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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来新闻
“做”出来的新闻
2009-01-2016:
15南方传媒研究
——邓哲玉事件采访手记兼多余的思考
王海军
8月26日,南方都市报推出一篇深度报道《邓哲玉的世界——一个打工少女的人生轨迹》。
在我交此稿的前一天,邓哲玉的家人从殡仪馆领了骨灰,带着获捐的8万元钱,悄然返回湖南老家。
当天,她的堂姐将一封感谢信送到我手上。
这个城市对于一个打工妹的关注暂时告一段落。
但是,“邓哲玉式的死亡”却成为一份死亡范本在这个城市延续。
事后“做”出新闻
邓哲玉,来自湖南邵阳新宁县金石镇独石村的23岁打工妹,于2006年8月13日凌晨,在广州黄埔大道遭飞车抢夺,死死抓住手提包不松,对方加速,致其头部撞到硬物,颅内淤血。
当天下午,被医生宣布脑死亡。
15日上午,家属签字,放弃治疗。
事后发现,邓哲玉紧护的包里只有23元钱。
事发现场,被恰巧路过的《新快报》的记者拍下,并于次日见报。
但是,真正引起强烈反响的,则是本报的事后补报。
在看到这条线索后,本部领导让一个同事陈良军继续做调查采访。
并于8月16日,以《为了23元钱亡了23岁人》为题见报。
该稿一出,反响强烈,到当天下午,该新闻在网易上的跟贴留言就达到了4000多条。
无数人为这个女孩的惨死哭泣,愤怒声讨抢劫的摩托仔,追问广州治安之恶的根由……
该稿所讲述的基本事实与新快报没有出入,但是,对事实调查的细致,冷静悲悯的文字,则是对方所没有的。
事后反响也证明,正是这两点击中了民众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在该稿之后,本报又以讣闻、深度、评论、动态报道相结合的方式,全面报道了邓哲玉事件,引发了更大范围的讨论和思考。
事后,在讨论邓哲玉事件的报道时,主任曾略有遗憾地说:
可惜,此事不是本报率先报道。
但是,我却认为,作为一个新闻案例来看,此事恰恰再次表明了一个道理:
新闻是“做”出来的。
时效自然很重要,但是,同样的一个新闻事件,采写者是否带有悲悯之心,是否进行了细致周密的调查,都会镜子一样地反映在稿件中。
在媒体竞争激烈的今天,拼抢时效是硬功夫,但也是容易做到的;提高新闻品质,却是更有决定意义的“软实力”。
“复活”一个生命
在邓哲玉这组报道中,我认为我们是在努力体现出来应有的新闻品质。
事件发展的整个过程中,媒体没有刻意地煽情、主导,但也并非机械地记录,而是以一种克制的语言去呈现一个悲情的事件。
在《为了23元钱亡了23岁人》见报的当天下午,主任要我介入此事的报道。
交给我的首要任务是为邓哲玉写一则讣闻。
在出发前,主任和我交流,“希望生动还原这个普通姑娘的人生。
她因自己的死去而受到全国各地网友的强烈关注。
她是个希望快乐生活的姑娘,她四处找工作,她以无雨这个名字上网在虚拟世界发言”。
应该说,这几点概括是相当精炼准确的,也符合我后来的采访情况,从而成为稿件的基调。
在天河棠下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出租屋内,邓哲玉的母亲、弟弟、男友、伯父、伯母、堂姐,默然无言,相对垂泪。
作为一个采访过很多讣闻的记者,我知道,这种情况下,能做的就是少说多听。
邓哲玉的母亲用湖南土话絮絮叨叨地反复论证着女儿的“命苦”。
瘦弱寡语的男朋友则只是红着眼睛坐在一旁抽烟。
我相信,真正了解邓哲玉的,绝对不是她不识字的母亲,而是她的男友。
我陪着小伙子抽烟。
他是大学毕业生,显然对我屡次称邓哲玉为打工妹有些情绪。
寡语的他开始纠正说,“她和一般的打工妹不一样”。
为了论证这一点,他告诉我,邓哲玉素质很高,经常上网,拥有自己的QQ号和QQ空间,求职简历都是通过网络发布。
还拿出一个笔记本,那上面写满了邓哲玉的英语练习。
性格和细节都出现了。
这确实是一个苦难却积极进取的女孩。
每次采访一个逝者,我都尽量找到她的遗物。
邓哲玉的遗物极其简单:
她死命保护的手提包,包里的23元钱,几件替换衣服,仅此而已。
还有一对小公仔,那是和男朋友逛公园时“套圈”得到的,成为两人最浪漫的记忆。
邓哲玉一直和堂姐挤着住。
每到周末,堂姐的男友过来时,她就去和自己男友的表姐住。
“在广州生活5个月,她甚至一直没有拥有一张床。
”交稿时,我特意交待编辑,保留下这句话。
一个女孩,如此贫困,又如此努力地希望摆脱困境,但是,却依然死于非命。
我想借此表明,事实就是这么惨酷。
第二天,这篇稿子以《愿无雨天堂快乐》为题见报,在前一天报道的基础上,又引发了更多人对此事的关注,很多读者打电话找到我,对这个不幸的女孩表示同情,希望提供帮助。
也有一些媒体内人士,通过很多方式对该稿表示了认可。
新闻品质的诉求
在此后的几天内,我几乎每天都与邓哲玉的家人见面,更多地关注一个“顶梁柱”的突然死亡,对这个贫困家庭的后续影响。
写出《“死不起”的家庭》等几篇连续报道。
8月23日,邓哲玉火化。
我和她的家人一起送了这个姑娘最后一程。
我告诉自己,我是一个记录者,要冷静,但是我做不到。
我看到她的母亲,这个不识字的黑瘦女人,抚棺痛哭,用湖南乡下最土的方式,数落着女儿的孝顺、乖巧,还有在这个家庭里承受的委屈和苦难;我看到邓哲玉没有舒展的眉头上还有一团污渍……
我也哭了。
我看到的一切不得不形成这样的文字:
“没有遗像、没有花圈、没有哀乐,母亲、弟弟、男友、堂姐一家,以及一个特意赶来的同事,就是全部的送葬队伍。
裹着遗体的紫色被子上,放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草草写着:
一号,邓哲玉。
昨天上午,这个因反抗飞车抢夺而身亡的23岁打工妹被火化。
在广州辗转谋生5个月后,她变成了火化室黑板上一个冰冷的代号。
”
“女孩双目紧闭,脸上化着淡妆,只是双眉似乎还没有舒展,额头上是一片污渍,清洗不掉,便如一团乌云,锁在眉间。
”
对于这样的叙述,有编辑有不同的意见,认为这些无关新闻事实,应该删掉。
但是,我坚持自己的做法。
首先,经过前期的报道,邓哲玉已经成为一个公众熟知的人物,不应该在她最后告别的时刻吝惜笔墨。
其次,细腻的描写、文字的力量任何时候都应该是纸媒所追求的新闻品质。
邓哲玉系列报道期间,不断有读者打电话找我,希望为邓家提供帮助。
一个远在上海的陈小姐打电话,除了捐款之外,还说:
“我从网上看到邓哲玉的报道,我特意比较了一下几家报纸,还是你们的报道最好”,并说了一句让我倍感温暖的话:
“加油啊,王记者!
”我相信,读者有这样的反馈,是因为我们冷静客观、真诚悲悯的新闻品质。
多余的思考
在邓哲玉尸骨归家一周之后,另一个女子在广州五羊新城遭遇飞车抢夺,以与邓哲玉一样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朱凤梅之死给了人们更多的感慨:
与邓哲玉一样的寒门出身、一样的来广州谋生、一样的在此遭遇爱情、一样在花样年龄意外身亡、一样的被抢的包里只有数额很小的零钱……
就在朱凤梅死亡几天后,一个番禺的读者给我打来电话,说自己的姨妈在一个多月前以一模一样的方式死去,他说很想联系到邓朱两家,互相给点安慰和支持。
在这座城市里,因飞车抢夺致死的女子还有多少?
邓哲玉式的死亡,成为一种让人寒心的死亡范本。
邓哲玉们的遭遇见报后,网上有很多的声音,控诉和声讨那些摩托仔,要求政府“乱世用重典”,对这个群体加强打击。
然而,就在邓哲玉死亡后4天,一个名叫范忠维的搭客仔的摩托车遭到抢夺,为了保护这最大的财产,拼死反抗,差点丢掉性命。
这似乎也说明,被视为潜在犯罪群体的摩托仔也一样是生活在底层的弱势群体。
对于这些人,究竟该怎样管理,是人出了问题,还是社会出了问题?
其实,在采访邓哲玉事件的过程中,我一直有个想法:
采访到那个抢劫的摩托仔。
我相信他一样来自社会底层。
我希望能够在稿件中同时呈现他和邓哲玉在广州的生活状态,两条线索,交叉叙述,直到两人相遇那一刻。
以这种方式展现社会底层两种不同类型的生存样本。
然而,邓哲玉案至今没有传出进展。
我也一直在这个城市里继续着观察和记录。
在邓哲玉火化之后的半个月内,我又去了两次殡仪馆采访,眼看着家人与遗体哭别。
一次是一个四川老太太,她本来想跟着打工的儿子来大城市看一眼,却猝死在终点站;另一次就是送别小湘妹,一个三岁零九个月的小女孩,被另一个来这个城市里打工的陌生人活活扔下天桥。
三个人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但相同之处在于:
都是女性,都来自农村,都想在这个大城市里过上更好的生活。
(作者为南方都市报记者)
邓哲玉的世界:
一个打工少女的人生轨迹
2006-08-2601:
18:
30 来源:
南方报业-南方都市报
核心提示:
邓哲玉,23岁的湖南新宁县打工妹,在广州黄埔大道遭遇飞车抢夺。
因为死死抓住手提包,头部遭受重击,终不治身亡。
被抢时,邓哲玉的包里,只有一个破损的手机、一个名片夹、一个本子、一把雨伞和23元零钱
2001年夏天,新宁县树人中学一帮男孩子聚在宿舍里聊天,班长刘锋说:
“今后谁娶了邓哲玉谁就很幸福。
”
在堂姐楼上租房的一个小伙子小余,也是邵阳老乡,看上了她。
邓哲玉经常来楼上上网,查找招聘信息。
小余教她设计求职简历,发到求职网站上。
8月12日晚,两人又通了一次电话。
“我都跟父母说好了,过两年我们回家结婚”
一大早,聋哑父亲跑到村老支部书记家里比划,“我女儿被坏人抢钱,摔伤了。
”他指着电视屏幕说,“就是那些坏人啊。
”
这是一个苦难之家。
守着3亩贫瘠的坡田,至今仍欠下了4000多元的外账
堂兄邓清凉低声,“案子什么时候能侦破呢?
”没人回答。
警方仍在努力侦破当中
“那二十三块钱,是她所有的积蓄了,她新公司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没发”而对于新宁小山村的父亲邓丁群而言,则意味着整整两天两夜的工作时间。
他可以编织一担箩筐,换到18元工钱
《南方都市报》记者龙志王海军实习生谢艳艳林旭红
邓哲玉在网上的求职简历
案发时现场图片
租屋内,李柏梅叫醒睡在地上的儿子,其他5名亲戚也陆续爬起来,他们开始整理邓哲玉的物品。
一件邓哲玉的黑色旧大衣被翻出来,母亲李柏梅把它叠好,扫清皱褶,又放回箱子。
邓哲玉的家当很简单,在广州辗转谋生5个月,她甚至没有拥有过一张自己的床。
到殡仪馆时,天开始下雨,邓哲玉的骨灰被装进638元的黑色木盒里——殡仪馆最便宜的骨灰盒。
然后,一家人赶往天河客运站。
10个小时后,邓哲玉的骨灰将和母亲一起回到湖南省邵阳市新宁县金石镇独石村。
在南方辗转打工三年后,这个姑娘又再次回到了生命的原点。
12天前,邓哲玉,23岁的湖南打工妹,在广州黄埔大道遭遇飞车抢夺。
因为死死抓住手提包,头部遭受重击,终不治身亡。
而包中只有23元钱。
走出茶楼的人
2001年夏天,新宁县树人中学一帮男孩子聚在宿舍里聊天,班长刘锋说:
“今后谁娶了邓哲玉谁就很幸福。
”
他的观点出乎意料达成共识。
如果要在高5班里选出一个令男生女生皆满意的对象,邓哲玉是唯一的人选。
这帮来自农村或县郊的孩子,天真而又青涩,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世界。
在他们眼里,邓哲玉朴实而毫无戒备,“天生让人觉得亲近。
”
一个哥们悄悄告诉刘锋:
他生日那天只有邓送给他礼物,其实他并没有向别人提起过他的生日。
“有一天,我在打球,她提着一个礼品袋过来了,是镇纸。
我当时正热火朝天地学写毛笔字。
”刘锋说。
同学刘玲玲至今记得她低头作数学题的样子,“她读书很认真,数学特别好,是我们班上最勤奋的学生。
”
这时候,邓哲玉的组织才能也展露出来。
高一国庆节,班里组织联欢活动,她自告奋勇和另一个男生主持,老师们都说这是学校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次。
之后学校的文艺比赛她都会参加,有一次合唱比赛,她和一个女孩合唱的《祈祷》得了第二名。
“她每天都很开心,我以为她家境应该可以,”刘玲玲说。
实际上,邓哲玉只是没有把贫困挂在脸上。
1983年1月,这个小女孩一出生,似乎已经注定要经历更多磨难。
父亲是个聋哑人,母亲是个不识字的农妇。
夫妇俩都很清楚,改变家庭命运的指望,只能寄托在孩子身上。
因此,虽然贫穷,他们还是要供孩子读书。
“借债、借债、借债……”在送女儿的遗体火化后,母亲李柏梅坐在殡仪馆外低声数落着:
“外婆家、舅舅家、阿姨家……”长期的欠债,让这个黑瘦的女人在谁面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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