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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们会感到由衷的高兴,因为,这是我们的愿望。
第一章言语的运作
第一节汉语组合的灵活性
世界上有许多事物,我们非常熟悉它,却未必真正了解它。
母语就是这样。
不同的民族有着不同的文化传统,有着不同的思维模式、表述习惯,也有着不同的言语形态。
就以汉语而论,我们已经习惯于把定语放在中心词的前面,宾语放在动词的后面,而有些兄弟民族却恰恰相反。
汉语伴随着我们成长,会使我们习以为常。
“凌空张慧眼,局外识全棋。
”人们有时候需要适当地超越自己,才能更清楚地认识自己身处的环境;
同样的,当我们不把自己的母语看做世界上的惟一表述模式的时候,才能更好地认识它的特点。
下面,我们就拿汉语与许多人熟悉的英语作一些比较。
[例1]他乘长途汽车从旧金山经过芝加哥到纽约。
HecametoNewYorkfromSan
他来到纽约从旧
FranciscothroughChicagobygrey-金山经过芝加哥用长途
houndbus.
公共汽车。
两个句子相比,汉语语序与行为过程的先后完全一致。
而英语由于受形式句法范畴的限制,时间顺序与句法顺序是不相关的。
语言关系到一个民族的思维方式,是值得仔细研究的问题。
按照我们的思维流程排序的结果,汉语的句子的顺序有时可以和英语完全相反:
[例2]我原来打算一月份访
—————1———
问中国,后来不得不推迟,这使我
——————2——————
深感失望。
——3——
Itwasakeendisappointment
——————3——————
whenIhadtopostponethevisit
————————2——————
whichIhadtopaytoChinain
————————1——————
January.
———
早在20世纪30年代,陈寅恪先生就说过:
“今日藏缅语系比较研究之学未发展,真正中国语文文法未成立。
”到了80年代,张志公先生更直截了当地说:
“以印欧语系的语言为基础而产生的语法框架和语言学理论,从根本上同汉语不相应。
”汉语的特点是什么?
近年来许多学者进行了广泛的研究,提出了很精辟的见解。
当然,建立一个完整而周延的语法系统是不容易的,需要待以时日;
要取得共识,更需要时间的检验。
然而无妨,对我们来说,重要的还不是新的语法体系架构,而是言语运作中具有实践意义的,特别是值得中等文化水平的人注意的操作要领。
汉语是非形态语言,没有性、数、时、格的变化;
汉语语汇以单音词和双音词为主。
非形态语言,就不靠形态变化来表示语法成分的关系;
没有形态的约束,单音词、双音词音节很少,组合就很容易。
这样,不管学术上还存在着哪些不同的意见,汉语组合的灵活性是公认的事实和特点。
对此,王力先生有一段生动的描述:
西洋语的结构好像连环,虽则环与环都连贯起来,毕竟有联络的痕迹;
中国语的结构好像无缝天衣,只是一块块的硬凑,凑起来还不让它有痕迹。
西洋语法是硬的,没有弹性的;
中国语法是软的,富于弹性的。
唯其是硬的,所以西洋语法有许多呆板的要求;
唯其是软的,所以中国语法只以达意为主。
这种“以达意为主”的组合,我们习惯称之为“意合”。
有的学者在美国的大学里对中国学生所做的实验中得到的结论是:
“中国被试者都是根据词义来理解句子的,因此,他们形成了一种心理趋势,注意词义而忽视语法结构。
中国人理解汉语时,词序不是强有力的因素,如果它与词义发生矛盾,理解往往服从词义。
”为了理解这一点,我们就需要了解汉语组句和西方语种组句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西方语种组句,以英语为例,是以谓语动词为核心组句的,由于限定动词要求在人称和数上与主语保持一致关系,因此主谓结构是句子的最基本结构,各种句型都是从主谓结构演化出来的。
汉语则没有固定模式,在“谓语”部分不像印欧语句子那样以动词为中心,在“主语”部分不像印欧语句子那样以主语为必要成分。
例如:
[例3]他有个女儿,在郊区工作,已经打电话去了,下午就能赶到。
在这个句子里,每一句都暗换主语,从第二个分句起,主语都没有出现,可是我们读起来既不会误解,也不感到别扭。
“意合”在语言上的表现,就是重意轻言。
只要能够意会,语言上就可以大大省略,即使因此而显得句子结构不完整也没有关系。
[例4]
①一个电话就赶来了。
②你的女儿你去吧。
这两个句子都只提取句子的某一支点来暗示或控制全句的意义,理解这样的句子,我们就要运用这一支点为杠杆,还原句子深层的全部意义。
这种“偏重心理,略于形式”的特点使得汉语句子的深层意义可以十分丰富。
西方语言依靠词类和层次就可以控制结构关系,同语义对应,而汉语的组合则像一个个“板块”直接拼合。
正因为如此,有人提出:
汉语是“流水句”,或者叫“语义句”,纯属意合;
英语等则是“语法句”。
这样的提法未必准确,因为汉语虽然意合成分很浓,但并不是完全不受语法约束;
英语等虽然更受语法结束,但并不是没有语义的制约。
不过既然有人如此提出问题,可见汉语组合的灵活性是汉语的关键性特征。
也正是基于这个道理,我们把它作为本书的切入口,进而探讨它的一些操作规则。
汉语组合的灵活性给我们言语的运作提供了极为宽广的空间。
这种灵活变化,以诗词最为明显。
下面是大家熟知的杜牧的《清明》:
[例5]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我们可以一字不易,只要重新切分,一首整齐的七绝就变戏法似的成了长短句:
清明时节雨
纷纷路上行人
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
有牧童
遥指杏花村
倘若允许增减个别语词,这种变化就更多了。
再以著名的王之涣的《凉州词》为例:
[例6]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渡玉门关
删去一个“间”字,语词的组合立刻发生变化:
黄河远上
白云一片
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
杨柳春风
不渡玉门关
两首唐诗重新切分、组合的结果,大致意思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仔细品味一下,留给我们的体验还是有些不同的。
首先是语言节奏的变化,其次还有语义方面的变化。
在唐诗里,“一片”常常与“孤”连文,给人以“孤零”“单薄”的感觉。
从“一片孤城”变成“白云一片”,孤零零的感觉消失了。
读到“清明时节雨纷纷”,我们会联想到“天街小雨润如酥”的诗句:
“路上行人欲断魂”可以理解为诗人自况,也可以理解为诗人眼中的景象。
“纷纷”从形容清明时节的“雨”转而修饰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从哪里来?
到哪里去?
增添的是凄迷的感受,读者想像、联想的空间也发生了变化。
汉语语词的重新切分、组合,所引起的语义变化可以是无限的。
我们熟悉的典故“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暂且不说,长沙岳麓书院有两副对联,一是“唯楚有才,于斯为盛”,一是“纳于大麓,藏之名山”。
1916年辛亥革命元勋黄兴、蔡锷相继病逝,同葬于岳麓山下。
有人套用这两副对联的词句组成一副新的对联题于葬地:
[例7]
唯楚有才,纳于大麓
于斯为盛,藏之名山
原联含有“人杰地灵”的意思,是对生者的称颂;
新联变成了对死者的悼念,既称道二人的丰功伟绩,又写身后的万众追慕,而且写出同葬于名山之下的实情。
语义的变化当然不止于此,它可以使要表达的意思截然相反。
例如“文革”后期,周总理逝世,“四人帮”的爪牙在上海贴出大幅标语“强烈要求张春桥当总理”,已经忍无可忍的人们加以剪裁、拼合,借助黑夜重新贴出,成了“张春桥强烈要求当总理”。
此外,“不可随处小便”“小处不可随便”、“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之类的例子比比皆是。
不过这类例子接近文字游戏,我们还是看看组合的灵活性在语言艺术方面所表现出来的魅力。
用“一痕秋月曲如钩上画楼帘半卷”这样13个字按诗词形式排列组合,那简直是变化无穷:
[例8]
①一痕秋月曲如钩,月曲如钩上画楼。
钩上画楼帘半卷,楼帘半卷一痕秋。
②秋月曲如钩,如钩上画楼。
③秋月曲如钩,如钩上画楼。
楼帘半卷,卷一痕秋。
④月,曲如钩,上画楼。
帘半卷,一痕秋。
⑤月曲如钩,画楼帘半卷,帘上一痕秋。
⑥秋,月曲如钩上画楼。
帘半卷,半卷一痕秋。
……
说到汉语语词组合的灵活性,就不能不谈到汉语虚词的“弹性”。
这是汉语运作的又一个特点。
汉语中各层意思可以通过内在的联系贯串在一起,结构上也没有较多的限制,语法关系靠读者自己体会,不一定用关联词来明确交代其关系,因此汉语虚词常常可以省略:
[例9]
①温度不够,催化剂质量又不纯,这次试验失败了。
②他吃得不多,力气不小。
③见到王厂长,替我问他好。
以上各句的关系完全靠意合。
汉语虚词的省略能够使话语的衔接更加紧凑,句子的组织更加简洁。
该省略而不省略,“因为”“所以”“虽然”“但是”……照用不误,反而会使句子累赘、拖沓,而这,正是语言运用不熟练的一种表现:
[例10]由于钢铁收缩力是有限的,由于天气太冷,钢铁的收缩力已经承受不住,所以就会断裂。
这个句子里画线的虚词没有一个是不能省略的,而且只有删掉,读起来才能顺畅。
汉语虚词的省略,特别是在古汉语里,还可以成为一种有意的修辞手段。
试看下面的例子:
[例11]头白汗青
沉浸在浩瀚的典籍中,孜孜不倦,直到满头白发,这是古人对学者治学精神的赞颂。
在这个句子里,“头白”是主谓结构,“汗青”则是一个名词,“头白汗青”实际上是“头白于汗青”的简缩形式。
简缩的结果,语词的内涵没有变,语词之间的语法关系也没有变,然而,“头”对“汗”、“白”对“青”,对应十分工整,视觉效果变了。
省略虚词可以成为一种修辞手段,汉语虚词的重复也可以成为修辞手段。
再看下面的例子:
[例12]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
关于这个语例,张志公先生有十分精辟的分析。
不敢掠美,转录如下:
在这句话里,他连用了三个“而”。
“而”是一个纯粹的虚词,可以说是一个语法成分。
在这个句子里,如果只用一个“而”,说成“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是完全正确的,合乎一般规则的,可是他多用了两个“而”,并没有使这个句子让人感到有语法错误,相反它给人一种感觉:
韩愈之所以这样说,表达出他为自己早衰的伤感情绪。
用一个”而”,这个句子念起来会很流畅,节奏很快。
多用了两个“而”,节奏就慢下来了,从而情调也就低沉下来了。
可见用一个“而”,或多用两个“而”,并没有引起语法上的很大差异,反而产生了不同的表达效果。
《汉语语法与语言运用》
这就是汉语的语言艺术,这就是汉语语言艺术的魅力!
对于一个学习语言的人来说,汉语语词组合的灵活性意味着什么呢?
一个以汉语为外语的人,这种灵活性也许使他感到困难、困惑,不过对一个以汉语为母语的人,这种灵活性提供了一个十分广阔的舞台,为语言的运作者提供了一个施展身手的天地。
我们将以此为基础,在以后的章节里,逐步开展我们的讨论。
[练习]
1.把下面的语词加以组合,可以组成多少个句子?
羊山草吃小上
2.昆明西山有一副著名楹联,是由以下语词组成的:
南浦西山春风秋水落日气爽绿波长天
把这些语词组合成楹联,可以有很多种方案。
下面提供两种,你认为哪种是昆明西山所悬挂的?
为什么?
①南浦绿波西山气爽
春风落日秋水长天
②南浦绿波春风落日
西山气爽秋水长天
3.汉语的音节总数加声调在内不过四百来个,光单字至少就有五万多,而且绝大部分是语素。
同音异义,加上灵活组装和省略,就可以使汉语产生十分丰富的语意底蕴。
“何迟”是一位作家的笔名。
当年他奔赴延安,改名“赫赤”,后来从事写作,取谐音把笔名定为“何迟”。
“何迟”两个字可以表达两种不同的语气和意思,却又能够传递同一种思想感情。
你能够加以解释吗?
[1][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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