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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患奋武之无会?
此凡有血气者所宜愤悱,凡有耳目心知者所宜讲画也。
去伪,去饰,去畏难,去养瘫,去营窟,则人心之寐患袪其一;
以实事程实功,以实功程实事,艾三年而蓄之,网临渊而结之,毋冯河,毋画饼,则人材之虚患袪其二。
寐患去而天日昌,虚患去而风雷行。
《传》曰:
“孰荒于门,孰治于田,四海既均,越裳是臣。
”叙《海国图志》。
以守为攻,以守为款,用夷制夷,畴司厥楗。
述《筹海篇第一》。
纵三千年,圜九万里,经之纬之,左图右史。
述《各国沿革图第二》。
夷教夷烟,毋能入界,嗟我属藩,尚堪敌忾。
志《东南洋海岸各国第三》。
吕宋爪哇,屿埒日本,或噬或駾,前车不远。
志《东南洋各岛第四》。
教阅三更,地割五竺,鹊巢鸠居,为震旦毒。
述《西南洋五印度第五》。
维飖与黔,地辽疆阂,役使前驱,畴诹海客。
述《小西洋利未亚第六》。
大秦海西,诸戎所巢,维利维威,实怀泮鸮。
述《大西洋欧罗巴各国第七》。
尾东首西,北尽冰溟,近交远攻,陆战之邻。
述《北洋俄罗斯国第八》。
劲悍英寇,恪拱中原,远交近攻,水战之援。
述《外大洋弥利坚第九》。
人各本天,教纲于圣,离合纷纭,有条不紊。
述《西洋各国教门表第十》。
万里一朔,莫如中华,不联之联,大食欧巴。
述《中国西洋纪年表第十一》。
中历资西,西历异中,民时所授,我握其宗。
述《中国西历异同表第十二》。
兵先地利,岂间遐荒,聚米画沙,战胜庙堂。
述《国地总论第十三》。
虽有地利,不如人和,奇正正奇,力少谋多。
述《筹夷章条第十四》。
知己知彼,可款可战,匪证奚方,孰医瞑眩?
述《夷情备采第十五》。
水国恃舟,犹陆恃堞,长技不师,风涛谁慑?
述《战舰条议第十六》。
五行相克,金火斯烈,雷奋地中,攻守一辙。
述《火器火攻条议第十七》。
轨文匪同,货币斯同,神奇利用,盍殚明聪。
述《器艺货币第十八》。
道光二十有二载,岁在壬寅嘉平月,内阁中书邵阳魏源叙于扬州。
原刻六十卷,道光二十七载刻于扬州,咸丰二年重补成一百卷,刊于高邮州。
◎海国图志后叙
谭西洋舆地者,始于明万历中泰西人利马窦之《坤舆图说》,艾儒略之《职方外纪》。
初入中国,人多谓邹衍之谈天。
及国朝而粤东互市大开,华梵通译,多以汉字刊成图说。
其在京师钦天监供职者,则有南怀仁、蒋友仁之《地球全图》。
在粤东译出者,则有钞本之《四洲志》、《外国史略》,刊本之《万国图书集》《平安通书》、《每月统纪传》,烂若星罗,了如指掌,始知不披海图海志,不知宇宙之大,南北极上下之浑圆也。
惟是诸志多出洋商,或详于岛岸土产之繁,埠市货船之数,天时寒暑之节,而各国沿革之始末,建置之永促,能以各国史书志富媪山川,纵横九万里,上下数千年者,惜乎未之闻焉。
近惟得布路国人玛吉士之《地理备考》,与美里哥国人高理文之《合省国志》,皆以彼国文人,留心邱索,纲举目张。
而《地理备考》之《欧罗巴洲总记》上、下二篇,尤为雄伟,直可扩万古之心胸。
至墨利加北洲之以部落代君长,其章程可垂奕世而无弊;
以及南洲孛露国之金银,富甲四海,皆旷代所未闻。
既汇成百卷,故提其总要于前,俾观者得其纲而后详其目,庶不致以卷帙之繁,望洋生叹焉。
又旧图止有正面背面二总图,而未能各国皆有,无以惬左图右史之愿,今则用广东香港册页之图,每图一国山水城邑,钩勒位置,开方里差,距极度数不爽毫发。
于是从古不通中国之地,披其山川,如阅《一统志》之图;
览其风土,如读中国十七省之志,岂天地气运,自西北而东南,将中外一家欤。
夫悉其形势,则知其控驭必有于筹海之篇,小用小效,大用大效,以震叠中国之声灵者焉,斯则夙夜所厚幸也夫。
至玛吉士之《天文地球合论》,与夫近日水战火攻船械之图,均附于后,以资博识,备利用。
咸丰二年,邵阳魏源叙于高邮州。
卷一卷一百
海国图志/卷001
◎筹海篇一(议守上)
自夷变以来,帷幄所擘画,疆场所经营,非战即款,非款即战,未有专主守者,未有善言守者。
不能守,何以战?
不能守,何以款?
以守为战,而后外夷服我调度,是谓以夷攻夷;
以守为款,而后外夷范我驰驱,是谓以夷款夷。
自守之策二:
一曰守外洋,不如守海口,守海口,不如守内河;
二曰调客兵,不如练土兵,调水师,不如练水勇。
攻夷之策二:
曰调夷之仇国以攻夷,师夷之长技以制夷。
款夷之策二:
曰听互市各国以款夷,持鸦片初约以通市。
今请先言守。
今议防堵者,莫不曰御诸内河,不若御诸海口,御诸海口,不若御诸外洋,不知此适得其反也。
制敌者必使敌失其所长。
夷艘所长者,外洋乎内河乎?
吾之所御贼者,不过二端:
一曰炮击,一曰火攻。
夷之兵船,大者长十丈,阔数丈,联以坚木,浇以厚铅,旁列大炮二层,我炮若仅中其舷旁,则船在大洋,乘水力活,不过退却摇荡,不破不沉,必中其桅与头鼻,方不能行驶,即有火轮舟牵往别港,连夜修治。
惟中其火药舱,始轰发翻沉,绝无泅底凿沉之说,其难一。
若以火舟出洋焚之,则底质坚厚,焚不能然,必以火箭喷筒,焚其帆索,油薪火药,轰其柁尾头鼻,而夷船桅斗上,常有夷兵远镜瞭望,我火舟未至,早已弃碇驶避,其难二(夷船起碇,必须一时之久,故遇急则斩缆弃碇而遁)。
夷舶三五为帮,分泊深洋,四面棋布,并非连樯排列。
我火船攻其一船,则各船之炮,皆可环击,并分遣杉船小舟救援。
纵使晦夜乘潮,能突伤其一二艘,终不能使之大创。
而我海岸绵长,处处防其闯突,贼逸我劳,贼合我分,其难三。
海战在乘上风,如使风潮皆顺,则即雇闽广之大梭船大米艇,外裹糖包,亦可得胜。
郑成功之破荷兰,明汪鋐之破佛郎机,皆偶乘风潮,出其不意。
若久与交战,则海洋极寥阔,夷船善驾驶,往往转下风为上风,我舟即不能敌。
即水勇水雷,亦止能泅攻内河淡水,不能泅伏咸洋,其难四。
观于安南两次创夷,片帆不返,皆诱其深入内河,而后大创之。
则知欲奏奇功,断无舍内河而御大洋之理。
贼入内河,则止能鱼贯,不能棋错四布,我止御上游一面,先择浅狭要隘,沉舟縆筏以遏其前,沙垣大炮以守其侧,再备下游椿筏以断其后。
而后乘风潮,选水勇,或驾火舟,首尾而攻之(沉舟塞港之处,必留洪路,以出火舟)。
或仿粤中所造西洋水雷,黑夜泅送船底,出其不意,一举而轰裂之。
夷船尚能如大洋之随意驶避,互相救应乎?
倘夷分兵登陆,绕我后路,则预掘暗沟,以截其前,层伏地雷,以夺其魄。
夷船尚能纵横进退自如乎?
两岸兵炮,水陆夹攻,夷炮不能透垣,我炮可以及船,风涛四起,草木皆兵。
夷船自救不暇,尚能回炮攻我乎?
即使向下游沉筏之地,豕突冲窜,而稽留片时之间,我火箭喷筒已烬其帆,火罐火斗已伤其人,水勇已登其舱,岸上步兵又扛炮以攻其后。
乘上风,纵毒烟,播沙灰,以眯其目,有不聚而歼旃者乎?
是口门以内,守急而战缓,守正而战奇,口门以外,则战守俱难为力,一要既操,四难俱释矣。
或曰,门户失守,则民心惊惶,纵贼入庭,则必干罪戾。
倘贼方入口,即分夷兵登岸,夹攻我后,或进攻我城,则如之何?
曰所谓诱贼入内河者,谓兵炮地雷,水陆埋伏,如设阱以待虎,设罾以待鱼,必能制其死命,而后纵其入险,非开门延盗之谓也。
奏明兵机,以纵为擒,何失守之有?
贼虽入口,尚未至我所扼守之地,何惊惶之有?
然海口全无一兵,尚恐贼疑,未敢长驱深入,必兼以废炮羸师,佯与相持,而后弃走,引入死地。
即如粤之三元里非内地乎?
若非夷兵登岸肆扰,安能成围酋截敌之举?
松江府城,非内河乎!
尤提军于上海失守之后,整兵二千以待夷船驶入,放炮相持,二日而退。
使先备火攻,塞去路,安在不可奏安南殄敌之功?
“不备不虞,不可以师。
”《易》曰:
“王公设险,以守其国。
”夫险者,非徒据口拒守,敌不能入之谓。
谓其口内四路可以设伏,口门要害,可截其走,寇能入而不能出也。
自用兵以来,寇入粤东珠江者一,入宁波甬江者一,入黄埔松江者一,皆惟全力拒口外,而堂奥门庭,荡然无备。
及门庭一失,而腹地皆溃,使舍守口外之力以守内河。
守口外兵六七千者,守口内兵不过三千,得以其余为犄角奇伏之用,猾贼知兵,必不肯入,如果深入送死,一处受创,处处戒心,断不敢东闯西突,而长江高枕矣。
何至鲸驶石头之矶,霆震金焦之下哉?
故曰:
守远不若守近,守多不若守约,守正不若守奇,守阔不若守狭,守深不若守浅。
请纵言浙江:
浙江岛屿林立,而舟山居其一,以险则非门户,以富则非沃壤,以大则仅弹丸。
明汤和经理沿海,并未收入内地(明之定海,今之镇海县也。
康熙初,始移定海于舟山,而改旧卫称镇海)。
顺治八年,议政王大臣奏言,舟山乃本朝弃地,守亦无益,其令副都统率驻防满兵回京。
此皆开国老成,瞻言百里。
故康熙以前,皆弃化外。
盖城逼海滨,船抵城外,炮及城内,迥非台湾、琼州、崇明之比(崇明虽最小,而四面沙滩,两港曲折数十里,非小舟不能入)。
乃宁波濒海连岸之南田山,垦成沃壤者,反禁不许开,而重兵以守孤悬之岛,使外夷得以挟制,此不得地利者一。
然则如之何?
弃定海,移其兵民于南田,严守宁波,佯退镇海招宝山,以诱入之,而后于甬江下游狭港,塞其去路,乘风火攻者,上策,专守镇海不使入者,次之,分守定海者为下。
请纵言广东:
香港与尖沙嘴裙带路,三屿相连,周百余里,堪避风浪,而孤悬海面,亦粤之舟山耳。
夷与我通商,则必入虎门方能贸易,不与通商,则夷虽孤处香港无益。
其地距广州四百余里,距虎门二百余里,何预咽喉利害。
次则沙角、大角炮台,远隔虎门之外,江面寥阔,大炮仅及中泓,不足遏夷艘,适足招夷炮,何必守?
所宜守者,虎门之横档三门,与虎门内乌涌。
再进曰猎得,曰大黄氵窖。
盖广东外城卑薄,而城外市廛鳞次,必应扼其要口,以为外障。
至四方炮台,踞省城后山,俯视全城,乃国初王师破城所设是攻城之要,非守城之要也。
事平后早宜毁折,而阻其上山之径,乃不严守省河要口,而反守四方炮台,即使不失守,其炮能遥击夷船乎?
抑将俯击城中之人乎?
其失地利者二。
拆去四方炮台,增修外城,沉舟筏于猎得、大黄氵窖,倚山近水,坚筑土城,守以兵炮,使夷兵断不能闯省城,而后潜遣人椿塞乌涌上下,火舟乘夜夹攻者上策,弃沙角、大角,固守虎门者次之,弛内备而徒争香港者为下。
请纵言福建:
福州泉州,诸河溜急,皆潮至通舟,潮退浅阁,则一潮不能直达,故贼大艘不敢闯入。
所守者,惟厦门,厦门有鼓浪屿障其外,大舟进港,可至虎头关,小舟可至税关。
旧设炮台于口门,不足制贼,仅足自守。
上年反于口外大档、小档、吾屿、青屿等,纷增炮台,备多力分,故为夷所破。
其失地利者三。
然则当如之何?
曰,以精兵重炮内伏虎头关,尽藏火舟于内港,佯以废炮疲兵守口,弃走诱入内港,而后水勇火具四面歼之者上策,固守口门旧炮台不使入者次之,纷增多台自相牵制者为下。
请纵言江苏:
宝山城逼海塘,三面寥阔,潮头浪花,高溅雉堞。
故国初李成栋军至此,惊为绝地(见宝山县续志)。
且以财赋文学之邦,而城中无千金之产,无一命之士,即承平尚宜内移于江湾、罗店,或与嘉定、上海同城,乃以重兵多炮守洋面。
即使不失守,亦何能出奇制胜?
此失地利者四。
弃宝山专守上海,沉舟筏,阻江湾,而后诱其入江,潜以椿筏塞东沟下游,而火舟水勇攻歼之者上策,固守东沟毋使深入者次之,守宝山海塘者为下。
请并言天津:
天津府城直沽河,距海口二百里,潮退浅阁。
且外有沙洪为门户,中通大艘,可以舟筏沉塞,倘夷艘敢北犯,但内徙炮台于近城,纵其深入截其出口。
而火舟水雷夹攻之者上策,设兵炮于沙洪,伏地雷于近岸者次之,远设炮台于口外者为下。
然则浙之钱唐,江苏之扬子江,广阔浩瀚,既不能沉舟筏以截其前后,而火攻又易于驶避,若何?
钱唐江西岸,潮落沙滩十余里,夷船即入,止能东扰萧山,断不能西犯杭城。
且海口龛、赭二山,近皆涨浅,猾夷早已探明,故不肯驶入。
扬子江口外,有君山、圌山两重门户,江阴鹅鼻嘴,即君山之麓也。
斗入江中,与对江之刘文沙相距四五里,圌山与对江之东新河,相去二三里。
国初张名振、郑成功动辄闯入,大炮远则无力,本难恃为门户。
故凡言守圌山者,皆道听耳食之谭也。
若既闯入以后,非北窥扬州,即西犯江宁,扬州宝塔湾,回肠曲折,最便于伏火舟,断去路。
惟运河浅狭,夷大舰不能入,其入者,不过火轮杉板四五舟,夷兵六七百人,即烬之亦无能大创。
惟江宁省会,则大兵艘环集于石头城(即下关也)。
其外界沙洲数十里,江面极狭,而城内秦淮可藏火舟,可出火舟。
夷船惟火轮无风能行,其兵船货船,则无风不能动。
攻之之法,宜乘无风之夜,潮退之时,以火舟水勇出水西门,顺流而下,以数小舟攻一舟,夷船首尾无炮,其同帮各船之炮,恐自击其邻舟,则不敢开,火烈具举,船各自救,亦不暇开。
我兵或泅或伏,出没如意,亦不畏其开,其尾大不掉之兵舰,有不帆焚索断,柁烬鼻坏者乎?
四者去则船不能行,人船可以并获,其奏功之小大,则视火舟之多不多,水勇之练不练,火舟多,水勇练,以数百火舟,攻数十兵艘,即有散碇于下游他岸者,亦有下游火艇,由运河出,由瓜洲出,由中闸出,各攻各舰,但使一夕无风,夷艘必无噍类。
若得粤中水雷百具,水勇黑夜泅送各艘之底,一举而烬之,尤万全策。
若弥旬连日大风,竟无风息之时,则以火舟攻其上风,而以石油江豚油之火箭喷筒,从下风夹攻之,专攻帆索,亦必可焚其半。
夷若乘东风驶往上游,则不能出海,仍是槛笼中物,若乘西风驶往下游,则驱逼出海,纵不可歼敌,而可以走敌,永不敢再窥内江矣。
或曰:
此皆谋之在预,备之于先,若既不能拒之口外,又未尝备诸口内,一朝夷艘闯入,仓卒风鹤,无火具可购,无小舟可雇,无水勇可募,其若之何?
调度不得其人,虽谋之期年,亦溃之一旦,若调度有人,则龙关六闸,乃木箄所集,沿江洲地,为薪荻所薮,上海之闽广水手,仪征下河之私枭匪艇,出没风涛,亡命鹜利,视死如归,一呼数千可集。
至火药火球火箭奇油毒药,军兴防堵局购办,所费巨万。
夷自六月初破宝山后,七月朔日始抵江宁,九月始出江口,前后将及三月,但一面羁縻,一面备战,何事不可立办?
顺治十七年,海寇郑成功百万之众,破瓜洲,破镇江,沿江郡县,望风纳款。
其时江宁防兵,调征云贵,守备空虚,东南全局皆震,其岌岌岂但今日。
而梁化凤且款且守,突出陆战以挫之,火其百艘以走之,彼岂备之于先,谋之于豫哉?
千兵易得,一将难求。
粤东初年有歼夷之备而无其机,近日江浙有歼夷之机而无其备,机与才会,事功乃出。
圌山、君山之隘,说者皆谓可沉舟以断其去路,子何独谓其不能?
火攻必乘顺风,子何以必待无风?
若夷舟不能动,则大洋无风,亦可攻之,无风何又患其驶避,岂夷船能无风驶动于大洋,而不能驶动于长江耶?
沉舟塞江之事,即使施诸珠江、甬江、黄浦江浅狭之处,尚必深下木椿,厚联竹缆,加以大树大石,始可御潮汝而免漂散。
况长江近海之处,至狭亦必数里,江愈狭则洪愈深,溜愈急,又椿不能下,缆不能联,如以无椿无缆,高仅丈许之舟,深沉于数丈之底,横亘于数里大溜之间,以当千里潮汐之冲,何异以朽株遏奔驷?
荷兰沉二甲板船于鹿耳门,有浑潮而无内水,故淤沙愈涨愈积,足以纤束港口,若内水与外潮互相撞击,即尽沉夷舶百十,尚不足填天堑,况能截其去路,是沉舟之策,断不可施诸长江。
我顺风而火之,夷亦顺风而避之,惟有无风则大艘寸步难动,而小舟桨橹如飞,此安南札船所以制胜也。
夷艘虽称能转风势,然亦止能驶三面之风,而不能驶迎面猛烈之风,尤不能驶行无风。
观上年夷帅士密之兵船,自澳门至虎门,五日方至,其证一;
穰西之兵船,在闽洋南澳,为我水勇所攻,以无风不能开动,良久风起始起碇,其证二(均见新闻纸);
韩世忠以海舟邀金师于黄天荡,使船如使马,兀术蓦破海舟之策,以小舟载土铺板,乘无风,火其帆索,海舟不能避,烟焰涨天,其证三。
盖赤壁鄱湖之役,千艘縆联,万樯林立,故顺风一火,势若燎原。
若夷船不过数十艘,分泊各岸,无所牵制,乘风弃碇,谁执惊鸥?
若非沉舟截之,则必以无风蹙之,但大洋无风无浪之时极少,盖无论顺风逆风微风,皆难制者大洋,无论顺风逆风无风,皆可攻者内河,长江形势,比之内河则不足,比之大洋则有余,故有风不可攻,而无风则可攻。
英吉利夷艘,两碎于安南,人遂以为安南水战,无敌于西洋,札船且胜于洋舶。
请试诘之曰,安南船炮果无敌也,则嘉庆入寇闽浙之艇匪,即阮光平所遣乌艚船百余艘,宜乎横行海外,何以敢劫商船,而不敢劫夷艘?
又何以屡被挫于闽粤,被飓碎于浙江乎?
殊不知安南胜英夷者,在纵其深入内河,而非驰逐于外洋,拒守于海口也。
其所用札船,狭长多桨,进退捷速,如竞渡之龙舟,如粤东之快蟹艇、蜈蚣艇,特多一尖皮顶及左右障板,以避铳炮,以小胜大,以速胜迟。
若大洋则不能使桨,是斗舰火攻之具,非楼船水犀之军也。
富良江、广南港,江面广阔,与钱唐江、扬子江等,一则诱至滩浅潮落而阁之,一则预备火舟晦夜而乘之,以驰骋大洋则不足,以犄角内河则有余,斗智不斗力也。
夷船横行大洋则有余,深入堂奥则不足,为客不如为主也。
安南界连闽奥,民习水战,同于漳、泉、惠、潮。
故夷船始至,则畏闽粤而不敢攻,继则两次闯入虎门、厦门,皆弃之不守,而惟滋扰于江浙,使得调度闽粤水勇之人,则夷船凡入粤河,入浙河,入吴淞,入长江,同于安南可乘之机者,凡四。
交臂束手,而惟归咎于船炮之不如。
夫安南之创夷,其为洋舶洋炮者安在?
惠、潮、漳、泉间,其为安南之人何限?
其为札船之技何限?
或又谓倭寇专骚内地,故舍外洋御海岸,舍海岸御城外者,御倭寇之法,非御英夷之法,不知此又适得其反也。
倭寇长于陆战,短于水战,由其入寇皆穷岛亡命,无力置大艘大炮,惟恃其胆力渡洋,恃其刀枪豕突,故登陆则不可敌。
使以倭船遇闽粤之船,则如石碾米也,使其倭船遇大炮火器,则如狼驱羊也。
明代剿倭名将,亦惟知角诸陆战,虽间或击其惰归,亦已伤深疮痏,惟唐顺之、俞大猷始惓惓于击贼海中,且谓击归船不若击来船,深得治倭要领。
而戈船水犀之备,亦未及见施行。
夫倭之所长在陆,击之外海,在攻其所短,英夷所长在海,待诸内河,待诸陆岸,则失其所长。
乃明人御倭者,不知御之于外,而今日御英者,又不设伏于内,故天下实效之事,必与庸众之议论相反。
专守内河,诚可制夷艘之横突,而不能制夷炮之猛烈,则我兵犹慑虚声,夺锐气,其若之何?
大炮者水战之用,非陆战之用也,即水战,亦我师击沉敌舟之用,非敌舟击伤我兵之用也。
且沉舟亦攻海面远舟之用,非内河近岸近舟之用也。
西北平原大碛,陆战用炮,必先立战车,以制敌骑,然后驾炮于车,以破敌阵。
东南江滨海澨,夷若以轮推炮上岸,则有滩涂沮洳之险,有塘陡岸峭之险,有港汊横纵之险,大船不能近岸,小舟不能载大炮。
故自用兵以来,夷兵之伤我者,皆以鸟枪火箭,从无携炮岸战之事。
惟我兵之扛炮扛铳,则跋涉奔驰,所至可用,且较彼鸟枪火箭,更远更烈,其可无惧者一;
若夷从船上开炮,则无论数千斤之炮,数十斤之弹,遇沙即止,而我兵得于沙垣中炮击其舟。
故厦门、定海、宝山,屡为我炮击破夷船,而厦门、定海之土城,宝山之土塘,皆未尝为炮破,即镇海、镇江之城墙,亦未尝为炮破。
松江夷船开炮两日,我兵列阵城外,伏而避之,炮过后起,毕竟未伤一人,其破城者,皆小舟渡贼登岸,攻我背后,我兵望风辄溃,及夷至,则城中已无一人,何尝与炮事哉?
但使近塘近城之地,兼伏地雷,则我炮可伤夷,夷炮不能伤我,其可无惧者二;
夷船在大洋,去岸数里,枪箭所不能及,故非数千斤大炮,不能遥击,闯入内河,则舟岸相去,不过半里数丈,而我之扛炮必可及半里,火箭喷筒,可及十数丈。
但沿岸先筑土垣,则我之火器可及夷,夷炮不能及我,其可无惧者三;
或谓内河上游要隘,我可预沉舟筏,筑炮城,备兵勇,其下游纵敌入隘之处,预设之则敌疑不前,不备之则仓卒无及。
不知惟大炮笨重难运。
至椿木筏材,可伏近村,囊沙涂泥,散乱堆野,敌一望无可疑。
俟敌舟已过之后,分遣兵勇,一面运筏下椿,一面垒沙成垣,顷刻可就。
而我扛炮之兵,亦顷刻可集,不恃大炮而用扛炮,出奇设伏,其利无穷,可无惧者四。
然有一宜防者,则曰飞炮,非谓县桅上之号炮,而谓仰空堕弹之炸炮也,我之炮台虽坚,而彼以飞炮注攻,炸裂四出,迸射数丈,我将士往往扰乱。
虽攻粤城时,所放飞炮火箭,非堕空地,则飘池塘,以隔城而不能有准(见章奏)。
而厦门则以飞炮而众溃,宝山则又以飞炮而众溃,惟是内河水势,深浅不能一律,即使夷船冒险驶入,必须时时测量,以防浅搁,断不能数十艘一齐拥进,其飞炮能及垣内者,不过逼近塘岸之数艘,急用大炮扛炮,注攻其火药之舱、拉蓬索扶头鼻之人,是为急策。
更有预备之策,先于土垣内横挖浅田,铺砖贮水,我兵可以往来,飞炮火箭堕水即熄。
或为斜坡,前高后低,使飞炮转落深坑,此须预先历试,不可临时侥幸。
由此观之,夷之长技曰飞炮,我之长技曰扛炮,扛炮又不如扛铳。
若能讲求益精,于轻炮中藏用炸弹,则且兼有飞炮之长(详五十五卷)。
诚能出奇设伏,则多造大炮,不如多造扛炮轻炮,铸制易,演练易,运负易,挟攻追剿易,横放直透,可伤数十人,可及百余丈,视笨重不灵之大炮,得力十倍。
乃张夷者竞曰夷炮之利,御夷者亦曰铸大炮之利,曾不问所施何地?
试问用兵以来,定海总兵以扛炮,连战数日,歼夷千计。
而大炮则击破一舟之外,无他效也。
大宝山以扛铳三十,击死夷兵四百,而招宝山所列大炮,不曾一用。
至去冬以来,浙江铸炮,益工益巧,光滑灵动,不下西洋,而效安在也?
甚至沙角大角之战,陈连升以地雷扛铳,击死夷兵三四百,而虎门左右,所购列西洋夷炮二百余,未闻足以拒敌,而适以资敌也。
不讲求用炮之人,施炮之地,与攻炮守炮之别,陆炮水炮之宜,纷纷惟以畏炮为词,铸炮为事,不过祗藉兵而资寇。
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甲非不坚利也,委而去之,是器利不如人和也。
兵无利器,与徒手同,器不命中,与徒器同。
自军兴以来,各省铸大炮不下二千门,虎门、厦门、定海、镇海之陷,宝山、镇江之陷,每省失炮约四百余,此皆重八千斤至一千斤,先后遗敌者,千五六百门。
夷初攻厦门之役,我军开炮二百余,仅一炮中其火药舱,大艘轰裂沉海,夷船遂退,是数百炮仅得一炮之力也。
再攻定海时,葛总兵开炮数日相持,仅一次击中其火轮头桅,即欹侧退窜,是数百炮仅得一炮之力也。
攻广东省城时,惟中其一火轮、一兵船头桅,及杉板数舟。
攻宝山时,陈提军炮中其火药舱,沉翻者二,击破其头鼻头桅者二,夷遂绕攻小沙背,是亦仅各得数炮之力也。
使发而能中,则我炮亦足以破夷船,发而不中,即夷炮亦成虚器。
中则一炮亦足威敌,不中则千炮徒费火药。
其至炮力也,其中非炮力也,夷兵艘五十,火轮艘十,大小杉板舟数十,但使我军开数百炮,内有数十炮命中,即可伤其数十舟,大者翻沉,次者损折,沉一船可歼数百人,伤一船可伤数十人,尚何敌之不摧?
如发而不中,则虎门所购西洋夷炮二百位,其大有九千斤者,何以一船未破,一炮未中?
是知炮不在大不在多,并不专在仿洋炮之式,惟在能中与不能中。
不能中之弊有三:
炮台依山者,前低后高,依水者四面受敌,皆易受飞炮,是建置不得地,难中一;
山炮陷于石洞,台炮陷于垣眼,陆炮木架不能运转左右,是以呆炮击活船,难中二;
兵士施放不熟,测量不准,临时仓皇,心手不定,难中三。
夷船大炮,不过重三千斤,我守城守岸之八千斤大炮,本夷船所极畏,止以蹈前三弊,故夷船得以先避我炮路,施其炸弹。
诚使台得地势,垣可藏身,架可拨转,别伏奇兵以防后路,炮眼分作两层,高者准夷之中舱,低者准夷之舷底,测以仪器,演以标的,临时手眼合一,心胆俱壮,夷船虽坚,桅虽大,能当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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