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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飞阁连危亭,处处轩窗临锦屏。
涉江亲到锦屏上,却望城郭如丹青。
虚堂奉祠子杜子,眉宇高寒照江水。
古来磨灭知几人,此老至今元不死。
山川寂寞客子迷,草木摇落壮士悲。
文章垂世自一事,忠义凛凛令人思。
夜归沙头雨如注,北风吹船横半渡。
亦知此老愤未平,万窍争号泄悲怒。
【】
此诗不仅称赞杜甫的文章可以并世不灭,更推重杜甫的忠义使人长怀敬仰,表达了陆游对杜甫的诗文和人格的钦服之意。
淳熙五年(1178)四月,陆游东归过忠州,杜甫曾居忠州龙兴寺并有题壁诗,陆游见之,作《龙兴寺吊少陵先生寓居》一首,诗云:
“中原草草失承平,戍火胡尘到两京。
扈跸老臣身万里,天寒来此听江声。
”【】自注云:
“以少陵诗考之,盖以秋冬间寓此州也。
寺门闻江声甚壮。
”陆游在此诗中感叹安史之乱使大唐社稷倾颓,更感叹杜甫在战乱中流离万里,其中寄寓了对杜甫遭遇的深切同情,也包含了对自己身世的感叹。
陆游对杜甫的遭遇一直抱有深切的同情。
淳熙四年(1174)十一月,陆游到成都杜甫草堂拜谒杜甫遗像,作《草堂拜少陵遗像》一诗,诗云:
清江抱孤村,杜子昔所馆。
虚堂尘不扫,小径门可款。
公诗岂纸上,遗句处处满。
人皆欲拾取,志大才苦短。
计公客此时,一饱得亦罕。
厄穷端有自,宁独坐房琯?
至今壁间像,朱绶意萧散。
长安貂蝉多,死去谁复算?
诗写到杜甫草堂拜谒杜甫遗像的所见所感,不仅高度赞扬了杜甫高超的诗歌艺术,而且对杜甫在仕途上的遭遇及其客居时的艰辛表示同情。
陆游又有《题少陵画像》一首云:
“长安落叶纷可扫,九陌北风吹马倒。
杜公四十不成名,袖里空余三赋草。
车声马声喧客枕,三百青铜市楼饮。
杯残炙冷正悲辛,仗内斗鸡催赐锦!
”【】表达了同样的感慨。
庆元元年(1195)冬,陆游在山阴作《读杜诗》,诗云:
城南杜五少不羁,意轻造物呼作儿。
一门酣法到孙子,熟视严武名挺之。
看渠胸次隘宇宙,惜哉千万不一施!
空回英概入笔墨,生民清庙非唐诗。
向令天开太宗业,马周遇合非公谁?
后世但作诗人看,使我抚几空嗟咨!
此诗肯定了杜诗的地位,认为杜诗可以和《诗经》中的雅颂相提并论。
同时,陆游认为杜甫有经世之才,而不应该仅仅被看作诗人,这当是寄托诗人自己的某种感慨。
淳熙元年(1174)夏,陆游还在蜀州遇到杜甫后人,【】他感慨说:
“可怜城南杜,零落依涧曲。
面余作诗瘦,趋拜尚不俗。
”【】
陆游集中有许多诗是学梅尧臣的,如《过林黄中食柑字有感学宛陵先生体》等。
【】钱钟书认为,陆游“于少陵,不过悲其志事,作泛称语,不详论诗律也”。
【】其实,即使陆游未详论杜甫“诗律”,也可以确定陆游对杜甫的诗歌艺术是非常赞赏的。
庆元二年(1196)春,陆游在山阴作《怀旧》诗云:
“翠崖红栈郁参差,小盆初程景最奇。
谁向豪端收拾得,李将军画少陵诗?
”【】以为可以艺术地再现眼前美景是杜诗,而不是他也十分推崇的梅尧臣。
从以上可以看出,在陆游心目中,杜甫是唐代最伟大的诗人,这就是陆游的杜诗观。
陆游还经常自比杜甫。
在宋代,一方面杜甫在诗歌史上的崇高地位得到确定,另一方面,宋代诗人也常常认定自己的诗歌有和杜诗一样的成就,其具体表现就是自比杜甫。
在宋代自比杜甫的诗人中,陆游是比较“突出”的一个。
陆游在《倚楼》中说“太史周南方卧疾,拾遗剑外又逢春”,【】时陆游在成都,此即自比杜甫。
他在《夜从父老饮酒村店作》中说“夜中醉归骑草驴,嵬昂不须宗武扶”,【】以其子比宗武,自己当然就是杜甫。
在另一首诗里,陆游得意地说“宗文树鸡栅”,【】此用杜甫诗题《催宗文树鸡栅》,他的儿子又摇身一变,成了杜甫的另一个儿子宗文。
陆游《雨中熟睡至夕》“少陵今雨无客至,寂寞衡门昼常闭”,【】诗中的少陵指诗人自己。
《春来食不继戏作》“瘦如饭颗吟诗面,饥似柴桑乞食身”,【】也是以杜甫自比。
陆游有时以杜甫自嘲,他说“鹤料无多又扫空,今年真是浣花翁”。
【】又“未佩鱼符无吏责,看花且作拾遗颠”,【】“玉门关外何妨死,饭颗山头不怕穷”,【】此类均是。
陆游在《自笑》一诗中,不仅使用杜甫《北征》的典故,以“平章春韭秋菘味,拆补天吴紫凤图”来表示自己生活的贫困。
他还象杜甫一样把自己的奴仆称为“獠奴”,所谓“惟馀数卷残书在,破箧萧然笑獠奴”。
陆游当然忘不了把这顶崇高的桂冠送给他敬佩的诗人和他的朋友。
他夜读岑嘉州诗集,感叹说“公诗信豪伟,笔力追李杜”。
【】他送查元章赴夔漕,说“白发刘宾客,青衫杜拾遗”,【】让人搞不清他一联之中涉及的两位大诗人哪位指朋友,哪位指自己。
他夸奖阎郎中品德高尚,也说他“正如少陵入严幕,本自不用尚书郎”。
现在的诗人恐怕不会狂妄地把自己或自己的朋友比成李杜,但宋人会这样做,陆游尤其会这样做。
陆游的这种自比,一方面反映了陆游在诗歌上的自信,一方面说明了杜诗在他心目中地位的崇高。
二、大量使用杜诗典故
宋代诗人熟悉杜诗,也喜欢在自己的诗歌中使用杜甫和杜诗的典故。
在宋代诗人中,使用杜甫典故最多的恐怕要数陆游。
陆游学诗是从江西诗派入手的,他早期的诗歌,还不能摆脱江西诗派的束缚,比较讲究锤炼和用典。
他早年的《和陈鲁山十诗以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为韵》就是模仿黄庭坚的作品。
【】他在《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中自述学诗体会说:
“我昔学诗未有得,残余未免从人乞。
力孱气馁心自知,妄取虚名有惭色。
”【】其中包含了对早年学习江西诗派的反思。
读陆游诗,可以明显发现他受江西诗派影响的痕迹,如其《楼上醉歌》云:
“刬却君山湘水平,斫却桂树月更明。
“太白诗:
‘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
’老杜诗:
‘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
’”一联之中,李杜并用。
但陆游对江西诗派“挨门挨户去盗窃”的作诗方法是不满的,他说:
“文章最忌百家衣,火龙黼黻世不知。
谁能养气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蜺。
”【】尽管如此,陆游诗歌中的典故还是很多的,特别是所使用的杜诗典故,可谓洋洋大观。
陆游使用杜诗典故可以简单地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1.直接使用杜诗语典。
陆游诗中较多的是直接使用杜诗典故。
比如,陆游乾道七年(1171)在夔州登白帝城,作《夜登白帝城楼怀少陵先生》,诗云:
“拾遗白发有谁怜,零落歌诗遍两川。
人立飞楼今已矣,浪翻孤月尚依然。
升沉自古无穷事,愚智同归有限年。
此意凄凉谁共语,夜阑鸥鹭起沙边。
”【】“人立飞楼”,用杜甫《白帝城最高楼》之“城尖径仄旌旆愁,独立缥缈之飞楼”,“浪翻孤月”用杜甫《宿江边阁》之“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
此诗写陆游夜登白帝城,见江山依旧,不由想起曾登临此楼的杜甫,而杜甫已去,诗人不禁生出无限感慨。
陆游诗云“减尽腰围白尽头,经年作客向夔州”,【】诗人在夔州饮酒食橘,又想起杜甫和杜诗。
陆游说:
“麴米春香虽可醉,瀼西新橘尚余酸。
”【】按杜甫《拨闷》诗云:
“闻道云安麹米春,才倾一盏即醺人”,陆游“麴米春香”句即用此。
杜甫《暮春题瀼西新赁草屋》云:
“此邦千树橘,不见比封君……畏人江北草,旅食瀼西云。
”可知瀼西多橘,陆游诗中的“瀼西新橘”正用杜甫此诗。
陆游《遣兴》云:
“日高羹马齿,霜冷驾鸡栖。
”【】此用杜甫《园官送菜》典,当是陆游也同杜甫一样感叹世上小人太多,君子为小人所伤,“苦苣刺如针,马齿叶亦繁。
青青嘉蔬色,埋没在中园”,看来掩袖工谗之辈代代皆有。
陆游《次韵鲁山新居绝句》“君曾布衣尚可活,那有日兴须万钱”,【】用杜甫《饮中八仙歌》之“左相日兴费万钱”。
陆游“健如黄犊已无缘”,【】用杜甫《百忧集行》“健如黄犊走复来”。
杜甫曾居夔州之瀼西,有《瀼西寒望》诗云“定卜瀼西居”,陆游居于此地时作《寄张真父舍人》云“拟卜瀼西居”。
【】他对朋友说“就令有使即寄书,岂如无事长相见”,【】此用杜甫《病后过王倚饮赠歌》“只愿无事常想见”句。
陆游“永怀杜拾遗,抱病起登台”,【】用杜甫《九日》之“抱病起登江上台”。
陆游“海内故人书断绝”,用杜甫《狂夫》之“厚禄故人书断绝”。
杜甫云“老夫情怀恶”,陆游则云“久客情怀恶”。
【】杜甫云“为报鹓行旧,鹪鹩在一枝”,陆游则云“青衫犹是鹓行旧,白发新从剑外生”。
【】杜甫云“凄凉大同殿”,陆游则云“凄凉黄魔宫”。
【】杜甫云“昔曾如意舞”,陆游云“闷拈如意舞”。
【】杜甫云“稚子敲针作钓钩”,陆游云“敲针作钓得鱼归”。
【】杜甫云“家书抵万金”,陆游则云“尺书东来抵万金”。
杜甫《负薪行》云:
“夔州处女发半华,四十五十无夫家。
更遭丧乱嫁不售,一生抱恨堪咨嗟。
”陆游《书驿壁》云:
“女儿薄命天不借,青灯独宿江边舍。
黎明卖薪勿悲吒,女生岂有终不嫁。
”【】陆游此诗用杜甫《负薪行》。
杜甫在阆中有《南池》一首,乾道八年(1172)春,陆游在阆中有同题之作,诗注引杜诗云:
“杜诗所谓‘安知有苍池,万顷浸坤轴’者,今已尽废。
”诗中“数茎白发愁无那”之句,【】亦从杜甫《乐游园歌》“数茎白发那抛得”化出。
陆游《上巳临川道中》“三月三日天气新”,【】此径用杜甫《丽人行》中句。
陆游《因王给事回使奉寄》“正叹船如天上坐”,【】用杜甫《小寒食舟中作》。
陆游《十二月八日步至西村》“多病所须唯药物”,【】此径用杜甫《江村》中成句。
陆游“牵萝且复补茅屋”,【】此用杜甫《佳人》句。
又陆游“锦官花重更关情”,【】用杜甫《春夜喜雨》。
陆游“茅屋秋雨漏”,【】用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陆游“孙翁下笔开生面”,【】用杜甫《丹青引》。
陆游“衰发不胜簪”,【】用杜甫《春望》。
陆游“只合长斋绣佛前”,【】用杜甫《饮中八仙歌》。
杜甫云“凌云健笔意纵横”,陆游则云“参谋健笔落纵横”。
【】杜甫云“江上被花恼不彻”,陆游则云“犹有馀情被花恼”。
【】杜甫云“忆年十五心尚孩”,陆游则云“老客天涯心尚孩”。
【】杜甫云“自锄稀菜甲,小摘为情亲”,陆游则云“小畦稀甲已堪烹”。
【】杜甫云“自笑狂夫老更狂”,陆游云“莫笑狂生老更狂”。
【】杜甫云“未掣鲸鱼碧海中”,陆游则云“手掣鲸鱼意未平”。
【】杜甫云“宫殿风微燕雀高”,陆游则云“那计风微燕雀高”。
【】杜甫云“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陆游则云“寂寞身后名”。
【】杜甫云“裘马颇清狂”,陆游则云“裘马清狂渭水滨”。
【】杜甫云“得食阶除鸟雀驯”,陆游云“岂比鸟雀驯阶除”。
【】杜甫云“煌煌太宗业”,陆游云“煌煌祖宗业”。
【】杜甫云“教儿且覆手中杯”,陆游云“要君共覆手中杯”。
【】杜甫云“律中鬼神惊”,陆游云“得句鬼神愁”。
【】杜甫云“香稻啄馀鹦鹉粒”,陆游则云“红稻不须鹦鹉啄”。
【】杜甫云“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陆游云“千里安期那可得,笑呼邻父共传杯”。
【】杜甫云“雨抛金锁甲,苔卧绿沈枪”,陆游云“绿沉金锁少年狂”。
【】杜甫云“便下襄阳向洛阳”,陆游云“直自襄阳向洛阳”。
【】杜甫云“自断此生休问天”,陆游云“自断残年休问天”。
【】陆游《春兴》云“虽非爱酒伴,犹是别花人”,自注云:
“杜诗:
‘走觅南邻爱酒伴’”。
此类均是,不胜枚举。
2.一诗之中多处使用杜诗
陆游有时会在一首诗中多处使用杜诗典故。
如陆游《病中久废游览怅然有感》“裘马清狂遍两川,十年身是地行仙。
归来仿旧半为鬼,已矣此生休问天”。
【】此四句之中三用杜诗。
陆游《醉中作》“爱酒官长骂,近花丞相嗔”,两句两用杜诗。
又《夙兴弄笔偶书》“杜老惯听儿索饭,郑公何啻客无毡。
春风不解嫌贫病,尚拟花前醉放颠”,【】此四句之中三用杜诗。
陆游《木瓜铺短歌》有“馀年有几百忧集”,“细思宁是儒冠误”等多处使用杜诗。
【】陆游“青钱三百幸可办,且判烂醉酤郫筒”,【】此上句用杜甫《逼仄行赠毕曜》之“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下句用杜甫《杜位宅守岁》之“谁能更拘束,烂醉是生涯”,及杜甫《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其一)之“鱼知丙穴由来美,酒忆郫筒不用酤”,两句之中三用杜诗。
又陆游《躬耕》云:
“无复短衣随李广,但思微雨过苏端。
”上句用杜甫《曲江三章章五句》之“短衣匹马随李广”,下句用杜诗《雨过苏端》,一联之中两用杜诗。
3.使用关于杜甫的传说
陆游诗中有时使用关于杜诗的传说。
按唐韦绚《刘宾客嘉话录》云:
“杜善郑广文,尝以花卿及姜楚公画鹰示郑,郑曰:
‘足下此诗可以疗疾。
’他日郑妻病,杜曰:
‘尔但言:
子章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崔大夫。
如不瘥,即云:
观者徒惊帖壁飞,画师不是无心学。
未间,更有:
太宗拳毛騧,郭家师子花。
如又不瘗,虽和扁不能为也。
’”关于杜甫的这个传说,陆游屡屡用之。
如其《予秋夜观月得疟疾枕上赋小诗自戏》云:
“贪看霜月步亭皋,不觉寒侵范叔袍。
且倚诵诗驱疟鬼,断无人寄碧腴膏。
”【】《寓叹》:
“狂诵新诗驱疟鬼,醉吹横笛舞神龙。
”【】《头风戏作》“只道有诗驱疟鬼,谁知无檄愈头风”。
【】这些诗中均使用了关于杜甫的这个传说。
4.重复使用杜诗典故
陆游诗歌本来就有许多重复之处,如“到处风尘常扑面,岂惟京洛化人衣”,【】“边月空悲新雪鬓,京尘犹染旧朝衣”等。
【】陆游诗句重复的缺点在使用杜甫典故上也颇有表现,那就是陆游会在不同的诗中反复使用杜诗中相同的典故。
下略举例说明。
陆游《定拆号日喜而有作》“挽须预想诸儿喜”,【】此用杜甫《北征》“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
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
而他的“稚子入旅梦,挽须劝还家”,【】亦出于此。
又陆游“要挽天河洗洛嵩”,【】“欲倾天上河汉水,净洗关中胡虏尘”,【】“诞欺成俗真当惧,谁挽天河一洗空”,【】均用杜甫《洗兵马》。
杜甫云“门泊东吴万里船”,陆游则云“门泊吴船亦已谋”,【】“休问东吴万里船”。
【】杜甫云“杜曲幸有桑麻田”,陆游则云“杜曲桑麻梦想归”,【】“杜曲桑麻犹郁郁”,【】“杜陵归老有桑麻”。
【】杜甫云“巡檐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陆游则云“也思试索梅花笑,冻蕊疏疏欲不禁”,【】“如今莫索梅花笑,古驿灯前各自愁”,【】“正喜巡檐梅花笑,已悲临水送将归”。
【】杜甫云“赖有苏司业,时时乞酒钱”,陆游则云“也知世少苏司业”,【】“酒钱觅处无司业”,【】“从来未识苏司业”,【】“司业与钱还复酤”。
【】杜甫云“咸阳客舍一事无,相与博塞为欢娱。
冯陵大叫呼五白,袒跣不肯成枭卢”,陆游则云“酒酣博塞为欢娱,信手枭卢喝成采”,【】“咸阳呼五白,何遽不能卢”。
【】杜甫云“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陆游则云“杜老何妨希稷契”,【】“士初许身辈稷契”。
【】杜甫云“勋业频看镜”,陆游则云“衰颜安用频看镜”,【】“功名莫看镜”,【】“看镜叹勋业”,【】“看镜功名空自许,上楼怀抱若为宽”。
【】杜甫云“囊中恐羞涩”,陆游则云“未敢羞空囊”,【】“那复计囊空”。
陆游“酒宁剩欠寻常债”,【】“宁教酒欠寻常债”,【】都使用杜甫“酒债寻常行处有”。
陆游“爱花却笑拾遗狂”,【】“爱花欲死杜陵狂”,【】均使用杜甫《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
陆游“夜半归来步松影,真成赤脚踏层冰”,【】“未能踏层冰”,【】均使用杜甫《早秋苦热堆案相仍》之“安得赤脚踏层冰”。
陆游《药圃》“馀年有几何?
长镵真托汝”,【】“惟应托长镵,寂寞送浮生”,【】“托命须长镵”,【】均用杜甫《同谷七歌》之“长镵长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
正如钱钟书所说:
“放翁多文为富,而意境实少变化。
古来大家,心思句法,复出重见,无如渠之多者……虽以其才大思巧,善于泯迹藏拙,而凑添之痕,每不可掩。
往往八句之中,啼笑杂遝,两联之内,典实丛叠;
于首击尾应、尺接寸附之旨,相去殊远。
文气不接,字面相犯。
”【】重复使用杜诗典故,表现出陆游对杜诗的熟悉和喜爱,但也是陆游诗歌的一个缺点。
三、陆游在对仗方面对杜诗的学习
陆游诗的一个特点是对仗较为用心,一联之中腾挪变化,曲尽其妙,而又非常工稳,“比偶组运之妙,冠冕两宋”。
【】这是杜甫以来精心锤炼语言的传统所产生的影响。
而陆游在诗中大量使用的当句对和时空并驭的对仗,则可以看作是直接学习杜诗的结果。
《剑南诗稿》中的好对仗的确较多,好对仗是陆游诗歌的一个特点。
如《万州放船过下岩小留》“醉里偏怜江水绿,意中已想荔枝红”,【】《夜酌》“比红有诗狂犹在,染白无方老已成”,【】《悲秋》“已惊白发冯唐老,又起清秋宋玉悲”,【】颜色词用的巧妙,意象鲜明。
《赠道流》“留得朱颜凭绿酒,扫空白发赖丹砂”,【】更是一联之中四用颜色词。
《六月十四日宿东林寺》“戏招西塞山前月,来听东林寺里钟”,【】此为流水对。
《舟过小孤有感》“万里客经三峡路,千篇诗费十年功”,【】《娥江野饮赠刘道士》“客堪共醉百无一,事不谐心十常九”,【】一联之中四处使用数字。
《登赏心亭》“全家稳下黄牛峡,半醉来寻白鹭洲”,【】地名恰成巧对。
《读书》“文辞博士书驴券,职事参军判马曹”,【】《归兴》“正看日暮牛羊下,又见月明乌鹊飞”。
【】一驴一马,牛羊乌鹊,用典自然,对仗巧妙。
其它如《宿鱼梁驿五鼓起行有感》“闭户著书千古计,变名学剑十年功”;
【】《春雨》“心向宦途元淡薄,梦寻乡国苦参差”;
【】《雨夜》“倦枕残灯人寂寞,幽窗小草字欹斜”;
【】《晚自白鹿泉上归》“诗从病后功殊少,酒到愁边量自增”;
【】《对酒戏作》“色比鹅雏京口酒,声如贯珠渭城歌”;
【】《病起》“志士凄凉闲处老,名花零落雨中看”;
【】《自嘲》“身是在家狂道士,心如退院病禅师”;
【】《书愤》“剧盗曾从宗父命,遗民犹望岳家军”,【】也都各尽其妙。
这样的对仗在陆游集中较多,又如:
“寻碑野寺云生屦,送客溪桥雪满衣”;
【】“州如斗大真无事,日抵年长未易消”;
【】又“又向蛮方作寒食,强持扈酒对梨花。
物如巢燕年年客,心羡游僧处处家”;
【】“何妨海内功名士,共赏人间富贵花”;
【】“三叠凄凉渭城曲,数枝闲澹阆中花”;
【】“不得讲书一行字,倚遍临江百尺楼”。
【】又“令传雪岭蓬婆外,声震秦川渭水滨”;
【】“一生不作牛衣泣,万事从渠马耳风”;
【】“老病已全惟欠死,贪嗔虽断尚余痴。
数茎雪鬓江湖远,九转金丹日月迟”;
【】“报国虽思包马革,爱身未忍价羊皮”;
【】“气锺太华中条秀,文在先秦两汉间”;
【】“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
【】这些对仗,均为用心之作。
放翁诗中的对仗讲究锤炼,颇见巧思,是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具体体现。
杜甫首先在七言律诗中使用“当句对”,而陆游诗中“当句对”也极多。
试举例说明。
陆游《新滩舟中作》“九年行半九州地,三峡归无三日程”。
【】《园中赏梅》“春前春后百回醉,江北江南千里愁”。
【】《示儿》“早茶采尽晚茶出,小麦方秀大麦黄”。
【】《今年立冬后菊方盛开小饮》“野实似丹仍似漆,村醪如蜜复如齑”。
【】《寄宇文成州》“复起卿当用卿法,长闲吾实爱吾庐”。
【】《秋日出游戏作》“半醒半醉人争看,是圣是凡谁得知”。
【】《暮春》“燕去燕来还过日,花开花落即经春”。
【】又“官情已尽诗情在,世味无馀睡味长”;
【】“风力渐添帆力健,橹声常杂雁声悲”;
【】“磊落人为磊落州,滕王阁望越王楼”;
【】“巴东峡里最初峡,天下泉中第四泉”;
【】“关北关南霜露寒,瀼东瀼西山谷盘”;
【】“客中常欠尊中酒,马上时看檐上花”;
【】“不堪酒渴兼消渴,起听江声杂雨声”。
【】此类皆是。
其实,陆游集中的“当句对”虽然是用心之作,却并非处处使用的当,因为在很多时候,使用“当句对”反而使他的诗歌显得油滑。
如:
《示儿子》“为农为士亦奚异,事国事亲惟不欺”;
【】《纪怀》“半醒半醉常终日,非士非农一老翁”;
【】《风雨》“因思世事悲身世,更听风声杂雨声”;
【】《示子虡》“聿弟元知是难弟,德儿稍长岂常儿”;
【】《病齿》“似病非病臂已瘳,当堕未堕齿难留”;
【】《暮秋》“舍前舍后养鱼塘,溪北溪南打稻场”;
【】《杂题》“半饱半饥穷境界,知晴知雨病形骸”;
【】《醉中绝句》“有山有水登临地,无病无愁啸傲身”;
【】《村饮》“雪前雪后梅初动,街北街南酒易赊”;
【】《书况》“鸦去鸦归还过日,花开花落又经春”;
【】《村居》“造物与闲仍与健,乡人知老不知年”;
【】《书怀》“不饥不寒万事足,有山有水一生闲”;
【】《衰疾》“旧叨刻印俄销印,老愧弹冠亟挂冠”,【】等等。
这样的当句对显得比较的油滑,反而影响了诗意的传达。
正如钱钟书所云:
“放翁自作诗,正不免轻滑之病。
在杜甫诗中使用了较多的“时空并驭”的对仗,这种对仗在陆游集中也比比皆是。
例如:
陆游《秋夜书怀》“乡远每劳千里梦,雨悭未放九秋凉”;
【】《雨后独登拟岘台》“谁能招唤三秋月?
我欲凭陵万里风”;
【】《闻虏政衰乱扫荡有期喜成口号》“天开地辟逢千载,雷动风行遍九州”;
【】《衰病》“万里秋风吹鬓发,百年世事叹头颅”;
【】《严州大阅》“清渭十年真昨梦,玉关万里又秋风”;
【】《到家旬余意味甚适戏书》“欲酬清净三生愿,先洗功名万里心”;
【】《题湖边旗亭》“八千里外狂渔父,五百年前旧酒楼”;
【】《闻虏乱》“百年身易老,万里志犹存”;
【】《览镜》“三万里天供醉眼,两千年事入悲歌”;
【】《有叟》“凭阑秋万里,闭户醉经年”;
【】《自遣》“睡少未成千里梦,愁深先怯五更钟”;
【】《戏题酒家壁》“百年此际成遗老,万里当时赋远游”;
【】《初夏出游》“安西万里人何在?
广武千年恨未平”;
【】《独坐》“六十年前故人尽,八千里外寄书稀”。
【】此外还有:
“道路半年行不到,江山万里看无穷”;
【】“簿书未破三年梦,杖履先寻百尺楼”;
【】“十年尘土青衫色,万里江山画角声”;
【】“四海道途行太半,百年光景近中分”;
【】“九万里中鲲自化,一千年外鹤仍归”;
【】“万里因循成久客,一年容易又秋风”;
【】“万里风尘旧朝士,百年铅椠老书生”;
【】“世态十年看烂熟,家山万里梦依稀”;
【】“慵追万里骑鲸客,且伴千年化鹤仙”;
【】“夜湿三更清露坠,眼明万里片云明”;
【】“万里客魂迷楚峡,五更归梦隔胥涛”,【】等等。
时空并驭,容易形成诗歌的高壮气象,但使用太多,开卷既是“千年”“万里”,也易成俗调。
四、模仿和学习杜诗句法
陆游诗中一些句式明显从杜诗变化而来。
如杜甫《北征》中有“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的句式,陆游则在诗里说“或如釜上甑,或如坐后屏。
或如倨而立,或如喜而迎,或深如螺房,或疏如窗棂”,【】把这种排比的比喻句发挥到极致。
杜甫云“昔如纵壑鱼,今如丧家狗”,陆游则云“昔如脱渊鱼,今如走山鹿”。
【】杜甫云“公来雪山重,公去雪山轻”,陆游则云“公去蓬山轻,公归蓬山重”。
【】杜甫“弟妹悲歌里,乾坤醉眼中”,陆游“日月悲歌里,关山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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