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潜致青年的12封信文档格式.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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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效率!
”这话在急功近利的世人看来,也许要惊为太高蹈的论调了。
但一味亟于效率,结果就会流于浅薄粗疏,无可救药。
中国人在全世界是被推为最重实用的民族的,凡事都怀一个极近视的目标:
娶妻是为了生子,养儿是为了防老,行善是为了福报,读书是为了做官,不称入基督教的为基督教信者而称为“吃基督教”的,不称投身国事的军士为军人而称为“吃粮”的,流弊所至,在中国,什么都只是吃饭的工具,什么都实用,因之,就什么都浅薄。
试就学校教育的现状看罢:
坏的呢,教师目的但在地位、薪水,学生目的但在文凭资格;
较好的呢,教师想把学生嵌入某种预定的铸型去,学生想怎样揣摩世尚毕业后去问世谋事。
在真正的教育面前,总之都免不掉浅薄粗疏。
效率原是要顾的,但只顾效率,究竟是蠢事。
青年为国家社会的生力军,如果不从根本上培养能力,凡事近视,贪浮浅的近利,一味袭蹈时下陋习,结果纵不至于“一蟹不如一蟹”,亦止是一蟹仍如一蟹而已。
国家社会还有什么希望可说。
“太贪容易,太浮浅粗疏,太不能深入,太不能耐苦,”作者对于现代青年的毛病,曾这样慨乎言之。
征之现状,不禁同感。
作者去国已好几年了,依据消息,尚能分明地记得起青年的病象,则青年的受病之重,也就可知。
这十二封信啊,愿对于现在的青年,有些力量!
——夏丏尊1929年元旦书于白马湖平屋
《给青年的十二封信》
《谈读书》
朋友:
中学课程很多,你自然没有许多时间去读课外书。
但是你试抚心自问:
你每天真抽不出一点钟或半点钟的功夫么?
如果你每天能抽出半点钟,你每天至少可以读三四页,每月可以读一百页,到了一年也就可以读四五本书了。
何况你在假期中每天断不会只能读三四页呢?
你能否在课外读书,不是你有没有时间的问题,是你有没有决心的问题。
世间有许多人比你忙得多。
许多人的学问都在忙中做成的。
美国有一位文学家科学家和革命家富兰克林,幼时在印刷局里做小工,他的书都是在做工时抽暇读的。
不必远说,你应该还记得,国父孙中山先生,难道你比那一位奔走革命席不暇暖的老人家还要忙些么?
他生平无论忙到什么地步,没有一天不偷暇读几页书。
你只要看他的《建国方略》和《孙文学说》,你便知道他不仅是一个政治家,而且还是一个学者。
不读书讲革命,不知道“光”的所在,只是窜头乱撞,终难成功。
这个道理,孙先生懂得最清楚的,所以他的学说特别重“知”。
人类学问逐天进步不止,你不努力跟着跑,便落伍退后,这固不消说。
尤其要紧的是养成读书的习惯,是在学问中寻出一种兴趣。
你如果没有一种正常嗜好,没有一种在闲暇时可以寄托你的心神的东西,将来离开学校去做事,说不定要被恶习惯引诱。
你不看见现在许多叉麻雀抽鸦片的官僚们绅商们乃至于教员们,不大半由学生出身么?
你慢些鄙视他们,临到你来,再看看你的成就罢!
但是你如果在读书中寻出一种趣味,你将来抵抗引诱的能力比别人定要大些。
这种兴趣你现在不能寻出,将来永不会寻出的。
凡人都越老越麻木,你现在已比不上三五岁的小孩子那样好奇、那样兴味淋漓了。
你长大一岁,你感觉兴味的锐敏力便须迟钝一分。
达尔文在自传里曾经说过,他幼时颇好文学和音乐,壮时因为研究生物学,把文学和音乐都丢开了,到老来他再想拿诗歌来消遣,便寻不出趣味来了。
兴味要在青年时设法培养,过了正常时节,便会萎谢。
比方打网球,你在中学时欢喜打,你到老都欢喜打。
似如你在中学时代错过机会,后来要发愿去学,比登天边要难十倍。
养成读书习惯也是这样。
你也许说,你在学校里终日念讲义看课本就是读书吗?
讲义课本著意在平均发展基本知识,固亦不可不读。
但是你如果以为念讲义看课本,便尽读书之能事,就是大错特错。
第一,学校功课门类虽多,而范围究极窄狭。
你的天才也许与学校所有功课都不相近,自己在课外研究,去发见自己性之所近的学问。
再比方你对于某种功课不感兴趣,这也许并非由于性不相近,只是规定课本不合你的口胃。
你如果能自己在课外发见好书籍,你对于那种功课的兴趣也许就因而浓厚起来了。
第二,念讲义看课本,免不掉若干拘束,想籍此培养兴趣,颇是难事。
比方有一本小说,平时自由拿来消遣,觉得多么有趣,一旦把它拿来当课本读,用预备考试的方法去读,便不免索然寡味了。
兴趣要逍遥自在地不受拘束地发展,所以为培养读书兴趣起见,应该从读课外书入手。
书是读不尽的,就读尽也是无用,许多书没有一读的价值。
你多读一本没有价值的书,便丧失可读一本有价值的书的时间和精力;
所以你须慎加选择。
你自己自然不会选择,须去就教于批评家和专门学者。
我不能告诉你必读的书,我能告诉你不必读的书。
许多人曾抱定宗旨不读现代出版的新书。
因为许多流行的新书只是迎合一时社会心理,实在毫无价值,经过时代淘汰而巍然独存的书才有永久性,才值得读一遍两遍以至于无数遍。
我不敢劝你完全不读新书,我却希望你特别注意这一点,因为现代青年颇有非新书不读的风气。
别的事都可以学时髦,惟有读书做学问不能学时髦。
我所指不必读的书,不是新书,是谈书的书,是值不得读第二遍的书。
走进一个图书馆,你尽管看见千卷万卷的纸本子,其中真正能够称为“书”的恐怕难上十卷百卷,你应该读的只是这十卷百卷的书。
在这些书中间,你不但可以得较真确的知识,而且可以于无形中吸收大学者治学的精神和方法。
这些书才能撼动你的心灵,激动你的思考。
其他象“文学大纲”、“科学大纲”以及杂志报章上的书评,实在都不能供你受用。
你与其读千卷万卷的诗集,不如读一部《国风》或《古诗十九首》,你与其读千卷万卷谈希腊哲学的书籍,不如读一部柏拉图的《理想国》。
你也许要问我像我们中学生究竟应该读些什么书呢?
这个问题可是不易回答。
你大约还记得北平京报副刊曾征求“青年必读书十种”,结果有些人所举十种尽是几何代数,有些人所举十种尽是史记汉书。
这在旁人看起来似近于滑稽,而应征的人却各抱有一番大道理。
本来这种征求的本意,求以一个人的标准做一切人的标准,好象我只喜欢吃面,你就不能吃米,完全是一种错误见解。
各人的天资、兴趣、环境、职业不同,你怎么能定出万应灵丹似的十种书,供天下无数青年读之都能感觉同样趣味发生同样效力?
我为了写这封信给你,特地去调查了几个英国公共图书馆。
他们的青年读物部最流行的书可以分为四类:
(一)冒险小说和游记,
(二)神话和寓言,(三)生物故事,(四)名人传记和爱国小说。
就中代表的书籍是凡尔纳的《八十天环游地球》(Ju1esVerne:
AroundtheWorldinEightyDays)和《海底二万浬》(TwentyThousandLeaguesUndertheSea),笛福的《鲁滨孙飘流记》(Defoe:
RobinsonCrusoe},大仲马的《三剑客》(A.Dumas:
ThreeMusketeers),霍桑的《奇书》和《丹谷闲话》(Hawthorne:
WonderBookandTangleWoodTales),金斯利的《希腊英雄传》(Kingsley:
Heroes),法布尔的《鸟兽故事》(Fabre:
StoryBookofBirdsandBeasts),安徒生的《童话》(Andersen:
FairyTales),骚塞的《纳尔逊传》(Southey:
LifeofNelson),房龙的《人类故事》(Vanloon:
ThestoryofMankind)之类。
这些书在国外虽流行,给中国青年读,却不十分相宜。
中国学生们大半是少年老成,在中学时代就欢喜象煞有介事的谈一点学理。
他们—你和我自然都在内—不仅欢喜谈谈文学,还要研究社会问题,甚至于哲学问题。
这既是一种自然倾向,也就不能漠视,我个人的见解也不妨提起和你商量商量。
十五六岁以后的教育宜注重发达理解,十五六岁以前的教育宜注重发达想象。
所以初中的学生们宜多读想象的文字,高中的学生才应该读含有学理的文字。
谈到这里,我还没有答复应读何书的问题。
老实说,我没有能力答复,我自己便没曾读过几本“青年必读书”,老早就读些壮年必读书。
比方在中国书里,我最欢喜《国•风》、《庄子》、《楚辞》、《史记》、《古诗源》、《文选》中的书笺、《世说新语》、《陶渊明集》、《李太白集》、《花间集》、张惠言《词选》、《红楼梦》等等。
在外国书里,我最欢喜济慈(Keats)、雪莱(Shelly),柯尔律治(Goleridge)、布朗宁(Browning)诸人的诗集、索福克勒斯(Saphocles)的七悲剧、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Shakespeare:
Hamlet)、《李尔王》(KingLear)和《奥瑟罗》(Othello)、歌德的《浮士德》(Goethe:
Fasuts),易卜生(Ibsen)的戏剧集、屠格涅夫(Turgenef)的《处女地》(VirginSoil)和《父与子》(FathersandChildren)、陀思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Dostoyevsky:
CrimeandPunishment)、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Flaubert:
MadameBavary)莫泊桑(Maupassant)的小说集、小泉八云(LafcadioHearn)关于日本的著作等等。
如果我应北平京报副刊的征求,也许把这些古董洋货捧上,凑成“青年必读书十种”。
但是我知道这是荒谬绝伦。
所以我现在不敢答复你应读何书的问题。
你如果要知道,你应该去请教你所知的专门学者,请他们各就自己所学范围以内指定三两种青年可读的书。
你如果请一个人替你面面俱到的设想,比方他是学文学的人,他也许明知青年必读书应含有社会问题科学常识等等,而自己又没甚把握,姑且就他所知的一两种拉来凑数,你就象问道于盲了。
同时,你要知道读书好比探险,也不能全靠别人指导,你自己也须得费些功夫去搜求。
我从来没有听见有人按照别人替他定的“青年必读书十种,或“世界名著百种”读下去,便成就一个学者。
别人只能介绍,抉择还要靠你自己。
关于读书方法。
我不能多说,只有两点须在此约略提起。
第一,凡值得读的书至少须读两遍。
第一遍须快读,着眼在醒豁全篇大旨与特色。
第二遍须慢读,须以批评态度衡量书的内容。
第二,读过一本书,须笔记纲要和精彩的地方和你自己的意见。
记笔记不特可以帮助你记忆,而且可以逼得你仔细,刺激你思考。
记着这两点,其他琐细方法便用不着说。
各人天资习惯不同,你用那种方法收效较大,我用那种方法收效较大,不是一概论的。
你自己终久会找出你自己的方法,别人决不能给你一个方单,使你可以“依法炮制”。
你嫌这封信太冗长了罢?
下次谈别的问题,我当力求简短。
再会!
你的朋友孟实
谈动
推荐朋友:
从屡次来信看,你的心境近来似乎很不宁静。
烦恼究竟是一种暮气,是一种病态,你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就这样颓唐沮丧,我实在替你担忧。
一般人欢喜谈玄,你说烦恼,他便从“哲学辞典”里拖出“厌世主义”、“悲观哲学”等等堂哉皇哉的字样来叙你的病由。
我不知道你感觉如何?
我自己从前仿佛也尝过烦恼的况味,我只觉得忧来无方,不但人莫之知,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哪里有所谓哲学与人生观!
我也些微领过哲学家的教训:
在心气和平时,我景仰希腊廊下派哲学者,相信人生当皈依自然,不当存有嗔喜贪恋;
我景仰托尔斯泰,相信人生之美在看与爱;
我景仰布朗宁,相信世间有丑才能有美,不完全乃真完全;
然而外感偶来,心波立涌,拿天大的哲学,也抵挡不住。
这固然是由于缺乏修养,但是青年们有几个修养到“不动心”的地步呢?
从前长辈们往往拿“应该不应该”的大道理向我说法。
他们说,像我这样一个青年应该活泼泼的,不应该暮气沉沉的,应该努力做学问,不应该把自己的忧乐放在心头。
谢谢吧,请留着这副“应该”的方剂,将来患烦恼的人还多呢!
朋友,我们都不过是自然的奴隶,要征服自然,只得服从自然。
违反自然,烦恼才乘虚而人,要排解烦闷,也须得使你的自然冲动有机会发泄。
人生来好动,好发展,好创造。
能动,能发展,能创造,便是顺从自然,便能享受快乐,不动,不发展,不创造,便是摧残生机,便不免感觉烦恼。
这种事实在流行语中就可以见出,我们感觉快乐时说“舒畅”,感觉不快乐时说“抑郁”。
这两个字样可以用作形容词,也可以用作动词。
用作形容词时,它们描写快或不快的状态;
用作动词时,我们可以说它们说明快或不快的原因。
你感觉烦恼,因为你的生机被抑郁;
你要想快乐,须得使你的生机能舒畅,能宣泄。
流行语中又有“闲愁”的字样,闲人大半易于发愁,就因为闲时生机静止而不舒畅。
青年人比老年人易于发愁些,因为青年人的生机比较强旺。
小孩子们的生机也很强旺,然而不知道愁苦,因为他们时时刻刻地游戏,所以他们的生机不至于被抑郁。
小孩子们偶尔不很乐意,便放声大哭,哭过了气就消去。
成人们感觉烦恼时也还要拘礼节,哪能由你放声大哭呢?
黄连苦在心头,所以愈觉其苦。
歌德少时因失恋而想自杀,幸而他的文机动了,埋头两礼拜著成一部《少年维特之烦恼》,书成了,他的气也泄了,自杀的念头也打消了。
你发愁时并不一定要著书,你就读几篇哀歌,听一幕悲剧,借酒浇愁,也可以大畅胸怀。
从前我很疑惑何以剧情愈悲而读之愈觉其快意,近来才悟得这个泄与郁的道理。
总之,愁生于郁,解愁的方法在泄;
郁由于静止,求泄的方法在动。
从前儒家讲心性的话,从近代心理学眼光看,都很粗疏,只有孟子的“尽性”一个主张,含义非常深广。
一切道德学说都不免肤浅,如果不从“尽性”的基点出发。
如果把“尽性”两字懂得透彻,我以为生活目的在此,生活方法也就在此。
人性固然是复杂的,可是人是动物,基本性不外乎动。
从动的中问我们可以寻出无限快感。
这个道理我可以拿两种小事来印证:
从前我住在家里,自己的书房总欢喜自己打扫。
每看到书籍零乱,灰尘满地,你亲自去洒扫一过,霎时间混浊的世界变成明窗净几,此时悠然就座,游目骋怀,乃觉有不可言喻的快慰,再比方你自己是欢喜打网球的,当你起劲打球时,你还记得天地间有所谓烦恼么,
你大约记得晋人陶侃的故事。
他老来罢官闲居,找不得事做,便去搬砖。
晨间把一百块砖由斋里搬到斋外,暮间把一百块砖由斋外搬到斋里。
人问其故,他说:
“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
”他又尝对人说:
“大禹圣人,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
”其实惜阴何必定要搬砖,不过他老先生还很茁壮,借这个玩意儿多活动活动,免得抑郁无聊罢了。
朋友,闲愁最苦!
愁来愁去,人生还是那么样一个人生,世界也还是那么样一个世界。
假如把自己看得伟大,你对于烦恼,当有“不屑”的看待;
假如把自己看得渺小,你对于烦恼当有“不值得”的看待。
我劝你多打网球,多弹钢琴,多栽花木,多搬砖弄瓦。
假如你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你就谈谈笑笑,跑跑跳跳,也是好的。
就在此祝你
谈谈笑笑,
跑跑跳跳!
谈静
朋友:
前信谈动,只说出一面真理。
人生乐趣一半得之于活动,也还有一半得之于感受。
所谓“感受”是被动的,是容许自然界事物感动我的感官和心灵。
这两个字涵义极广。
眼见颜色,耳闻声音,是感受,见颜色而知其美,闻声音而知其和,也是感受。
同一美颜,同一和声,而各个人所见到的美与和的程度又随天资境遇而不同。
比方路边有一棵苍松,你看见它只觉得可以砍来造船;
我见到它可以让人纳凉;
旁人也许说它很宜于入画,或者说它是高风亮节的象征。
再比方街上有一个乞丐,我只能见到他的蓬头垢面,觉得他很讨厌;
你见他便发慈悲心,给他一个铜子;
旁人见到他也许立刻发下宏愿,要打翻社会制度。
这几个人反应不同,都由于感受力有强有弱。
世间天才之所以为天才,固然由于具有伟大的创造力,而他的感受力也分外比一般人强烈。
比方诗人和美术家,你见不到的东西他能见到,你闻不到的东西他能闻到。
麻木不仁的人就不然,你就请伯牙向他弹琴,他也只联想到棉匠弹棉花。
感受也可以说是“领略”,不过领略只是感受的一方面。
世界上最快活的人不仅是最活动的人,也是最能领略的人。
所谓领略,就是能在生活中寻出趣味。
好比喝茶,渴汉只管满口吞咽,会喝茶的人却一口一口的细啜,能领略其中风味。
能处处领略到趣味的人决不至于岑寂,也决不至于烦闷。
朱子有一首诗说: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是一种绝美的境界。
你姑且闭目一思索,把这幅图画印在脑里,然后假想这半亩方塘便是你自己的心,你看这首诗比拟人生苦乐多么惬当!
一般人的生活干燥,只是因为他们的“半亩方塘”中没有天光云影,没有源头活水来,这源头活水便是领略得的趣味。
领略趣味的能力固然一半由于天资,一半也由于修养。
大约静中比较容易见出趣味。
物理上有一条定律说:
两物不能同时并存于同一空间。
这个定律在心理方面也可以说得通。
一般人不能感受趣味,大半因为心地太忙,不空所以不灵。
我所谓“静”,便是指心界的空灵,不是指物界的沉寂,物界永远不沉寂的。
你的心境愈空灵,你愈不觉得物界沉寂,或者我还可以进一步说,你的心界愈空灵,你也愈不觉得物界喧嘈。
所以习静并不必定要逃空谷,也不必定学佛家静坐参禅。
静与闲也不同。
许多闲人不必都能领略静中趣味,而能领略静中趣味的人,也不必定要闲。
在百忙中,在尘市喧嚷中,你偶然丢开一切,悠然遐想,你心中便蓦然似有一道灵光闪烁,无穷妙悟便源源而来。
这就是忙中静趣。
我这番话都是替两句人人知道的诗下注脚。
这两句诗就是“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大约诗人的领略力比一般人都要大。
近来看周启孟的《雨天的书》引日本人小林一茶的一首徘句。
“不要打哪,苍蝇搓他的手,搓他的脚呢。
”觉得这种情境真是幽美。
你懂得这一句诗就懂得我所谓静趣。
中国诗人到这种境界的也很多。
现在姑且就一时所想到的写几句给你着: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古诗,作者姓名佚。
“山涤余霭,宇暖微霄。
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陶渊明《时运》。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陶渊明《饮酒》。
“目送飘鸿,手挥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嵇叔夜《送秀才从军》。
“倚仗柴门外,临风听春蝉。
渡头余落日,建里上孤烟。
”—王摩诘《赠裴迪》。
象这一类描写静趣的诗,唐人五言绝句中最多。
你只要仔细玩味,你便可以见到这个宇宙又有一种景象,为你平时所未见到的。
梁任公的《饮冰室文集》里有一篇谈“烟士披里纯”,清姆斯的《与教员学生谈话》(James:
TalksToTeachersandStudents)里面有三篇谈人生观,关于静趣都说得很透辟。
可惜此时这两部书都不在手边,不能录几段出来给你看。
你最好自己到图书馆里去查阅。
詹姆斯的《与教员学生谈话》那三篇文章(最后三篇)尤其值得一读,记得我从前读这三篇文章,很受他感动。
静的修养不仅是可以使你领略趣昧,对于求学处事都有极大帮助。
释边牟尼在菩提树阴静坐而证道的故事,你是知道的。
古今许多伟大人物常能在仓皇扰乱中雍容应付事变,丝毫不觉张皇,就因为能镇静。
现代生活忙碌,而青年人又多浮躁。
你站在这潮流里,自然也难免眼着旁人乱嚷。
不过忙里偶然偷闲,闹中偶然觅静,于身于心,都有极大裨益。
你多在静中领略些趣味,不特你自己受用,就是你的朋友们看着你也快慰些。
我生平不怕呆人,也不怕聪明过度的人,只是对着没有趣味的人,要勉强同他说应酬话,真是觉得苦也。
你对著有趣味的人,你并不必多谈话,只是默然相对,心领神会,便可觉得朋友中间的无上至乐。
你有时大概也发生同样感想罢?
眠食诸希珍重!
你的朋友孟实
《谈中学生与社会运动》
.朋友:
第一信曾谈到,孙中山先生知难行易的学说,和不读书而空谈革命的危险。
这个问题有特别提出讨论的必要,所以再拿它来和你商量商量。
你还记得叶楚伧先生的演讲吧?
他说,如今中国在学者只言学,在工者只言工,在什么者只言什么,结果弄得没有一个在国言国的人,而国事之糟,遂无人过问。
叶先生在这里只主张在学者应言国,却未明言在国亦必言学。
挥代英先生更进一步说,中国从孔孟二先生以后,读过二千几百年的书,讲过二千几百年的道德,仍然无补国事,所级读书讲道德无用,一切青年都必须加入战线去革命。
这是一派的主张。
同时你也许见过前几年的上海大同大学的章程,「里面有一条大书特书:
“本校主张以读书救国,凡好参加爱国运动者不必来!
”这并不是大同大学的特有论调,凡遇学潮发生,你走到一个店铺里,或是坐在一个校务会议席上,你定会发见大家窃窃私语,引为深优的都不外“学生不读书,而好闹事”一类的话。
因为这是可以深忧的,教育部所以三令五申,“整顿学风!
”这又是一派的主张。
叶恽诸先生们是替某党宣传的。
你知道我无党籍,而却深信中国想达民治必经党治。
所以我如果批评叶浑二先生,非别有用意,乃责备贤者,他们在青年中物望所系,出言不慎,便不免贻害无穷。
比方叶先生的话就有许多语病。
国家是人民组合体,在学者能言学,在工者能言工,在什么者能言什么,合而言之,就是在国言国。
如今中国弊端就在在学者不言学,在工者不言工,大家都抛弃分内事而空谈爱国。
结果学废工驰,而国也就不能救好,这是显然的事实。
恽先生从中国厉史证明读书无用,也颇令人怀疑。
法国革命单是丹东、罗伯斯比尔的功劳,而卢梭、伏尔泰没有影响吗?
思想革命成功,制度革命才能实现。
辛亥革命还未成功,是思想革命未成功,这是大家应该承认的。
中国人蜂子孵蛆的心理太重,只管诱劝人“类我类我!
”比方我喜欢谈国事,就藐视你读书,你欢喜读书,就藐视我谈国事。
其实单面锣鼓打不成闹台戏。
要撑起中国场面,也要生旦净丑角俱全。
我们对于鼓吹青年都抛开书本去谈革命的人,固不敢赞同,而对于悬参与爱国运动为厉禁的学校也觉得未免矫枉过正。
学校与社会绝缘,教育与生活绝缘,在学理上就说不通。
若谈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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