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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了我一眼说
天黑了
我跟着她走了
从此我一千次一万次地逃跑
然后又悄悄地回来失魂丧魄地回来
乌黑的怒江之光在高山上流去
避雨的鸟
一只鸟在我的阳台上避雨
青鸟小小地跳着
一朵温柔的火焰
我打开窗子
希望它会飞进我的房间
说不清是什么念头
我洒些饭粒还模仿着一种叫声
青鸟看看我又看看暴雨
雨越下越大闪电湿淋淋地垂下
青鸟突然飞去朝着暴风雨消失
一阵寒颤似乎熄灭的不是那朵火焰
而是我的心灵
女同学
那一年春天音乐课后你从风琴后面奔进操场
当时在一群中学生中间你的位置是女王的位置
一班男生都在偷看着你但没有人承认
想承认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大家刚刚上初一
那天你肯定出众是由于跳绳还是唱歌
也许你穿过了整个操场追逐着另一个
粉红色的女孩只记得你穿着红裤子但你没有模样
你是有雀斑的女孩还是豁牙的女孩你肯定出众
但你不是某一张脸而是好几张脸组成
你没有肉体天国中的植物你属于哪一个芳名
刘玉英李萍胡娜娜李桂珍
哦看看时时间留下了什么一片空空的操场
这些芳名有何行为上的含义?
我记得我们男生之间
都有过彼此头破血流的经验
我记不得你写字是否用的左手你的脸是否有痣
我不记得有任何细节事关疼痛
出众是危险的这使得你无法接触
当然我拉过你的手不止一次
大合唱集体舞木偶人的课外游戏
你的手无所顾忌地伸过来像成年人的手一样
有力但不代表你本人的神经
老师那时常说祖国的花朵
也许就是这句惯用语老让我把你
和某个春天相联系那个春天
是否开过花我已经想不起来
但在我的记忆中你代表着春天代表着花
还代表着正午时光飘扬在操场上的红旗
但我总觉得那些年你和我形影不离因为
教室的座位总是一男一女一男一女
我记得所有的男生都偷过老师的粉笔但你没有
那时我的钢笔一旦遗失我只会怀疑男生
我也偷过我偷看过你的文具盒
还偷看过你的其他部位当然啦是在大白天
那时干什么大人都不准只能偷偷摸摸
连看你也只是偷看我正视你的时候
你总是已经当众站起来要么回答老师的提问
要么扬着头用标准的普通话朗诵
哦女同学从十三岁到十八岁
我不记得你偷过什么你当过贼么
哪怕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
偷偷地瞅瞅他刚刚冒出微眦的厚嘴唇
女同学我是否年纪轻轻就与幽灵同座
而我又是谁你的背诵课文的男幽灵
当时我们学到的形容词很少
大多数只能用来形容祖国革命
我做有些事都不知道该怎么讲
有一学期我老梦见你跳绳
星期一在课堂上
我深怀恐惧无法认真听讲
一节节课我只担心着被叫起来当众提问
我的心像一只被扔进了白天的老鼠在关于你的狂想中
钻来钻去我朦胧地觉得你的身体应该有许多洞穴
但我一个也找不到
少年的日子忧心忡仲
害怕着班集体会看透他的坏心眼
老师教育我们要关心国家大事
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女同学身上是可耻的
我尚未学会写作情书这种体裁的作文
谁会教给我们永远是零分
女同学请恕我冒昧
我在私下对你有所不恭如果那一年你能进入男厕所
你就会发现我写得最有力的作文是以你的芳名为题
可你瞧瞧我公开在你面前的样子
不是什么乱涂乱画的小杂种
而是语文得了五分的害羞的男同学
不知道是幸福的这使一头豹子
闯入了花园使一只企鹅投进了烈火
但我一直在仇恨这种幸福
日复一日我们对着黑板学习并列复句
造句日益规范动作越发斯文
日复一日你出脱成窈窕淑女我成长为谦谦君子
某一日你的脸忽然闪出了神秘的微笑头也歪了
就像多年看惯的椅子忽然间无缘无故跳起舞来
放学回家的路上你忽然用故乡的方言对我说
“你……也走这条路”
你的样子奇怪令我警惕起来
似乎这一刹那我不再是你的同学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讲昆明话
唯一的一次可我又说了些什么
“今天的作业做了没有?
”
从这时我才知道了你本人的声音
与学校里那一位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你的话意味何在
一个愣头青只被你的样子迷惑
这个样子我记住了
中学毕业我才知道当姑娘
歪着头笑成这种样子
就是她想怀孕的时候
哦说起来都说那是金色的年代
可我错过了多少次下流的机会
我一直是单纯高尚的小男生
而你女同学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当
终于没有当成一个风骚十足的娘们
岁月已逝学校的操场空空
并非人去楼空只是同学们都在上课
十点整大家都会活蹦乱跳从教室滚出来
女同学你当然出众
短篇(选十五)
85
在西部以南
灰色的岩石上
爬满冬天的蜘蛛
同样在黑蜘蛛身上
爬着灰色的岩石
89
高蓝的天空
应当有鹰在飞翔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
正在飞翔的只有乌鸦
91
狼经过山谷
辨别植物和食物的声音
哲学家经过同一山谷
作为有思想的食物区别于一切食物
但狼看不见任何思想
它直取食物
92
听见松果落地的时候
并未想到“山空松子落”
只是“噗”一声
看见时一地都是松果
不知道响的是哪一个
93
这个黄昏云象贝多芬的头发那样卷曲着
这个黄昏高原之幕被落日的手揭开了
原来是一架巨大的红钢琴
张开在怒江和高黎贡山之间
水从深处抬起了它的透明鸟把羽毛松开在树枝上
黄金之豹把双爪枕在岩石的包厢口蛇上升着
石头松开了握着的石头森林里树的肤色在转深
星星的耳朵悬挂在高处万物的听都来了
哦请弹奏吧永恒之手
96
寒流袭击城市
三点钟天空已经灰暗
冷气控制了一切
有人对生活产生厌倦
有人对旅行丧失了信心
有人把外衣裹紧
但是只要有美丽的女人在附近出现
控制一切的就会立即失控
生活的就想重新生活
旅行的就想继续旅行
那个怕冷的昆明男子
忽然间松开了衣领
露出被严寒冻红的脖子
97
这一代人已经风流云散
从前的先锋派斗士如今挖空心
思地装修房间
娃娃在做一年级的作业
那些愤怒多么不堪一击那些前
卫的姿态
是为在镜子上获得表情
晚餐时他们会轻蔑地调侃起某个
愤世嫉俗的傻瓜
组织啊别再猜疑他们的忠诚
别再在广场上捕风捉影
老嬉皮士如今早已后悔莫及地回
到家里
哭泣着洗热水澡用丝瓜瓤擦背
七点钟他们裹着割绒的浴巾
像重新发现自己的老婆那样
发现电视上的频道
102
汽车在高原上飞驰
原始森林的边缘出现的时候
一头虚构的野鹿
窜进我的内心
但我没有草地和溪流
让它长久地逗留
108
蝴蝶在花园的额头上
捕捉着傍晚的光线
星期六的报纸买来了
在第四版的副刊上
在凶杀案件和股票行情之间
刊登着一首歌颂这昆虫的诗
109
金斯堡死了在他的祖国
我像一个没有祖国的人
为了证实他的死
破例买了一份晚报
十年前这个世界在他的嚎叫中
呼唤着红色的救火车
现在他死在报纸的第四版上
在这喧嚣的印刷品之间
他的墓地不超过四百个铅字
110
干活的时候
总是有什么在后面或旁边
默不做声地看着
或许还做做鬼脸
但没有时间去对付它
它可能是某种尚未长出舌头的东西
它将在你干完离开之后
长出舌头
114
列车割破大地
在它红色的伤口上飞驶
我的心落后于伤心列车
与它背道而驰
当黄昏的风响起
乘客们再次核对时刻表
我像烹制晚餐那样
蕴酿着落日时分的
唐朝心情
115
在乡村的稻草堆上
一只老雀死在世界怀抱中
没有葬仪的死亡啊
风散了它的羽毛
秋天阳光晒干了它的心脏
案树在金汁河的岸上
为一朵乌云歌唱
117
在三月六日的电话亭里
我等待着一个传呼的应答
我呼叫的是
惊蛰
119
我总是轻易就被无用的事物激动
被摇晃在山岗上的一些风所激动
被倒塌在玉米地上的一片枯草所激动
无用的秋天不会改变时代的形状
不会改变知识中的罪行
但它会影响我
使我成为一个有感官的人
140
有人裙子垂地
几乎盖着我的脚
那不是我的脚
那是我渴望着被践踏的心
它蹦跳起来
141
彩虹出来了
“架起一条通向天堂的火车”
只是一个幻觉
学校据此教育学生
努力吧
要不然没有座位
142
我只是时间的
的一只只胎儿
我只是胎儿的
一具具尸体
143
那些小说家都是
诗歌之蛹变成的
但在那些蝴蝶中
没有小说家
144
老教授
在一棵柏树下
练习太极拳
姿态优美
像一只正在长出羽毛的
白鹤
他忽然摇身一变
像杂志那样打开
于坚我告诉你一件事
我儿子
要到美国去了
145
我写下了“黑暗的”
在白天在阳光底下
我有些踌躇
我考虑着黑暗的意思
乌鸦还是集中营?
当我思考着
黑暗正以墨水的形式
从我的笔尖底下
踮起脚尖溜走
146
主席台上
花朵也穿着毛呢制服
惟一温柔的是倒茶的小姐
当她袅袅走进文件和话筒
为他们沏茶
我们才想起来那些木偶
也有嘴
147
书店狰狞的面目
悬挂在每一条大街
进不进去都无所谓
你的晚餐已经出版
148
一万个人的大街上
这个家伙又不见了
马云!
到处找大叫
发现他正站在黄色的电话亭旁
发呆干什么你!
他不回答继续看着那群
在夏日的阳光中
啃香蕉的
长腿姑娘
149
阳光树的一片叶子
刚好就盖着那盆菊花
花朵三五黄金之色
我去搬椅子泡茶
当我预备好一切
转来
那灿烂的一页
已经变成猫的脊背
150
黎明
我拉开窗帘看见
玻璃窗嘘满了水汽
这才发现
老秋天竟有一张
情人的嘴
151
我总是在猜测
这样说的后果是什么
我总是在害怕
是否说了不准说的话
我总是在担心
他们是否已不再容忍
大道如青天
我在舌尖上小心翼翼地行进
就像一个探雷的工兵
152
天变了
当我醒过来拉开窗帘
发现它阴云密布在刮风
它昨天的脸孔呢
在夜里谁把它得罪了
我再也不想去郊外
我将躺在被子里
像一只被杀害的乌鸦
一只蚂蚁躺在一棵棕榈树下
三叶草的吊床把它托在阴处
象是纽约东区的某个阳台
下面有火红色与黑色的虫子
驾车驶过高速公路和布鲁克林大桥
这些蚂蚁脑袋特大瘦小的身子
像是从那黑脑袋里冒出来的嫩芽
它有吊床露水和一片绿茸茸的小雾
因此它胡思乱想千奇百怪的念头
把结实的三叶草压得很弯
我蹲下来看着它象一头巨大的猩猩
在柏林大学的某个座位望着爱因斯坦
现在我是它的天空
是它的阳光与黑夜
但这虫子毫不知觉
我的耳朵是那么大它的声音是那么小
即使它解决了相对论这样的问题
我也无法知晓对于这个大思想家
我只不过是一头猩猩
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
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一只蝴蝶
就在白天我还见她独自在纽约地铁穿过
我还担心她能否在天黑前赶回家中
那死亡被蓝色的闪电包围
金色茸毛的昆虫阳光和蓝天的舞伴
被大雷雨踩进一滩泥浆
那时叶子们紧紧抱住大树闭着眼睛
星星淹死在黑暗的水里
这死亡使夏天忧伤阴郁的日子
将要一直延续到九月
这本是小事一桩
我在清早路过那滩积水
看见那些美丽的碎片
心情忽然被这小小的死亡击中
我记起就在昨夜雷雨施暴的时候
我正坐在轰隆的巨响之外
怀念着一只蝴蝶
阳光只抵达河流的表面
只抵达上面的水
它无法再往下它缺乏石头的重量
可靠的实体介入事物
从来不停留在表层
要么把对方击碎要么一沉到底
在那儿下面的水处于黑暗中
像沉底的石头那样处于水中
就是这些下面的水这些黑脚丫
抬着河流的身躯向前就是这些脚
在时间看不见的地方
改变着世界的地形
这头镀金的空心鳄鱼
在河水急速变化的脸上缓缓爬过
避雨的树
寄身在一棵树下躲避一场暴雨
它用一条手臂为我挡住水为另外的人
从另一条路来的生人挡住雨水
它像房顶一样自然地敞开让人们进来
我们互不相识的一齐紧贴着它的腹部
蚂蚁那样吸附着它苍青的皮肤它的气味使我们安静
像草原上的小袋鼠那样在皮囊中东张西望
注视着天色担心着闪电雷和洪水
在这棵树下我们逃避死亡它稳若高山
那时候我听见雷子确进它的脑门多么凶狠
那是黑人拳击手最后致命的一击
但我不惊慌我知道它不会倒下这是来自母亲怀中的经验
不会它从不躲避大雷雨或斧子这类令我们恐惧的事物
它是树是我们在一月份叫做春天的那种东西
是我们在十一月叫做柴禾或乌鸦之巢的那种东西
它是水一类的东西地上的水从不躲避天上的水
在夏季我们叫它伞而在城里我们叫它风景
它是那种使我们永远感激信赖而无以报答的事物
我们甚至无法像报答母亲那样报答它我们将比它先老
我们听到它在风中落叶的声音就热泪盈眶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爱它这感情与生俱来
它不躲避斧子也说不上它是在面对或等待这类遭遇
它不是一种哲学或宗教当它的肉被切开
白色的浆液立即干掉一千片美丽的叶子
像一千个少女的眼睛卷起永远不再睁开
这死亡惨不忍睹这死亡触目惊心
它并不关心天气不关心斧子雷雨或者鸟儿这类的事物
它牢牢地抓住大地抓住它的那一小片地盘
一天天渗入深处它进入那最深的思想中
它琢磨那抓在它手心的东西那些地层下面黑暗的部分
那些从树根上升到它生命中的东西
那是什么使它显示出风的形状让鸟儿们一万次飞走一万次回来
那是什么使它在春天令人激动使它在秋天令人忧伤
那是什么使它在死去之后成为斧柄或者火焰
它不关心或者拒绝我们这些避雨的人
它不关心这首诗是否出自一个避雨者的灵感
它牢牢地抓住那片黑夜那深藏于地层下面的
那使得它的手掌永远无法捏拢的
我紧贴着它的腹部作为它的一只鸟等待着雨停时飞走
风暴大片大片地落下雨越来越瘦
透过它最粗的手臂我看见它的另外那些手臂
它像千手观音一样有那么多手臂
我看见蛇鼹鼠蚂蚁和鸟蛋这些面目各异的族类
都在一棵树上在一只袋鼠的腹中
在它的第二十一条手臂上我发现一串蝴蝶
它们像葡萄那样垂下绣在绿叶之旁
在更高处在靠近天空的部分
我看见两只鹰站在那里披着黑袍安静而谦虚
在所有树叶下面小虫子一排排地卧着
像战争年代人们在防空洞中等待警报解除
那时候全世界都逃向这棵树
它站在一万年后的那个地点稳若高山
雨停时我们弃它而去人们纷纷上路鸟儿回到天空
那时太阳从天上垂下把所有的阳光奉献给它
它并不躲避这棵亚热带丛林中的榕树
像一只美丽的孔雀周身闪着宝石似的水光
灰鼠
不请自来的小坏蛋
在我房间里建立了据点
神出鬼没从来不打照面
晚上在电视里看到你的大名
和唐老鸭并列方知你是明星
我再也不得安宁了
灰鼠已来到我的房间
像是一个瘤子已长在我身体内部
多次去医院透视什么也没有查出
我的馒头被锯掉一半
我的大米有可疑的黑斑
到底作案者是谁
我开始小心翼翼竖耳谛听
听听衣柜听听地板
我当然搜到那细小而坚硬的声音
可我无法断定
你小子是在咬我心爱的衬衣
还是在啃外公留给我的古玩
你总是轻溜溜地走动
似乎出于对我的关心
从前外祖母也喜欢如此
在深夜悄悄下床关好风中的窗子
你在蛋糕上跳舞在药片上撒尿
把我的好书咬得百孔千疮
但毕竟你不知道什么会响什么不会
于是撞翻瓷器又跳过某个高度
居然造成一回地震
吓得我从梦中逃出踮起脚尖
又不能勃然大怒
还必须干得比你更轻
从床头摸到书架担心着被你听见
似乎你正在写作不能打扰
我比你笨拙终于撞倒了椅子
我惶惶然东张西望显得心中有愧
其实你小子或许已酣然睡去
喝了牛奶换了一个套间
你在暗处转动着两粒黑豆似的眼珠
看见我又大又笨一丝不挂毫无风度
你发现我在夜里的样子
你保持沉默这一点和父亲不同
这种品德使我深觉难堪
我终于不能忍受乱敲乱捅
找决定彻底搜查把你逮捕处死
但一看到周围这些庞大无比的家俱
那些隐藏在无数什物中的掩体
我就心烦意乱茫然失措
只好放弃行动
外面都以为我独处一室
必定神清思静潜心学问
其实我担惊受怕避免出门
一下班就匆匆回家
一进门就打开柜子打开箱子
检查那个不露声色的家伙
又干了些什么勾当
感谢父亲
一年十二月
您的烟斗开着罂粟花
温暖如春的家庭不闹离婚
不管闲事不借钱不高声大笑
安静如鼠比病室干净
祖先的美德光滑如石
永远不会流血在世纪的洪水中
花纹日益古朴
作为父亲您带回面包和盐
黑色长桌您居中而坐
那是属于皇帝教授和社论的位置
儿子们拴在两旁不是谈判者
而是金钮扣使您闪闪发光
您从那儿抚摸我们目光充满慈爱
像一只胃温柔而持久
使人一天天学会做人
早年您常常胃痛
当您发作时儿子们变成甲虫
朝夕相处我从未见过您的背影
成年我才看到您的档案
积极肯干热情诚恳平易近人
尊重领导毫无怨言从不早退
有一回您告诉我年轻时喜欢足球
尤其是跳舞两步
使我大吃一惊以为您在谈论一头海豹
我从小就知道您是好人非常的年代
大街上坏蛋比好人多
当这些异教徒被抓走、流放、一去不返
您从公园里出来当了新郎
一九五七年您成为父亲
作为好人爸爸您活得多么艰难
交待揭发检举密告
您干完这一切夹着皮包下班
夜里您睡不着老是侧耳谛听
您悄悄起来检查儿子的日记和梦话
像盖世太保一样认真
亲生的老虎使您忧心忡忡
小子出言不逊就会株连九族
您深夜排队买煤把定量油换成奶粉
您远征上海风尘仆仆采购衣服和鞋
您认识医牛校长司机以及守门的人
老谋深算能伸能屈光滑如石
就这样在黑暗的年代在动乱中
您把我养大了领到了身份证
长大了真不容易爸爸
我成人了和您一摸一样
勤勤恳恳朴朴素素一尘不染
这小子出生时相貌可疑八字不好
说不定会神经失常或死于脑炎
说不定会乱闯红灯跌断腿成为残废
说不定被坏人勾引最后判刑劳改
说不定酗酒打架赌博吸毒患上艾滋病
爸爸这些事我可从未干过没有自杀
父母在不远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九点半上床睡觉星期天洗洗衣服
童男子二十八岁通过婚前检查
三室一厅双亲在堂子女绕膝
一家人围着圆桌温暖如春
这真不容易我白发苍苍的父亲
在诗人的范围以外对一个雨点一生的观察
哦要下雨啦
诗人在咖啡馆的高脚椅上
瞥了瞥天空小声地咕噜了一句
舌头就缩回黑暗里去了
但在乌云那边它的一生它的
一点一滴的小故事才刚刚开头
怎么说呢这种小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我关心更大的诗人对女读者说
依顺着那条看不见的直线下来了
与同样垂直于地面的周围保持一致
像诗人的女儿总是与幼儿园保持着一致
然后在被教育学弯曲的天空中
被弯曲了它不能不弯曲
但并不是为了毕业而是为了保持住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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