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往事黑脸丑男儿贺铸文档格式.docx
- 文档编号:17510903
- 上传时间:2022-12-06
- 格式:DOCX
- 页数:6
- 大小:26.82KB
宋词往事黑脸丑男儿贺铸文档格式.docx
《宋词往事黑脸丑男儿贺铸文档格式.docx》由会员分享,可在线阅读,更多相关《宋词往事黑脸丑男儿贺铸文档格式.docx(6页珍藏版)》请在冰豆网上搜索。
今岁的省元是刘滋,已替滋矣,非状元而何?
”替滋谐音剃髭。
结果殿试果然高中状元。
事见宋人《青箱杂记》。
郭祥正大概听说过这个故事,所以借来嘲笑朋友,弄得贺铸很生气,反唇相讥说对方是郭训狐。
郭祥正曾经写过两句诗:
“庙前古木藏训狐,豪气英风亦何有。
”为王安石所称赏。
训狐是猫头鹰。
狐谐音胡。
郭祥正胡须又密又长,为他起绰号郭训狐,正好对应。
贺铸不仅头发稀少,而且面如铁色,皮肤黝黑,相貌奇丑。
他自己曾经说这是虎头相。
“自负虎头相,谁封龙额侯?
”(《易官后呈交旧》)虎头相究竟是什么样,我们说不清楚。
古代相面者以为燕颔虎头之相,飞而食肉,乃万里侯之相也。
《麻衣神相》里就有这种说法。
东汉的班超据说就是这样的长相。
后来的童贯也是这种彪形燕颔,脖子下面一片皮骨如铁。
英俊是不英俊,但是命主贵。
我们端详他的相貌背影,总觉得他像谁。
他像谁呢?
大概有点像温庭筠吧,两人都长得奇丑无比,却都写的一手极其缠绵、非常柔美的婉约小词。
不过温庭筠选择了放浪堕落,贺铸却选择了呼喝狂野。
他“少有狂疾”。
这四个字是他自己说的,这个狂疾不是癫狂的癔病,而是癫狂的性格。
朋友则说他如羽人剑客,侠气盖一座,驰马走狗,饮酒如长鲸。
温庭筠的浪确实引起了当时的广泛注意,一定程度上达到了炒作自己的目的。
贺铸的放却一直没有什么效果,除了几位朋友欣赏之外,朝廷士大夫官员似乎很少注意到他,也几乎没有什么人谈论过他。
中年以后,他只好讪讪地将这份放收敛回来,束之高阁,变成了凄苦心境的酿造者。
史书说他退居吴下后性情大变,稍务引远世故,不再那样激烈地褒贬议论别人。
整天坐在窗下校对古书。
前后的人生态度和心理落差非常大。
在这一点上,他可能有点像秦观,或者晏幾道。
史书说他“稍务引远世故”,“引远”两个字不太好解释,不知道是不是“夤缘”的误写。
这位词人在下层武官的职位上沉浮了很久。
他没有考过进士,靠祖上恩荫补为右班殿直,监军器库门,走的是武官晋升序列。
他是宋太祖原配孝惠皇后贺氏的五代族孙。
妻子赵氏,是宗室济国公赵克彰之女。
算得上是很远房的一支皇亲国戚。
以他的才华和家族背景,不举进士是很奇怪的事情。
不知道这与他的奇丑相貌有没有关系,与他粗横蛮霸的性格有没有关系。
据学者考证,他的祖上从七世祖贺景思开始,直到他父亲贺安世,世世代代都是朝廷武官。
贺铸十七岁即离开家乡,前往京城,以门荫出任下层侍卫武官。
看来他不举进士,可能主要还是受家族意志的影响。
可以肯定的是,在下层武官职位上做类似保安、城管、警卫的工作,是大多数文人士大夫所不屑的。
他自己也很不屑。
这也是贺铸一辈子都觉得自己不被主流接纳,郁郁不得志的重要原因。
元祐六年他正好四十岁,在苏轼、范百禄、李清臣等朝臣的推荐下,他得以由武班序列的西头供奉转为文官序列的承事郎,官品由从八品降为正九品。
就像今天军人转业到地方,对应的行政级别要降一级两级一样。
然后一点点磨勘,慢慢做到泗州通判、太平州通判。
李清臣的推荐书称赞他“老于文学,泛观今古,词章议论,迥出流辈。
”意思是他主要还是个才华横溢的文章之士,应该回归到文人士大夫行列中来。
李清臣字邦直,是韩琦的侄女婿。
欧阳修、韩维当年是他的考官。
后来站在王安石新党阵营的那边,政治立场比较复杂。
范百禄是范镇的侄子,也做到了翰林学士。
他是苏轼亲家范百嘉的表兄弟,秦观亲家范祖禹的叔叔。
范镇、范百禄、范祖禹三世为翰林学士,为当时人所艳羡。
贺铸有没有登门干谒过苏轼、范百禄、李清臣,没有记载可查。
但他的朋友李昭玘曾经代他写过一篇《代贺方回上李邦直书》。
李昭玘是五代宰相李涛的五世孙,李公择的同族,著名词人苏轼的忘年之交。
这封书信陈述自己的生存状况,修辞遣句相当卑微,不像贺铸的为人。
说他在下层担任监门管库工作,要么像木头桩一样呆坐,要么像皂隶一样奔走,动辄有上司呵斥,不能事亲养家,垂头塞耳,气息奄奄。
后来又去将作监监管金属铸造,驱策吏卒,叫呼咄咤,烟熏火燎,干的都是“贱者之事”。
一月之间,只有几天能够饱食甘卧。
母老妻病子弱,自己又多病多灾,是“百步十踬,一食三噎”。
说得十分可怜。
显然,这封陈情书帮他改变了命运。
改换文资后,他上给朝廷的谢恩文,也是李昭玘帮助起草的。
这个时候的贺铸,我们推测,其性情人格可能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他的特殊经历,使他在英神哲词坛上显得非常特别。
他当然属于元祐词人群,黄庭坚、秦观、张耒、李之仪、郭祥正、米芾、赵令畤等人都是他的好朋友,既有交游,也有唱和,还有相互之间写的序跋。
但他不是苏门词人,也不是元祐党人。
他与苏轼虽然认识,但没有深交,也没有直接的唱和。
诗集中仅有的几首谈到苏轼的作品,如《登黄楼有怀苏眉山》、《闻苏眉山谪守英州作》,都语气平淡,没有浓烈的表达。
所以在元祐词人群中,他既处在词坛创作最热闹的中心地带,又处在盟主苏轼直接掌控的范围边缘。
他的豪放与苏轼的豪放太像了。
早年写的那些苍凉梗概的豪放词,如《行路难》(缚虎手)、《将进酒》(城下路)等,很难说比苏轼早还是比苏轼晚。
那首著名的《六州歌头》(少年侠气),学者考证认为作于元祐三年(1088)前后,其实有可能还要早。
苏轼当初读到这些词,不知道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引以为同调,还是感到嫉妒?
以苏轼的性情,必定击节叹赏,饮酒满卮,而且必延为座上客而后快。
但是没有。
不仅没有,连在苏门的品藻讲论中,也似乎从来没有谁提到过贺铸。
这让我们好奇心大起:
当初在密州、黄州大写豪放词的苏轼怎么了?
面对另一个真正男子汉的雄浑声音,他为什么不做声?
如果他真有心做大做强他的豪放词派,这可是蜀中的赵子龙、姜维啊。
不是吗,连秦观那样品行不检点的人,他苏轼都爱不释手,怎么会嫌弃貌丑脾气怪的贺铸呢?
苏轼与贺铸、周邦彦的无缘,是宋词史上最让人纳闷的疑团之一。
怪诞张狂、难以与人相处的性格,喜欢诋詈他人的火爆脾气,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之间的交流障碍。
而且贺铸这个人似乎与谁都处不长。
好友叶梦得说他贺铸交往的朋友里面,只有一个信安的程俱,跟他维持了终生的友谊。
不管怎样,我们都相信,贺铸的仕途遭遇一定与此有关,一定受到了他的这种特殊性情和气质的消极影响。
《宋史》说贺铸当年名声鹊起,诸公贵人争相客致之,邀请他到门下来客居。
贺铸是“或从或不从”。
有的接受,有的不接受。
所不欲见者,终不贬也。
他那么锋利的口吻,那么有攻击挑衅的冲动,竟然能够如此克制。
即使心里有想法,不愿意去登别人之门,还能够始终不去说人家的坏话,也算不容易了。
这里面少不了有美化拔高的成分,与李昭玘代拟的干谒陈情书的口吻对不上号。
不过我们相信多少也有点事实根据。
看来他与苏轼的擦肩而过,是他自己心里有想法,不愿意去攀附苏门。
与晏幾道拒绝苏轼拜访的情形,大概差不多。
另一个无法解释的疑点是,他到底是一个性情暴躁的武夫,还是一个沉静温婉的秀才。
前者屡见当时人记载,应该没有问题;
后者有他那么多的婉约缠绵的作品为旁证,也应该没有问题。
他的朋友们都为此感到困惑。
张耒为他的词集作序,把他比作刘邦、项羽,说:
“刘邦、项羽的性格雄暴虓武,怎么会有儿女之情呢?
可是当他们回到故乡、挥别美人的时候,却流泪动情,写出来的歌词含思凄婉,听者动心。
”程俱是他最好的穷朋友,后来为他的诗集作序,也矛盾地描绘说:
“贺铸少时侠气逼人,驰马走狗,纵酒狂饮如长鲸,是意气风发。
然而空寂无聊之时,却埋头静坐在窗下校勘书籍,作牛毛小楷,雌黄不离手,象个贫寒书生。
其形貌生得高大壮硕,有如羽人剑客,但戏笔作小词,却竟然雍容妙丽,极尽幽闲思怨之致。
平时慷慨激昂,性格豪迈,说起理财事务来头头是道,并不像是无意于用世者。
然而遇到士女轩裳摩肩接踵的聚会,却又极为拘谨胆怯,像羞涩的闺女一样。
”说他这个人实在不可理解。
南渡词人叶梦得与贺铸的往来也非常密切,他写的《贺铸传》以及《岩下放言》,都说贺铸有口才,最喜欢雌黄议论他人,口吻锋利。
种种细节,也证明程俱所说都是事实。
诗友潘大临寄诗给他,也说到他“诗束牛腰藏书稿,书讹马尾辨新雠。
”(《赠贺方回》)前句说他诗歌非常多,粗如牛腰。
后句说他校雠用心极细,细如马尾。
我们在宋人野史里还找到有记载说,吴中人曾敀、贺铸二家藏书极多,两家的后代先后将藏书献于朝廷。
这些图籍都经过曾敀与贺铸的亲手校雠。
见张邦基《墨庄漫录》。
看来他喜欢校书也不假。
这很矛盾,太矛盾了。
校雠不仅需要极其细心,需要久坐不动,还要能够心平气和,耐得住天长日久的书斋寂寞。
性情暴躁的人不可能胜任。
如果贺铸真的喜欢校对古书,那他就不应该是一个怪诞张狂的火爆脾气。
刚烈性格的人写得出婉约缠绵的诗词是一回事,不难做到,做得了枯寂细心的工作又是一回事。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不过说说罢了。
猛张飞绣花不可能,连男人绣花都不太可能。
两种极端的性格,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呢?
他当年尚气使酒,与朋友瞋目抵掌,论辩蜂起,终日各不能屈,那么傲慢狂放;
治理盗贼时自袒其肤,杖数十下,群侠豪强皆侧目不敢仰视,又是那么泼辣骁勇。
难道年轻时的这些事情,都只是江湖传说?
难道他那些雄放的词,都只是胆怯者的想象意淫?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
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
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
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六州歌头》)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
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作雷颠,不论钱,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
酌大斗,更为寿,青鬓常青古无有。
笑嫣然,舞翩然,当垆秦女,十五语如弦。
遗音能记秋风曲,事去千年犹恨促。
揽流光,系扶桑,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
(《行路难》)我们很想这样来理解他:
他是不是像秦观一样,情绪人格很不稳定,后半生的性格出现了剧烈的、不可逆的反转,完全走到了自己的反面,并不是两种极端性格同时存在。
否则真的无法解释。
晏幾道、朱敦儒、张鎡、戴复古等词人也有类似的情况。
他们可能都是高自尊型人格,同时又是不稳定型人格。
语在秦观列传。
如果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没有明显的转变过程,没有合理的解释,我们就不得不往更坏的方面联想了。
叶梦得说贺铸退居吴下,浮沉俗间,稍务引远世故。
不再像过去那样激烈地褒贬别人。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没有交代。
心理病理学上有一种症状,叫做交替人格(AlternatingPersonality),两种完全不同的个性特征和内心体验,在同一个人身上交替出现。
这种症状的患者突然失去对自己往事的记忆,对自己原来的身份不能识别,而重新以另一种身份进行日常社会活动,表现为两种明显不同的人格,各有其记忆、爱好和行为方式,彼此完全独立,交替出现,互不联系。
这种人格的转变往往与精神创伤有关,或者由某件特殊的生活事件触发。
当然,这只是提供给读者想象推理的医学参考。
缺乏临床证据和观察记录,不能下任何诊断结论。
可以肯定的是,贺铸确实存在有某种心理障碍。
已经有学者分析他逃避社交聚会,是不是有社交恐惧症。
社交恐惧症(Socialphobia)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心理障碍,通常表现为害怕处于众目睽睽的公共场合,怕别人注视自己、谈论自己,尤其担心自己会当众出丑,处于难堪下不了台的地步。
患者害怕当众说话打招呼,害怕当众吃东西,害怕自己脸红被别人发现,害怕与别人对视,因此往往表现得过分紧张焦虑,呼吸急促,手心冒汗,眼神飘忽。
这一切,似乎都与早年的那个贺铸格格不入,怎么想都没有办法把它们统一到同一个人身上。
但只要联系到他的丑陋相貌,一切又变得很容易理解。
这种社交恐惧症与另一种心理疾病陌生人恐惧症(Zenophobia)非常接近,如同孪生姐妹。
贺铸佝偻的背影,让我们联想到另一个怯懦的词人:
晏幾道。
这种谜一样的复杂人格气质,属于宋词史上罕见的珍品。
越是复杂,越是充满魅力。
何况并不涉及道德褒贬。
贺铸与苏轼、晏幾道一样,也是特别让读者感到好奇的任性词人。
贺铸的词,流传到今天的共有二百八十三首。
数量算相当多,在北宋词人里面,这个创作量仅仅少于苏轼,比欧阳修和晏幾道都多。
可以想象他当年埋头填词的激情。
他在世的时候,曾经把平生所作的词编辑成帙,取名《东山乐府》,又名《东山寓声乐府》,拿去请朋友张耒题序。
张耒为他写了一篇序,称赞他的词有盛丽、妖冶、幽洁、悲壮四大风格。
盛丽的词充满富贵气象,像走进了贵族殿堂。
妖冶的词充满香艳的脂粉气,像与大美人西施、王嫱撞了个满怀。
幽洁的词像屈原的《离骚》,悲壮的词像苏武、李陵的塞外绝唱。
请张耒写序不请黄庭坚、苏轼,有点让人想不通。
如果不是不愿高攀,就很可能已经是崇宁四年(1105)以后的事情。
这时秦观、苏轼、黄庭坚一个接一个去世,苏门老成者只剩下张耒了。
《宋史》说当时二苏及黄庭坚、晁补之辈相继过世,唯张耒独存,士人前来就学者日益增多,他分日载酒肴饮食之。
贺铸去世也很晚,为贺铸写序大概就在这前后。
张耒这个人写词是个外行,但欣赏别人的词,眼光还是蛮毒的。
贺铸确实是一个多姿多彩的大词人:
初看上去有点像晏殊,再看下去,又有点像范仲淹了,仔细端详,还像欧阳修,像冯延巳,像温庭筠,最后模糊成一片,不知道究竟像谁。
与苏轼的壮词比,不能说他们谁像谁,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都有点霸气,都有点野性。
听前人谈论贺铸词,真是说什么的都有。
除了王国维看不起他之外,赞扬者有的引用他自己的话,叫做“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常奔命不暇。
”有的引用他自己的诗法,是“平淡不涉于流俗,奇古不邻于怪僻,题咏不窘于物义,叙事不病于声律”,说这也是他曲子词的特点。
有的说他奇情壮彩,讲究字面。
有的说他有句无篇,总以警句见长。
有的说他融景入情,比较浓丽。
这些概括都不能说错,都从不同的方面描述了贺铸词的特点。
只不过太细节化了,太技术层面了,未免小看了这位词人。
不能称为知音。
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贺铸对于自己的曲子词,大概也同样高傲自负。
他的内心世界,他的性格类型太复杂了,要成为他的真正知音,很难。
如果要给这位奇丑无比的词人作一个诺贝尔文学奖的授奖词,我们觉得,一定要把“以骚入词”作为评价重点。
他的豪放未必比苏轼更扩大、更雄厚、更苍凉,但他的近于《离骚》,却是宋词中的朦胧第一声,至少也与晁补之同时。
想想真是:
曲子词从来都是一副轻浮相,能走出宫体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再把它演绎出《离骚》情怀,变成宋代的骚体曲子词,小词由贱而贵,这功劳就不是一点点了。
他的词流淌着屈子勃郁不平的情怀,怨而不怒,再三致意焉。
他的凄苦幽怨,比姜夔整整早了一百年。
他的激烈悲歌是宋代的楚骚,他的缠绵凄苦也是宋代的楚骚,他的悼亡、相思、怀古,都来自一千多年前的楚骚。
贺铸自己不是没有意识到。
他曾经写诗说:
“荥阳道人方外交,谓我有言追屈骚。
”和尚朋友都看出了他的诗词在追摹楚骚。
这首诗的题目叫做《金陵留别僧讷》,写于元祐六年(1091)正月。
这一年贺铸四十岁,正处在创作的鼎盛阶段。
由武官转为文官,也在这一年。
这种言追屈骚,大概不是风格的问题,也不是题材的问题,更不是辞藻修饰的问题,而是有没有把一种诗体作为寄放自己灵魂、寄放人生苦难的终极家园。
写遭遇而能够自救,栩栩然而出,那是苏轼;
写遭遇而无从摆脱,最终被苦难淹没,那是秦观,是李清照,是李煜;
写遭遇而勃郁不平,沉挚,沉重,沉着,沉痛,洗尽一切脂粉铅华,只剩下一颗真诚的心捧在手里。
红衣脱尽芳心苦,怨而不怒,徘徊不去,才是贺铸。
他贺鬼头对于曲子词的这份贡献,或许真的可以与苏轼媲美呢。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
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半死桐》)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若问闲情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横塘路》)这两首词大约都写于贺铸五十岁前后,时间已经在徽宗初年了。
《半死桐》写自己重过苏州,悼念死去不久的赵夫人。
我们把它与苏轼的《江神子》词,并称为宋词中悼亡妻题材的“双璧”。
都是人鬼情未了,面对青坟一冢,妻子在里头,自己在外头。
苏轼描写的是睡梦中寻觅到亡妻的痛苦,贺铸描写的是现实中寻觅不到亡妻的痛苦。
苏轼刻骨铭心的记忆是妻子在梳妆,容貌依旧美丽。
贺铸刻骨铭心的记忆是妻子在补衣服,油灯底下背影瘦弱。
让我们感动的是,贺铸写出了对亡妻恩情的感激。
对于这份感激,我们特别好奇的是:
其中有没有隐藏着对妻子的深深愧疚?
那位贤惠的赵夫人可一辈子没有嫌弃他贫穷、丑陋,没有嫌弃他性情怪诞、脾气暴躁、出语不逊。
他们算得是下层人家的夫妻,晚年生活贫穷,否则也不需要亲自缝补衣裳了。
宋人记载说贺铸退居吴下,生活艰难,靠放点高利贷收取利息过日子。
遇到穷人付不起利息,他干脆连本也不要了。
如此坎坷又貌丑的夫妻,多年生活在一起,相濡以沫,很不容易。
除了个别野史记载他曾经眷恋过一位歌妓之外,我们没有找到贺铸有什么狎妓青楼的记载,也没有找到他有家姬侍妾的记载。
这当然不能说明他不风流多情,但能说明他们夫妻很不容易。
后面这首《横塘路》词,学者考证认为也作于他五十岁那年。
这时候他居住在苏州城外的横塘,孤独一人。
有一天看到一位年轻漂亮的苏州妹子。
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了自己,更不知道与她有没有缘分,于是惹动下天大的闲愁来:
单相思。
从三月的郊外芳草,到四月的漫天飞絮,到五月的连天梅雨,既是景,也是愁,不断长出来,不断飘起来,不断落下来,没完没了。
据朋友李之仪的记载,是有这么回事。
这位吴女长得宛转有余韵,贺铸偶然路遇,一瞥之下便喜欢上了,而且动了真情,极想把她娶回家。
这时候的贺铸退居吴中,为此是蓬首垢面,不再与官场外界接触。
害相思害得很苦。
每次对李之仪谈起此女,总是万分惆怅,懊恼不能马上娶到手。
有一天,贺铸半夜三更叩门拜访,告诉李之仪说那位吴女死了,接着拿出自己的两首词,说自己早就准备了一升多眼泪,等着今天为她吟词哭悼。
然后当着李之仪的面,反复吟诵,呻吟不绝,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这就有意思了不是。
刚刚还在怀念亡妻,转眼又在寻找新欢。
好象很矛盾。
轻佻吗?
一点也不觉得。
可笑吗?
一点也不可笑,相反,这首词如此忧伤,读了让人深深感动。
李之仪说人非木石,岂能无情。
读者要是与我一样,请用心体味。
说得很动情。
你看,词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
天上的云朵冉冉飞过,地上暮色苍茫,越来越浓重。
没有意淫,也没有狂想,只是心里有点乱。
这种情感的美,在于它有一种失败者的味道。
有点像今天年轻人喜欢说的“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
”像上古时代的单相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看得到,得不到。
或者,毋宁说更像俄罗斯诗人普希金的爱情诗:
“我默默地、毫无希望地爱过你,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温柔地爱过你。
”于是,读者被彻底感动了。
不是吗?
想想晏幾道是怎么写单相思的吧: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白天在酒席上看到美丽的女孩,无从下手,只有半夜三更做梦跑去幽会。
淫俗是不淫俗,但也多情得太情种了,太情圣了。
据说不近女色的老夫子程颐读了,都摇头笑出声来,连声说:
“真是鬼话。
”这两首词为贺铸赢得了锦心绣口的美名。
我们倾向于认为,贺铸的豪放不如他的缠绵更有价值。
年轻时的豪放多少带有轻狂的成分,有意示人的成分,努力证明自己的成分。
不如后期归于老熟沉静,归于呕心沥血,不再想证明什么,反而能够写得荡气回肠。
他在词中也提到了郭璞的那枝彩笔。
郭璞的彩笔有一定的使用期限,苏轼中年便失去了,贺铸用到老年还没有问题,还下笔如有神。
- 配套讲稿:
如PPT文件的首页显示word图标,表示该PPT已包含配套word讲稿。双击word图标可打开word文档。
- 特殊限制:
部分文档作品中含有的国旗、国徽等图片,仅作为作品整体效果示例展示,禁止商用。设计者仅对作品中独创性部分享有著作权。
- 关 键 词:
- 宋词 往事 黑脸 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