凄清的环境下,诗人却将注意力放在了隔岸寺庙中传来的沉沉钟声。
钟声,《百丈清规·法器》中说:
“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
晓击即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
”[20]钟是佛教的法器,寺庙里做佛事、召集僧人上殿、做功课等无不以钟为号,佛教教义认为人人都有一百零八种烦恼,代表众生繁多的无明烦恼和习气,听闻钟声烦恼可以得以消除。
诗人此时描写寺庙的钟声,将上一句塑造的悲清气氛一扫而空,消除了自我的愁绪,反而让人的心灵生出一份寂静。
“浦口行人已争渡,林下归僧欣一逢。
”最后两句,将这份寂静意味加深,最终升华为一丝淡淡的禅意。
渡口的行人争着行渡,纷纷已经到岸。
诗人信马由缰“林下归僧欣一逢”却正好与一归僧相逢。
诗的上一句“已争渡”渲染一种行色匆匆的焦急气氛,而“欣一逢”却是一种顺其自然的达到,没有刻意安排,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
不用抢着争渡,却反而可以遇见让自己喜悦的事情,一个“欣”字也写出了诗人心中那份淡淡的喜悦,勾画出一幅充满禅意的夕阳僧归图。
下面我们选出两首其他僧人所写的禅诗与惠洪的南岳禅诗进行比较:
(2)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僧令超<垂训诗>》
(3)云何所作业不忘,而藉佛慈兴接诱。
《问褚学流偈》
而其他大部分僧人所作的禅诗,常常为了宣扬佛法或者阐述自己对佛的理解,往往选择直接将理论或感悟不进行加工而直接放入诗句中。
这样就容易变成了论理的宣讲了。
比如
(2)诗,是僧人僧令超的《垂训诗》的俩句,“行藏虚实自家知,祸福因由更问谁,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闲中检点平生事,静里思量日所为。
常把一心行正道,自然天地不相亏。
”。
诗歌大意很容易理解,无非就是劝人向善,希望人们自省而行正道,全是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诗歌全是再说理,而无比喻等修辞手法,形象不鲜明,宣扬佛家的禅韵艺术,但是偈颂味太重,相对来说价值一般。
而(3)诗选自《问褚学流偈》诗歌通篇说理,主要是告诫人们要一心向善,虽然是有诗歌的基本形式,但是却缺乏一些诗歌的神韵。
(2)、(3)诗与
(1)诗《效李白湘中体》相比,很明显,惠洪的禅诗更有一些“俗”气。
但是这个“俗”字在惠洪的诗学理念中却有不同的内涵,因为在惠洪看来,那一些被人滥用了的诗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俗,即使它们在表面上用了非常典雅的语言。
但是针对于表现普通生活与感情的语言,即使他们在语言上是鄙俗的,甚至多用方言,但只要有新意,在惠洪看来也未必一定是真俗。
在这方面我们可以简单总结其特点:
1、在形式上,惠洪南岳禅诗引禅入诗,将禅意融于诗歌,借诗说理,以诗谈禅。
而相较其他大部分僧诗相对重教化、重说理。
2、在境界上,惠洪南岳禅诗境界偏向清逸净寂,而由于其他僧人的禅诗偏重于说教,而以境界和诗歌的韵味作为牺牲代价。
四、“事事无碍”的禅理之作
“事事无碍”出自于《华严经》,唐朝时澄观创建华严宗,他提出华严有四种法界“一事法界,二理法界,三理事无碍法界,四事事无碍法界。
”[21]“事事”指的是世间诸相,他们虽然各有不同,但都是同一种理体的显现,因此他们在本体上是相同的。
“无碍”则说的是世上的的一切诸法都是相入相出的,是圆融无碍的。
“事事无碍”居于华严最高境界。
诗僧,是一群披着袈裟的诗人。
他们出入尘世和佛堂之间,将自我的禅慧付与纸笔,将他们内心的喜怒哀乐留在一首首绝妙的诗歌上。
诗僧惠洪的南岳禅诗就深受这种“事事无碍”思想影响。
在他的诗歌中从来不去回避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饥餐困眠。
在他人生落入低谷时,也正是“事事无碍”给与了他力量,在他的诗歌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这些痕迹。
作为诗僧的释惠洪的诗作抒情基本为触景生情,借景抒怀在他的诗中所描写的景物往往包含了无限的禅意和禅境。
概括而言,他的南岳禅诗基本是围绕对过往和故乡的怀念和回忆。
由于受到迫害,惠洪很少可以回到自己的故乡新昌县。
因而在他诗中常常出现怀乡忆旧的母题,故乡的旧人、旧景与旧事反复的出现在他诗中。
然而他的怀旧诗不是一味沉浸在这种情感无法自拔,而是最终归于一种圆融,一种“事事无碍”。
其次是在山水禅诗里的对人生苦楚的消解。
面对人生坎坷艰辛,他表现出强烈的生命意志。
释惠洪少年剃度为僧,之后又因为卷入政治斗争,三下监牢,甚至还被流放到当时极为艰苦的海南。
在这期间,他漂泊无依、身世浮沉,期间艰辛苦楚必非常人所能接受,但是在他的诗中我们可以看见对这段过去他进行了自我消解、自我告慰,以“事事无碍”的诗歌和人生态度将它溶解在南岳的奇山秀水之中。
最后惠洪将自己领悟的禅理与自己的生活经历以通俗、的手法表现在诗作之中,在这些禅理诗中,阐述的是“此生何处不戏剧,万事随缘真道妙。
”的旷达;是“天风吹笑落人间,白发新从死地还”的从容;更是一种“於世复何求,此生眠食耳”的超然之态。
纵观释惠洪的南岳禅诗,“事事无碍”的华严佛教思想已经深入地影响了其南岳禅诗的诗风,使他的诗歌主题无论是忆友怀旧、思乡念亲的伤怀或是谈水交情、山水之间的消解的山水诗还是谈禅说理无一不体现这种“事事无碍”的佛家禅风。
与此同时,在他的人生轨迹中,“事事无碍”也使他在艰难坎坷的漂泊路给与了无限的精神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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