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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的哲学与美学
文心雕龍的哲學與美學
一、書名解題
劉勰寫文心雕龍,旨在建立一套周密的文藝創作與評賞的理論;這套理論系統即是美學。
劉勰在書中先後對道文關係、神理創製、事義體幹、君子器識、人文價值等課題提出看法,這是哲學。
二、《文心雕龍》書名解題
以文藝心靈雕造健彩如龍的文學作品
「文心」指文藝心靈,是人審美時,主體所啟動的創作範疇,這一點較無問題。
「雕龍」則指雕造文藝作品的工夫與過程;原本亦無問題,但某些書的作者說,「雕龍」兩字表示劉勰正仿效戰國騶奭采其族親騶衍侈談陰陽推移、五德終始之術以鏤飾其談辯文辭的方式來談文藝寫作;然而,劉勰在書中<序志>篇已明確指出書名之雕龍兩字絕與戰國「雕龍奭」無關,請讀者幸勿將兩者扯上關係;不過他用婉轉的「豈取騶奭之群言雕龍也?
」這一謙退式的語句作表達,多心的人就把它解為「豈非取自...」而形成解釋上的謬誤。
其實,有一個判準可供拿捏,即:
句末之虛字用法;如果句末用「歟」收結,則全句有「大概就是」、「豈不就是…」之語意指向;若用「也」收結,則全句乃「幷非如此...」「何必就須…」之語氣指向。
古人行文,賴此揭顯句意,不可不察。
三、《文心雕龍》成書之時間
在南朝蕭齊末年至梁朝初建(西元五○一~五○二)之間-
〈時序〉篇(四十五)列敘歷代政情與文風互動之興衰概況,最後提到「暨皇齊馭寶…太祖…高祖…文帝…中宗…。
今聖歷方興(案:
太祖指齊高帝蕭道成;高祖指齊武帝蕭頤,但廟號應作世祖,劉勰誤記;文帝指文惠太子蕭長懋,先卒,太孫蕭昭業即位後,追尊為文皇帝;中宗指齊明帝蕭鸞。
其餘如鬱林王昭業、海陵王昭文、東昏侯寶卷、和帝寶融雖曾短暫在位,但皆在位上被推翻,而無廟號、帝號,史亦不稱其年號,故劉勰皆不稱記。
故「今」字決非指蕭昭業至蕭寶融等四人,當另有所指。
)」絶未提及梁事,似《文心》一書當完成於齊代以內;但〈時序〉篇只是該書第四十五篇,猶有五篇未就,且「今聖歷方興」句,隱指蕭衍于克東昏侯蕭寶卷之後,雖猶奉蕭寶融為帝(齊和帝),實已威權在握,為中書監、大司馬、錄尚書事、驃騎大將軍,承制號令,百僚致敬;事見《資治通鑒》卷一百四十四之齊和帝中興元年(西元五○一)十二月。
次年三月蕭寶融即下詔禪位予梁王蕭衍。
是則〈時序〉篇乃完成于齊和帝中興元年(西元五○一)年末至次年梁武帝天監元年(西元五○二)三月之間。
其後之五篇固當順次完成于梁初矣。
且史傳謂劉勰寫成《文心》後,懷書于京街道上候沈約上朝,約乘輿至,幹而呈之;沈約在齊仕只為南清河太守,驃騎府司馬,出入不應有輿;至蕭衍將受齊禪之前一月,始為吏部尚書兼右僕射;梁建,進為尚書僕射,位始驟顯,出入乘輿,仗從擁衛。
《文心》書成之日,既在沈約驟貴之際,則當以齊之最末至梁之初建的前後兩年之間,最為可能。
四、《文心雕龍》成書之時代背景
一、在文學界,是南朝從宋歷齊到梁初,以唯美、浪漫為寫作表現的風氣居主流地位之文壇。
二、在哲學界,是承續魏晋玄學討論天道性命體用關係之風氣,但思想論題已加入佛學「空」、「涅縏」、「佛性」諸義為主之潮流。
五、本書結構
本書分上、下兩編。
上編為《文心》原文五十篇之意脈述要及哲學討論或美學討論;每篇皆分若干大段,逐段紹述其文意脉絡以見要旨;幷于每篇篇末之〈贊〉語,盡量依咏嘆調之型式,予以翻譯,以尋輝映之趣。
下編為若干單篇之研究論文,每篇係針對《文心》書中某一重要而深刻之文藝創作課題,加以詳細探討,俾深入契會劉彥和之學問涵養與學術立場等,幷揭顯其所可指向的現代意義。
〈原道〉第一推究道展顯三層文采的歷程,以及人以文弘道的輝績。
﹝第一大段﹞
文之為德也大矣!
與天地並生者。
何哉?
(白話):
文的弘道功能和淑世地位,真夠偉大!
簡直可與天地並立共在。
何以見得?
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日月叠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
此蓋道之文也。
(白話):
請看,宇宙層次從蒼到黃,品色紛殊;萬物型體從圓到方,狀相各異。
日月聯璧放光,週流運行在天幕間;山川屹立、蜿蜒,鋪紋寫貌於大地上;這些都是「道」呈示其自體所展現之文采。
仰觀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
故兩儀既生矣,惟人叁之,性靈所鍾,是謂三才。
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白話):
(人)仰觀星辰、俯瞰莽蒼,把仰俯所及之域定序為高者(天)與低者(地);於是天地剖判,人儼居其中而為三。
憑此,蒙「道」以「性靈」注聚于他,因而得與天地並列為弘道之三才。
由于身禀五行元素極勻稱,因而在其他動物只能奔、跳、爬、泳、飛之外,單獨演化出優秀的直立行走方式,以頭顱頂天;且空出雙手,可自由操作工具,且促成喉結下移,聲帶敞開;憑此演進心智,成了天地間唯一擁有心靈者,心靈主導著語言發展,語言機轉一開發,文明系統便開始締造。
這人文闢建的歷程,遵循著「『道』顯身為『文』」的自然進路。
傍及萬品,動植皆文︰龍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雲霞雕色,有踰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
夫豈外飾,蓋自然耳。
至于林籟結響,調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鍠:
故形立則章成矣,聲發則文生矣。
夫以無識之物,鬱然有采,有心之器,其無文歟?
(白話):
另外,從萬物身上;也可看到動植兩界呈顯著文彩:
龍鳳鱗羽絢麗氣息祥瑞;虎豹斑紋璀煥姿韻雄璨;雲霞凝匯妙色,畫工之筆難摹;草木綻放蓓蕊,豔蓋纖匠之錦。
這些都非人為加飾,而是道藉大自然之文采來呈示自體。
乃至風過林間,譜出響籟,聲如竽瑟合鳴;流泉激石,蕩漾清韵,和柔可比球鍠輕振。
自然界中,物形相遇則成章成彩;聲籟交鳴則舒音漾韻。
這些無識之物,都能相襯成彩,擁心靈者,豈可不顯文華?
﹝意脈述要﹞
一、文揭道蘊,道演文華:
「文」展現「道之創作性、活力、存有性」,地位崇高、任務重大,足與天地並立共在。
1.天地間品色紛雜、物型殊異;日月麗天懸璧,山川張脈舖紋;這些都是「道」透過「文」來展現自身的實存實有性。
2.人以直立之姿仰觀星辰,俯察地紋;發展出自我意識與三維空間秩序觀(自己居中,高者曰天,低者曰地)。
于是「道」衍申「性靈」注聚于他,讓他具有開顯的潜力。
憑此,他在爬、泳、跑、跳、飛之外,另創直立行走的方式;也塑造自己成為天地間唯一具有心智慧力者;他發展語言,引帶思維指向甄別、鑒賞、辯證(含省察)的模式,終能秉此創建出文明系統。
這是「道」透過「人來發展文明」而呈現自身的創造性。
3.大自然界、動植物身上皆呈現文彩,龍、鳳、虎、豹、草、木固然;連無生物間也有隨勢搭配而成文彩韵調的狀况,如雲霞雕色、竅籟旋響、泉石激韵等。
人也是大自然界的一環,且擁有心智,憑此特長,乃得專以「文藝」展現「道」的活力及姿彩。
﹝第二大段﹞
人文之元,肇自太極,幽贊神明,《易》象惟先。
庖犧畫其始,仲尼翼其終。
而乾、坤兩位,獨制〈文言〉。
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
(白話):
人類文明的發端,始自人對「洪荒」做出第一步的開顯-剖判天、地。
從此,人走上「運用心靈以揭測世界意義」之路;他製出一套筮占圖式來會通人與自然兩界之精神活動。
相傳是由伏羲氏先畫出――、―兩符號,歷代聖人續有增演,到孔門寫下〈易傳〉十篇,完成易經學理系統。
尤以〈文言〉闡揚乾、坤兩卦所指向之人文意函與德業境界,是人類語言中最富人文素養的一篇;也把天地以健順育物之精神徹底宣弘出來。
若迺河圖孕乎八卦,洛書韞乎九疇,玉版金鏤之實,丹文綠牒之華,誰其尸之?
亦神理而已。
(白話):
至於含示八卦符式之「河圖」、啟發九疇製定的「洛書」;以及玉版、金鏤、丹文、綠牒這一類遠古而神秘之文物,是由誰在幕後做主而創製出來的?
恐怕只有歸給「道」分出第二
位-神理―做直接顯創一途了。
自鳥迹代繩,文字始炳,炎皞遺事,紀在《三墳》,而年世渺邈,聲采靡追。
唐虞文章,則煥乎始盛。
元首載歌,既發吟咏之志;益稷陳謨,亦垂敷奏之風。
夏后氏興,業峻鴻績,九序惟歌,勳德彌縟。
逮及商周,文勝其質,《雅》、《頌》所被,英華曰新。
文王患憂,繇辭炳曜,符采複隱,精義堅深。
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剬詩緝頌,斧藻群言。
至若夫子繼聖,獨秀前哲,鎔鈞六經,必金聲而玉振;雕琢情性,組織辭令,木鐸啓而千里應,席珍流而萬世響,寫天地之輝光,曉生民之耳目矣。
(白話):
自從倉頡摩倣鳥跡,畫製線形以取代結繩記事,文字開始發展。
炎、黃、太皡、少昊等氏都有功於創製,「三墳、五典」等古史對此都有所傳說,但年代隔遠,難知其詳。
唐堯虞舜則開展出顯著的人文規模,比如「元首之歌」開出民衆用歌咏傳達意願的先河;伯益、后稷的陳謨,導出令與奏啓互動之模式。
夏朝的文業也有突出的展現,比如「九序之歌」,就錄載了幾代君王的勛德。
到了商周,禮式文采大受注重,由《雅、頌》兩部所導向的文明精神,不停地推進著。
周文王基于憂患,寫下勉誡諄諄的爻辭,闡明爻位變化之義,理論精闢、哲思堅深。
加上周公才華富贍,投注心力在編整《詩•頌》及修訂禮樂之上,成效斐然。
孔子繼歷聖之業,表現得最為突出,他融貫六經、見解明潤;啓發每個門生的性向,並塑育其才情,引導他們運用「心靈轄啟語言」之機轉來創作文辭,也勉勵他們挺顯應有的文化擔當。
這種教育方針開啓了全民受教之風氣,其教育哲學更豐富了後世崇德達理之識見。
他開示天地自強不息的光輝;讓萬民曉得「自我與宇宙」之關係,共譜「存在」之意義。
﹝意脈述要﹞
--人發展文明以求弘道之歷程--
(1)洪荒時期,人本一無所有,自從人有意識地操作語言,即開啓了他想在暫寓的世界裏創出一番價值的特質;這一狀況,名之曰「太極」,並不為過。
(2)人透過語言而思維,發展出「符號」來象徵世界之結構,成立了以卦爻圖式表徵天、地、人、神周旋推移之態勢;後來儒門的「十翼」(易傳)即在教人如何掌握此一態勢,其中<文言>一篇主張易學可以溝通智德和靈界,肯定人以「文」替天地說出弘道心聲的地位。
(3)易經之外,遠古一些神秘遺物如河圖、洛書、玉版、金鏤、丹文、綠牒等,其出現過程不清楚,只能歸給「道分出第二位─『神理』揀選靈奇事物或神智者參與製作」一途。
(4)《書經》等追敘上古政事之典籍,所載唐、虞、夏之事蹟,以文藝發展先素後華的原則觀之,其樸簡、惇實者始可採信。
至于商周的文明徽績,一來有詩經雅、頌兩部之咏叙,二來有易經爻辭之紹抒,三有周公製作箴誥之述建;文彩大備、文業煥新。
(5)孔子以六藝教學,致力于開發自己以及弟子們的性禀才調,也傾心于研討語言由「心象對內自說」轉為「符號外示辭語」的機轉過程,而特設「言語」一科做教學。
此科把「言」字擺先,「語」字擺後,顯示孔子深知人類的語言有一個由「內訴」轉向「外宣」之機轉模式,因而特設此科來研討它。
他的教學特重每一個人內在潜質之拓發,幷引向文化擔當;這種教育方針終使文藝、文明由貴族專享轉向全民共與,讓華族在文化薰育上受惠至今。
﹝第三大段﹞
爰自風姓,暨于孔氏,玄聖創典,素王述訓,莫不原道心以敷章
,研神理而設教,取象乎《河》、《洛》,問數乎蓍龜,觀天文以極變,察人文以成化;然後能經緯區宇,彌綸彜憲,發揮事業,彪炳辭義。
故知:
道沿聖以垂文,聖因文而明道,旁通而無滯,日用而不匱。
《易》曰︰"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
辭之所以能鼓天下者,迺道之文也。
(白話):
從伏羲氏到孔子諸代聖人,不管創制典謨還是闡述統訓,都先體察道的創造性而布立典章,研明神理的妙示效應而設倫製教。
他們從河圖、洛書的圖式悟取創作之典範,從龜占、蓍筮之基型認取發明的法則;觀察天地運行來洞曉萬事變移之理,考察人文活動以引正文化主流進向。
然後能管理天下,修憲訂律,發揮德政事業,寫下弘道顯理之文辭。
可知:
道透過聖業而呈示文德;聖也經由人文來弘明道真。
文就這樣會通了道聖兩界,也照顯而提携了萬民的精神生活水平。
《易經.繫辭傳》說:
「能鼓舞天下各種生命活力都勃發躍動起來的,就只有勁健的文辭了。
」勁健文辭為何能鼓舞天下呢?
只因它融合了道心聖境因而透顯著溫馨魅力啊!
﹝意脈述要﹞
--道心、文統、聖業相顯之關係--
(1)歷代聖人創作之先,莫不推明「道以創造性成全文明創作之美意」;也研求「道衍申理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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