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窗春呓 清 欧阳兆熊 金安清Word文件下载.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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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为两江总督,两江之地皆其地,何者谓之进?
何者谓之退?
愚谓祁门居万山之中,况是绝地,不如退至东流,兼顾南北两岸,亟应早为定计,何必以退为耻乎?
”其书去后,数日回营,又十数日移节东流。
书中所言,并无一字回复,盖公欲自作主张,不以人言为行止耳。
其不可测度如此。
文正困于祁门不肯移营,幕中人皆以祁门非应殉节处谏之,文正笑曰:
“何根云去常州时,大约左右亦如此说耳。
”众为默然,无以难也。
◎设柜求言文正在徽,置一柜,凡言地方利弊,悉投其中,不必列名。
于是告讦之风大起。
人患之,求于老讼师,老讼师曰:
“不出三日,必令停止。
”众疑之,及第二日,果撤回。
盖讼师日写数十无名之禀,皆痛詈文正者,文正不能不阅,又无可查究,此令遂停。
讼师之心,可谓巧矣。
◎左相少年事左恪靖小予五岁,其中乡榜却先予四科。
戊戌计偕北上,遇于汉口,即结伴同行,自诵其题洞庭君祠联云:
“迢遥旅路三千,我原过客;
管领重湖八百,君亦书生。
”意态雄杰,即此可见。
是日,各寄家信,见其与筠心夫人书云:
“舟中遇盗,谈笑却之。
”因问其仆:
“何处遇盗?
”曰:
“非盗也,梦呓耳。
前夜有误牵其被者,即大呼捉贼,邻舟皆为惊起,故至今犹声嘶也。
”予嗤之曰:
“尔闺阁中亦欲大言欺人耶?
”
恪靖正色曰:
“尔何知巨鹿、昆阳之战,亦只班、马叙次得栩栩欲活耳。
天下事何不可作如是观!
”相与大笑而罢。
◎挽妓长联楹联至百余字,即多累坠,极难出色,其佳者,以滇人大观楼为最,久已脍炙人口。
吾友湘阴徐海宗茂才,名并庾,骈文即学徐、庾,诗多作香奁体,兼工度曲。
道光初年,与予读书岳麓书院,时偕过江作狭斜之游,眷一妓号云香者,益阳人,侨寓省城。
回家数月,迟之不至。
后闻其死,作联挽之,多至二百五十字。
云:
试问十九年磨折,却苦谁来?
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罗网频加。
曾语予云,君固怜薄命者,忍不一援手耶?
呜呼,可以悲矣!
忆昔芙蓉露下,杨柳风前,舌妙吴俞,腰轻楚舞。
每值酡颜之醉,常劳玉腕之扶。
广寒无此游,会真无此遇,天台无此缘。
纵教善病工愁,怜渠憔悴,尚恁地谈心深夜,数尽鸡筹,况平时袅袅婷婷,齐齐整整。
不图二三月欢娱,竟抛侬去!
问鱼尝渺,问雁尝空,料不定,琵琶别抱?
然为卿计,尔岂昧夙根者,而肯再失身也?
若是,殆其死乎!
至今豆蔻香销,蘼芜路断,门犹崔认,楼已秦封。
难招红粉之魂,枉坠青衫之泪。
少君弗能祷,精卫弗能填,女娲弗能补。
但愿降神示梦,与我周旋,更大家稽首慈云,乞还鸳牒,或有个夫夫妇妇,世世生生。
◎李金李金,年未三十,勇悍绝伦,群以为跋扈将军,绰号冲天炮。
积功保至副将,赏勇号统兵,在江西战败,被陷贼中,旋又逃归。
营官张光照,在毓抚军处控其通贼,遂将二人并解至东流大营。
文正力辩其冤,谓张光照诬告统领上司,先行正法。
是日,李来谒,盛称中堂明见万里,感激至于泣下。
不料旋又传令:
李金虽非通贼,既打败仗,亦有应得之罪,着以军法从事。
即派亲兵营哨官曹仁美绑至东门外处斩,闻者无不骇怪。
李本以符水治病,最著灵验,曹受其法,有师弟之谊,又怜其无辜罹法,故令行刑者身首不殊,尸诸江干,覆以芦席,亲兵十人守之。
适予小厮往观,闻呻吟之声,方知未绝。
傍晚即扬帆而去,不知所之。
后闻其削发人空门,号为更生和尚,姬妾三人,亦均为比丘尼,斯亦奇矣。
予尝从容问李金何以事白而见杀?
文正曰:
“左季高、赵玉班俱称其材可大用,若不能用,不如除之。
且江西纷纷言其通贼,吾既违众而戮张矣,亦何能不稍顺人心乎?
”文正此等举动,真有非恒情所能窥测者矣。
曹后随郭子美征捻湖北阵亡,又已数载,故敢笔之以广异闻。
◎李楚材李楚材副将,衡州人也,人呼为李九长毛。
投诚后,在文正营中带勇。
命以千人援湖,甫至三日,而湖州陷。
据李自称:
昏异之中,偷过贼营十余座,已探至城根矣。
文正以为妄,即撤其营。
予谓此人有绝技三:
一走及奔马;
一入水不濡,可历数时;
一黑夜有光。
试之皆验。
文正终不肯再用。
渠欲求荐至浙营,予谓不须作函,但云由曾营过弃而不用,故此投效,必当收录。
恪靖果即令统四营,颇立战功,惜炮子断其左臂,已成废人矣。
恪靖尝谓文正无知人之明,故文正所弃者,无不重用也。
◎曾文正与左相气度文正用兵主持重,除霆营外如徽防朱唐两大营。
恪靖皆不以为然。
一日来咨,极诋文正用人之谬,词旨亢厉,令人难堪。
文正复之云:
“昔富将军咨唐义渠中丞云:
贵部院实属调度乖方之至。
贵部堂博学多师,不仅取则古人,亦且效法时贤,其于富将军可谓深造有得,后先辉映,实深佩服,相应咨覆云云。
”恪靖好以气陵人,文正则以诙谐出之,从此恪靖亦无一字见及矣。
恪靖与文正书函来往,每以兄弟相称,不肯稍自谦抑。
至文正薨后,乃自书晚生挽之云:
“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老;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岂其悔心之萌,有不觉流露者欤!
◎王船山先生轶事船山先生,为宋以后儒者之冠,同时如顾亭林、黄梨洲均弗能及。
国变后,不发,不毁衣冠,隐于深山四十八年,至康熙壬申始归道山。
素恶东林、复社驰骛声气标榜之习,与中原人士、江介遗老,不相往来,故名亦不显。
至其子虎止在藩书原学使幕中,始克将经注裨疏数种上之四库馆,列国朝儒林第二。
阮文达编缉《皇清经解》,仍未采入。
邑人王半溪为先生族孙,藏其遗书,不敢出以问世。
道光十九年,予与邓湘皋年丈怂恿捐资付梓,以邹叔绩任校刊之役,刻其书百五十卷。
咸丰四年贼至,又毁于火。
友人赵惠甫刺史言于沅圃宫保,遂付八千金嘱予重刊,自百五十卷增益至三百卷。
时在皖致书半溪,令从衡阳先生裔孙处搜求底稿。
信到之先一日,守祠者闻飨堂有声,开门视之,则先生神位自龛中跃至案上,植立不堕。
先生尝言吾书二百年后始显,令子孙藏┑甚谨。
岂名心犹未忘耶。
祠中祁文□公联云:
“气凌衡岳九千丈;
心托离骚念五篇。
”陶文毅联云:
“天下士非一乡之士;
人伦师亦百世之师。
”其推崇可谓至矣。
又闻之衡阳故老,国初发之令綦严,先生时在楼上著书,檄至,府县会营将草堂围定,郡守某先登楼,见先生出座拱立,不自觉其五体之投地也。
亦可想见盛德之容令人钦敬,有不知其然而然者矣。
◎江忠烈逸事道光己酉,江忠烈由秀水令丁艰回籍,过舍留宿,谈及所办灾赈,真可为后人治谱。
维时米价腾贵,饥民乘风抢掠,公甫履任,即有控抢二十余案,弋犯不下百余名。
访有某甲者,平日著名凶恶,为地方害,以站笼暴烈日中毙之,余悉置之囹圄不问。
随至赈局,邀同司事众绅往谒城隍神,袖中出誓神文,问:
“诸君肯自署名否?
”众唯唯。
因香鸣钟鼓,同跪神前,公朗声诵誓文一遍,令绅董各诵一遍,词意森严,闻者无不懔栗。
制两匾书:
捐有成数即赍花红鼓吹,以“乐善好施”四字褒之;
否则,大书“为富不仁某某”额于门首,责令地保巡视,毋使藏匿。
一时欢声雷动,人心已翕然矣。
又,多捐者给予禁抢告示一纸,犯者照某甲一律处死。
数日之间捐银十余万两,盖皆欲得此告示作护符耳。
乃乘船亲查饥民户口人数,分段汇册,交出捐之人自行按给,五日一报县查核,并不缴官缴局。
内而丁役,外而绅董,无干没之弊,匪惟意美,法亦良矣。
而嘉兴之人,哗然谓某令曰:
“尔何不能效江青天活我,反从而鱼肉之?
”蜂涌毁署,势甚汹汹,虽隆锡堂太守亲往弹压不能止,公至则帖然,其感孚人心如此!
赈务既毕,即商之幕友:
“此等抢犯百余人,均是斩、绞、军、流罪名,吾意以为饥驱罹法,情堪矜悯,概予枷杖发落,亦不须逐案申详,但造总册上之何如?
”幕友谓无此办法,恐遭驳饬。
公乃面陈中丞吴文节公,许之,并通饬照秀水江令办理。
杀一人而全百数十人及各属无数人之命,其功德为不小矣。
此次水灾退后,晚收尚有几分,公一概免征,不贪羡余之利。
谓予曰:
“江浙州县办漕,不外‘欺善怕恶’四大字耳。
”闻讣后,公私亏欠上万,赖后任接交抚藩,各予千金,始得脱然无累而归。
◎冯树堂冯树堂大令,己亥解元。
榜名作槐,或将姓名戏去其半为马乍鬼。
因以声之相似,更名卓怀。
庚子辛丑,予留京过夏,寓果子巷。
树堂馆军机章京陈子鹤家,在阎王庙街,甚近,来往甚密。
为人古执,不通世情,好面折人过。
曾文正之阅儒先书,树堂启之也。
后由四川万县令卸任来祁门,檄饬督办碉楼,小违意旨,文正不觉对众申饬,声色俱厉。
树堂惭忿,拂衣而归。
归后,予适至,因有鉴于树堂之事,面陈来营闲住,不受差遣。
故委派屯溪厘局、霆营监饷、湖口掣验、总查江面厘金,皆缴札不敢承,亦欲以全交耳。
先是,道光中叶,夷衅方启,有陈颂南、苏赓堂、朱伯韩者,参劾穆相、琦侯、奕氏兄弟,直声震天下,都中有三御史之目。
至癸卯年,两奕渐起用,时颂南尚居台谏,树堂以为必有弹章,久之寂然。
乃怀四金往为劝驾云:
“君之所以迟回者,虑罢官无归资耳。
吾湖南一公车,以此为赆。
天下不乏好义之人,又何患?
”颂南笑颔之,卒不肯奏。
未几,有公车闽人者来访,树堂以素昧生平辞之。
则大言曰:
“尔主人与陈给谏岂旧相识乎?
何为独拒我?
”既见,则曰:
“先生执义甚高。
虽然,所以为颂南则善矣,所以自为,则我不知也。
此非穆门鹰犬耶?
先生更为鹰犬之鹰犬,又何说耶?
“怀中亦出四金赠之,以为旅费。
树堂再拜受教,却其金。
客去,即卷装移至文正宅。
此事树堂不肯自言,吾闻之广敷云。
◎癸巳县试吾邑县试,头场报名者二千余人,其实能完卷者不过小半,其大半皆恶少藉考为名,以故头场向不点名,恐人多闹事也。
道光癸巳,灵颖生大令莅潭,先期示谕欲遵功令点名,既而变计,而碍于煌煌告示,未便收回成命,传集廪保,令公禀邀求,并出具不致滋事切结,同人均已画诺矣。
予后至,独不肯从,将结状裂之,拂袖而出。
是夜,灵不得已,坐堂皇点名,昏黑之中,拥挤大哄,瓦砾飞击,致伤头额,因匿于楼房,听其蜂涌归号,勉强终场。
间一日,例应考经文。
闻已派民壮多名,准备拿人,将兴大狱。
且云:
“昨见裂结状之欧阳生,视瞻非常,闹事者必此人所使也。
”于是同人皆尤予孟浪,且戒予所保之三百余人不令进场。
予谓不考经则不能送府送院,吾亦何能避祸而误人前程耶!
因思人之急欲前进者以无驻足之所也,乃集戏园中茶担长凳数百条,摆到考棚外,东西两头入坐者送茶一钟,又唤水烟袋数十管,均不索钱。
城内酒肆,通夜以酒面伺应送考之人,亦不索钱。
又令礼房造具影牌,仿照乡试科场之法,每牌五十名,派一绅士按名前后押令鱼贯而入,无不步履安缓。
官亦无从发作,但怒目相视而已。
时本府已接闹考伤官之禀,委员来县登岸,见此光景曰:
“灵颖生真胡闹,几曾见县试进场有如此井井者。
”即回省以无事覆。
时本府为张乙舟太守,调知予所布置,予时应岳麓书院课卷取列第一,张公传见,极为叹赏,并勖予他日为有用之才。
时予方二十六岁,颇亦自负。
不意终老牖下,一无表见,有愧张公属望多矣。
◎新宁陈某道光丁酉,予为新宁教官,江忠烈以诸生应拔萃科,四试皆名列第二。
批首陈某,富人子也,文赋俱佳。
时学使蔡春帆庶子将前列卷给各属(校)〔教〕官评阅,予谓若论试卷,优劣悬殊,若求真材,恐尚须斟酌。
学使怫然曰:
“然则有枪替乎?
”予谓枪替之有无不可知,今亦不必深究,惟是风檐寸晷中,虽邵阳、新化无此佳卷,何况新宁僻陋之区!
因诵其赋中名句,且言:
“江本寒士,陈系富人,卑职此中空洞无物耳。
”竟以此定甲乙。
是科与予同中乡榜,同上公车。
新宁自国初以来无中式者,人谓之破天荒。
而陈某至省,于八月初八日纳妾,竟不入场。
学使闻之,益以予言为不谬云。
是岁刘荫渠中丞年方十六七,应童子试。
予与其尊人宝泉翁来往颇密,因索阅其卷,诗中出韵,为易数字令改正。
学使适出见,问胡为者?
予不敢隐,即奉卷呈览,中丞则觳觫立于堂下。
学使见其文理通顺,年又最少,一笑置之,竟入学。
后于己酉得拔贡,随忠烈带勇至长沙守城,为司文案。
予与忠烈论向、和优劣,其覆书即中丞代笔,与予无一字来往。
迨后扬历封疆,予更不欲以书干之矣。
◎英雄必无理学气江忠烈少时游于博,屡负,至褫衣质钱为博资,间亦为狭斜游,一时礼法之士皆远之。
予独决其必有所建竖,故《南屏集》中与予书,颇以为怪。
忠烈用兵以略胜,在中兴诸公之右,至今名满天下。
初至京师,人未之奇也。
惟黎樾乔侍御一见,即言此人必死于战场,人亦不之信,亦不知其以何术知之也。
其下第回南时,三次为友人负柩归葬,为人所难为。
曾文正以此赏之,令阅儒先语录,约束其身心。
忠烈谨受教,然其冶游自若也。
吾观历代史书人物,斥弛不羁之士建立奇功者有之,至号为理学者却少概见,何哉?
乃近年来,又有一班深情厚貌小廉曲谨之人,军中并无劳绩,往往致身通显。
即不必深入理窟,并不知《二程遗书》、《朱子大全》为何说,但袭其貌,敝车羸马,布衣粗粝,量盐数米,锱铢计算,即可以得理学名。
以故后辈群效之,为厚实之所归。
无论其他。
即如胡文忠以纨绔少年一变而为头巾气,亦不能舍此时趋,究竟文忠之所以集事者,权术而非理学也。
大君子取人之法,殆别有深意,间亦得一二朴谨之士而用之,独其谬种流传,遂成风气,流弊所至,恐不免如晋人清谈之祸耳!
◎罗忠节轶事理学亦何可厚非,惟真伪不可不辨。
以予所见,真之一字,惟罗忠节足以当之。
其夫人目已瞽,伉俪甚笃,不置侧室。
在长沙购得所谓一字牌者,予疑其无此癖。
曰:
“家君好为叶子戏耳。
”又见其箴规友人高云亭,苦言至于垂涕而道,真意流露,表里如一。
所著不仅言理之作,凡天文、舆地、律历、兵法,及盐、河、漕诸务,无不探其原委,真可以坐言起行,为有用之学者。
而至性亦复过人,可谓笃行君子矣。
◎忠臣有后江忠烈年四十尚无子。
新宁女子不肯与人作妾。
癸丑守长沙,来潭谒徐仲绅制军,信宿予家,遍觅勾栏中无当意者。
后闻在益阳买妾,数月遣归。
明年正月得遗腹子,袭世职。
向使爱妾不遣,即同殉庐城矣。
忠臣不令无后,岂非天乎。
庐州之陷,以知府胡某、县役某缒贼入城。
城外尚有楚勇营盘数座,原可以不死,一卒负之欲逃,忠烈咬其项,遂弃之水滨,伤矛而死。
先是,奏称:
“臣誓与此城共存亡。
”死后二日,廷寄至,朱批有“不必与城共存亡”之语,已无及矣。
庐人于城外为忠烈建祠祀之,仿岳庙铁铸秦桧夫妇之意为塑跪像,插标书通贼犯官知府某、犯人县役某,忠烈以手指之作怒骂状。
明年,贼至城数月,无故惊退,云大风扬沙,空中有阴兵无数,即其祠所也。
其爱将钱玉贵,尝以赤膊入阵,勇悍无前,一日深入陷贼,夜迷路,忽见忠烈指示路径得出。
忠烈虽死于贼中,家人以千金购得其尸,面貌如生,扶柩回城后,贼复回新宁,其妾梦忠烈云:
“无恐,明日贼当去。
”已而果然。
既又梦忠烈抚之曰:
“吾在彼亦甚岑寂,尔可从我。
”数日竟无疾而逝。
或云忠烈死后尚饶风趣。
或曰非也,此别有深意存也。
呜呼!
忠烈灵爽不昧,亦至是哉。
时同殉城者,有同年茶陵陈岱云太守、新化邹叔绩孝廉。
叔绩博学多闻,而文特冗长,墨艺不入格。
其中式文中引用书,九房无有知其出处者。
时宋于亭在外帘,最称博雅,各房考以此卷询之于亭,亦不之知,但云:
“我回寓即可翻书得之,公等更不能也。
”叔绩入场时寓南门外蔡忠烈祠,或相传为蔡公荐卷云。
忠烈守长沙,亦驻营祠侧,间与杨芋庵请乩,蔡公屡降乩,所传诗文甚夥,今亦不复记忆矣。
◎夫人俭朴曾文正夫人,为衡阳宗人慕云茂才之妹;
冢妇刘氏,即陕抚霞仙中丞女也。
衡湘风气俭朴,居官不改常度,在安庆署中,每夜姑妇两人纺棉纱,以四两为率,二鼓后即歇。
是夜不觉至三更,︱刚世子已就寝矣。
夫人曰:
“今为尔说一笑话以醒睡魔可乎?
有率其子妇纺至深夜者,子怒詈谓纺车声聒耳不得眠,欲击碎之,父在房中应声曰:
”吾儿可将尔母纺车一并击之为妙。
‘“翌日早餐,文正为笑述之,坐中无不喷饭。
吾乡农家妇女勤于纺绩,市人则以针黹为务。
时有邓伯昭孝廉者,性情古执,在江达川方伯幕中,闻夫人纺声,极为叹美,谓可以破除官场家人骄惰之习,力劝方伯制纺车,强其妾效之,终日不能成一纱,人笑以为迂。
孝廉每谈及世风奢靡,人心浇薄,辄皱眉唏嘘不已,故李芋仙呼之为“五代史”,言其开口即曰“呜呼”也。
◎一生三变文正一生凡三变。
书字初学柳诚悬,中年学黄山谷,晚年学李北海,而参以刘石庵,故挺健之中,愈饶妩媚。
其学问初为翰林词赋,既与唐镜海太常游,究心儒先语录,后又为六书之学,博览乾嘉训诂诸书,而不以宋人注经为然。
在京官时,以程朱为依归,至出而办理团练军务,又变而为申韩。
尝自称欲著“挺经”,言其刚也。
咸丰七年,在江西军中丁外艰,闻讣奏报后,即奔丧回籍,朝议颇不为然。
左恪靖在骆文忠幕中,肆口诋毁,一时哗然和之。
文正亦内疚于心,得不寐之疾。
予荐曹镜初诊之,言其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心病,盖欲以黄老讽之也。
先是文正与胡文忠书,言及恪靖遇事掣肘,哆口谩骂,有欲效王小二过年,永不说话之语。
至八年夺情再起援浙,甫到省,集“敬胜怠,义胜欲;
知其雄,守其雌”
十二字,属恪靖为书篆联以见意,交欢如初,不念旧恶。
此次出山后,一以柔道行之,以至成此巨功,毫无沾沾自喜之色。
尝戏谓予曰:
“他日有为吾作墓志者,铭文吾已撰:
不信书,信运气;
公之言,告万世。
”故予挽联中有“将汗马勋名,问牛相业,都看作秕糠尘垢”数语,自谓道得此老心事出。
盖文正尝言“吾学以禹墨为体,庄老为用”,可知其所趋向矣。
◎进场饭文正守其王父星冈先生之教,未明求衣,明炮一响即布席早餐矣。
在东流,与予及李肃毅、程尚斋都转、李申甫方伯共饭,群以为苦,文正亦知之,尝笑曰:
“此似进场饭。
”克复安庆后,予以九月朔归家,置酒为饯,席间,从容言:
“此间人非不能早起,但食不下咽耳。
吾今归矣,欲为诸人求免进场饭何如?
文正笑颔之。
故予以书调肃毅云:
“从此诸君眠食大佳,何以报我?
古人食时必祭先为饮食之人,君等得不每饭一祝我乎?
”肃毅复书:
“进场饭承已豁免,感荷感荷!
惟尚斋、申甫皆须自起炉灶,恐不免向先生索钱耳。
”此虽一时戏谑之言,当时情事亦可想见。
◎虚怀纳谏丁雨生中丞,吏治精敏,综核名实,为近日督抚之冠,而虚怀纳谏,能受尽言,尤不可及。
任两淮都转时,予亦捧檄办理楚楚招商公事,交涉甚多,中丞与予约限时日了事,以故案无留牍,属吏亦惴惴恐后。
旋奉命回潮办理夷务,来局作别,予送之,将登舆矣,忽执予手曰:
“先生会客之所,窗间有所见否?
”予愕然趋视,则“丁成亡八蛋”五字耳。
丁成者,予司阍家丁,五字则僚仆所戏书也。
中丞疑其詈己,故以相诘。
予不得已,裂窗纸附函呈览,以书辩明之。
并云:
“家人小子之言,固不足较,况阁下指日封疆,方欲出而任天下之事,凡任事者难免怨谤,即如子产亦有孰杀之歌,吾恐从此以后,天下人以此三字相赠者,尚不乏人也,又何足介意乎?
”旋接覆函云:
“得书具悉,此中已冰释矣。
至书中任事难免怨谤一语,千古至论,谨当书绅。
”以此见中丞非仅以才胜,其器量亦非时流所及也。
◎赈济良法吾邑常平仓积储谷十万余石,道光二十九年水灾,请于邑侯李寅庵大令,领出作三等赈法:
农民赈借;
次贫赈粜;
极贫赈施。
是岁秋收有年,得以全数归仓。
因乘人心皆有防饥之恐,劝捐义谷,按亩三升,东佃各半,捐至百石者,作银二百两,请官给予九品职衔议叙,缴钱三十缗作局费、部费。
其谷仍存捐户,即派捐户为仓长,司其敛散。
是年捐至四万五千石,明年又捐三万石作建仓费。
于咸丰元年,乞当事题奏给发部照,仿朱子社仓之例,春借秋还,加息耗各每石二斗,至今已增至十余万石矣。
其在官之常平谷,于贼围长沙时借去未还,至同治元年复蝗旱,青黄不接之际,米价翔贵,义谷已发完,尚不能敷。
邑侯罗子鸿大令以予为办赈熟手,踵门求助。
予谓仓谷已空,劝捐无几,巧妇不能作无米之炊,计惟有索还省谷耳。
适恽次山中丞以三品衔署藩司,奉命岳庙舜陵进香,由潭经过,邑侯率众绅具禀请见。
恽不允,且言“省城根本重地,何能顾及外县?
尔等既好行其德,即应捐资发赈,毋得率渎!
”言之声色俱厉。
予知其明日当由南乡往衡,山路百余里,是夜草状纸百余,驰急足散交沿途农民,拦舆求还仓谷,有掷涂泥者,有拥舆不得前必见允而后已者。
恽大窘,但称“候批,候批”云云。
到衡仍驳饬下县不准。
予乃致书郭意城舍人请于毛寄云中丞,将谷给还。
恽回省闻之,已怀惭恧,讠知前后皆予所为也,益怒,乃藉邑人寿邑侯千金不受、予倡议建却金亭,因檄县谓予巧立却金亭名色,敛费肥己。
不知此项现存育婴堂,经董事挺身承应,恽亦无从罗织矣。
恽后褫职,不敢回常州,以抚湘时多得罪同乡故也。
◎育婴变通善法吾邑育婴堂,向雇乳媪百余人,经费既已不赀,而乳媪皆有子女,仍乳其所生者,而私以饭汁饲所养婴儿。
予见其面黄肌瘦,声嘶啼哭不止,不久即当就毙。
因变其法:
凡送婴女来堂者,给予腰牌,按月领钱六百文,并给以衣裙绵絮,仍交本妇自乳。
抚养既久,母子之情益笃,断无有忍弃之水滨者,若一二年后,即将腰牌掣回。
以是增额数百名,费省而事更无弊。
吾见各处育婴堂皆不甚得法,故笔之于此,或亦仁术之一端欤。
◎江浙医生同治五年,予由扬州回家,集赀设立医药局,聘医生十人,自辰至申,每人诊三十人为度,给以药饵。
一月之后,考其功过:
十全为上,修赀外另予褒赏;
否则议罚;
药不对症,即辞之出局。
又设医馆,刊刻黄坤载《伤寒悬解》、《金匮悬解》、《长沙药解》、《伤寒说意》、《四圣心源》、《四圣悬枢》、《素灵微蕴》、《玉楸药解》八种,及购《素问》、《灵枢》、《难经》诸书置局中,有来学者,给予纸笔酒食,令其诵习,不熟此书者不准行医。
又令人学习祝由科及针灸之法,一时医风为之丕变。
予自来江南,携黄氏八种赠人,无有过而问者。
后见时医费伯熊所立医案,然后知浙江另有一种医派,所用皆平淡之品,分两亦轻,病家见之以为稳适。
顾亭林曰:
“古之名医能生人,古之庸医能杀人。
今之庸医,不能生人不能杀人。
其江浙医生之谓乎?
然一时虽不至杀人,小病病气渐衰,或尚无碍,大病迁延失治,鲜不死矣。
◎戴山人戴山人讳,字一夫,嘉庆末年流寓来潭,后居澧州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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