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最好的散文假如我出卷子Word格式.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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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用杀虫剂将那虫子扑死,才想起酷怕虫的女友,未曾听到她惊呼,该不是吓得晕厥过去了吧?
回头寻她,只见她神态自若地看着我,淡淡说,一条小虫,何必如此慌张。
我比刚才看到虫子还愕然地说,啊,你居然不怕虫子了?
吃了什么抗过敏药?
女友苦笑说,怕还是怕啊。
只是我已经练得能面不改色,一般人绝看不出破绽。
你知道我为什么怕虫子吗?
我撇撇嘴说,我又不是你妈,我怎么会知道啊!
女友说,你可算说到点子上了,怕虫就是和我妈有关。
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叫虫蛰了。
从此以后我妈只要看到我的身旁有虫子,就大喊大叫地吓唬我……一来二去的,我就成了条件反射,看到虫子,真魂出窍。
后来如何好的呢?
我追问。
女友说别急,听我慢慢说。
有一天,我抱着女儿上公园,那时她刚刚会讲话。
我们在林荫路上走着,突然她说,妈妈……头上……她说着,把一缕东西从我的发上摘下,托在手里,邀功般地给我看。
我定睛一看,魂飞天外——一条五彩斑斓的虫子,在女儿的小手内,显得狰狞万分。
我第一个反应是要像以往一样昏倒,但是我倒不下去,因为我抱着我的孩子。
如果我倒了,就会摔坏她。
第二个反应是想撕肝裂胆地叫一声。
但我立即想到,万万叫不得。
我一喊,就会吓坏了我的孩子。
于是我硬是把喷到舌尖的叫,咽了下去。
如果我害怕,把虫子丢在地上,女儿一定从此种下了虫可怕的印象。
在她的眼中,妈妈是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如果有什么东西把妈妈吓成了这个样子,那这东西一定是极其可怕的。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长大以后第一次把一只活的虫子,捏在手心,翻过来掉过去地观赏着那虫子,还假装很开心地咧着嘴,因为女儿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呢。
那一刻,真比百年还难熬。
女儿清澈无瑕的目光笼罩着我,我不能有丝毫的退缩,我不能把我病态的恐惧传给她……
不知过了多久,我把虫子轻轻地放在了地上,我对女儿说,这是虫子。
虫子没什么可怕的。
有的虫子有毒,你别用手去摸。
不过,大多数虫子是可以摸的……
那只虫子,就在地上慢慢地爬远了。
女儿还对它扬扬小手,说“拜……”。
我抱起女儿,半天一步都没有走动。
衣服早已被粘粘的汗浸湿。
女友说完,好久好久,厨房里寂静无声。
我说,原来你的药,就是你的女儿给你的啊。
女友纠正道,我的药,是我给我自己的,那就是对女儿的爱。
毕淑敏最好的散文:
汗血马尾 我是一个忧郁的女孩。
美丽的女孩很多,但忧郁的不多。
,忧郁是一种比美貌更吸引人的品质。
美貌可以通过化装和美容得到,但忧郁是从血液里逼射出来的。
美貌随着年老就会贬值,忧郁像陈酒一样,时间越长越醇厚。
凭着这份与众不同的忧郁,我赢得了大学班上的才子姜麒的爱恋。
忧郁当然有害处,它像小刀一样刺破我的神经,使我面色苍白身体羸弱。
于是我常常有些小病。
有小病是很幸福的事情,中国古代的美女都是有一点小病的,比如西施,比如林黛玉。
要是她们没有了病,一切美感都要消失。
学校组织志愿者,到临终关怀医院去服务。
我第一个报了名。
听说那里没有一个病人活着出过院,我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忧郁的地方。
我很好奇,而且想让自己的忧郁更上一层楼。
就像高水平的运动员要参加奥运会一样,我的忧郁要经历死亡的洗礼。
许多女同学都没有报名,她们说怕死人。
姜麒说,我知道你也害怕,但是你更善良。
忱愁和善良使你焕发出圣洁的光芒。
我喜欢我的妻子充满对生命的同情。
我心里很高兴这评价,但浮上脸庞的,仍是淡淡的忧愁。
忧愁已成为我的面具,无论什么样的感情,我都用忧郁来表达。
姜麒也报了名。
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同学们到达临终关怀医院。
外表上看起来,它同一般的医院没有多大区别,甚至更安宁。
戴着圆圆白帽子的胖hushi长说:
“同学们,请静一静。
我们这里是人生最后的一站,病人将从这里走向永恒。
他们多是鳏寡孤独的老人,你们要送给他们最后的温暖。
那一瞬,我突然后悔到这里来了。
年轻是一种多么好的状态啊!
我讨厌衰老,衰老是很恐怖很肮脏的事情。
我要老了,我就自杀。
让自己永远保持在青春的魅力当中。
hushi长接着说:
“我先介绍一下病人的情况,同学们自由选择愿意陪伴的病人。
第1病室第1床,方文老先生,70岁,肺癌晚期。
孤身一人,是一位著名的京胡演奏艺术家……”
我立刻说:
“哎,护上长,我就要这位老人了。
姜麒拉拉我说:
“杜鹃,为什么这样性急?
护上还没介绍完呢,你听听别人的情况,再作选择也不迟啊。
也许我们两个会在同一间病房为老人服务。
我不想同姜麒在一间病房,因为我实际上很厌恶病人,我不想让姜麒看到我的失态,这个病人是搞艺术的,也许比别的垂死的人,会有趣一点吧?
hushi长领着我向走廊深处走去,我的皮鞋后跟像颤抖的牙齿敲击地面,嗒嗒作响。
我不好意思地说:
“下一次我穿软底布鞋。
hushi长说:
“这双鞋就很好。
我们这儿和一般的医院不一样,喜欢热闹,越热闹越好,有人间的气息。
护十长推开房门的同时,京胡声停了。
一个70岁的患肺癌的老人,会是什么样呢?
我原来想象,一定瘦弱苍老,脸白如纸,胸腰佝偻。
但听了京胡声,就不敢下太悲观的结论了。
心想他可能病情还轻,还能熬一段时间。
又想,那也许是看他的人为了引他高兴,特地发出的快活之声。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人,一把古旧的京胡倚在床边,老人落叶般地飘浮在白色的被单上面,因为怕冷,斜盖着一角被子。
他比我所有的想像都更加枯萎,但那声音又分明是他发出来的。
看到我们进来,他说:
“啊,hushi长,您好。
今天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声音之大,吓了我一跳。
要不是亲耳听见,真不相信这么干瘪的躯体里,能蕴藏这么响亮的声波。
“方老,您好。
这位是大学生杜鹃,以后她会经常来看望您。
好,你们谈。
一会儿,我来为您作治疗。
”然后走了。
我很拘谨地问了好,小心翼翼地说:
“要我为您做点什么事吗?
他猛地坐起来,用脚摸索着找鞋,下肢软而长地耷拉着,在地上盲目地划着圈。
我很想帮他提鞋,但不知如何下手。
好不容易他把鞋穿好了,端正地坐在床沿上对我说:
“啊,做事?
不用!
我现在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你看,我能自己走路……”
他扶着床栏站了起来,蹒跚着,刚丢开了床头,就赶紧去扶小床头柜的犄角。
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他嘟嚷着说:
“对不起,都怪这个地太滑了。
我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好像一个演员在对观众说话。
“你看,我还能自己喝水。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抖抖索索地掀了盖子,大口地喝着不知何时凉下的茶水,一边喝,一边看着我,看我是不是也在看着他。
当他把盖子放回茶杯上的时候,手抖得非常厉害,盖子就掉到地上了。
我蹲在地上拣盖子的碎片,他不好意思地说:
“我早就想换一个茶杯了。
我很希望摔茶杯这样的事多发生几起,我就有事干,不至于难堪地静默
他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似乎也想打开僵局,就说:
“对了,我还能自己叠被子呢。
”然后不由分说地就站起来叠被子。
医院的被子没头没脑,像一顶囫囵降落伞,叠起来很费劲,方老累得气喘嘘嘘。
我几次想劝说,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便说。
总算叠完了,他倚在被垛上呼呼喘息着说:
“怎么样,我叠得很好吧?
那被子像一个刚揉出的面团,因为水放多了,四周瘫软,松垮垮地叭在床角,叫他再一压,更匍匐的没了形状。
我看着他的动作,想起了姐姐家刚上学的小外甥。
我很可怜他,就说:
“方老,您歇歇吧。
看您叠的这个被子,像个锅盖,一点棱角也没有,多难看。
我来给您重叠吧。
没想到他固执地说:
“不!
我不用。
我叠的就很好了。
依我以往的脾气,我就不理他。
但今天是集体活动,要是别的同学看到了瘫软的被垛,就会说:
杜鹃,你这个志愿者怎么不为病人干事呢?
于是我推推他,示意他靠边,我来给他重叠一遍,没想到他纹丝不动。
我灵巧地闪开他,把被子抖开,飞扬的尘灰呛得他直咳嗽。
我有些内疚,又觉得这完全怪他。
要是他及早躲开,我干得顺手,就不会这么乌烟瘴气了。
重叠后的被子棱角分明,好像兵营的床铺。
我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得意地说:
“您看,现在这被子多挺括。
””
老人没理我。
我不知说什么好,方老似乎感到自己有打破尴尬的责任,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尽量地振作着说:
“杜鹃,你给我唱一段京剧吧。
就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这段,我来为你伴奏。
”说着用手吃力地摸琴。
我赶忙说:
“方老,很抱歉,我不会唱京剧。
流行歌曲还凑合,对您说的那个段子简直门外汉。
方老怀疑地说:
“不会唱京剧?
不能吧?
京剧是我们的国剧,你要真不会就更得学了。
我满怀怜悯地看着他,心想一个人要是热爱他的行当,就会把它当成恒星,以为全世界都是围着它旋转,太可怜。
这个人要是再老了病了,还这样孜孜不倦地说教,就更可怜了。
我想说,不会京剧算什么呀?
有学它的功夫,我还不如背几个外语单词呢!
但我动了侧隐之心,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
就说:
“我们换个题目吧,除了京剧,别的都行。
方老一下子很失望,似乎比我同他争论还让他接受不了。
他喃喃自语说:
“说点别的?
说点什么呢?
”我们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像一老一少的泥人。
我并不觉得太难受,默默地想其它的心事。
他是这里的主人,而我不过是匆匆的过客。
过了一会几,方老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开朗起来,大声说:
“好,说点别的。
杜鹃,你给我讲一个笑话好吗?
我不由得怨自己,这真是烧香引出鬼来了。
讲笑话?
我最不喜欢的事就是讲笑话了。
那纯粹是无聊的人们为了消磨过多的时间,编造出来的庸俗佐料,恰和我的天性水火不容。
我冷冷地说:
“方老,请原谅,我从小就不会讲笑话。
也许不该对一个垂危的老人这样淡漠,但我更尊重自己的意志。
我希望他能就此打住。
他开始剧烈地咳嗽,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咳得这样厉害,青筋暴跳,双眼充血,每一声都像风干了100年的枯柴骤然断裂。
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像电影里的丫环那样给他捶捶背,没想到他突然噤了声,好像被一双无形巨手半空中抓住了咽喉。
我慌得要喊hushi,没想到他又喘过气来了,嘴一张,很光滑地吐出了一块血团。
然后一切风平浪静。
我半张着嘴,很受了惊吓。
方老顾不得拭净嘴角的血丝,微笑着说:
“没什么,好……好了,你不讲,那么,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吧。
我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说:
“您还是休息吧。
没想到他强硬地说:
“不,我愿意给你讲。
听了我的笑话以后,你也许会露出一个笑容。
我没有办法拦他,就说:
“随您的便吧,您愿意讲就讲好了。
”心想就是侯宝林再世,我也不会笑的。
方老自顾自地说起来:
“从前,有一个人要死了,大家都很为他悲哀。
他说:
你们不要这样为我难过,死是一件很快活的事啊。
别人说,你怎么知道的呢?
他说,假如我们到一个陌生地方去旅游,如果那个地方不好,我们就会很快地跑回来。
要是那个地方风景优美,我们就会一直呆下去,是不是呀?
别人说,是这么回事的。
那人就说,那你见过一个人从死亡那边回来了吗?
这说明那一定是个好地方……好地方……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眼泪都甩了出来。
我愣怔地看着他,比他刚才剧咳的时候还要感到恐怖。
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人,他要哭,才是正常的,才会得到人们的同情。
他如果开怀大笑,就有一种魔鬼的气味。
我感到脸上的肌肉像刚出水的活鱼一样惶惑地跳起来。
他笑得歪着嘴说:
“社鹃,你为什么不笑一笑?
这个故事是多么的幽默啊。
你的笑容为什么那样吝啬?
!
你的父母难道没有教给你微笑吗?
他的话激恼了我。
一个人要死了,可以得到人们的同情,但这同情不是无限的。
我决定反驳他。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
“告诉您,我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故事有什么好笑的。
这是哲学上的偷换概念,死亡是一个单向通道,所有走过去的人,都没有可能再回来……”
突然,我顿住了。
对一位濒临死亡的老人说这种话,尽管它事出有因,尽管它正确无误,也还是太残酷了。
我在内心深处打了一个寒战,赶快掩饰地扭转话题“……方老,我帮您加一件衣服吧,我看您很冷的样子……”
他全然没有了朗笑时的气概,像稻草人一样,软弱地垂着头。
“不,我的身上不冷,只是心里冷。
我不是小孩子,要是冷,我自己会加衣服的。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门开了,hushi推着治疗车走进来,说:
“方老,要输液了。
您躺好,千万不要动啊。
老人顺从地躺下,伸出嶙峋的手臂。
上面满布针眼,像是被一种满身钉耙的奇怪兵器所伤。
我不敢再看,把眼睛移向窗外,窗外是一棵槐树,树上缀着银耳环似的白花。
我听到轻微的金属声,然后是hushi说:
“哎呀,对不起,方老,没扎进血管。
让您受痛苦了。
方老好像全然没有知觉,稳稳地说:
“不要紧。
这不是你的技术不高,是我的胳膊有问题。
它已经扎了太多的针,像鞋底子,到处都是窟窿了。
这不怪你。
那个hushi连扎了好几针,当针头在因为淤血而呈紫蓝色的皮下蛇行的时候,我的心像刺猬一样竖起硬刷,可方老仍然带着宁静的微笑,我怀疑是不是他的痛觉神经已经麻痹了……
hushi总算扎进去了。
她对我说要到别的病房去一下,请我帮忙照看输液瓶。
又剩我和孤独的老头了。
单调的输液水滴声响着,好像这屋里还有另一颗心脏在跳动。
方老仰面看着天花板说:
“杜鹃,外面的马路上是不是有很多的人,有很多的车啊?
我并不是成心敷衍他,只是街上的人和车以前有多少,我没注意过。
“还和以前差不多吧。
停了片刻,他又问:
“杜鹃,外面的天气是不是已经很热了?
我看你穿了裙子,可我总觉得一天比一天冷了。
我说:
“快到夏天了,当然是一天比一天热了。
我只是按照我的习惯说话,老人却明显地懊丧。
但他像个不倒翁似的,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又站了起来。
“杜鹃,你听………
除了轻微的水声,房间像坟墓一样宁静。
我轻声说:
“听什么?
……我什么也听不到啊?
他猛地火起来,说:
“你比我年轻多了,怎么会听不到?
”没等我作出反应,他的眼睛又现出神秘的光彩,说:
“你听这输液瓶里药水溅落的声音……这一声是‘上’音,那一声是‘尺’音……仔细听……”
我真的听不出来,单调的水泡破裂声音,这一声同那一声没有区别。
方老对我是彻底灰心了。
我想,这样也好,让我们都安静一会儿吧。
他眯起眼睛,好像睡着了。
我的精神刚松弛,他又出新的提议:
“杜鹃,你能帮我拉一段京胡吗?
我躺在这里,一动也不能动。
真想听听京胡的声音啊。
我很干脆地拒绝了:
“这乐器我可不会拉,我甚至都没仔细。
可人一要死,就先占了三分理。
看在我们还要比他们多活好些年的份上,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的。
”说着还亲切地拍了拍我。
我赌气地说:
“哼,他不愿见我,我还不愿意见他呢!
hushi叹了一口气说:
“他们都是摸了阎王鼻子的人,就原谅了吧。
我不说话。
回学校的路上,姜麒问我怎么面容惨淡。
我说,到这种地方来,心被冻透了,脸色还会好吗?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又到了志愿者到临终关怀医院活动的日子。
姜麒说:
“快走啊,杜鹃。
到医院去。
“我……我不去了。
他吃惊地察看我的颜色,连连问:
“为什么?
怎么了?
“因为……因为我感冒了,头很痛,还打喷嚏,不信,你听……呵欠……真的,这样的身体,不适宜去见那些病危的老头老太太,你说是不是?
不能给他们雪上加霜啊。
所以,我就不去了。
”虽说是早就想好的托词,我还是为欺骗他而不安。
这使我的话结结巴巴,他更相信我病了,不放心地说:
“那我们就先走了。
你可一定好好在家养病啊。
姜麒从医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我。
“杜鹃,你的病好些了没有?
我见他真着急,不忍心,忙说:
“噢,我的病,当然……是好些了。
活动活动,发点汗,就轻多了。
姜麒这才说起医院的事。
“那位1床的老爷爷还挺惦记你的,一个劲地跟我们打听你为什么没来。
我变色道:
“谁打听我?
l床?
就是那个得肺癌的倔老头?
你骗人吧?
我才不信他会惦记我?
”姜腆反问道:
“谁骗你?
他听说你病了,还挺着急的。
你既然。
姜麒很感动,就不再说什么了。
一个星期又飞快地过去了。
星期六下午,我一进临终关怀医院,径直冲开l号病房。
既然方老原谅了我,我就给他唱一段京剧,让他伴奏。
hushi正在整理床铺,头也不抬地说:
“这是谁啊?
把门撞得这么响?
虽说咱这临终关怀医院讲究家庭气氛,可在自个家里也没有这么不管不顾啊。
到底也是个医院,不是自由市场。
我忙说:
“喔……对不起,hushi,我跑得太快了。
hushi扬起脸:
“原来是你啊。
杜鹃。
屋内别无他人,我说:
“咦,hushi,爷爷到哪里去了?
”hushi说:
“哪位爷爷啊?
我想这位hushi怎么这么健忘,就说:
“就是上回住在这张病床上的,得了肺癌,叫我学京胡的爷爷?
hushi顿悟似地说:
“噢,你说的是方老啊。
他去了。
我迟疑着问:
“什么……叫去了?
hushi宽容地笑笑,原谅我的无知。
然后很平静地说:
“去了的意思就是死亡。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hushi,好像她是一个储满了危险品的罐子,然后一字一顿地说:
“您是说……那个会用嘴发出京胡的快乐声音的爷爷……死了?
hushi抖着松软的枕头说:
“是啊是啊,就是昨天的事。
你没看我正在整理床铺,就要来新的病人了。
我一下子爆发了,对她的无动于衷仇视万分。
我激烈地喊起来:
“这不可能!
一个好好地躺在这张床上的人怎么会死?
一个能发那么大脾气的人怎么会死?
一个自己能叠被子能倒水能走路能拉胡琴的人,怎么能死?
死怎么会是这样?
我立刻又对hushi和颜悦色,充满了讨好的神情。
我说:
“hushi,你一定是在逗我,我知道,爷爷一定是搬到别的病房里去了,是不是?
hushi悲天悯人地注视着我说:
“姑娘,我一看你就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你根本就不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书上把死亡写得挺复杂,你们都上当了。
死亡就是这么一件挺简单的事,比这世上的任何事都简单。
昨天那个人还挺好,今天他就永远地不在了,就是这么简明扼要。
对了,方老他没有什么亲人了,临死前写了一封信给你,还有他的胡琴,我这就给你拿来。
我站在我两个星期以前站过的地方,床单和被子依然那样惨白,窗外的槐花依旧在树上开着,像银耳环一样迎风摇曳。
只有床是空的。
胡琴在我的视野出现了。
断了的马尾己被摘去,琴弓仍然挺拔。
在我的视野里还出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
杜鹃,我的孩子。
当你读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那个没有人能回来的地方去了。
你是我生前最后认识的一个人,也是我生前最后一次发了脾气的人。
请原谅我,是疾病把我折磨得失去理智。
孩子,你真的太不爱笑了,也不喜欢音乐。
这是你人生的一个遗憾,我很想能帮助你。
只是我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
我把我的京胡留给你,在天上撒满了月光,空气中充满了青草味的夜晚,我希望你能拉响它,这是一把有200年历史的老琴了,它会告诉你很多很多的东西。
它的担子是用湘妃竹做的,它的琴弦是天然的蚕丝,它的琴弓是奔驰的马尾,它的筒子是灵动的蛇皮……
京胡是自然之子,我们每个人也都是自然之子。
拉起琴吧,那里面有大自然的精灵的呼吸。
我们每个人也要回到大自然中去。
也许有一天,你会在琴声中听到我的声音,听到我对你讲的笑话。
这把古琴值很多的钱,有许多人要买它,我都没有卖。
我把它送给你,是因为你不快乐。
我希望这美妙的自然之声能使你快乐,这是无论多少金钱也买不到的幸福啊!
杜鹃,拉起爷爷留给你的胡琴,笑一笑,我在那个遥远而美丽的地方,听得见你的琴声,听得见你的笑声。
我会和你一齐欢笑的……
纸在我的手中渐渐透明。
被水湿透的纸是透明的。
姜麒走进来,我把纸递给他。
他看了信,又看了京胡。
感叹道:
“这真是一把非常好的琴。
“你也会拉京胡?
他说:
“说不上手法娴熟,但弹打揉滑都会。
“那你来拉琴,我唱一段京戏。
“唱给谁听呢?
“就唱给这张床,这个枕头,窗外的这棵槐树。
还有,就唱给这把琴听……”
古老的京胡声响起来了,汗血马尾的琴弓运行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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