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宝顶 作者但及Word格式文档下载.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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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声音去找溪流。
溪,就在不远处,白水欢腾。
蹲下来,捋起水,往脸上泼,结果惊得跳起来。
水,像是冰一样刺痛她的脸。
“过一会,在客厅开碰头会。
”尤大站在窗口对她喊。
夕阳拖着余力,正在缓缓西落,照在他泛青的脸上。
她的心一动,想,尤大还是充满了异性的魅力。
尤大是专业领队,带过很多队。
大家都说他严。
她爬过三清山,探过楠溪江,好歹也算个驴友,但这回不同,这次是登雪宝顶。
换在几个月前,她想都不敢想。
雪山太远,有点遥不可及,但现在她恰恰站在了它的脚下。
此刻,能看到雪山的清冷、庄严和高大。
一抬头,余晖正落在雪宝顶上,深红的一大片,像是正在涂一层浓浓的颜料。
周围都暗黑了,唯有这片红,覆盖着,那么夺目,又那么不可思议。
她看着呆了,这是从未见过的景致。
包着头巾的少顷正举着相机在拍,嘴里在不停地嗷叫。
听到叫声,大伙都从房里奔出来,连尤大也站到一个高坡上,举起大炮相机。
她没有回屋取相机,没有,风景于她而言没有价值。
此刻,她依然没有激动,内心还是像潭死水。
当其他人看到日照金山激动得跳跃时,她的后背却在泛起寒意,好像冰水正沿着她的脊梁一直往下走,弥漫整个背部。
这算什么呢?
不就是几缕死板的红光吗?
值得如此亢奋吗?
……风从村庄的角落里挤着跑出来,扑上来,罩住她的身子,牛粪和干草的味道,若隐若现,不时撩动她的鼻息。
那些叠起来的牛粪,像一道道小城墙,黑压压地盘旋着每家每户门口。
回到房间,关上了门,被冷水浸润过的脸,有点紧绷。
窗外不时传来同伴的声音:
“太漂亮了!
真是太漂亮了!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听着听着,她忍不住冷笑几声。
当落日最终躲进黑幕,四处阴沉泛起时,她听到了尤大的敲门声。
他在通知开会。
来到客栈大厅,大伙都已坐好,在低头欣赏各自相机里的照片。
女主人在厨房炒菜,一股带着辣香的油腻味在鼻孔前游走。
大厅很低,四周像坑一样圈围起来,座位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毛垫子。
桌子油亮,光线落在上面,形成暗影。
她进来时,有人摁亮了电灯。
电灯不够亮,一阵强,一阵弱。
说是自发的电。
“吃饭前,我们商量一下明天的事,这事很重要,大家都要好好听。
”尤大喝了一口矿泉水说。
谁也没吭声,炒菜声夹着香味从里间飘荡而出,还有剁肉的声响。
“登雪山,和其他的驴行不一样,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这是有危险的,有很大的危险,所以我们不能大意,一点大意的心都不能起。
”尤大站在中间,目光四巡,神态甚至有点压抑。
他的目光硬硬的,她能感到那光泽上的道道棱角。
“既然我们来了,就要齐心协力,不能一个人单干,一定要服从指挥,这里不能容许有一丁点的散漫。
”登雪山有危险,这一点她是清楚的。
她是想过的,甚至可以说是反反复复想过。
现在她能站在雪山脚下,就是选择的结果。
她不会后悔,一个月前她就跟尤大说了,她要来,必须来。
这里面有她的坚韧,也有她的任性。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下,愣了愣,是立群。
手机响着,流行乐做成的铃声把屋里的气氛搅乱了。
她没接,让铃声一折腾,她的心有些乱。
这会儿打来是什么意思?
是道歉吗?
还是继续狡辩?
她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不想与他说什么,甚至不想听到有关他的任何事。
尤大瞪了一眼,想对她说什么,但没说出口,最后继续在他的话题上作延伸。
“雪宝顶海拔5588米,听起来不高,但这山有难度,容易发生事故,我上去过两次,每次都遇到不同的情况。
”尤大手指着雪山方向说。
手机还在响,她摁掉了。
只过了十几秒钟,手机又响起。
依然是立群,像牛皮糖一样不依不饶。
她又掐了。
掐后又响,响后又掐。
尤大停在那里,不满写满了他整张脸。
“嫣子,你能不能安心地听一听?
要冲顶,就必须服从指挥,像你这样松松垮垮迟早是要出事的。
”话很僵硬,也很无礼,令气氛紧张。
大家瞬时全把目光汇拢,像箭一样,射了过来。
她难堪极了,脸也顷刻间红了,红得像要烧起来。
她“呼”地站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讲话怎么这么鲁莽?
你知道鲁莽就是粗鲁,就是无知。
”她涨红着脸,语言像浪花一样撞击着。
她愤怒了。
原本是冲着立群的,现在却转向了尤大。
其实,尤大是替死鬼,应该恼怒的是立群,但在刹那间被这个尤大替代了。
她把对立群的恼怒都发泄到了尤大身上。
说完,站起来,腿还碰倒了凳子,一阵撞击声后留给大家的是她走出去的背影。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她僵直的背影令空气窒息,更令大家鸦雀无声。
回到房间,门的撞击声回荡在走廊。
她一头倒在床上。
窗外,似乎黑布蒙面,一团阴郁,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一台拖拉机的轮廓隐约可见。
风贴着过道,从那隙开的门缝里钻进来,把窗帘的一角翻起,啪的一下,又啪的一下,无精打采地拍打着窗框子。
我为什么会到这个鬼地方啊?
是不是疯了呢?
……她相信,自己是冲动的结果。
她无力面对现实,要逃避现实,所以就选择了这一次的行动。
这一点,她是清楚的,但别人并不清楚,包括尤大。
但她不能告诉尤大,这只能是自己的一个秘密。
这时,短信声又响了。
窗外的灰黑更重了,似雾般在游动。
她挣扎着,吃力地从床上坐起,一脸迷茫。
短信还是立群发的,显示出这么一行冰凉的句子:
梅婷还在医院抢救。
2 灯泡不亮,外面蒙了一层污垢,光线像个老人一样软弱无力,忽明忽暗。
门,被擂响了,大力士推了进来。
大力士实际上是小个子,一副文弱样,不知为什么会取这么个吓唬人的网名。
他的冲锋衣敞开着。
“喂,吃饭了。
”大力士压低了声说。
“不去。
”她回绝了,态度坚决。
“何必呢?
饭总要吃的。
人是铁,饭是钢嘛。
” “去去去,不要烦我,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 大力士灰溜溜地,讨了个没趣,走了。
他一走,她把门的保险按上,又把电灯拉灭,自己就像沉入到了幽黑的海底。
头隐隐有些胀,还伴有恶心。
努力摇了摇头,竟然听到了嗡嗡的回声,像是一个闭塞的山谷发出的。
会不会是高原反应?
纳米村已经超过三千米了,是有这种可能的。
她有些担心,又有些不顾。
痛吧,痛吧,痛又能怎么样呢?
刚才的短信让她爱恨交织。
其实,她内心是有些幸灾乐祸的,甚至,还巴不得梅婷出事。
这是她的心里话,不说出来,但绝对有这么一层。
看,咎由自取吧,这是自作自受,她在心里这样恶狠狠地说。
梅婷是什么人?
现在是她的敌人。
正是这个女人,把她的生活搅乱了,搅碎了,她要把这个女人从生活中放逐出去,希望她出事,出大事。
这是上帝在帮她,在惩罚这个女人。
但在这背后,她又觉得躲藏着不安,甚至是恐慌。
万一死了呢?
如果梅婷真死了怎么办?
黑暗中,同伴们遥远的声音清晰可辨,铿锵有力。
一轮又一轮,从前院传出,冲击她的耳膜。
要呕出来的感觉更强烈了,她难受,越来越难受了。
于是,从床上起来,推开窗,半靠着。
空蒙的大地是陌生的,灰黑的雾霭,一团又一团地扭结着,远处的雪山只能靠想象去辨别了。
那里似有似无,但她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存在挡在那里,这种存在令她不安。
她不像队里其他人,对雪山充满向往,看到雪山会发狂。
她没有,她到这里是为了报复,报复立群,更多的是报复自己。
然而现在,在这么个夜晚,那种不安开始像雨水一样蔓延开来,令她的不适更为强烈。
作出这个决定是在一个月前。
由于没有一丁点的准备,当那事情发生时,她完全不知所措。
记得那天,她开车跑到市中心南湖,对着广阔的湖面一语未发。
她一次次往湖中心扔石块,激起的水花甚至沾到了自己,弄湿了衣裳。
她脑子迟钝,反应木讷,像幽灵一样在湖边转悠。
有一刻,她还对着湖面扔石块,扑通一声,又扑通一声,掀起浪花一片片,连鸟儿也没有从树枝上飞离撤走。
立群撕碎了她的心,他让她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残酷。
在这之前,她无条件相信他。
在她心中,他曾经很不凡,然而,那一刻,他却成了小偷、无赖和谎言制造者,形象就像玻璃那样裂了,碎了。
还有梅婷,这个令她无法释怀的女人。
她们曾经是那样的亲密,一起游玩,一起分享秘密。
她一直叫她梅姐梅姐,那些日子,她真的把她当成亲姐姐一样。
现在,她逃离了,逃到了纳米村。
不是逃离,是什么呢?
她要切断这一层层缠住身躯的蛛网,然而这网是那样的稠密,怎么切也切不断。
蛛网又会自动地绕上来,一圈又一圈。
歌声飘来了。
是这批人在唱歌。
驴友们总会发疯,每到一个地方,会疯癫,会张狂。
有人在敲锅盖,叮叮当当。
嘶哑的嗓音颤抖着,击穿这沉沉暮色。
流水还在耳边喧哗,不知疲态地流着,哗哗,又哗哗。
门又被敲响了,这回更重,好像是握着空拳在敲。
她不想起来,用手塞住耳朵,但敲门声没有退去。
“嫣子开门,嫣子快开门。
”最后,她扭不过。
当门打开时,两个男人像潮水一样涌入,二话没说,架起她就走。
“走,吃饭去,吃饭去。
”她扭动着,可终究挣不脱。
心想,肯定是尤大派来的。
果然,他们都在,在暗淡、低矮的客厅。
不过,没见尤大。
他们说尤大见向导去了。
桌上散乱地堆着几盆菜,有牛肉,有鸡块,有蔬菜,还有酥油茶。
一股藏香从屋里的角落升起来,浓得刺鼻。
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唐卡,佛像、仙鹤和雪山鼓鼓地塞满整个画面。
绿豆举起一根牛骨头,颤悠悠地递到她面前,很有浪漫的拍马屁情调。
戴着眼镜的少顷,正在给她的碗里倒酒。
“青稞酒,到了高原一定要尝尝青稞酒,这是必须的。
” 她呆坐着,神情像受了惊吓,此刻正犹豫,要不要喝。
四个人的目光都粘着她,像是把她当成了女神。
灯光像太阳雨,洒洒停停,明暗不定,她身上涌起一阵阵的冷,仿佛这会儿正站在室外的冷风里。
当一股悲情涌上来的时候,她拿起了酒杯。
她想到了不知是死是活的梅婷。
她不想她死,心里还在祈愿,别死,别死,别死,就算你是我的敌人,我也不想让你死。
舌尖柔柔地触到了杯里的酒。
那酒,就顺着舌尖舌中舌根一点点起来,然后包围住了她的整个口腔。
于是,她性子一猛,喝了一大口,四条汉子一齐殷勤地鼓起掌来。
“好,好,好。
”他们叫着。
草根一族站了起来。
“妹子,好样的。
” “喂,你们怎么不喝?
”她又倒了酒,举起杯,对着那几个男人一个个敬过去。
每个人一小杯,她连喝四杯。
“女人豪杰啊!
”草根一族拍着桌子,一声叹息。
“有烟吗?
我要抽烟。
”于是,就有烟递了上来,塞进了她的嘴里。
火也起来了,有人忙着给她点烟。
一缕青烟从鼻孔里游出来,她看着四张脸,四张脸都惊愕不已。
大力士用筷子敲打着瓷碗,他们又开始唱歌。
她却开始咳嗽,咳得眼泪往外飞。
她不知道烟是什么滋味,但现在就想抽,不停地抽。
不仅如此,她还要喝酒。
头还在胀,她不管。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像君主一样俯视众生,她的面前是一盘盘菜和一个个头颅。
这些人,除了尤大,以前都不熟悉。
她不需要认识,有时,她觉得陌生更好相处。
他们摇头晃脑,在唱《天路》。
她也唱。
其实,大家都跑调了,那高音只冲了三分之一,就急转直下,但谁也没停下来,依然唱得欢畅。
唱的时候,那个小男孩躲在门后偷窥他们,那双眼睛里满是好奇。
溪水听不见了,歌声好像要把屋子拱起来了。
此时,客栈的主人出现了,很黝黑的藏族汉子,一串很粗的珠子贴在胸前。
“这个天危险,好像变了。
”他这样一说,大家一下子静了,然后就像受判决一样,有些泄气。
出发前,他们一直在祈求天气,还特意一起去庙里烧了香。
现在,都呼啦啦地挤到窗口,看窗外。
天色阴郁,浓得化不开,风也阴沉了,地上的灰尘和土渣都跟着跑得欢,大家顿时收住了笑意。
风又直,又冷,窗子砰砰作响。
少顷把窗子关上,还把冲锋衣裹了裹。
就在这时,一个影子闯了进来,同时带进的还有一股杀气。
“谁让你们喝酒的?
”那声音大得吓人。
3 尤大回来,就发了一通脾气。
“谁提出喝酒的?
到底是谁提出来的?
”他的手指横着,指向每个人。
他的脸成了绯红,一副不饶人的样子。
大家一声不吭。
嫣子也低着头,只当没听见。
“明天就要登山,你们却在这里喝酒,是玩命啊。
登山可不是游戏,是需要认真对待的,是有危险的。
危险,你们懂吗?
你们以为就爬一座小山包?
这是对自己不负责,对大家都不负责。
” 她用肘撑着脑袋。
头又痛了,像裂开来一般,身子飘得厉害。
看出去,尤大有多个影子,重叠着,分开着。
她睁开一只眼,努力地瞄着他,让他沉稳下来。
刚才尤大说是一场游戏,她觉得说到了心坎上。
她就是抱着游戏的心态来的。
就是,就是来游戏的。
她原本就是这样想的,现在也是这样想的。
一个月前,她去路游俱乐部找尤大。
尤大正带着少顷、大力士在挥汗训练,男性的荷尔蒙在她面前隐约可辨。
当她告诉尤大也想去登山时,他一脸惊愕,同时一口拒绝。
“不行,这怎么可能?
你不可能跟我们去的。
”训练房沉闷,压抑,男人们的目光在她不留意的时候压迫过来。
听完尤大的话,她猛吸了几口气,一屁股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她决心熬,熬到他答应为止。
他们在训练器械,关节格格作响,还有深呼吸时,浓烈的男性汗味几乎把她熏倒。
当他们到河边的绿道上跑步时,她也跟去了。
她贴着尤大跑,坚定地说,她要去,不去不行,不去就闹!
不去决不会罢休!
几天后,尤大答应了。
他受不了了,也可能是受了感动,这颗心柔软、炽热又坚定,令他拒绝不了。
“我只好破例了,全力助你登上雪宝顶。
”他当时就是这样说的。
现在,尤大火冒三丈。
客栈主人站在门口,不知是进还是退。
那个消失的小男孩又出现了,他就躲在主人的屁股后面,露出半个小脸。
“如果,你们认为是在来玩的,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现在就给我回去。
我们登山,不需要这样的人。
登山,需要勇气,更需要战胜自己。
” 这时,嫣子站了起来。
她站不稳,有些摇晃。
“说得好,说得太对了。
”然后,她一个人鼓起掌来。
“你们怎么不鼓掌,领队的话句句是真理。
”她把目光扫向每一个人,但每个人神情不一,没人跟她鼓掌。
“她醉了。
”草根一族过来扶住她。
她就势倒了下来,靠进了他怀里。
她有意地靠得紧些。
“送她回房去。
”尤大带着命令的口气说。
“不,不要,我要你送我回房去。
”嫣子面朝尤大,坚定不移地说。
顿时,尤大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嫣子推开草根一族,像一只掐了头的苍蝇一样,朝着尤大扑去。
当嫣子靠住尤大时,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就像挨近了火苗一样,有点心畏。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插话。
窗外,风更大了,院子里有东西吹翻了,一阵乒乓作响声后,又只剩下风声。
最后,尤大在犹豫中还是扶她回房。
房间在后院,要穿过空地。
风很烈,吹在脸上,有些生痛,但她觉得舒服。
现在她浑身燥热。
走了一半,突然挣开,蹲下身来,尤大吃了一惊。
原来她吐了。
一个接一个地打着恶心,胃里的东西遍地开花。
回到房间,尤大把她放倒在床上。
她的目光像涂了胶水,没有离开尤大。
“对不起,领队,我真的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
对不起,太对不起了。
”尤大想说什么,叹了口气,没说。
他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点了根烟,烟气从鼻孔里袅袅而出。
“我知道我给你添麻烦了,可我心里烦,我烦啊。
”她说。
“为什么烦呢?
能说说吗?
” 她摇摇头。
“让悲伤一直停在心中,让悲伤就埋在雪山吧。
” 尤大叹着气,沉默着。
“看来,我答应你来是个错误,我不该同意的,怪我太软弱。
你是不适合来登山的。
”他把烟抽完,用脚底拧了拧,狠狠地踩灭。
“我当时就应该坚决些。
” 他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过来。
她的头靠在枕头上,手臂无力下垂,满脸忧伤。
然而这仅仅持续了一小会,他的话反倒是刺激了她,挑动了她。
她觉得内心有一股台风在形成,在一点点膨胀开来。
“你不要小看女人,女人的耐力是远远超过男人的。
真的,你现在是小看我了。
”她伸出手指,笔直地指着他。
那手指就像钢针一样坚挺。
“希望是如此。
”说完,他就朝房外走去。
“尤大。
”她叫了他一声。
这一声叫得温柔,跟她平时的声音完全不同。
他停住了。
“领队,你再过来一下行吗?
” 她的声音变了,变微弱了,却有一种软绵绵的磁力。
他呆立门口,看着黑的过道,想了想,又往回走。
他走动时,地上的木地板在嘎嘎地响。
他看到她眼中的光。
“领队,我冷,你能抱抱我吗?
” 他的脚步不安地停了下来,还来回地拖拉了几下。
此刻,他满脸通红,也满脸茫然。
他肯定被她这句话给撼住了,站着那,一动不动。
然后,又转过身去。
他的背影孤独又凝重,就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一下子,四周很静,连前院的喧闹声也消失了。
她期待这个背影再次转过来,用一种热切的眼神来迎接她,同时还期待一种更大的不确定发生。
僵持了半分钟,那背影动了,他朝外走去。
“你休息吧。
”他冷冷地抛出这么一句话来,连头也不回。
“真不像个男人!
”她冷冷地抛出这么一句话来。
4 温度降得奇快。
她缩在睡袋里。
闭上眼,还是梅婷梅婷梅婷。
立群很少出现,最多的还是梅婷。
她和梅婷合用过一个睡袋,双人睡袋。
那是在楠溪江边,她们枕着江水而眠。
楠溪江清澈、宁静。
她们那时热衷于户外运动,背着大背包,翻山,越野。
有时,就搂着一起睡,像情人一样。
梅婷的皮肤光滑,摸上去手感很好,有弹性,还带着一种清香。
现在,她仿佛还能闻到那种熟悉的味。
她想打电话问问立群,但这个愚蠢至极的想法,终究不可能实行。
她不可能给立群电话,不可能,绝不可能。
黑夜加重了她的害怕,她怕梅婷死。
梅婷的肚子里已经有小孩了,如果她死了,就是两条人命。
她们死了,那么她就是直接的推手,这是她无法面对的。
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她,一个弱女子,此刻正被那座雪宝顶压着,喘不过气来。
立群发了两条短信后,沉默了,再也没了梅婷的音讯。
她倒是期望他还能发来,及时告诉她有关梅婷的情况。
她还是想听的,她表面抗拒,内心还在期望。
外面生生地静了下来,奇怪,连风声好似也没了。
这种安静是城市里没有的,静得令人生畏。
为什么要割腕呢?
有这必要吗?
如果真的要割的话,不应该是她呀,应该是自己呀?
嫣子这样胡思乱想着。
许多年前,第一次去梅婷那家“嘉兴鲜花圃”的情形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好天,阳光明媚,空气洁净。
梅婷从里面走出来,款款身影,充满线条和气质。
她想,当一个女人和花卉联系到一起时,是存在魔力的。
她第一次认识梅婷时,就感受到了这种魔力。
她就站在面前,看梅婷插花。
剪刀在嚓嚓地响,修剪着枝条和叶子。
就像变魔术一样,一会儿功夫,一盆赏心悦目的扦插盆景就在面前诞生了。
她被面前这双神奇的手折服了,怎么能插出这么好看的花来呢?
那天,梅婷身着自己设计的衣服。
那是一件毛衣,粗线条,却别致,穿在她身上韵味就荡漾了出来。
还有一条小围巾,上面有古怪的现代图案。
这些图案,在嫣子眼里,怎么也不会与美沾边,可围在梅婷的脖子上却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味道。
梅婷的工作室是间玻璃房,被花卉包围,她就像坐在花海里。
现在,那花海就在眼前涌动,浓烈得糊了眼…… 隔壁房间有响声。
是他们在说话。
还有尤大的声音。
尤大在说,下雪了,天下雪了。
她想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于是就钻出睡袋,跑到窗前。
一看,真的看到了片片雪花,借着雪山的亮光,她看到雪在空中旋转,无声地飞舞着。
怎么会下雪了呢?
她想不通。
这时,她看到绿豆跑到了野外,踏出一串摇晃不定的脚印,在喊是雪,真的下雪了。
雪花飘飘荡荡,懒散地圈住了他。
“那明天怎么登山呢?
”少顷在隔壁叫,然后是大伙的叹气声。
有人唱歌了:
“下雪了,天晴了,天晴就要戴草帽……” 钻回睡袋,一点睡意也没了。
梅婷也没消息,或许已经死了。
死了才是解脱,她不用内疚,轮不到她内疚,要内疚应该是那个人。
她只是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与立群,与梅婷都处得不错,却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不认为自己是受害者,不,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觉得荒唐,现在她比他们都要大气,没有谴责他们。
她放他们一条生路,如果他们觉得合适,她会成全他们。
她的确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她就是她。
她不是他们。
睡不着,就干脆起来了。
摸黑穿上冲锋衣,然后站在房间中央那块沉闷的黑暗里。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冲动,想到雪地里去走一走,这个念头强烈得吓人。
拉开门,一阵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直钻心肺。
四边静谧,雪也无声,同伴们重新睡了。
前方是房,还有草垛的轮廓,她还听到了牛的叫声。
雪让光线变得清柔又模糊,她看到自己走在雪地里的脚印。
雪塞满了四周,风起,云涌,尽情舞成一团。
她把冲锋衣的帽子翻了起来,脚步在咔嚓作响。
尽管只有薄薄的一层雪,但那摩擦声清脆得像在吃水果。
她把头灯打开,那束光冲破雪的阻拦,明亮地扫开了一道路,指引着向前走。
雪吸收了光,又反射着光,那份亮格外耀眼。
她混沌一片,不辨方向,不辨目标。
雪刮擦着脸,一下,又一下,只一会儿就把眼给弄湿了,也弄糊了。
站在大地中央,被雪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她觉得自己渺小。
继续走,一边的脸麻木了,一摸,雪像冰粒子一样贴在脸上。
她边走,边抹,她的手有点冻僵了,麻木,甚至有些痛。
但她不管,只顾向前,没有方向,没有目标。
后来,她站住了,彻骨的寒意从裤管里袭来。
事实上,她现在就想变成雪的一部分,躺在大地,与大地一体。
她要像飞雪一样,杂乱又严肃地扑向大地,消失在大地。
走出一段路后,她哭了。
哭声融入到雪地里。
她把头灯关了,一下子,眼前全黑了,她任风雪侵袭自己。
不仅如此,她还卧倒在了雪地上,摊开四肢。
雪被压迫得吱吱作响,凉凉的潮气从背后阵阵袭来。
她打着滚。
肆无忌惮,毫无廉耻心。
她觉得需要这样,太需要这样了。
5 飞雪在天亮时戛然而止。
室外纯净。
远望,那些白竟有些虚假。
面对一片茫茫白色,大家在争论要不要向大本营进发。
这时,太阳从地平线上弹跳而出,光照万物,炊烟四起,牛羊长咩,炫目的光线暖暖地罩住了纳米村。
溪流披了一层晶莹的冰,但底下依然有流水,水声低婉又绵长,贴在地皮在缓缓地淌。
现在,她又陷入了不知所措。
半夜,在雪地里滚了几圈后,她对爬雪宝顶的热情骤降了。
她泄气了,没劲了,一切在忽然间变得那么的无聊!
“尽管下了雪,但天气不错,这样的天不影响我们的行程,今天继续前行,朝一号大本营进发。
”早餐时,尤大在油腻发亮的桌子旁对大家这样宣布。
她没胃口,手里的茶叶蛋翻来又翻去,茶水渗出来,手心里都是水。
“纳米村这里海拔3100米,大本营是4300米,正常情况下是走路五个小时,今天路上积了雪,估计要走六小时,大家准备吧。
” 草根一族和大力士打打闹闹着。
大力士只有二十挂零,唇上的胡须像小绒毯一样生机勃勃。
此刻,他把草根一族的头按到油亮的桌子下,拍打他的屁股,一下,两下,灰尘在阳光的缝隙里腾了起来。
女主人站在厨房门口,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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