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刻全像牛郎织女传》考述.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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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刻全像牛郎织女传》考述
《新刻全像牛郎织女传》考述
在明代之前,牛女的爱情佳话总是被文人们在诗歌词赋中一再传唱,成为诗歌创作中经典的爱情意象。
有人不完全统计,元前七夕诗(词)就有442首。
这样一个庞大的诗歌创作数量,在诗歌史上也是不多见的。
牛女故事在民间也广为流传,成为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并且结合传统节日七夕,成为民间一个盛大的节日。
关于牛郎织女神话传说本事的记载多散见于历代文人的笔记小说,只言片语的记载没能反映这个故事的全貌。
明代朱名世的《新刻牛郎织女传》整合了历代文献中关于牛郎织女故事的资料,综合了许多相关故事情节,是目前发现的第一部完整地记叙牛郎织女故事的中篇小说。
这本书在牛郎织女故事流变中有着重要价值和意义。
研究牛郎织女故事源流和演变的学者们几乎都没有这部小说进行分析和评价,可见这本书的价值还没有引起学者们的重视。
本文对这部小说的著录收藏、作者和出版以及内容和价值进行了考察,发现这本小说无论在文献还是在学术研究方面,都有一定价值,值得我们作一番考述。
一、小说的著录与收藏情况这本小说是明代万历年间福建书商余成章刊刻的一部文言中篇通俗小说,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
在戴不凡的《小说见闻录》和谭正壁的《古本稀见小说汇考》中,二位先生都认为此书在国内早已失传。
孙楷第的《日本东京所见中国书目》中有著录;但是只有简单的版本说明,定此书为万历刻本,藏日本文求堂。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明清小说研究中心编纂的《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中,提到此书书名,标有“未见”字样。
但是在刘世德主编的《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牛郎织女传》条”中有记录:
余成章为著名刻书家小说家余象斗堂侄。
此书大约刻印于万历、天启年间。
这本书篇幅超过了以前任何记叙,有完整故事构架,尤其在材料搜集、故事之间串联上,作出了一定成就。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古本小说集成》第三集中影印了全文,为我们研究这本小说提供了资料。
实际上,早在1924年12月,周越然在《大众》第二期上发表的《孤本小说十种》一文中,描述过这部小说:
《牛郎织女传》四卷(不分回)。
朱名世编。
明万历年间书林余成章梓本,版框高约四英寸半,广约九英寸。
白口,单鱼尾,四周双栏。
每半叶分上下两截,上半图画,下半文字(十行,十七字)。
此书由海外购回,孙子书君所见者,即此本也。
孙子书就是孙楷第,他在《日本东京所见中国说书目》所载即为此本,藏日本文求堂田中庆太郎处。
田中庆太郎是近代日本著名的汉籍收藏专家。
“他在中国访书购书,回销日本,获得巨额利益……他为日本搜求买人了不少珍籍善本。
”另一方面,文求堂的某些汉籍珍本,也有被中国的藏书家购得而回归故里的。
近代藏书家周越然花重金从日本将这本小说购回。
当时有一位名叫“小贞”的人在1933年1月19日出版的《日报》上,写了一篇题为《牛郎织女出洋回国》的文章,对周越然这种关心祖国文化的举动大加褒扬。
周越然将这本小说归人孤本,不无道理,考察历代关于牛郎织女的小说,这本小说几乎是明代现存的惟一的一部完整记载牛郎织女故事的作品。
正如周越然在《孤本小说十种》中说道:
“‘孤’字含两义:
(一)独一无二,
(二)罕见难求。
小说固然如此,即正经正史亦莫不然。
”考察海内外关于牛郎织女故事记述的文献资料,这是第一部以小说的形式出现的作品,可谓独一无二。
再看小说的版本情况,这是一部明朝万历年间建阳书坊的刊本,可谓罕见难求。
从上世纪到现在,研究牛郎织女神话传说的论文和专著很多,只有周越然和程有庆先生写过关于这篇小说版本的论文,没有人对这本小说文本进行分析,大慨是因为这本小说在上世纪一直作为孤本珍藏,鲜为人知吧!
二、小说作者和出版年代这本小说共有四卷,每卷卷首题“书林仙源余成章梓,儒林太仪朱名世编”。
余成章是明代有名的书商,是福建建阳余氏家族的一员。
余成章(1560-1631),字仙源,万历年间他以“建宁书林仙源余成章”、“闽书林余仙源”、“永庆堂余仙源”诸堂号刻书甚多。
今可考者尚有万历十八年刻《医教立命元龟》七卷、万历二十三年刊《新锲南雍会选古今名儒四书说苑》十四卷、万历二十四年刊《鼎锲青螺郭先生注释小试论彀评林》六卷、万历四十年刻《新锓钞评校正标题皇明资治通纪》十二卷、万历间刻《新刊唐骆先生文集注释评林》六卷、《新镌编类古今史鉴故事大全》十卷、《新刻全像牛郎织女传》四卷。
他还刊刻过《郭青螺六省听讼录新民公案》(简称《新民公案》),卷首有《新民录引》,题“大明万历乙巳孟秋中浣之吉南州延陵还初吴迁拜题”。
余成章生于嘉靖年间,卒于崇祯年间,他从事出版业最为鼎盛的时期应该是在万历年间,从他以上所刊刻书籍的时间看,我们推测《新刻牛郎织女传》大致刊刻于万历中后期。
作者朱名世至今不见于文献记载,但是根据“儒林”的称呼推断他应该是那个时代的一个儒生。
至于他为什么要写这样一部小说,还要从明代中后期的出版印刷业来考察。
“在文士参与小说传播的进程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职业作家的出现。
”“应书贾之邀写作小说或将书稿售予书贾付梓者,即职业化作者在这一时期的出现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随着明代中后期经济的繁荣和兴盛,南方出现了类似现代出版业的商业运作模式,下层文人们在这样的时代潮流中,开始从事一些通俗读物的创作,成为书贾们吹捧的职业作家。
“与直接创作相比,书坊主为占领市场更常雇佣下层文人编撰,……当时神魔小说基本上都如此编成,……都围绕人们熟悉的神柢,将各种民间传说作较有条理地组织,……”据此推断,朱名世很可能就是为书坊主写作的下层文人,这本《牛郎织女传》也很有可能是朱名世为书坊写作以赚取稿酬的。
在为书商们写作的时候,这些下层文人们不得不考虑通俗性和畅销性,考虑读者的兴趣和书商们的利益,以至沦为为市场和书贾们的写手。
“商业化的出版印刷业还拥有一些通俗文艺作品的作者为其创作,……更令人叫绝的,是书商为了赚钱而雇佣落魄文人编写畅销书。
”这些下层文士们没有什么文学创作的能力,但是他们从当时流传的许多具有神话传说性质的话本、笔记小说以及民间故事等材料出发,编写出一部大众通俗读物应该是很在行的。
从《新刻全像牛郎织女传》这部小说的艺术成就来看,作者的创作水平的确不高,拼凑的痕迹比较明显。
比如小说第一卷第二则“织女出身”中,作者不惜笔墨大肆渲染织女之高贵和织造技巧之精湛,大段的细节描画割断了小说叙事的连贯性,有拼凑作品之嫌。
从小说在叙事情节的构思和人物形象的刻画方面看,作者的写作技巧并不高明,有些地方还比较牵强。
比如,在“牛女相逢”一则中,牛郎织女初次在汉渚相遇,本来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场景,可以进行充分的艺术构思和想像。
但是,作者只用了几句牛女对歌敷衍了事,大大降低了故事的艺术性,让人觉得索然乏味。
另外。
明代中期以后,版画作为插图艺术,被广泛地运用于各类书籍,尤其是戏曲小说等通俗书籍。
《薪刻全像牛郎织女传》这部小说每页在正文上面都附有插图,在视觉上展现每页故事情节梗概。
建阳余氏插图本采用上图下文的传统形式,虽不及徽派精致,但也古朴粗犷,别有兴味。
从这本小说中插图浑朴的刀刻技法和风格看,的确是福建建阳书坊的传统。
此书每页上图下文,图占三分之一版面,插图两旁各有三字,是对本页插图的说明,也是对本页内容的概括。
比如第一卷第一则首页“牵牛出身”,上图绘牵牛星天相图,右边竖题“牵牛河”,左边竖题“西六星”。
插图和正文相映成趣,具有较高的趣味性和可读性。
可以想见,在那个时代这样的通俗读物在市场上应该非常受欢迎。
三、小说内容概述商业化的印刷和销售模式使得书商和作者在选择创作题材的时候,都比较接近大众口味,借助牛郎织女民间传说的影响,这部小说应运而生。
“它的故事情节虽然主要还是依据前人的记述敷衍而成,但多少也写进了一些较为新鲜的内容。
并且,作者在材料的搜集和故事与故事之间的串联上,也花了不少气力,尽管结构还不够严密”小说两万多字,用浅近的文言写成,分为四卷,凡五十七则,不分回,每则有一个四字标题。
在小说开头有一首题头诗:
最巧天河织女,玉皇配与牵牛。
夫妇耽淫废职,东西谪贬云头。
保奏七夕一会,鹊鸦代为建桥。
士女纷纷乞巧,芳名流播阎浮。
考察故事情节,发现作者基本上是根据冯应京的《月令广义·七月令》辑录南朝梁殷芸的《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创作的:
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
年年机抒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
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后遂废织缍。
天帝怒,责令归河东,但使一年一度相会。
要从这样短短几十个字的记录中生发出一篇两万多字的小说,是非常不容易的。
于是,作者还广泛搜集了历代笔记小说和野史记载,将文献资料融入故事的情节中,敷衍为一部完整的小说作品。
作者首先采用的创作方法是想象性的扩写。
比如对“织成云锦天衣”一句,小说中就通过“织女献锦”“织女训织”“天孙论治”“陈锦激内”四则进行渲染和描述。
再加上作者对上层社会女性的想象,织女被描画成一个温良贤淑的公主,不仅有着精湛的织造技巧,还有着很高的政治修养。
在“天孙论治”一则中,织女人宫论治,从织布技巧出发而大谈治国之道,这显然是作者附加在人物身上的一厢情愿,也可能是下层文士不能参与“治国平天下”的政治活动的一种心理补偿。
又如“许嫁河西牵牛郎”一句,小说作者用“月老佥书”“天帝稽功”“天帝旌勤”“玉皇阅女”“太上议亲”“牛郎纳聘”六则来叙述。
显然作者对牛女的婚姻模式选取了封建社会最为传统的方式,先是让月老讲述他二人有宿世姻缘,再让玉帝论功行赏,二人婚姻是作为一种治理国家的需要而产生的。
这可能是那个时代文人们所能想象的最为正统的皇家婚姻了,父母之命加上媒妁之言就是婚姻最完美的模式。
“明崇道之风极盛于嘉靖,而神魔小说、艳情小说的泛滥却是在万历之后,……”作者朱名世身处万历时期,深受时代风气感染,再加上图书市场需求,小说中也不免有些情色描写以吸引读者。
比如对“后遂废织缍”一句,作者就充分展现了牛郎织女的爱情世界。
小说第二卷几乎都是在渲染这样的情事。
“成亲赐宴”“牛女交欢”“凤城恣乐”“天孙拒谏”“星桥玩景”“歌儿导淫”“汉渚观奇”“行童进直”“谴使谏淫”,这九则几乎都是在铺陈牛女二人的“耽于淫乐”,为后来的被迫分离做足了伏笔。
如在“凤城恣乐”一则中,有这样的描写:
二人以此持心,日肆淫欲。
女唤男非日可意哥,即日如意君,纵机上工夫狼籍,置之度外不关心。
男称女非日心肝肉,即日性命根,纵圈中蒭牧荒凉,视为苛闲无着意。
昔日回文挑字之姬,翻作持觞劝酒之叙,短笛无腔之韵,改为慆淫导淫之音。
蒂结同心,胜过锦机奏巧,瑟调逸趣,曾如牛背横吹。
文中提到的“如意君”乃是嘉靖后期或万历前期吴门徐昌龄所著小说《如意君传》中的主人公。
据此推断,朱名世似应为万历中后期人。
这样直白露骨的描写是时代思潮的产物,也是商业模式的必然。
其次,作者还将历代文献的相关记载杂糅到小说的创作中,丰富了故事情节。
比如第一卷第一则“牵牛出身”中,作者化用了《荆楚岁时记》中的记载:
“汉武帝令张骞使大夏,寻河源。
乘槎经月,而至一处,见城郭如州府。
室内有一女织,又见一丈夫牵牛饮河……”对牛郎添加了一些外貌描写。
说“汉时,张骞溯河源直至河,见牛郎风神俊伟,赍糇粮持雨具。
”第一卷第二则“织女出身”中,又化用了张华《博物志》里“七月乘槎”的故事,作者通过蜀中道士严君平之口,描述了一个清幽寂阒的神仙世界,并以大段的韵文渲染了织女的高贵美艳和心灵手巧。
又如第三卷中,太白星官贪图织女的侍女梁玉清卫承庄的美貌而“星官窃婢”、“二婢谐缘”。
节外生枝,写星官也按耐不住寂寞,偷走织女婢女,这段故事情节见于唐李亢《独异志》。
这些游离于故事之外的情节,增加了故事的传奇性,满足了读者搜奇猎艳的阅读期待。
在“奏造桥梁”“鹊桥请旨”“鸦鹊造桥”“天帝观桥”四则中,作者采用了喜鹊搭桥的神话传说。
这则神话见于古本《淮南子》(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二十六注引)称:
“乌鹊填河而渡织女。
”唐朝学者韩鄂《岁华纪丽》卷三引《风俗通》称:
“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
”在“贵家乞巧”“平民乞巧”“文人乞巧”“七夕官怨”四则中,作者对民间的七夕乞巧习俗做了一番详尽的描绘,从中可以看出那个时代七夕节日的盛况。
如“贵家乞巧”一则中:
每年七月七夕天上许牛女相会,人间许士女乞巧。
本日二星未赴河桥约,万姓先怅乞巧筵。
贵显人家七月七夕有造望星楼,令妇女登之,备物仪以祭牛女。
公主次取七孔针,向月穿之,穿得针孔,自喜以为得巧,又有妇女结彩楼陈缯帛问天孙乞巧者,仍以穿针为验,穿一二孔者不得巧,又七孔无遗方为全巧。
次日,里邻妇女俱提壶相贺,自后仿效成风,遂传为亿万年故事。
这四则的叙述和小说的情节关系不大,更像是对当时的民风民俗的一种介绍。
这些文字有一定文献价值,却大大削弱了小说的文学性和艺术性。
最后,这本小说以比较通俗的文言写成,并且有大量的诗词韵文作为叙事的辅助。
韵文的描写和散文的叙述相结合,使得这部小说远远超过了殷芸的《小说》的故事梗概式的记述。
在小说中有许多诗词歌赋、表奏的韵文穿插,这些韵文很多是用来对环境和人物做静态的描绘。
据笔者统计,这本小说中,诗有六十首。
词有十二首。
两万多字的小说中,诗词字数约有四千多字,这还不包括具有赋体特征的表奏和书信。
大段的诗词歌赋可能是作者在民间说书艺人的口头叙述的基础上加工而成的,起到了增添文章词采的作用,但是大篇幅的韵文有时候割断了小说故事情节的连贯性,不免让人生厌。
如在第二卷“成亲赐宴”一则中,,群臣纷纷做“佳婿词”“新郎词”以示庆贺,这些韵文繁冗拖沓。
总之,在牛郎织女故事流变中,这部小说具有重要意义。
历史上的各种神话人物及其故事,在万历朝神魔小说所搭建的三教合一的大框架中都被安置于相应的位置,形成了后来在民间影响极大的庞杂的神的谱系。
牛郎织女故事在文献中记录,在说话人的不断传说中增加着情节,在民间为老百姓们喜闻乐道,朱名世整合了这些材料,编写了这部小说。
可以说,这部小说是明代万历时期牛郎织女神话传说比较完整的记叙。
在万历年间,福建建阳的图书市场非常繁荣,“书市在崇化里,比屋皆鬻书籍,天下客商贩者如织。
每月以一、六日集。
”建阳书市每月就有六天专门的图书集市,吸引着全国的书商去选购。
可以想像用通俗的语言写成的通俗故事的小说,会随着各地书商的分销,流传到全国各地。
所以,这部小说对牛郎织女故事题材的定型与流传应该起到过很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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