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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诗、绝句定型于初唐(当然个别合律的诗唐以前就出现了),故唐人把这一套诗体叫“近体”,而把旧有各体叫“古体”。
从“永明体”肇始,经过无数诗人的创造而建立起来、完备起来的近体诗,是汉语优点的充分发扬,也是诗歌传统经验的总结和提高。
“四声”虽然是南齐永明时期的沈约等人提出来的,但一字一音而音有平仄,却是方块汉字固有的特点。
因此,早在三千年前的《诗经》中,就往往出现声调和谐的句子,即后人所谓的“律句”。
就第一篇《关雎》看,如“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如果把“窕”换成平声字,则四句诗完全“合律”。
《楚辞》也如此,如《离骚》开头的“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其中的“高阳”、“苗裔”和“皇考”、“伯庸”,正好是平仄相对的四个节,也“合律”。
到了汉魏五言诗,如曹植的“驱马过西京”、王粲的“回首望长安”等完全合律的句子更多,无烦详举。
构成律绝的要素之一“平仄律”,就这样逐渐形成了。
单音节的汉字每一个字都有形有音有义。
就字义说,“天”与“地”,“高”与“下”,“多”与“少”,“贫”与“富”,“红”与“绿”,“男”与“女”,以此类推,每一个字都可以找到一个乃至好多个字与他对偶,更妙的是其平仄也往往是相对的。
构成律诗的另一要素“对偶律”,就这样逐渐形成了。
律绝之所以或为五言、或为七言,是因为五言诗、七言诗的创作已有悠久历史,取得了丰富的成功经验。
经验证明:
五、七言句最适于汉语单音节、双音节的词灵活组合,也最适于体现一句之中平(扬)仄(抑)音节相间的抑扬律。
而且,五、七言句既不局促,又不冗长,因字数有限而迫使作者炼字、炼句、炼意,力求做到“以少总多”,“词约意丰”。
绝句定型为四句,是由于四句诗恰恰可以体现章法上的起承转合,六朝以来的四句小诗已开先河。
律、绝的平仄律不外三个要点:
一、本句之中平仄音节相间;
二、两句(一联)之间平仄音节相对;
三、两联之间平仄音节相粘。
而由四句两联构成的绝句,恰恰体现了这三条规律,从而组合成完整的声律单位。
律诗每首八句,从声律上说,是两首绝句的衔接,前首末句与后首起句“相粘”,从而粘合为一个完整单位;
从章法上说,每首四联,也适于体现起承转合、抑扬顿挫的变化;
首尾两联对偶与否不限,中间两联对偶,体现了骈散结合的优势,视觉上的对仗工丽与听觉上的平仄调谐强化了审美因素;
偶句一般押平声韵(绝句有押仄韵的),首句可押可不押。
总之,五、七言律、绝充分体现了汉语独有的许多优点,兼备多种审美因素,是最精美的诗体。
初唐以来的杰出诗人运用这一套诗体创作了无数声情并茂的佳作,由于篇幅简短,篇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声以及对偶、粘对的规范,一读便能记诵,因而流传最广,影响深远。
近体诗定型,人们都那么作,清代以前,未见有平仄谱之类的书流传。
清初王渔洋著有《律诗定体》(注:
收入《清诗话》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年版。
),分“五言仄起不入韵”、“五言仄起入韵”、“五言平起不入韵”、“五言平起入韵”、“七言平起不入韵”、“七言平起入韵”、“七言仄起不入韵”、“七言仄起入韵”八式,每式选一首最标准的诗,旁边用平、仄、可平可仄几种符号标明,略有文字解说。
我童年学诗,家父就是选出平起、仄起、首句入韵、首句不入韵等式最标准的唐诗让我背诵以代平仄谱的。
近十多年来,讲诗词格律的小册子很多,大都列出最标准的平仄谱,个别可平可仄的则用符号圈出。
关于律绝,也有讲到“拗救”的,但讲得极简略,远远未能概括唐入近体诗的实际情况。
由于主张舍平水韵而按普通话读音押新韵的人越来越多,所以许多诗刊、诗报的主编便不约而同地提出:
“押韵可以放宽,平仄必须从严。
”理由是:
律诗、绝句是严格的格律诗,格律(主要是平仄)必须严守。
因此,品评一首律诗或绝句,不看意境如何,首先从平仄上挑毛病。
某句拗一字,便说此句不合律;
上句拗,下句救,就说两句都不合律。
这种现状,是很不利于律绝创作健康发展的。
“文成法立”,律、绝的所谓“正体”或“定体”,是根据部分有代表性的作品概括出来的,不一定完全符合所有作品。
在诗人们有了共识之后,也往往会突破这种“正体”。
突破“正体”的原因不一而足,就其重要者而言,首先是为了更好地表现内容。
形式是为表现内容服务的,当特定的形式不适于表现特定内容的时候,就必须突破形式,这是人所共知的规律。
平仄“正体”属于形式范畴,为更好地抒情达意而突破平仄“正体”,就出现了所谓“拗”。
其次,老按“正体”作诗,时间既久,就给人以“圆熟”之感,有胆识的诗人往往有意用“拗字”、作“拗句”,创造一种生新峭拔的音调,有助于表现特定的情思。
宋人范xī@①文注意到这一点,他在《对床夜语》中曾以杜甫的诗句为例,中肯地指出:
“五言律诗固要贴妥,然贴妥太过,必流于衰。
苟时能出奇,于第三字下一拗字,则贴妥中隐然有峻直之风。
”(注:
《历代诗话续编》上册,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418页。
)其实,唐人为了避免“贴妥太过而流于衰”,往往不止“下一拗字”,而是一首之中拗数字、数句乃至失对失粘的情况都屡见不鲜。
求变求新,也是诗歌创作的规律。
杜甫曾说“遣词必中律”(注:
《桥陵诗三十韵因呈县内诸官》,见《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35页。
),“文律早周旋”(注:
《哭韦大夫之晋》,见《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993页。
),“诗律群公问”(注:
《承沈八丈东美除膳部员外郎阻雨未遂驰贺奉寄此诗》,见《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11页。
),可见他是最懂“律”的。
又说他“晚节渐于诗律细”(注:
《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见《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602页。
),其晚年所作七律组诗《诸将五首》、《咏怀古迹五首》、特别是《秋兴八首》,格高调谐,垂范百代,的确达到了“诗律细”的极致。
但他同时又突破格律,七言拗律的创作层见叠出,千变万化,至《白帝城最高楼》而攀上了艺术创新的高峰。
由此可以推想,杜甫所说的“诗律”,兼包诗歌创作的艺术规律和我们所说的“格律”,律、绝的“格律”从属于诗歌创作的艺术规律,而不是相反,应是硬道理。
所谓“拗救”,是后人根据唐诗的某些具体诗句概括出来的。
王力先生在《汉语诗律学·
序》中说:
“在没有看见董文涣的《声调四谱图说》以前,我自己就不知道律诗中有所谓拗救(更正确地说,我从前只知有“拗”而不知有“救”)(注:
《汉语诗律学》,上海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第4页。
)。
”其实,早在董文涣之前约二百年,王渔洋在《律诗定体》中于“好风天上至”句下说:
“如‘上’字拗用平,则第三字必用仄救之。
见《清诗话》上册,第113页。
)赵执信《声调谱》(注:
见《清诗话》上册。
)和翟huī@②《声调谱拾遗》(注:
)都主要谈古体诗声调,但也各举五律、七律、七绝的例子讲了“拗救”。
董文涣的《声调四谱图说》(注:
同治三年洪洞董氏刻本。
)五言古诗五卷,七言古诗五卷,五言律诗一卷,七言律诗一卷,仍以论古体诗声调为主;
但五律、七律毕竟各占一卷,选诗较多,讲“拗救”也较详。
王力先生在《汉语诗律学》中用二十二节论近体诗,讲“拗救”占了一节。
他博取前人成果,益以自己的研究心得,对“拗救”举例既多,论述之详也超越前人。
如果说律绝的“正体”是近体诗格律的“正”,那么平仄方面的“拗”对于近体诗的平仄律来说,就是突破,就是“变”。
“拗救”的提出和研究成果无疑是一种贡献,但“拗”而不“救”的情况在《全唐诗》中又随处可见,不胜枚举。
“拗”而不“救”,当然是“变”;
“拗”而相“救”,也同样是“变”。
如果从包罗近五万首诗的《全唐诗》中选取几十个例子说明“拗”,读者会认为那只是个别现象,不能说明问题。
因此,我主要将取例的范围限于沈德潜《唐诗别裁集》中的近体诗。
沈德潜是格调派的首领,如果以重格调为选诗标准之一的《唐诗别裁集》尚不能排除大量突破平仄“正体”的佳作,那就足以说明近体诗格律的“变”是一种值得注意的普遍趋向。
先谈“平平仄平仄”和“仄仄平平仄平仄”。
近体诗的句式两音为一节,句末一音为一节,双音节的第二音为节奏点,决定音节的平仄。
按定式,音节的平仄是相间的,例如五言的“平平仄仄平”、七言的“仄仄平平仄仄平”。
既如此,那么“平平仄平仄”,前两节都成了平节;
“仄仄平平仄平仄”,二、三两节都成了平节,这当然不合律,但这种句式唐人却运用得十分广泛。
1987年新疆青少年出版社出版了《丝绸之路诗词选集》,收了我的几首诗,其中一首七律的尾联本来是“莫谓西陲固贫瘠,要将人巧破天悭”,上句用了“仄仄平平仄平仄”这种句式,“固”与“天悭”照应,两句诗表达了人定胜天的企冀;
而编者认为不合律,改得不成样子。
知正而不知变,此即一例。
《唐诗别裁集》选五律四百多首,含“平平仄平仄”句式的诗就有百余首;
有许多首,一首中出现两次。
而且,出现这种句式的,几乎都是名篇。
例如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中的“无为在歧路”,杨炯《从军行》中的“宁为百夫长”,骆宾王《在狱咏蝉》中的“无人信高洁”,沈quá
n@③期《杂诗》中的“谁能将(去声)旗鼓”,宋之问《登禅定寺阁》中的“开襟坐霄汉”,张说《深渡驿》中的“他乡对摇落”,张九龄《望月怀远》中的“情人怨遥夜”,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中的“寒山转苍翠”、《过香积寺》中的“泉声咽危石”、《送平淡然判官》中的“黄云断春色”、《送杨长史赴果州》中的“褒斜不容@④”、《汉江临泛》中的“襄阳好风日”、《登裴迪秀才小台作》中的“遥知远林际”、《观猎》中的“回看射雕处”,孟浩然《寻天台山》中的“高高翠微里”、《过故人庄》中的“开轩面场圃”、《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中的“还将两行泪”,李白《赠孟浩然》中的“红颜弃轩冕”、《渡荆门送别》中的“仍怜故乡水”、《太原早秋》中的“思归若汾水”,杜甫《房兵曹胡马》中的“骁腾有如此”、《画鹰》中的“何当击凡鸟”、《春宿左省》中的“明朝有封事”、《天末怀李白》中的“凉风起天末”、《不见》中的“匡山读书处”、《登岳阳楼》中的“昔闻洞庭水”,刘长卿《逢郴州使因赠郑协律》中的“相思楚天外”,钱起《送僧归日本》中的“惟怜一灯影”,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州故人》中的“何因不归去”,郎士元《送李将军赴邓州》中的“双旌汉飞将”,白居易《河亭晴望》中的“明朝是重九”,温庭筠《商山早行》中的“因思杜陵梦”,马戴《落日怅望》中的“孤云与归鸟”、《楚江怀古》中的“猿啼洞庭树”,郑谷《乱后忆张乔》中的“伤心绕村路”,杜荀鹤《春宫怨》中的“年年越溪女”等,从初唐至晚唐,不胜例举。
“平平平仄仄”这种句式每首五律中只有两句,而《唐诗别裁集》入选五律两句俱拗为“平平仄平仄”者不下十首,也多是名篇。
如岑参《陕州月城楼送辛判官入奏》第三句为“尊前遇风雨”,第七句为“相思bà
@⑤陵月”;
李白《过崔八丈水亭》第三句为“檐飞宛溪水”,第七句为“闲随白鸥去”;
杜甫《春日忆李白》第三句为“清新庾开府”,第七句为“何时一尊酒”;
《月夜》第三句为“遥怜小儿女”,第七句为“何时倚虚晃”等等。
《唐诗别裁集》入选的七律、七绝,也多有“仄仄平平仄平仄”这种句式。
七律如杜甫《秋兴八首》中的“西望瑶池降王母”、《咏怀古迹五首》中的“庾信平生最萧瑟”、《诸将五首》中的“多少材官守泾渭”,七绝如王维《送沈子福之江东》中的“唯有相思似春色”,王之涣《凉州词》中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李白《越中怀古》中的“宫女如花满春殿”等,略举数例,以见一斑。
对于“拗救”,王力先生《汉语诗律学》的阐释是:
“诗人对于拗句,往往用‘救’。
拗而能‘救’,就不为‘病’。
所谓‘拗救’,就是上面该用平的地方用了仄声,所以在下面该仄的地方用平声,以为抵偿;
如果上面该仄的地方用了平声,下面该平的地方也用仄声以为抵偿。
拗救大约可以分为两类:
1.本句自救,例如在同一个句子里,第一字该平而用仄,则第三字该仄而用平;
2.对句相救,例如出句第三字该平而用仄,则对句第三字该仄而用平。
《汉语诗律学》第91页。
)“抵偿”的说法极通达,但上“拗”下“救”、出句某字“拗”对句同位置的字“救”,则不能概括所有的情况。
例如前面所讲的“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仄”这种句式,按王渔洋、董文涣等人的解释,就是“仄平仄”原该是“平仄仄”,倒数第三字该仄而用平,便将上一个该平的字改为仄以救之,这就成了下拗上救。
其他如王维《晚春》首句“二月湖水清”、孟浩然《临洞庭上张丞相》首句“八月湖水平”这样的句式,本该作“仄仄仄平平”,按董天涣的解释,第四字该平而仄,拗了,于是将第三字本该用仄者改用平声,也是下拗上救。
至于对句拗救不一定都在相同位置的情况,下文将有所涉及。
五律的基本句式是: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七律只须在上面加一个平仄相反的音节(例如在仄仄前加平平),下五字是相同的。
从音律上说,律诗是两首绝句的衔接。
这四种句式的后三字是: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唐人作古体诗为了避免近体诗的音调,特别注意在句尾用“平平平”、“仄仄仄”、“仄平仄”、“平仄平”。
因此,一般认为律、绝句尾出现“平平平”、“仄仄仄”、“仄平仄”、“平仄平”,就是严重的失律。
其实,这四种“三字尾”,仅在《唐诗别裁集》中就不少见。
句尾为“仄平仄”的例子,前面已谈过不少。
现在看看“仄平仄”、“平仄平”在一联诗中同时出现的情况。
先谈五律,后谈七律。
王维《终南别业》中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可谓脍炙人口,但因为是名家名句,一般人就忽略了它是否合律。
出句的平仄定式是“仄仄平平仄”,第一字当然可用平,但第三字该用平而用了仄声的“水”,就是“拗”;
对句的平仄定式是“平平仄仄平”,现在为了“救”出句的“拗”,便把该用仄声字的第三字改用平声的“云”。
于是出句句尾便为“仄平仄”,对句句尾便为“平仄平”。
在“拗救”说出现以前,读者自然认为这两句都不合律。
然而仅在《唐诗别裁集》入选的五律中,例子就很多,这里只举若干名句以概其余:
如王维《登裴迪秀才小台作》“落日鸟边下,郊原人外闲”;
孟浩然《早寒有怀》“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
岑参《送杜佐下第归陆浑别业》“夫子且归去,明时方爱才”;
李白《金陵》“地即帝王宅,山为龙虎盘”;
杜甫《天末怀李白》“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戴叔伦《汝南逢董校书》“对酒惜余景,问程愁乱山”;
张籍《夜到渔家》“行客欲投宿,主人犹未归”;
温庭筠《商山早行》“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许浑《送客归湘楚》“秋色换归鬓,曙光生别心”;
赵嘏《东归道中》“风雨落花夜,山川驱马人”;
杜荀鹤《春宫怨》“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韦庄《延兴门外作》“马足倦游客,鸟声欢酒家”;
张@⑥《登单于台》“白日地中出,黄河天上来”等。
在这些拗救联中,有些对句第一字用了仄声字,如不将应为仄声的第三字改用平声字,则此句犯“孤平”。
因此,对句第三字仄易平,既是句内“救”,又救了出句第三字的“拗”。
在一联诗中兼有“仄平仄”脚和“平仄平”脚的七律,《唐诗别裁集》选了晚唐诗人许浑的《咸阳城东楼》。
其中的颔联“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就用的是这种句式。
他的《登故洛阳城》颔联“水声东去市朝变,山势北来宫殿高”,《隋宫怨》尾联“草生宫阙国无主,玉树后庭花为谁”,也由于善用这种奇峭的句式表现独特的情景而引人注目,被张为收入《诗人主客图》(注:
《历代诗话续编》上册,第100-101页。
)与许浑同时的赵嘏,也以善用这种句式而出名。
他的七律《长安秋望》的颔联“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曾受到杜牧的激赏,“吟味不已,因目嘏为‘赵倚楼’”(注:
王仲镛《唐诗纪事校笺》,巴蜀书社1992年版,第1538页。
由于许浑、赵嘏的这几联诗很出名,一般认为这种句式是他们创始的,其实唐盛时代的王维已有“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的名句。
杜甫运用这种句式尤其频繁,例如《至后》颔联“青袍白马有何意,金谷铜驼非故乡”;
《所思》颈联“可怜怀抱向人尽,欲问平安无使来”;
《九日》颔联“苦遭白发不相放,羞见黄花无数新”;
《将赴成都草堂途中作先寄严郑公五首》之五颈联“侧身天地更怀古,回首风尘甘息机”;
《十二月一日三首》之二颔联“负盐出井此溪女,打鼓发船何郡郎”;
《寄常征君》颔联“楚妃堂上色殊众,海鹤阶前鸣向人”;
《赤甲》颈联“荆州郑薛寄诗近,蜀客郄岑非我邻”;
《江雨有怀郑典设》颈联“宠光蕙叶与多碧,点注桃花舒小红”;
《滟yù
@⑦》颔联“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
《七月一日题终明府水楼二首》之二颈联“可怜宾客尽倾盖,何处老翁来赋诗”;
《简吴郎司法》颔联“古堂本买藉疏豁,借汝迁居停宴游”;
《覃山人隐居》颔联“征君已去独松菊,哀壑无光留户庭”等都见于晚年作品,也许正是“诗律细”的一种体现。
在“拗救”说出现以前,这一种句式的佳联都被认为“拗”,也就是不合律。
请看宋人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中的一段:
《禁脔》云:
“鲁直换字对句法,如‘只今满坐且尊酒,后夜此堂空月明”;
‘清谈落笔一万字,白眼举觞三百杯’;
‘田中谁问不纳履,坐上适来何处蝇’;
‘秋千门巷火新改,桑柘田园春向分’;
‘忽乘舟去值花雨,寄得书来应麦秋’。
其法于当下平字处以仄字易之,欲其气挺然不群。
前此未有人作此体,独鲁直变之。
”苕溪渔隐曰:
“此体本出于老杜,如‘宠光蕙叶与多碧,点注桃花舒小红’;
‘一双白鱼不受钓,三寸黄柑犹自青’;
‘外江三峡且相接,斗酒新诗终日疏’;
‘负盐出井此溪女,打鼓发船何郡郎’;
‘沙上草阁柳新暗,城边野池莲欲红’。
似此体甚多,聊举此数联,非鲁直变之也。
余尝效此体作一联云:
‘天连风色共高远,秋与物华俱老成。
’今俗谓之拗句者是也。
《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
杜甫卷》,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585页。
《禁脔》所举黄鲁直(山谷)五联,一、四、五联皆是这种句式,二、三两联对句合,出句不合。
胡仔所举杜甫五联,一、三、四、五联皆合,第二联对句合,出句不合。
他自己作的一联全合,但他明确地说:
“今俗谓之拗句者是也。
”
江西诗派奉杜甫为“一祖”,胡仔认为山谷“此体本出于老杜”,确切无疑。
山谷不仅学老杜的这种“拗句”,而且更多地学老杜的拗律。
据统计,老杜七律一百五十九首,拗体二十八首;
山谷七律三百十一首,拗体多达一百五十三首,竟占总数之半。
他这样用力于拗句拗体,是有独特的艺术理念的,那就是:
在格调上力避圆熟,追求峭拔脱俗的独特风格。
五律、五绝“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和七律、七绝“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这种定式,如果五言出句第三字、七言出句第五字“拗”,就出现了三仄脚“仄仄仄”;
如果对句同位置的字“救”,就出现了三平脚“平平平”。
拗而不救、即句尾为“仄仄仄”的情况极普遍,现从《唐诗别裁集》部分名篇中举一小部分例句。
五律如李隆基《送贺知章》中的“寰中得秘要”,王绩《野望》中的“东皋薄墓望”,苏味道《正月十五夜》中的“金吾不禁夜”,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中的“云霞出海曙”,沈quá
n@③期《送金城公主适西番应制》中的“银河属紫阁”,崔shí
@⑧《折杨柳》中的“年华妾自惜”,张说《和魏仆射还乡》中的“秋风树不静”,张九龄《湖口望庐山瀑布水》中的“奔流下杂树”,崔颢《送单于悲都护赴西河》中的“单于莫近塞”,王维《送梓州李使君》中的“山中一夜雨”、《送丘为落第归江东》中的“怜君不得意”、《被出济州》中的“微官易得罪”、《使至塞上》中的“征蓬出汉塞”,孟浩然《晚春》中的“林花扫更落”、《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中的“风鸣两岸叶”,常建《破山寺后禅院》中的“清晨入古寺”,贾至《南州有赠》中的“停杯试北望”,岑参《虢州送天平何丞入京市马》中的“知君市骏马”,王湾《次北固山下》中的“潮平两岸失”,李白《太原早秋》中的“霜威出塞早”、《送鞠十少府》中的“碧云敛海色”,杜甫《春宿左省》中的“星临万户动”、《捣衣》中的“亦知戍不返”、《送远》中的“亲朋尽一哭”、《野望》中的“清秋望不极”、《泊岳阳城下》中的“图南未可料”,刘长卿《余干旅舍》中的“孤城向水闭”、《碧涧别墅喜皇甫侍御相访》中的“荒村带晚照”、《送侯侍御赴黔中充判官》中的“猿啼万里客”,钱起《送征雁》中的“秋空万里静”,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州故人》中的“浮云一别后”,李商隐《落花》中的“断肠未忍扫”,杜荀鹤《春宫怨》中的“承恩不在貌”等。
五绝如卢照邻《曲池荷》中的“浮香绕曲岸”,崔曙《长干曲》中的“停舟暂借问”,王维《息夫人》中的“看花满眼泪”,李白《独坐敬亭山》中的“相看两不厌”,杜甫《归雁》中的“春来万里客”、《八阵图》中的“江流石不转”等。
七律如沈quá
n@③期《古意》中的“谁为含愁独不见”,王维《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中的“朝罢须裁五色诏”,杜甫《送韩十四江东觐省》中的“此别应须各努力”、《咏怀古迹》中的“怅望千秋一洒泪”,元稹《遣悲怀》中的“今日俸钱过十万”等。
七绝如张说《送梁六至洞庭山》中的“闻道神仙不可接”,张籍《秋思》中的“复恐匆匆说不尽”等。
比较而言,由“仄仄平平平仄仄”这种定式拗第五字而形成的三仄脚,出现的频率较小;
而由“平平平仄仄”拗第三字而出现的三仄脚,则出现的频率极高,似乎唐人根本不以为病,所以一般也不“救”。
这种三仄脚如果“救”,对句就出现了三平脚。
出句句尾仄仄仄,对句句尾平平平,给人的感觉不是“救”好了,而是显得更“拗”了。
因此,有时在一联诗中不得已用了三平脚,而出句则仍用正式。
例如李白《越中怀古》中的“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唯有鹧鸪飞”;
杜甫《崔氏东山草堂》“爱汝玉山草堂静,高秋爽气相鲜新”等。
当然,出句句尾仄仄仄、对句句尾平平平的例子还是有的,如王维《酌酒与裴迪》中的“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
李白《听蜀僧jù
n@⑨弹琴》中的“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杜甫《北风》中的“十年杀气尽,六合人烟稀”,《秦州杂诗二十首》之十一中的“萧萧古塞冷,漠漠秋云低”,《题省中壁》中的“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暮归》中的“客子入门月皎皎,谁家捣练风凄凄”;
韦应物《简卢陟》中的“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韩愈《城南联句》中的“琉璃剪木叶,翡翠开园英”、“遥岑出寸碧,远目增双明”等,比较罕见。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这种定式的变化颇多,前面讲出句句尾为“仄平仄”、对句句尾为“平仄平”时已经举例说明了一种情况,现在再谈其他变化。
出句如果拗第四字,变成“仄仄平仄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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