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窄的巷道Word文档下载推荐.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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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是伤心的屈侮的摩擦产生的效果,而不是愉快的舒畅的抚摸。
每当看到这些接触面,周云飞的心疼痛得像刀绞,心中的火气膨胀起来,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颗大炸弹,把这过道,把这店铺连根炸掉,炸得火焰冲天,瓦砾遍地。
周云飞喘着粗气,艰难而又愤怒地从窄巷里壁虎一般钻出来了。
站在繁华热闹的街上,周云飞心情一点也好不起来,他狠狠地看着装修得异常豪华的商铺,看着色彩靓丽的各式高档服装,看着造型各异的高档皮鞋,看着进进出出的神闲气定的顾客,他心里火气更足。
他在想大火怎么不会把这家店铺烧掉呢?
工商怎么不来把这铺面查封掉呢?
难道这老家伙的儿子就没经营过假冒伪劣产品?
顾客怎么没和他家发生冲突呢?
他就见过一家服装店的老板怀疑顾客偷他的裤子强行搜人家一个女的身,结果这女的并非等闲之辈,一个电话叫了十来个人把店铺砸得稀烂。
但好几年了,这家伙经营的店铺啥事也没发生,生意越做越火,人气越来越旺,反倒挣得一堆什么“诚实经营店铺”、“百户无假货店铺”、“纳税先进个体户”、“爱心捐赠个体户”等等匾牌。
看到那些匾牌他真想上去吐几泡口水,把它们摘下来跺碎。
但他还是不能,他不敢。
人到中年了,他晓得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毕竟他是上过初中的,老三届呵!
当年曾威风凛凛造过反,当年曾让那些被批斗的人见了就害怕的人。
上过初中的人经历过各种磨难的人,有着理性呢。
周云飞能做的就是站在热闹的铺面外阴沉着脸,狠狠盯着里面的人。
他阴沉而凶狠的目光曾经使刘浦岸老家伙的儿子不寒而栗,这个叫刘止水的人是个谨慎而胆小的人,他的成长经历让他从小就胆怯,对外面世界一直怀有畏惧。
尽管他已成了老板,但他还是低调做人谨慎处事。
每次在店铺内接触到周云飞恶狠狠的目光,他就会马上撇开去不敢对视。
以后的日子周云飞就很难寻找到他的目光,他几乎不再店铺里露面。
今天周云飞很想找到他的目光,他要在这里足足看他几分钟,让目光里的凶狠、仇恨像刀子样刺得他心宁不定,六神无主。
可他竟然不在店里,这就让周云飞很失望、很沮丧、很愤懑。
因为今天又是他最难过、最屈辱的日子,他家到了必须买粮买煤的时刻,否则家里就要断炊。
每到买粮买煤的时候,他都是选择儿子上学的时候,他不愿让儿子看到他的尴尬,看到他的屈辱。
三
蜂窝煤和粮买来了,不多,一百个蜂窝煤五十斤大米。
这座小城已经有了煤气灶,但他家没有,原因就是那硕大的煤气罐无论如何也穿不过那条窄窄的过道。
每次周云飞买这些东西都不敢多买,他自己身强力壮搬一车蜂窝煤也不费事的,关键是这些东西必须由他的老婆王嫣霞一点一点蚂蚁搬家似的拿过过道。
这就苦了王嫣霞。
与体魄健壮日益发福的周云飞相比,王嫣霞是越来越瘦了。
不仅瘦,而且弱,瘦弱放在古典美女身上是惹人怜爱的,譬如娇喘吁吁楚楚可怜的林黛玉。
可放在王嫣霞身上就是受罪了,王嫣霞是下岗职工,她在的针织厂早垮了。
她要在油盐柴米的庸常生活中讨生活,再瘦弱也要担起生活的担子。
这些年她不仅瘦弱,还患上哮喘病,人一累就喘得不行,周云飞心疼她,凡是重活都抢着去做了。
可从过道里拿蜂窝煤、拿大米这样的事,他却无论如何也帮不上忙,他连出进都要侧着身子,都要憋住气收紧肚子,手扶着墙一点一点地挤出来,他怎么拿东西?
周云飞对着过道大喊,让王嫣霞出来。
瘦瘦小小刀片样薄的王嫣霞出来了,王嫣霞穿过窄窄的过道倒不是十分费劲,她几乎无胸无臀,只消侧着身子就可以过来了。
王嫣霞出来的时候,脸上是平静淡然的,甚至还有一点笑,当然笑也是装出来的。
这王嫣霞不是无心无肺的人,如果这样过过道她还会高兴,她就是脑子进水了。
但她必须平静淡然,必须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她如果表现出和周云飞一样的愤怒,甚至推波助澜往他的愤怒上浇油,那不知道出过几次祸端了。
王嫣霞是周云飞的灭火器,是吸纳周云飞怒火的一块浸透了水的毯子。
王嫣霞笑眯眯地伸手在粮袋里抓把米看看,说这米真好,是居乐坝子的贡米吧,你咋买到的?
这米不容易买到的呀?
周云飞脸上有了一丝笑,说在菜街子转角处,一大堆人在抢呢,我力大,挤过去抢到了这袋米,还被人骂呢。
王嫣霞说买到就好,娃娃要高考了,可以吃点好米了。
王嫣霞又拿起一个蜂窝煤,说这煤好,油亮、厚重,不像前次买的薄了些。
周云飞说我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的,只要好烧,硫磺不重不呛着你就好,省得你喘个不停。
这样说着,周云飞心里就慰贴了些,脸上的阴云也散了许多。
王嫣霞放下心来,她最怕这个时刻,每次买煤买粮周云飞都是最难受的,怒火在他胸中积攒着,只要有个引子就会爆发出来。
她活得小心翼翼,活得胆战心惊,生怕什么时候周云飞控制不住自己,做出出格的事,那这个家就毁了。
王嫣霞随身带着一个布袋,还有一张用弹子做的木板车。
人是很能适应环境的,周云飞是下岗工人,用废弃的四个弹子加一块木板就做成了。
米被分成两半,周云飞将口袋放到弹子做成的木板车上,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见了四周投来的眼光,眼光很复杂,有的木然、有的同情、有的不屑,他的心被刺得很疼,阴沉着脸说走吧。
王嫣霞将瘦小的身躯侧进过道,一手拉着木板车上的绳子,一手扶着墙壁艰难地移动起来。
木板车轰隆的声音,像炮声一样久久地在周云飞耳里轰鸣。
刘浦岸眼睛接近失明了。
三年前,他对儿子说你去联系全国最好的医院,联系最好的医师,把我的眼睛医好。
即使不能完全医好,至少也要让我能大概看见这家人怎样生活。
他的眼睛是在文革中一次批判的时候,被周云飞从台上踢了跌在台下后看不清东西的。
他在养伤的日子里想,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眼睛不能瞎,瞎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一定要睁着眼睛看周云飞的下场。
儿子跟他联系了在北京最好的眼科医院,联系了最好的眼科医生,但他的眼睛没得到及时治疗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医生用最先进的设备最精湛的医术,也只能使他的视力恢复到能模模糊糊看见人影。
够了,这就够了,刘浦岸对自己也对家里人说。
他唯一需要的,就是能把人的活动,哪怕是模模糊糊大概能看见就行了。
人不是还有声音么,声音也是能传达人的喜怒哀乐、烦恼忧愁的。
眼睛不行了,他的听力相反更好了,他能在静夜里听到压抑的哭泣声,能听到长长的无可奈何的叹息声,甚至能听到小得不能再小的争吵声、辩解声、埋怨声,这就成了他晚年最大的乐趣,没有这一切,他就觉得晚年的生活了无情趣,往日的伤痛难以平复,内心的孤独和惆怅难以消解。
他在小院内看到和听到的一切,让他的心灵得到抚慰,让他伤痕累累的心得到修复。
刘浦岸摸索着走到桌边,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三本日历。
他拿起最上边那本日历,用放大镜凑近看,快了,他对自己说,自己定的三年的时间,还剩半年左右。
过了这半年,他就要离开这个破烂而窄小的院子,搬到外面宽敞舒适的住房里,真正地享受天伦之乐了。
刘浦岸摸索着把挂在墙上的一个镜框取下来,这是一个一尺多长,八寸宽的紫檀木镜框,镜框里放的是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永远年轻地微笑着,她秀美洋气、和霭慈祥,大大的眼睛里弥漫着一股忧虑,忧虑里还有担心、惶恐和不安。
这种眼神,只有在被追杀的梅花鹿眼里才看得到。
这是他的妻子,照片是在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前照的。
她以特有的嗅觉,闻到了那场既将到来的运动会给他,给他的一家造成的伤害。
果然,他和他的一家遭受到了空前的灾难。
作为小城最大的资本家——茂源商号的老板,他一家的财产全部被没收,包括解放后分给他家的一幢小洋楼和几间门面。
他和他的一家还遭受到了无数次的批斗,他被打断肋骨跌伤眼睛,而这一切,竟然是他家的店员周勤励的儿子周云飞带头搞的。
这就叫他气愤难平仇恨万分了。
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呀,他待周勤励不薄,给了他房子,帮他娶媳妇。
周勤励是个忠厚而知道感恩的人,解放后他们还时常往来着。
周云飞呢,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调皮淘气,周勤励带他来家里玩的时候,不是打烂花盆就是将满架的尚未成熟的葡萄扯得遍地都是。
有一次竟然把他家里的一只芦花大公鸡绑上纸条,将纸条点燃后扔到厨房顶上,说是表演飞鸡临空,差点燃烧了厨房,把他的儿子吓得哇哇哭。
周勤励气得将他按在地下顺手拿来鸡毛掸子狠狠地抽,抽得他满地打滚,被他劝住了。
这家伙虽然调皮顽劣,成绩却好,玩着闹着就长大了,玩着闹着小学就毕业了,和他的儿子一起考上了重点中学。
刘浦岸现在是很衰老了,他的眼睛尽管做过手术,可看东西却是雾里看花。
电视机是有的,他却几乎不看。
说来可笑,屋里笨重点的东西,像沙发、冰箱、电视机,都是儿子买来,请人从空中也即自家房顶上放下来,再拿到屋里去。
好在他家街面上的房子重新修过,房顶是水泥平顶,如若是瓦顶,那房子踩成窟窿也拿不下来。
拿电视机、冰箱、沙发那天,一条街热闹非凡,一大堆人挤在铺面门儿看热闹,交通堵塞了半天。
大家怀着奇特的心情,看着这家人奇特的举动,明明有巷道为何不从地面拿进去?
再一看那窄得人都穿不过去的巷道,不明底细的人说这巷道是咋搞的,咋会砌这么窄?
这是人过的巷道吗?
只能过鸡过狗呀。
知道底细的人,反应就不同了。
有的说人家砌这么窄的巷道有砌这么窄的道理,知道吗?
里面那周家可不是啥好东西,人家对他家不薄,文革中却带人抄人家的家,把人家踢伤。
报应呀,啥都是报应。
人不能不讲良心,不讲良心的人没好下场。
这是上了年龄的人讲的话,想必,他也是经历了那场浩劫的。
也有人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运动过去这么多年了,啥事都变平淡了,何消这么耿耿于怀,啥事都有个了断的时候,冤家宜解不宜结。
你看,这不是自己整自己嘛,把过道砌这么窄,拿东西都只有从房上拿,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嘛。
刘浦岸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些话,别人不得而知。
但他相信他是听到这些话的了,他眼睛不行耳朵却灵得很。
隔着一排房子,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如动地的雷声轰然而来,他在这轰然而来的强大而模糊的声音里,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些议论。
也许是剥离、过滤了轰然的嘈杂声他听到那些议论,也许是内心里的活动帮他完成了他要捕捉的声音。
总之,他是确信他听到了那些议论。
刘浦岸的心情很复杂。
这些年,他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他放弃了他可以过得舒适、恬美、幸福、满足的生活,放弃了儿孙绕膝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一个人坚守在这狭窄的小院里,他要完成的就是一个心愿,这个心愿就是他要天天看着这家人,特别是看着周云飞尴尬而痛苦的生活。
他不明白当初是怎么发下这个誓愿的。
他是在城外的石窝寺发下这个誓的,那时他几乎啥都看不见,跌跌撞撞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路不知跌了多少跤来到荒凉的石窝寺的。
石窝寺像任何一座寺庙一样遭到了破坏,寺里的僧人早已散去,残存的几尊菩萨灰尘满面,残腿断胳膊,但他还是非常虔诚地跪了下去,发完这个誓后他觉得一身轻快起来,原来的萎糜困顿、痛苦烦恼离他而去,包括他曾有过的轻生的想法也倏然离去。
他为这个誓愿鼓励着顽强地活了下来,他是为这个誓愿而生的。
最近以来,他却不快活起来。
那个誓愿在实现之初,他是兴奋而满足的。
熬过了那场浩劫,终于看到自己仇恨的人过上了如他所想的生活,贫困潦倒,衣食难全,为下岗而烦恼、为生计而忧愁、为小小的开支而争吵、为孩子的学费而忧愁。
更使他解恨的是,看着他一家人,尤其是周云飞那肥胖而笨拙的身子,每天在那窄窄的过道里满含怒气而又艰难异常的穿过,他心里的快感简直是难以言喻的。
他想,要是他不发那个誓愿,他可能就挺不过来。
而这个誓愿不仅使他挺了过来,还使他享受到从来没有过的精神愉悦。
为砌过道这事,他和儿子发生了剧烈的争执。
落实政策时,解放后划给他家的小洋楼归还了,最繁华的街面上的几间铺面也归还了。
儿子秉承了他的遗传,似乎与生俱来地具有经商的天赋。
他经过比较,决定经营小城最高档最时髦的服装店和皮鞋店。
对于儿子的眼光他是欣赏的,那时小城还没有高档的服装店、皮鞋店,他预测到经营高档的服装和皮鞋会有市场,也会带来巨大利润的。
当房子重新改造,修成砖混结构的平房开始隔墙时,儿子问他砌多宽,他从身上拿出一小截细细的铁丝,捋直,说就这么宽,不能超过一丝半豪。
儿子傻眼,爹,就砌这么宽?
这么宽怎么过人?
他说猫过得去,狗过得去,鸡过得去吧。
儿子说人呢?
他说我是砌给畜牲过的。
儿子的脸发白了,发青了,又转红了,又发白发青了,他内心很复杂很矛盾。
他知道铺面后面的狭小破败的小院里,居住着周云飞一家人,这个从小的玩伴小学到初中的同学,怎样伤了他一家人的心,尤其是伤了父亲的心。
父亲说栽山养虎,虎大伤人,总是说虎狼可近,人心难测。
父亲说他善良了一辈子,结果是这样悲惨的结局。
与父亲不同的是,作为周云飞的玩伴和同学,对于周云飞对他一家的伤害他是憎恨的,在那个年代里,他甚至想到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周云飞干掉。
只是由于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环境,加上他的胆怯没有动手。
但毕竟是与周云飞同是一个时代的人,他知道周云飞的行为,是时代的悲剧,没有周云飞会有李云飞、王云飞,总之他们是躲不过那一劫的。
见他犹豫着,刘浦岸激动起来,他把拐杖剁得咚咚响,满脸的激愤使他胡须乱抖,瘦削的身躯也像残冬里的树叶,在风的吹动下簌簌发抖。
他说你砌不砌?
你不按这个尺寸砌,你自己到你母亲的像前去说。
说完,他撂下他径自走了。
这句话像人拿刀在他心上捅了一刀,他疼痛得额上冒汗,全身痉挛起来。
他狠狠地跺了一脚,说砌,就按这尺寸砌。
他把那截铁丝递给做工的人。
母亲是在父亲被打伤后,忧郁绝望而死的。
尽管打父亲的是另外一群人,母亲却只记得周云飞的那一脚,因为,周云飞母亲缺奶,他是吃着她的奶长大的。
刘浦岸用布满青筋的枯瘦的手抚摸着镜框,搬进这间房子后,他要儿子将他母亲的遗像送来,他不能没有妻子,他要与妻子朝夕相处,要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生活,要和她倾诉心事,要让她与他一起看这家人的困苦和尴尬的生活。
有的时候,他甚至把妻子抱在怀中,守候在窗前,只要一听到周云飞的脚步声,他就把她的像举高一点,让她也能看到周云飞痛苦而屈辱地钻那窄过道。
他说看见了吗?
这狼崽子龇牙咧嘴的样子。
他看见妻子眉眼舒展嘴角上翘,似乎很快乐的样子。
渐渐地,他发现妻子的脸变得平静淡容了。
渐渐地,他发现妻子的脸上似乎有了厌倦有了不高兴。
他想,妻子可能和自己一样,离三年的时间一近,心情上发生了变化。
妻子是个宽容厚道善良的人。
即便解放后,他家的经济仍然是很好的,公私合营后有可观的股份,她仍然怜悯和关照着周云飞的一家,仍然十分疼爱她奶喂过的周云飞。
她恨周云飞,恨他带头抄她的家。
恨他在批斗台上踢他那一脚。
看着周云飞一家的困窘生活,她高兴过、兴奋过、幸灾乐祸过,可这个心软的女人,渐渐地就平复了心上的伤痕,渐渐地厌倦起这拆磨人的场景。
刘浦岸看见她的表情,心里有些不满,有时他会对她说秋云你咋能这样,你咋能好了伤疤忘了痛?
你要时刻记着他带人抄我们家的事,时刻记着别人对我拳打脚踢时,他还从后面将我踢了跌下台来的事。
他看见妻子的脸色似乎又变得忧伤而怨恨起来,他说这就对了嘛,硬起来,我们的心肠都要硬起来。
当他妻子的像重新挂到墙上时,他看到妻子的脸色似乎又变成厌倦而又悲悯的样子,她的眼神忧郁,充满困惑和迷茫。
他长长地叹口气,说秋云你别这样好不好,三年的时间快到了,到了我就叫儿子将过道拆了重砌,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四
天气太热,地下的柏油被太阳烤得像刚出炉的饼子,热气腾腾而又绵软,手推车的轮子走在上面,像陷进沼泽地一样被紧紧吸住,空着车也要费老大的劲才能拖着前行。
天热,车站侧边的一块被高大建筑遮了阴的地方,就停了一排手推车。
周云飞下岗后没有别的技能,只能靠拉手推车谋生。
厂里下岗的人几次约他去政府上访,他不去,他说下岗就下岗,凭劳力吃饭饿不死,我丢不起这个人。
约他的人说不错不错,你是硬汉子,政府该发你奖状。
可你一天穿着那件烂褂子到处讲,你就不嫌丢人。
周云飞一听这话,马上就翻脸,说放屁,我穿烂褂子咋啦,我又不是靠这个向人家乞讨,我是向大家宣传,让大家知道老家伙一家的歹毒。
那人知道再讲就要打架了,撂下他就走,小声嘀咕了一句:
人家为啥砌墙,也不想想当初是怎样对人家的。
周云飞是听到这句话的,他说当初咋啦?
当初你就没跟着闹?
你就没抹上蒙心油?
你就没被鬼摸过脑袋?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还是虚了一阵。
心里不踏实,他就没追着去骂那人。
以他的脾气,为一点狗扯鸡肠的小事,都会和人干一架的。
他不是没有愧疚,也不是没有忏悔,他是真心的愧疚过真心的忏悔过。
今天搬蜂窝煤过窄窄的过道时,他是一肚子的屈辱一肚子的愤怒。
他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混得猪狗不如,猪狗还不至于到连进出都无法的地步。
每次穿过过道,他都气得肚子凸起来,可他还要深呼吸,将气紧紧憋住才能穿过过道。
这还不算,他最难过的是,每次买粮买蜂窝煤,妻子都要拖着病怏怏的身子,累得气都喘不匀才能将粮和蜂窝煤弄回去。
每次搬运粮和煤,站在过道前看热闹的各种目光,深深地刺激着他。
今天早上搬完粮和煤,他是怀着一肚子怒恨穿过窄窄的过道回到院子的。
他想做点什么,想发泄,每次都这样,他总要踢翻一个瓷盆,摔坏一个东西心里才会好过一点。
院子里几乎没有啥东西供他摔了。
院子里只剩下个石臼,早先年代留下的,没有摔的踢的他就踢石臼。
他发现石臼身上裹了条旧棉毯,他愤愤地对妻子说你裹棉毯干啥?
你怕他凉着冻着?
妻子每次见他踢石臼把脚踢肿,指甲盖踢乌,疼得龇牙咧嘴,才这么做。
她说我晒晒毯子,碍你啥了?
他过去把旧毛毯扯了丢开就要踢,这时他看见一道光闪过。
循着光,他看见了刘浦岸这个老家伙捧着像站在窗前,看见这张相,他一下子就嫣了,心里的激愤,被倾盆的冰水浇灭。
他看到的是一张慈祥、善良、宽容而忧戚、悲哀的脸。
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曾经给过他多少关爱。
父亲是他家的店员,但他们在解放后却成了朋友。
小时候他的母亲染上了肺结核,没有奶水,他常常饿得像猫一样哀叫。
这个女人并不嫌弃,常常把他抱去喂奶。
记得母亲说刘先生曾阻止过,怕把病传染过来。
但她说没什么,小孩子嘛会带什么病。
有一次他刚吃完,与他同样大的刘止水也哭着要吃,刘先生要她去洗乳房并要消毒,她说洗啥,你这人真是讲究惯了。
其实她也想洗的,只是当着母亲的面不好洗,她怕伤害母亲的自尊。
周云飞和一帮拉手推车的人在高墙的阴影下休息,有的凑在一起打扑克,有的倒在手推车上拉长了身子睡觉。
周云飞一人盘腿坐在车上,他心事重重。
自从看到那张照片,主要是刘浦岸把照片贴在窗玻璃上,使他近距离看到了那个在梦里经常哀哀哭泣的女人,看到了似乎还挂在她脸上的泪珠后,他心情就郁闷起来。
刘浦岸的做法使他受凌辱受折磨,使他的对立对抗情绪越来越强烈,而这个永远年轻永远美丽、善良仁慈的女人却使他痛苦而自责。
他想他该去看看她了,看看这个用乳汁养大的狼崽子是愧疚自责的,他要表明他的心迹,要向她忏悔,同时也诉说他的困境,他的屈辱和痛苦。
在离小城不远的小山上,埋着刘浦岸的妻子。
山上松树茂密荆棘丛生,他爬到山的半腰,就见到一片掩盖在树林当中的墓地,他还看到一个瘦削而枯槁的人在一座坟前烧纸,坟前还摆满了糕点、鲜花。
这人是刘浦岸,他是很少出门的,他已经很苍老很疲惫,腿脚也不灵便,他每天出门只为到儿子家吃饭。
儿子无法阻止他古怪而执拗的决定,落实政策后他们家的小洋楼已经归还了,儿子请人重新装修,装修得很豪华很舒适很温馨,院里重新栽了树、种了花,家里还请了保姆,很适合老年人颐养天年,过恬适舒服生活的。
可他执意要住商铺后面的小院,执意要和他所仇恨的周云飞一家住在一起,这就叫儿子大惑不解了。
刘浦岸每天吃了饭穿过过道,这对于他不难,他是太瘦太瘦了,瘦得像只剩一层皮的鸡腿杆。
吃完饭他无论如何又要返回小院。
周云飞没想到他会一个人走出城来,爬到这山上的墓地里来。
这段路说远不远,但也有四、五里路。
天气很热,还要爬坡,这对于他来讲都是很累的。
刘浦岸是个棺材瓤子,路都几乎走不动了,每天拄着拐杖一点一点地移动,他是怎么走到山上来的?
看来,照片上那个美丽的善良的女人,在他心里份量是很重的。
周云飞顺着树丛稍稍移过去,他看见他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拄着拐棍弯着腰,在小声地讲话。
他离他很近,其实就是隔着一丛荆棘。
他听见他在说秋云我来看你,你还好么?
我带来你爱吃的芙蓉糕、绿豆糕、鸡窝糖,这是我叫儿子去“月中桂”买的,只有他们做的才地道。
我最近是越来越不行了,头晕、眼花、心慌、全身无力脚也肿了,女怕瘦男怕胖,我怕是快要来和你做伴了。
怎么?
你叫我不要住在小院了,叫我忘记过去的事?
人都老了,啥都过去了,山水草木都会化成灰末,人和人有什么过不去的。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不能,你知道我发过的那个誓,我要拆磨他三年,我要你和我一起看着他一家的困窘、难堪,让他知道什么叫屈辱。
你不愿意?
你说心里难受?
是的,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见不得别人难受,我何尝不是。
但一想过去的日子,我的心就硬了起来。
开初,我是开心的快乐的,我看到他遭到了报应。
不晓得咋的,现在我开心不起来了。
人哪,为何要互相折磨互相践踏呢?
三年快到了,只差半年了,到了那个日子,我就一定搬出小院,让儿子把过道拆了,重砌,砌宽,你说行了吧。
五
这些日子,周云飞的心情平复了,他不再为每天穿过过道而屈辱而怒火中烧,穿越过道不再是痛苦,而变成了一种救渎。
自从听到他说的三年的话,他内心释然了。
三年快过去了,窄窄的过道快被拆除了,他们从此不但可以宽宽敞敞、堂堂正正的进出,还将从过道的阴影里走出来,心里也宽宽敞敞的了。
周云飞心里高兴,每天出去拉车劲就大得多,好像命中注定他生活会有转机一样,他每次出去拉车总能找到活计做。
最近这座城在大改造,这是座古城,是古城就古老,古老的背后是衰败,这座城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
政府要改造它,修旧复旧。
城里许多房子在巷道里,汽车是进不去的,只有手推车才能把砂子、水泥、钢筋等建材拉进去。
周云飞收入好起来,就舍得钱去割肉。
割一块肉,瘦的儿子和妻子吃,肥的自己吃。
看着他吃肥肉像吃白菜,儿子说脂肪太多容易得病。
他说没吃才得病,你看我不是越来越健壮了吗?
那天周云飞吃得太饱,汤也喝得太多,他憋了口气走了几步就卡在过道里了,他屏息敛神,排除杂念,用力地吸气,可是由于吃得太多太胀,他再怎么使劲也吸不回肚子,肚子就膨胀得像皮球紧紧叮在墙上了。
这时他感到内急,他想如果出门时撒上一气尿就好了。
现在无法了,他只能壁虎样贴在那儿,妻子有事出去了,他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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