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平文人传统对明式家具影响巨大文档格式.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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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琪林和周志明正在做一套圈椅,慢工出细活,两把椅子一个茶几,都要做上好几个月。
“做出来也不会拿去卖。
”钱琪林说,大多是陈列在展示馆中,完全传统的手作,市场上几乎没有。
采访中,许建平、钱琪林、周志明都多次提及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们参与制作中南海紫光阁总理会见厅雕龙迎宾地屏的经历。
许建平把这件作品印在自己作品列表的第一位,“要放在古代,那就是给皇宫制作的物件。
”他说。
这块频繁出现在新闻联播中的迎宾地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曾有过的荣誉。
在狭小的工作室里,钱琪林不无骄傲地说起这些。
但当被问及如果他们都干不了了,手艺传承的问题时,钱琪林和周志明都陷入了沉思。
“那就真的麻烦了。
”隔了许久,钱琪林才挤出这句话。
没有传统,不可能创新苏州园林孕育了我对家具的认识,随着喜欢程度不断加深,很多东西慢慢就沉淀在自己的心里了。
南都:
你是什么时候进入家具制作这个行业的?
许建平:
我是1970年中学毕业以后,进入苏州工艺美术公司办的训练班。
当时是准备把我们保送到南京艺术学院,后来对方师资方面有点问题,我们就全被分配到工艺美术公司下属的工厂去,包括红木厂、刺绣厂。
我们分到各个工厂的设计室后,国家刚好提倡恢复传统工艺,很多人去学中国工笔花鸟。
我当时也被选过去了,当时完全是从零开始。
经过两三年的学习后,我在花鸟班画国画已经很不错了,市里评比也能拿到名次。
从花鸟班回工艺美术公司以后,我最开始是在刺绣研究所做刺绣设计,但我觉得刺绣总归是女人做的东西,于是就调到了红木雕刻厂,到红木厂我就一直搞设计。
不久又去了南京林学院进修,然后又回到厂里继续从事古典家具设计至今。
当时红木厂有多少设计人员呢?
十多个设计人员,都是一进来就学做家具的。
我学了三年工笔花鸟回来,同他们比,他们又比我朝前一步了。
所以回来以后,就一直都在追赶他们。
对于家具,我一直也有一个情结在里面。
我们家不是苏州本地人,是跟随孙中山从广东北伐过来的,最后在苏州落根。
所以说,我们家同一般的劳动人民家庭还是不一样的,家里全都是民国的红木家具,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虽然到“文化大革命”时,我家受到冲击,家具全部被打砸抢掉了。
但我从小就摸着这些家具长大,你说在我的心里,对红木家具总归是有感情的,跟人家的认知还是不同的,对吧?
所以到红木厂以后,我就特别喜欢做设计,跟那些完全为了工作来学的,完全不同。
当时是怎么学的呢?
手艺这种东西,关键还是靠自己领悟。
当时厂里的师傅也不大愿意教,我都是自己跑到苏州的园林里去学。
苏州园林孕育了我对家具的认识,随着喜欢程度不断加深,很多东西慢慢就沉淀在自己的心里了。
在园林里怎么学呢?
我们常说苏州园林甲天下,它里面里有很多古典的东西,我过去就是去画,去测绘,去体会这些东西。
传统工艺的积累非常必要,没有传统的东西是不可能创新的,我的基础就是在这时奠定的。
之后再弄家具,也会有意关注园林里的建筑。
所以到后面,我技艺比较成熟后,各个方面都有所发展。
1986年,当时在香港有一个中式家具的评比,我就拿了金奖。
当时你多大年纪?
1986年,三十二岁。
这个金奖对我的意义重大。
当时的评比跟现在不同,现在都是彼此照顾,然后遍地金奖。
当时不同,都是大家投票,非常公平。
我当时的作品是一个清代的大型厅堂,前面八仙桌,后面翘头案,规模很大。
这个奖就奠定了我的基础,也给了我一个高度,让我不能退,只能向前,也算是一个压力。
当时很多人来找我,帮他们设计,都是不拿钱的,包括苏州的古典园林的一些建筑公司,建筑上配的雕花,我都会帮他们设计,就这样一步一步开始的。
最重要的,像我刚才说的,如果你把中式家具的元素全部掌握了,你就可以变出很多东西,我设计家具时,就十分注重这些方面。
我的设计在外面还是比较认可的。
包括像中南海总理会见厅的地屏,我们就做了三个。
现在你看,总理经常会在紫光阁会见外宾,他们合影后面的地屏就是我的。
放在古代,这就是帮皇上在做东西。
明式家具的基础从宋代就开始了因为有文人的参与,明式家具在造型上趋于使用功能的合理和舒适,也更追求款式的多变与完美。
明式家具为什么会出现在苏州呢?
离苏州不远的太湖东山、西山,那里盛产榉木。
以前那里到处是两人合抱的榉木,现在是看不见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蕴育了一代制木匠人。
当时离东山几十公里的香山的建筑工艺也已经形成规模,这就是在建筑史上重要的香山帮,现在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同时,明式家具与苏州园林艺术有着密不可分关系。
用木因材施制,有大木、小木之分,大木做建筑,小木做家具,就这样成为互补借鉴,慢慢形成家具的制作规模了。
到明代,因为南方人形体生活习惯因素,家具用材与造型的概念,也就适合当地的人体与文化,因人因地域而异。
加之文人的参与,在造型上趋于使用功能的合理和舒适,也更追求款式的多变与完美。
现在很多北方人来看到我们苏州园林,看到传统家具,就会好奇,这样的家具坐上去不会断掉?
它是不会断的,所有的力点都算准了,多一点他都觉得浪费。
他做一件家具,每根料都给你精打细算,会把每根料弄得非常舒服,这可能跟苏州当地人的性格也很有关系。
后来因为苏州的工艺比较好,家具也开始进贡到宫廷,工艺也传到北方,但越往北就会有一步步改良。
明式家具成熟的时间就是在明朝吗?
应该说,明式家具的基础从宋代就开始了。
譬如有些平头案的形式在宋代就能看到了,到明代就把它完善了。
基本上开始形成一种家具风格,还是在宋代。
明代主要是把家具的力点、用材各方面合理化,做得更精美,各方面看上去也更舒服。
我们现在很容易把这个基础忘掉。
我两年前就恢复过一些宋代家具,在苏州石湖边的一个园林里。
宋代的家具造型从哪儿来?
都是一件件从宋代画册上挖掘出来的,完全是当时的摸样。
明代家具它的造型和雕花有特点呢?
明代家具上的图案是比较简单的,不复杂。
那么你要去复原这件家具,你就要去研究它。
要研究到这件家具出现在什么年代,它的图案是不是出现过。
你不能把清代的东西往明代的家具上面放。
应该说不涉入家具研究这一行,有95%的人看不懂,但你搞设计的,你就得有研究才行。
除了造型外,明式家具的技艺究竟体现在何处?
明式家具传承技艺,主要还是结构造型上的研究。
关键技艺是你怎么去展示、制作、应用这些已有结构,在这基础上加以创意,结合当今,施以新的生命力。
明式家具最重要的结构就是它的榫头。
前面提到,明式家具用料非常少,家具的承受力和拉力也就大,咬得也紧,这样就只能在榫头上动脑筋了。
明式家具的榫头搭配非常复杂,这个东西必须要看到实物。
我们的榫头插进去,它里面有很多特殊的小的结构,榫头敲进去以后就完全固定住了,不能有任何细微的移动,再有就是明代家具的用料之外,很讲究造型上线的运用。
明式家具的线条简约,造型看上去比例合适,线条走向比较圆润,在呆板地方,巧妙地运用线型的处理来弥补,这一点是非常讲究的。
现在把已有的榫头归纳下来,大约有一百多种形式。
榫头做得严不严,非常考验木工技术。
你如果算得准,那做起来就很简单;
如果算不准那就会有松动。
现在很多做出来,榫头都是松的,就用胶水,甚至里面得镶东西才牢固,这些都是不合格的。
应该说,榫卯结构是明式家具技艺中最主要的特色。
即便它不是明代的造型和风格,但只要里面榫卯结构在,那还是我们的东西。
这也是中国古典家具的基本特征。
榫头的结构,在传统木作中运用非常广泛。
明式家具使用起来,最难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呢?
最难的地方在于,榫头必须根据力点的不同而变化。
以前的榫头里,经常会有很多小的微妙之处,同各种小的结构中的结构把它固定牢了。
一个家具承受的力在哪里?
木工们都知道的。
譬如我现在坐的这把椅子,他的承受力就在四条腿上。
这四条腿里面的稳固就非常重要了,用料之间,完全是靠牙板在连结。
如果用料比较小,牙板的接触点也比较小,那它的力度可能就会有问题,它必须要有一个辅助,能从里面把它紧紧扎住。
明式家具用料少,但又要让它保持一定的牢度,就必须在结构上讲究了。
“文人传承”,渗入艺术基调明式家具一直有艺术的基调,那就是因为有文人的参与。
明式家具从造型风格上来说,应该也受到文人风格的影响吧?
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明式家具,应该说都是家具中的精品。
这些精品一般都是大户人家使用的,普通老百姓,生活所需,使用的家具不会那么好。
有钱人家做家具,就给明式家具加入了“文人传承”的特色。
我有钱,想做家具,就会找当地最好的工匠来做。
技术之外,还有造型,都要讲究,文人的审美和需求慢慢就渗透进来。
明式家具一直有艺术的基调,那就是文人参与。
其实苏州的各类工艺品几乎都是文人在参与。
苏州历史上各方面都比较稳定,文人众多,兵荒马乱的地方不可能形成这样的氛围。
就像苏州的园林,当时是怎么造的?
你有钱,退到苏州后,弄一地皮,造一个园。
你的朋友肯定都是些文人,喝酒之后,他就告诉你,这块地方应该好好弄下,做点什么东西,像唐伯虎、文征明这些人,就画个景给你看。
这些园林就这样一家家传下来,不断地扩张,最后形成体系。
我们苏州的园林,基本上也是靠结构出彩的,五步一景,各有不同。
明式家具重视的也是结构,实际就是吸取苏州建筑的特点,这都是相辅相成的。
历史上苏州家具制造业的规模大吗?
谈不上规模,就是作坊,一家人在家里做做。
做得比较好的,基本上是有钱人把你请到家里来做。
等到清代时,明式家具的基本风格形成了。
小作坊的工匠心里基本也有数了,需要什么样的家具都能做出来,到这时,创造性的东西就不多了,主要是在模仿前人的作品。
有文人参与设计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优美,让你有美的享受。
但去农村看以前的老家具,虽然也是上了年代的东西,其实并不好看。
家具风格和各地建筑密切相关苏式是最原汁原味的明式家具,没有受什么外来文化的影响。
明式家具,除了苏州以外,在全国其他地方也有分布。
不同地区间的风格有没有什么不同?
一般来说,明式家具,中国有三大流派:
京式,苏式,广式。
一般来说,业内人士还是承认“苏式”是第一的。
包括北京人,他们也认可“苏式”是“明式”的发源地。
“苏式”具备了“明式”的全部特点,它就是在这里发源产生的,所以很多人也直接把“明式家具”写成“苏式”,都是一样的。
这三大流派,彼此间也有很大区别。
首先说苏式与广式,广式家具产生的年代比较短,是西方殖民者进入中国以后产生的。
广式家具其实是把一些欧洲家具简化以后的产物,广式家具本身也有自己独特的技艺,但苏式的才是最原汁原味的明式家具,没有受什么外来文化的影响。
京式家具的产生,同满洲人入关有关。
满洲人进来以后,有钱以后就在各方面炫富。
但一把椅子就几根木材,它怎么来体现自己的富呢?
他就注重家具的装饰,所以到清代,非常重视家具的纹饰。
加上那些满人人高马大,故宫本身也大气磅礴,它自然也要求家具要大。
我们现在到故宫的仓库去看,他所有的东西都非常大气,跟建筑都是呼应的。
所以这些家具的风格,其实同建筑也是有很大关系的。
你也提到,广式家具是西方家具进来后的产物。
那西方家具对苏州的明式家具有没有什么影响呢?
没有。
西方家具影响最大的还是广式。
当然,它在图案、造型上对民国家具会有一定影响,尤其是海派家具的产生。
整个中国的家具,从明代家具到清代家具,再到民国家具,都是一个时间段不断推移,一步步演变而来的。
就创作题材来说,“文革”时传统纹样有没有受到冲击?
也有冲击,主要是内容上的冲击。
传统图案是封资修,没有革命的题材,当时都是冲这个来,没有人来冲击家具的款式。
革命的榫头,不可能嘛。
当时做了一大批有“松树”、“红太阳”这类题材的家具,在题材上会有所要求。
当然,也有一些家具,像躺椅是不允许做的。
总的来说,主要还是题材上的限制。
不过这样的限制很快就被纠正了。
当时红木家具厂的家具主要是用来外贸创汇,你不做传统题材,但人家要这个东西。
最细微的地方往往最有文化韵味(明式家具)传承的问题不大,但彻底的市场化并不是利于行业的发展。
既然主要是传统的样式,那你之前提到的创新如何体现出来呢?
明式家具最重要的步骤就是设计,也就是创新。
你必须要根据现代人的生活需求,把现代元素加进去,不断创新。
比如说,我设计的一个清代的条案的原型,最初是故宫的一个香几。
我看到这个香几,觉得非常好,受它启发,我马上改变线条,设计成条案。
你看着这个家具非常简单,但整个思考的过程是很不简单的。
一般的工匠不会在意那些最细微的细节,但这些地方往往是最具文化韵味的。
现在外面仿造得多吗?
绝对比例很多。
全国号称明式家具的,应该说90%是仿的。
你往全国各地的古典家具市场看看,走一家,不用走第二家,他们所有的家具不外乎那几本明式家具的书上的东西。
根本没必要全国各地去跑,都是一样的。
这么高比例的仿造假冒对整个行业会有什么冲击?
没有任何前进。
我经常说,中国的设计人员,大家给五年时间,你坐在那里想,设计出自己的家具来PK,那才是对的。
现在很多人都在炒红木家具,对行业会不会有害?
是炒起来了,有些虚高,高得还蛮厉害,价钱脱离实际了。
整个市场无序,也没有监管。
长久发展下去,对整个行业的破坏非常大。
很多人买也希望能买便宜一点的东西,他只要有明式家具的样子,材料接近一点就可以了,不一定要买真的。
就红木家具厂而言,现在传统明式家具生产还多吗?
我们现在基本的方向是针对市场在做。
至于明式家具,我们也会高仿制一点古典的给顾客。
至于完全传统制作的明式家具,用来做研究的话,可能一年就做几件出来。
传统的手作家具,现在基本上也没什么市场。
同样是一套家具,纯人工制作与雕花做出来要二十多万,但电脑雕花做可能就十万。
我们现在传统沙发和新式沙发的比例大概是四六开。
四成是完全传统的工艺,运用榫卯工艺的。
六成做新式沙发,毕竟这样的产品买的群体大,你要维持工厂的存在,肯定要有能赚钱的项目。
通过赚钱的项目来平衡不赚钱的项目。
就是现在做这种红木是不挣钱的?
做明式家具这种东西赚钱不多。
工厂存在肯定要有利润,毕竟要养这么一批人。
但你一把椅子能卖多少钱?
一把圈椅,我要是卖到一万多,人家说你有什么理由卖一万多,上面就几根料,称称有多少分量。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在人工、材料上,稍微有点薄利就可以了。
真正有利润的还是做其他家具。
就这个厂一年的产值大概是?
现在只有一千多万。
现在厂里就你一个设计师吗?
现在我带了一个学生,外面还带了四五个学生。
也没有人愿意学。
学我们这个专业非常枯燥,一学就得跟我十年。
刚开始,你对家具不怎么了解,你就觉得就这么几个榫头,几根线条,整天拨弄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
有点美术技术的人,都喜欢放开来搞些大手脚的东西。
家具不行,它很局限的,都是单线条的东西,你叫他坐在那里来画那个东西,要是你不喜欢,越画越觉得枯燥,根本留不住人的。
同我一起学设计的有四五个人,现在他们都改行了,实在太枯燥了。
你对明式家具未来的传承怎么看?
传承的问题不大,但彻底的市场化并不是利于行业的发展。
手工和高科技之间是不平衡的,你很难跟上时代。
所以要保存,不能仅仅靠民间。
现在政府不是说加大创意方面的一些工作,如果能为明式家具专门成立一个研究部门,配备一定的研究经费,你给他时间,给他工作的环境,让他自己去研究,这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没有,单单靠工人每天计件赚着钱来维持生计,那从事明式家具生产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学术支持:
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B16-17版采写、摄影:
南都记者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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