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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居杭州。
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
张岱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
其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文学名著。
1
张岱在《自为墓志铭》里对年轻时的自己这样描述: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
布衣蔬食,常至断炊。
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他出身书香门第,祖上四代为官,且家学渊厚,家族显赫一时,明亡后家族没落,他也就此披发入山,但他自小受到的文艺上的熏陶不假,虽是纨绔子弟,却也有名士风流。
他跌宕起伏的一生造就了他的真性情,他才情满溢的文字体现了他的真性情。
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写道: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人要有自己的癖好,有所爱所恶,才有情有义,值得去交往。
在这点上明末有许多文人与他不谋而合,他们的才情和傲骨让人向往,正是:
狂狷不羁,玩物玩世。
不成,学仙学佛,学种地,皆不成。
时人呼为废物、败家子、蠢秀才、瞌睡汉,到老了,一言以总之,呼之曰:
死老鬼!
张岱之后百年,有贾宝玉生于金陵。
张岱所爱亦为宝玉所爱,宝玉之阅尽大观正如张岱凑够了热闹。
该二人皆有与生俱来的冲动——成为“废物”,“废”了自己。
故异史氏曰:
宝玉岂“死老鬼”张岱投胎转世欤?
张岱又字石公,莫不就是大荒山青埂峰下女娲补天所遗的一块废石?
张岱喜欢锣鼓吹打,喜欢人群。
浩大的、如粥如沸的人群,其中有张岱。
张岱叹道:
人太多了,太挤了,太闹了。
但人群散去,天地大静,一缕凉笛绕一弯残月,三五人静坐静听,其中亦有张岱。
张岱和他的人群见证了“末世”。
他们见证无限的美、无限的繁华、无限的精致复杂,见证了缓缓降临的浩大的宿命。
此时的他国破家忘,流离山野。
所存者,唯破床一具,破桌子一张,折腿的古鼎,断弦的琴,几本残书。
还有梦。
还有用秃笔蘸着缺砚写下的字。
张岱晚年耽于梦。
痴人说梦,遂有《陶庵梦忆》。
陶庵梦忆,忆的就是当年家中的繁华。
他笔下讲的是富贵温柔乡,诗词里,戏台上,钱塘的繁华,山野的闲散,其生动之景几乎如临斯地,如闻其声。
他讲的是盛景,然而文字清而有骨,淡而有味。
他在文字中注视他的城郭人民,他失去的一切,他权当未曾拥有的一切。
他竟无怨愤、无哀伤。
偶尔张岱会感慨,但也只是一声轻叹。
冬天降临时,凋谢的花、殒命的鸟何曾哭天抢地?
——这就是张岱的生命和生活,一场大静之中热闹红火的戏。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李敬泽)
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张岱就在他写的这些文字中乘舟而来,量词的奇配也
就出现在这里,从而使人拍案叫绝:
“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
张岱,他真是最具创造性的绝才。
他真是古今罕见的语言大师。
比如这个量词“粒”吧,我们不是常用它吗?
用它的时候,不是觉得它和它所指称的东西例如花生米、药片、纽扣等一样的稀松平常?
可是到了张岱手里,它却和两三个大活人搭配在一起了,无比生动地描写出了阔大中的人物景象。
可以说,自从我们老先人造出了这个“粒”字起,它从来都是默默无闻地蹲在一个角落,只能偶尔出来跑跑龙套,是张岱的神来之笔,一下把它推到了舞台的中心,使它发出了璀璨的艺术光芒。
也许有人说,不就是几个量词的使用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
雕虫小技而已!
不!
量词的奇配,成就了《湖心亭看雪》的不朽艺术。
而《湖心亭看雪》再加上篇幅稍长一些的《西湖七月半》的不朽艺术,又成就了稳站于文学史上的张岱。
这4个量词放在这儿,抵得上40吨黄金。
独创性太重要了。
自古至今,写诗为文壮志凌云者何止百万千万,但能像张岱似的给后世留下令人爱不释手的若干文字,实在不是很多;
大部分人的笔耕不辍,最终只是一缕云烟。
(刘成章)
名人名言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
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
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今当黍熟黄梁,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
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
以笠报颅,以篑报踵,仇簪履也。
以衲报裘,以苎报?
,仇轻暖也。
以藿报肉,以粝报?
,仇甘旨也。
以(本文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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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散文在线)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
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
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
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
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
阿宝妖冶如蕊女,而娇痴无赖,故作涩勒,不肯着人。
如食橄榄,咽涩无味,而韵在回甘;
如吃烟酒,鲠诘无奈,而软同沾醉。
初如可厌,而过即思之。
二鼓人静,悉屏管弦,洞萧一缕,哀涩清绵,与肉相引,尚存三四,迭更为之。
三鼓,月孤气肃,人皆寂阒,不杂蚊虻。
一夫登场,高坐石上,不箫不拍,声出如丝,裂石穿云,串度抑扬,一字一刻。
听者寻入针芥,心血为枯,不敢击节,惟有点头。
西施歌舞,对舞者五人,长袖缓带,绕身若环,曾挠摩地,扶旋猗那,若如秋叶。
女官内侍,执扇葆璇盖、金莲宝炬、纨扇宫灯二十余人,光焰荧煌,锦绣纷叠,见者错愕。
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自是天供。
或用鹤觞花露入甑蒸之,以热妙;
或用豆粉搀和,漉之成腐,以冷妙;
或煎酥,或作皮,或缚饼,或酒凝,或盐腌,或醋捉,无不佳妙。
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
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
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立塘上,见潮头一线,从海宁而来,直奔塘上。
稍近,则隐隐露白,如驱千百群小鹅,擘翼惊飞。
渐近喷沫,冰花蹴起,如百万雪狮蔽江而下,怒雷鞭之,万首镞镞,无敢后
先。
再近,则飓风逼之,势欲拍岸而上。
潮到塘,尽力一礴,水击射,溅起数丈,著面皆湿。
旋卷而右,龟山一挡,轰怒非常,炮碎龙湫,半空雪舞。
蹴醒骊龙,如寐斯揭;
不避逆鳞,扶其鲠噎。
潴蓄澄泓,煦湿濡沫。
夜静水寒,颔珠如月。
风雷逼之,扬鬐鼓鬣。
偶听柯亭之竹篴,留滞人间;
久虚石屋之烟霞,应超尘外。
譬之孤天之鹤,尚眷旧枝;
想彼弥空之云,亦归故岫。
亭前后,太仆公手植树皆合抱,清樾轻岚,滃滃翳翳,如在秋水。
亭前石台,躐取亭中之景物而先得之。
升高眺远,眼界光明。
敬亭诸山,箕踞麓下;
溪壑萦回,水出松叶之上。
台下右旋,曲磴三折,老松偻背而立。
顶垂一干,倒下如小幢;
小枝盘郁,曲出辅之,旋盖如曲柄葆羽。
癸丑以前,不垣不台,松意尤畅。
名人名言
草木百余本,错杂莳之,浓淡疏密,俱有情致。
春以罂粟、虞美人为主,而山兰、素馨、决明佐之。
春老,以芍药为主,而西番莲、紫兰佐之。
夏以洛阳花、建兰为主,而蜀葵、乌斯菊、望江南、茉莉、珍珠兰佐之。
秋以菊为主,而剪秋纱、秋葵、僧鞋菊、万寿芙蓉、秋海棠、雁来红、矮鸡冠佐之。
冬以水仙为主,而长春佐之。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露气吸之,噀天为白。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石如滇茶一朵,风雨落之,半入泥土,花瓣棱棱三四层摺,人走其中如蝶入花心,无须不缀也。
篇二:
24——张岱
十五、张岱
陶庵梦忆
1、金山夜戏
崇祯二年中秋后一日,余道镇江往兖。
日晡,至北固,舣舟江口。
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露气吸之,噀天为白。
余大惊喜。
移舟过金山寺,已二鼓矣。
经龙王堂,入大殿,皆漆静。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余呼小傒携戏具,盛张灯火大殿中,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
锣鼓喧阗,一寺人皆起看。
有老僧以手背採眼翳,翕然张口,呵欠与笑嚏俱至。
徐定睛,视为何许人,以何事何时至,皆不敢问。
剧完,将曙,解缆过江。
山僧至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注释:
①作者张岱生活于明清换代之际,崇尚个性自由解放。
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
②兖:
兖州,位于山东省。
③日晡bū:
傍晚时分。
④舣yǐ:
停船。
⑤噀xù
n:
喷洒。
⑥韩蕲王:
南宋名将。
崇祯(明思宗朱由检)二年(1611年),中秋后一日(八月十六),我经由镇江前往兖州。
日暮时分到达北固山,将船停靠在江口。
月光如同流水从囊(口袋,比喻圆圆的月亮)中倾泻如江水,江中波涛吞吐,露气(朦胧的水气)吸收了月光,喷薄至天都是白色。
我感到极大的惊喜。
移舟拜访金山寺,已经是二更时分了。
经过龙王堂,进入大殿,一路都十分寂静。
树林下洒漏的月光,疏疏落落如同残雪。
我
呼唤小奴携带演戏的用具,在大殿中大张灯火,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为韩信为刘邦扫平齐地后,欲自立为王的事)等几出戏。
锣鼓喧天,一寺的人都起来观看。
有一个老年僧人,用手背擦着眼翳(多在中老年人身上的赘肉性的眼科疾病),突然张嘴,呵欠和笑、喷嚏一起出来。
慢慢地定睛(看着我们),到底该看作什么人,为了什么事情,什么时候来到的,都不敢问。
戏演完了,将要天亮了,解开缆绳,划船过江。
山僧送我们到山脚,久久地目送我们,弄不清楚我们到底是人、是怪、是鬼。
2、闵老子茶
周墨农向余道闵汶水茶不置口。
戊寅九月至留都,抵岸,即访闵汶水于桃叶渡。
日晡,汶水他出,迟其归,乃婆娑一老。
方叙话,遽起曰:
“杖忘某所。
”又去。
余曰:
“今日岂可空去?
”迟之又久,汶水返,更定矣。
睨余曰:
“客尚在耶!
客在奚为者?
”余曰:
“慕汶老久,今日不畅饮汶老茶,决不去。
汶水喜,自起当炉。
茶旋煮,速如风雨。
导至一室,明窗净儿,荆溪壶、成宣窑磁瓯十余种,皆精绝。
灯下视茶色,与磁瓯无别,而香气逼人,余叫绝。
余问汶水曰:
“此茶何产?
汶水曰:
“阆苑茶也。
”余再啜之,曰:
“莫绐余!
是阆苑制法,而味不似。
”汶水匿笑曰:
“客知是何产?
”余再啜之,:
“何其似罗岕甚也?
”汶水吐舌曰:
“奇,奇!
”余问:
“水何水?
”曰:
“惠泉。
”余又曰:
惠泉走千里,水劳而圭角不动,何也?
汶水曰:
“不复敢隐。
其取惠水,必淘井,静夜候新泉至,旋汲之。
山石磊磊藉瓮底,舟非风则勿行,放水之生磊。
即寻常惠水犹逊一头地,况他水耶!
”又吐舌曰:
”言未毕,汶水去。
少顷,持一壶满斟余曰:
“客啜此。
“香扑烈,味甚浑厚,此春茶耶?
向瀹者的是秋采。
”汶水大笑曰:
“予年七十,精赏鉴者,无客比。
”遂定交。
译文
周墨农对挚友张岱说起南京的闵汶水是茶道高手,闻茶识茶,看水识水(即所谓“茶不置口”),你一定要去拜访。
戊寅九月张岱专程到留都去,船在闵汶水桃叶渡口靠岸后,就前往探访闵汶水。
不巧,闵汶水下午正好外出(日晡:
申时,即午后3点至5点),过了很长时间才回来。
张岱一看是一位鬢髮蓬松散乱的老人。
刚刚与他交谈了几句话,汶水老人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起身说:
“我的拐杖忘记在刚刚去过的地方了”。
于是不好意思打了个招呼又出去取拐杖了。
张岱只好自言自语道:
“今天岂不是白来一趟吗?
”大约等了很久,汶水老人回来时已是晚上八点左右了(更定:
古时一夜分五更,每更约两个小时,每晚八点开始击鼓报更,称更定)。
汶水用诧异的眼神斜视张岱说:
“你怎么还没有走啊,到这里有何干?
”(奚:
文言疑问代词,相当于“胡”、“何”:
~为什么)。
张岱说:
“仰慕您老人家很久了,今天如果不能畅饮您煮的茶,绝不会离开此地的。
”汶水老人一听这话,显得很高兴,于是,亲手支起炉子煮茶,不一会,只见茶在容器中沸速旋转,如风如雨一般。
老人把客人引到一处窗明几净的幽
雅所在,室内有宜兴紫砂壶和成宣窑制作的瓷瓯十多种,都是精品、名贵的茶器(晚明已把紫砂壶称为荆溪壶,清初的制壶艺人落款时有“荆溪华凤翔制”)。
这些茶器精妙绝伦,看得张岱连连叫好。
灯下观茶汤,汤色居然与茶器颜色没有区别而且茶香味好,张岱连连叫绝。
并询问汶水老人:
“这茶产在什么地方?
”汶水老人回答:
“阆苑茶”(阆苑茶,史书无记载。
此处可能神仙茶统称。
阆风:
传说中在昆仑山之巅,是西王母居住的地方。
在诗词中常用来泛指神仙居住的地方,有时也代指帝王宫苑)。
当张岱再次拿起茶杯轻啜一口后说:
“老人家别打马虎眼了,这茶看似是阆苑的制法,但茶的味道相差甚远。
”汶水老人暗中偷笑说:
“那你说是什么茶呢?
”张岱又一次拿起茶杯轻啜一口道:
“这茶应该像罗岕茶(长兴一带。
罗岕在浙、苏界山茗岭之阳长兴县白岘乡罗岕村)”。
汶水老人一听不得不吐舌连声称奇。
接着张岱又问汶水老人所泡之茶是用什么水,老人回答是惠山泉。
张岱却坚定说:
“老人家不要骗我了(绐:
古同“诒”:
欺骗、欺诈之意)。
惠山泉在千里之外(惠山泉从无锡到南京并无千里,这里泛指路途遥远)如果运到这里,一定会有水疲劳(变质)的痕迹(圭角:
原指锋芒之意,此文指痕迹,迹象),但这水鲜爽不损,明显不是,这是为何?
“不敢再隐瞒你了,要取惠泉水,一定要淘新井,在宁静的夜晚等待涌出的新泉,然后就马上取水。
把山上的石子铺在水瓮底部,既可以保证泉水的鲜活度,又可以加重船的重量,不是有风的时候不能行船吗?
大凡鲜活的泉水是离不开磊石中的矿物质(“放水之生磊”之意其实是磊生鲜活之水,此处之
“放”意指水的流动性),这样运来的鲜活泉水,其清冽程度远比寻常而普通的惠泉水要好得多(而寻常惠泉比之“犹逊一头地”:
形容“矮一截”),更何况是其他的水呢!
”闵老人回答完,不得不再一次对张岱佩服有加,欣赏他的鉴水能力,并口中称奇。
闵老人话还未说完,接着就出去了。
待一会儿,拿了一把斟满茶的壶回来,对张岱说:
“你品尝一下这款茶吧。
”张岱品之回道:
“这茶香气浓烈,味道淳厚,这茶是春茶,但刚才煮的茶却是秋天里采摘的。
”汶水老人一听喜笑颜开说:
“我已七十岁,见到许多赏茶鉴水品评之人,但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你的鉴赏能力。
”于是,汶水老人决定与张岱相交为友、结为知己。
3、湖心亭看雪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
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
见余大惊喜,曰:
“湖中焉得更有此人!
”拉余同饮。
余强饮三大白而别。
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
”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一、题目及相关知识
《陶庵梦忆》(共八卷)为明朝散文家张岱所著,也是张岱传世作品中最著名的一部。
该书成书于甲申明亡(1644年)之后,直至乾隆
篇三:
张岱文字
张岱文字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
少为纨裤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
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
布衣疏莨,常至断炊。
常自评之,有七不可解。
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此则贵贱紊矣,不可解一。
产不及中人,而欲齐驱金谷,世颇多捷径,而独株守於陵,如此则贫富舛矣,不可解二。
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则文武错矣,不可解三。
上陪玉皇大帝而不谄,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如此则尊卑溷矣,不可解四。
弱则唾面而肯自干,强则单骑而能赴敌,如此则宽猛背矣,不可解五。
夺利争名,甘居人后,观场游戏,肯让人先?
如此则缓急谬矣,不可解六。
博弈樗蒲,则不知胜负,啜茶尝水,是能辨渑、淄,如此则智愚杂矣,不可解七。
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
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
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蠢人亦可;
称之以强项人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
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
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
任世人呼之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初字宗子,人称石公,即字石公。
好著书,其所成者,有《石匮书》、《张氏家谱》、《义烈传》、《琅擐(女字旁)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阙》、《四书遇》、《梦忆》、《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西湖梦寻》、《一卷冰雪文》行世。
生於万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时,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母曰陶宜人。
幼多痰疾,养於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
外太祖云谷公宦两广,藏生黄丸盈数麓,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食尽之而厥疾始廖。
六岁时,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为钱塘游客,对大父曰:
「闻文孙善属对,吾面试之。
」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
「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
」余应曰:
「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
」眉公大笑,起跃曰:
「那得灵隽若此!
吾小友也。
」欲进余以千秋之业,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
甲申以后,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
恐一旦溘先朝露,与草木同腐,因思古人如王无功、陶靖节、徐文长皆自作墓铭,余亦效颦为之。
甫构思,觉人与文俱不佳,辍笔者再。
虽然,第言吾之癖错,则亦可传也已。
曾营生圹於项王里之鸡头山,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
「呜呼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
」伯鸾,高士,冢近要离,余故有取於项里也。
明年,年跻七十,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
铭曰:
穷石崇,斗金石。
盲卞和,献荆玉。
老廉颇,战涿鹿。
赝龙门,开史局。
馋东坡,饿孤竹。
五羖大夫,焉能自鬻?
空学陶潜,枉希梅福。
必也寻三外野人,方晓我之终曲。
陶庵梦忆序(明张岱)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骇骇为野人。
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
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
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状点语也。
饥饿之余,好弄笔墨。
因思昔人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
以衲报裘,以苧报絺,仇轻煖也。
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
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
以绳报枢,以甕报牖,仇爽垲也。
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
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
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
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今当黍熟黄梁,车旅螘穴,当作如何消受?
不次岁月,异年谱也;
不分门类,别志林也。
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以偿,痴坐想曰:
【得是梦便好!
】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未真,自其臂曰:
【莫是梦中?
】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
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政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榻二王,以流传后世。
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
晚明一直是一个令我目眩神迷的时代,其思想之自由丰富,人文之生机活泼,在中国历史上除却春秋、魏晋和五四,大概没有哪一个时代可以与之相媲美了。
而晚明风气之流变自陈献章、王守仁始。
先有王阳明开“心学”之说,后遂有左派之“狂禅”,李贽之“童心”,公安之“性灵”,竟陵之“神韵”,“小品日增,卮言叠煽”,思想界文学界一扫此前泥古冬烘之气,呈现出波澜壮阔鸢鱼翔跃的局面,而随着明王朝边患日深,国事日非,商品经济的大繁荣和市民文化的大兴盛,严苛生硬的程朱理教中萌生了人性的大爆发,明季世人逐渐将王阳明和李贽学说中肯定私欲的一面推向了另一个纵情任性的极致。
“人情以放浪为快,世风以奢靡相高”,一时间情教盛行,士人好病成痴,争相奢靡,竞夸财势,知识分子阶级更是以狂放任诞、纵情声色为耀。
在三袁的诗文中就已提到人生至乐莫过于“极五欲之乐”,而至明末最后一位散文集大成者张岱,更是繁管急弦,来不及似的热闹。
晚明诸子,我却独爱张岱,想也是一场国破家亡的成全,若非如此怎能于浅薄的繁华享乐背后深谙“幻灭”意境。
窃以为,古今中外一切经典之惊心动魄唯在“幻灭”二字。
《金刚经》语:
“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
”世间凡人不是不懂得,只是做不到。
生命是隐藏于绣金屏风后面的空无,要越过种种虚妄的繁荣直指本质,不但需要澄明的心智、直面的勇气更需要经历的淬炼。
一切贪嗔怨恨爱别离是深埋我们体内的毒,是鸩酒也只得一饮而尽,是烈火也只得飞蛾无悔,不如此,如何涅媻?
李翱禅师有偈语:
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
大概是唯有高高山顶立过才能深深海底行,唯有历遍种种才能“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张岱是恰逢了机缘。
张岱字宗子,自号陶庵,少为纨绔,极爱繁华。
其高祖、曾祖、祖父三代进士,曾祖元忭更为隆庆五年状元,科第显赫,乡里无双,至岱尤为豪奢。
他喜欢的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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