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时报》本《人间词话》校订并跋Word文档下载推荐.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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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
否则谓之无境界。
5.“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6.境界有大小,然不以是而分优劣。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7.《诗·
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
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颇近之。
但一洒落,一悲壮耳。
8.“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诗人之忧生也。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似之。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诗人之忧世也。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似之。
9.成就一切事,罔不历三种境界: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销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XX。
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此等语,均非大词人不能道。
然遽以此意解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10.太白词纯以气象胜。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
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堪继武。
然气象已不逮矣。
11.温飞卿之词,句秀也;
韦端己之词,骨秀也;
李后主之词,神秀也。
词至李后主而境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宋初晏、欧诸公皆自此出,而《花间》一派微矣。
12.冯正中词除《鹊踏枝》、《菩萨蛮》数十阕最煊赫外,如《醉花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虽韦苏州之“流萤度高阁”、孟襄阳之“疏雨滴梧桐”,不能过也。
13.“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
“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
若正中词品,欲于其词求之,则“和泪试严妆”,殆近之欤。
14.欧阳公《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
余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工耳。
15.少游词境最为凄婉。
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
东坡赏其后二语,尤为皮相。
16.“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豳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树树皆秋色,山山尽落晖”,“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气象皆相似。
17.美成词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
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
18.词最忌用替代字。
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
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
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
盖语妙,则不必代,意足则不暇代。
此少游之《水龙吟》首二语,所以为东坡所讥也。
19.美成《青玉案》词“叶上初阳干宿雨。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
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
20.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
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耳。
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
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
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
同时白石、龙洲学幼安之作且如此,况其他乎?
其实幼安词之佳者,俊伟幽咽,独有千古。
其他豪放之处,亦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岂梦窗辈龌龊小生所可语耶?
21.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
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
22.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
白石虽似蝉蜕尘埃,终不免局促辕下。
23.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
抑扬爽朗,莫之与京”。
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
嵯峨萧瑟,真不可言”。
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
前者坡词近之,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24.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作,其病皆在一“隔”字。
北宋风流,过江遂绝,抑真有风会存乎其间耶?
25.东坡、稼轩,词中之狂;
白石,词中之狷;
若梅溪、梦窗、草窗、玉田、西麓、竹山之词,则乡愿而已。
26.问“隔”与“不隔”之别。
曰: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写情如此,方为不隔。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写景如此,方为不隔。
词亦如之。
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云:
“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
三月二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
”语语皆在目前,便是不隔;
至换头云:
“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
”使用故事,便不如前半精彩。
然欧词前既实写,故至此不能不拓开。
若通体如此,则成笑柄。
南宋人词则不免通体皆是“谢家池上”矣。
27.国朝人词,余最爱宋尚木《蝶恋花》“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及谭复堂之“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以为最得风人之旨。
28.近人词,如复堂之深婉,彊村之隐秀,当在吾家半塘翁之上。
彊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
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
学人之词,斯为极则。
然于古人自然神妙处,尚未梦见。
《半唐丁稿》和冯正中《鹊踏枝》十阕,乃鹜翁词之最精者。
“望远愁多休纵目”等阕,郁伊惝恍,令人不能为怀。
《定稿》只存六阕,殊为未允。
29.词总集如《花间》、《尊前》,行于宋世。
南宋迄明,盛行《草堂诗馀》。
自朱竹垞力诋《草堂》,而推重周草窗之《绝妙好词》。
其实《草堂》瑕瑜互见,宋人名作大抵在焉。
《绝妙好词》则如碔砆,无瑕可指,而可观之词甚少。
竹垞《词综》自唐宋以后,其病略同。
皋文《词选》又扬其波,固陋弥甚矣。
30.词至元人,皆承南宋绪余,殆无足观。
然曲中小令却有绝妙者。
如无名氏《天净沙》云: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此等语非当时词家所能道也。
31.元人曲中小令以无名氏《天净沙》为第一。
套数则以马东篱之《双调·
夜行船》为第一。
兹录其词如左:
“〔夜行船〕百岁光阴如梦蝶。
重回首,往事堪嗟。
昨日春来,今朝花谢。
急罚盏夜阑灯灭。
〔乔木查〕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
不恁渔樵无话说。
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
〔庆宣和〕投至狐踪与兔窟,多少豪杰。
鼎足三分半腰折,魏耶?
晋耶?
〔落梅花〕天教富,不待奢。
无多时,好天良夜。
看钱奴,硬将心似铁,空辜负锦堂风月。
〔风入松〕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
晓来青镜添白发,上床和鞋履相别。
莫笑鸠巢计拙,葫芦提一就娤呆。
〔拨不断〕利名竭,是非绝。
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东缺,竹篱茅舍。
〔离亭宴煞〕蛩吟一枕方宁贴,鸡鸣万事无休歇。
争名利,何年是彻?
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
急穰穰,蝇争血。
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
爱秋来,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
人生有限杯几个,登高节?
嘱付与顽童记者:
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
”周德清《中原音韵》中载此剧,以为万中无一不虚也。
有关《人间词话》的文本,有手稿本、《国粹学报》本和《盛京时报》本三种版本。
从1915年以后,王国维其实再无专门的词学著述。
因此从时间上来说,《盛京时报》本《人间词话》代表了王国维词学的终极形态。
也因此探索王国维的词学思想,不应仅仅停留在起步阶段的手稿本,也不能停留在过程状态的《国粹学报》本,而应更多地关注终极状态的《盛京时报》本。
《盛京时报》由日人中岛岭雄1906年1月创刊于沈阳。
1914年,日人一宫房治郎任该报社长,遂邀请王国维连载其学术札记。
其中有11期涉及到词,具体刊发时间是1915年1月9日至1月21日。
而从《人间词话》手稿和《国粹学报》本摘录的31则词话分七期,刊于1915年1月13、15、16、17、19、20、21日的《盛京时报》,具体是:
小序以及第1至5则,1月13日刊出;
第6至9则,1月15日刊;
第10至15则,1月16日刊;
第16至20则,1月17日刊;
第21至25则,1月19日刊;
第26、27、28则,1月20日刊;
第29、30、31则,1月21日刊。
这31则词话统列于“二牖轩随录”名下,王国维未再另起名。
直至1980年,才有刘烜在《读书》第7期发表《王国维人间词话的手稿》一文,披露王国维存有《盛京时报》剪报一份,内有23则《人间词话》的摘录。
1982年,陈杏珍、刘烜在《河南师范大学学报》第5期刊发《人间词话》(重订),不仅把手稿的情况分类作了编排,而且将《自编〈人间词话〉选》附录在后,这是继《盛京时报》发表这些词话摘录后的再次面世。
这份剪报又不全,仅有23则。
仅有1915年1月13、15、16、19、20五期的内容,1月17、21日的八则内容未保存在剪报中。
以致在近20年内,《盛京时报》本《人间词话》有31则的情况不为人所知。
2000年,赵利栋《王国维学术随笔》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其中列于“二牖轩随录”名下的《人间词话选》方才第一次全部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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