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梦十夜汉语全文Word文档格式.docx
- 文档编号:16830244
- 上传时间:2022-11-26
- 格式:DOCX
- 页数:9
- 大小:31.85KB
夏目漱石梦十夜汉语全文Word文档格式.docx
《夏目漱石梦十夜汉语全文Word文档格式.docx》由会员分享,可在线阅读,更多相关《夏目漱石梦十夜汉语全文Word文档格式.docx(9页珍藏版)》请在冰豆网上搜索。
我坐在青苔上。
抱著胳膊眺望著圓形墓碑,想著,從現在開始我就得這樣等候一百年。
然後,正如女人所說,太陽從東方升起了。
那是個又大又紅的太陽。
然後,再如女人所說,太陽從西方落下去了。
火紅地、靜謐地落下去了。
我在心裡數著,這是第一個。
不久,嫣紅的太陽又晃晃悠悠地升起。
然後,再默默地西沉。
我又在心裡數著,這是第二個。
如此第一個、第二個地默數著當中,我已記不得到底見了幾個紅日。
無論我如何拼命默數,數不盡的紅日依然持續地越過我的頭頂。
然而一百年依然還未到。
最後,我眺望著滿佈青苔的圓墓碑,不禁想著,是否是被女人騙了。
看著看著,墓碑下方,竟然斜伸出一條青莖,昂首向我逼近。
眨眼間即伸長到我胸前,然後停住。
搖搖晃晃的瘦長青莖頂上,一朵看似正微微歪著頭的細長蓓蕾,欣然綻放開來。
雪白的百合芳香在鼻尖飄蕩,直沁肺腑。
之後自遙不可知的天際,滴下一滴露水,花朵隨之搖搖擺擺。
我伸長脖子,吻了一下水靈靈的冰涼雪白花瓣。
當我自百合移開臉時,情不自禁仰頭遙望了一下天邊,遠遠瞥見天邊孤單地閃爍著一顆拂曉之星。
此刻,我才驚覺:
「原來百年已到了。
」
_________________第二夜做了這樣一個夢。
退出師傅房間沿著走廊折回自己房間時,只見房裡已點上昏黃的座燈。
單膝跪在座墊,拔去燈芯時,花形的丁香油噗咚掉落在朱漆的燈檯上。
同時房間也頓時明亮起來。
紙門上的畫出自蕪村(譯注:
與謝蕪村,1717-1783,是俳人亦是畫家)之筆。
墨色的柳枝濃淡分明,遠近散佈在畫中,打著哆唆的漁夫斜戴著斗笠,走在堤防上。
壁龕上掛著文珠菩薩的掛軸。
香已燃盡,但房間角落仍飄蕩著香味。
這是個偌大的寺廟,附近一帶萬籟俱寂,冷森森地毫無人跡。
圓形座燈的影子映照在黑漆漆的天花板上,仰頭一望,總覺得影子活像是有生命似的。
我依然單膝跪在座墊,再用左手捲起座墊,右手伸進去一探,那東西果然還在。
既然在就不用擔心。
把座墊舖平,再盤坐其上。
你是武士。
既是武士,不可能無法開悟。
師傅如此說道。
又說,看你修行了這麼多天仍無法開悟,你大概不是武士,是人類的渣滓。
我笑著回說,您生氣了?
師傅憤憤回道,不甘心的話拿出你已開悟的證據出來!
說完把頭轉向他方。
真是豈有此理。
待隔壁大廳壁龕前的座鐘下次敲響前,我一定開悟給你看。
等我開了悟,再入師傅的房間。
那時,再以我的悟道交換師傅的首級。
若無法開悟,便無法奪取師傅的性命。
所以,我非要開悟不可。
因為我是武士。
若無法開悟,只能自刃。
武士一旦受辱,怎能苟且偷生?
不如死得壯烈。
想著想著,手又不自覺地伸進座墊下。
順手抽出一把朱鞘短刀。
緊握著刀柄,甩掉刀鞘後,冷峻的刀光瞬時劃亮昏暗的房間。
宛如有一樣駭人的東西,自我手中嗖嗖奔逃出去一般,然後再聚集在刀鋒上,將所有的殺氣凝聚於一個點上。
當我凝視著這把被縮聚成針頭形狀,又在尖端被強迫磨尖的鋒利刀刃,頓時興起一股想扎人的衝動。
全身的血液均流向右手手腕,使得握住刀柄的手掌濕黏黏的。
雙唇抖顫不已。
將短刀收進鞘內擱置在右後方,我結跏扶坐。
…趙州曰無。
何謂無?
我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臭和尚。
由於臼齒咬得太用力,鼻孔猛冒熱氣。
太陽穴抽筋得很痛。
雙眼也睜得比平常大兩倍。
我看得到掛軸。
看得到座燈。
看得到榻榻米。
更看得到師傅的光頭。
甚至聽得到師傅咧嘴嘲笑的聲音。
真是豈有此理的臭和尚。
說什麼也得砍下他那個光頭下來。
好,我就悟給你看。
舌根不停地唸著“無”、“無”。
明明在唸著無,我還是聞得到房裡的香味。
搞什麼鬼?
也不想想自己只是根香!
我出其不意地握緊拳頭不停毆打自己的頭。
再咯咯作響地咬緊臼齒。
兩腋汗如雨下。
背脊僵硬得像木棒。
膝蓋骨突然疼痛不堪。
即使膝蓋骨折了,我也不在乎。
可是,好痛。
好難受。
“無”卻久久都不顯現出。
以為已進入“無”的境界了,卻立刻被疼痛拉回。
氣死我了。
既懊惱又不甘心。
雙頰淚如泉湧。
我真想一頭栽到巨巖上,來個粉身碎骨。
不過,我還是強忍著痛苦扶坐著。
即使胸腔充滿無法忍受的苦悶,我還是忍住了。
那股苦悶急躁地想抬高我全身的筋肉,再自毛孔往外逃竄,可是四面八方都被堵住了,找不著出口,狀況極為狼狽。
不久,我有了異樣的感覺。
座燈、蕪村的畫、榻榻米、棚架,好似都消失了,可是又好似都仍存在著。
話雖如此,這並不表示“無”已現身在我眼前。
我只是馬馬虎虎坐著而已。
然後,隔壁房間的座鐘開始響起。
我嚇了一跳。
右手馬上擱在短刀上。
時鐘又敲了第二響。
__________________
第三夜做了這樣一個夢我揹著一個六歲的小孩。
那的確是自己的小孩沒錯。
只是不知何時小孩的雙眼竟瞎了,且變成個乳臭未乾的小鬼頭。
我問他,眼睛什麼時候瞎的,他回說,好久好久以前就瞎了。
聲音的確是小孩的聲音,講話口调卻像大人一樣。
而且態度跟我同等。
兩旁都是青嫩稻田。
小徑很窄。
偶爾可見鷺鷥影在黑暗中掠過。
「到稻田小徑了吧。
」背後傳來聲音說道。
「你怎麼知道?
」我回頭問他。
「不是有鷺鷥在叫嗎?
」他答。
果然,鷺鷥叫了兩聲。
雖是自己的孩子,我卻感到有點恐怖。
揹著這麼個東西,往後的路怎麼走?
正想找個地方丟了算了,黑暗中恰好隱約可見一座大森林。
剛考慮起那或許是個好地方,背後突然傳來:
「嘿嘿!
」「笑什麼?
」小孩不回答,只是問道:
「爸爸,重不重?
」「不重。
」「不久就會變重喔。
」我默默地以森林為目標向前走著。
只是田間小徑蜿蜒曲折,怎麼走也走不出去。
不一會兒,眼前出現兩條叉徑。
我站在叉徑口,稍事休息。
「這裡應該有塊石碑。
」小鬼頭說。
果然有塊及腰的八寸角石聳立在路間,上面寫著:
「左邊日窪,右邊堀田原。
」明明是夜晚,石上的鮮紅大字卻看得很清楚。
顏色類似蠑螈腹部的紅色。
「往左邊吧!
」小鬼頭下了命令。
朝左一看,方才見著的森林黑影,正在上空黑騰騰地彷彿要壓落下來。
我有點猶豫不決。
「不必顧慮了。
」小鬼頭又開口。
我只好無奈地邁向森林方向。
心中暗忖,這小瞎眼的怎麼料事如神。
一直線地快走近森林時,背後又說話了:
「瞎眼真不方便呢。
」「有我揹著你,哪裡不方便?
」「讓你揹著真是不好意思。
不過瞎眼的會被人看不起,尤其連父母都會看不起,所以不行哪!
」聽後,我真得感到很厭煩。
還是快到森林裡把這小鬼給丟了算了,於是我加快腳步。
「再走一會兒你就知道了…那天也剛好是這樣的夜晚吧。
」背後在自言自語。
「什麼?
」我粗魯地問。
「還問什麼?
你不是心裡明白?
」孩子嘲弄似地回答。
他這麼一說,我也感到自己好像明白。
只是不太知道詳情。
只感到好像也是這樣的夜晚。
也感到再往前走的話,就會萬事明白了。
更感到若真萬事明白的話,可了不得,所以得在還不明白時早點丟了這個孩子,這樣才能安心下來。
我又加快了腳步。
雨已下了一陣子。
小徑更加昏暗了。
我專心一意地往前走。
只是背上黏著一個小鬼頭,而且這個小鬼頭像一面鏡子,能把我的過去、現在、未來,即便再些許的事實也能一覽無遺地全照出來。
不僅如此,這小鬼頭又是自己的孩子。
且是個瞎子。
想著想著,越想越覺得受不了。
「就是這裡!
就是這裡!
就是那杉樹根處!
」雨中,小鬼頭的聲音清晰響亮。
我不自覺地停住腳步。
原來不知何時我們已身置林內。
約兩公尺前那個黑東西,看起來的確像是小鬼頭所說的杉樹。
「爸爸,是在那杉樹下吧?
」「嗯,是的。
」我不由自主地這樣回答。
「是文化五年(1808)辰年時吧?
」想想,好像真是文化五年時。
「今年正好是你殺了我滿百年了呢!
」我一聽到這句話,腦中突然浮現出,在一百年前的文化五年那年,也是在這樣的夜晚,在這株杉樹下,我曾經殺死過一個盲目人的情景。
當我醒悟到原來自己是個殺人犯時,背上的孩子,立刻像一尊地藏菩薩石像般異常沉重起來。
第四夜廣闊的水泥地中央,擱置著一個类似纳凉用的長凳,四周並排著幾個小折凳。
長凳黑得發亮。
一隅有個老爹坐在四方形的膳台前,自斟自飲。
下酒菜好像是紅燒魚肉。
老爹酒酣耳熱,臉上已泛起紅暈。
而且他的臉光滑細膩,看不出有一絲皺紋。
只是那一大把銀白鬍鬚,透露出他是個上了年紀的老爹而已。
我雖只是個孩子,卻對老爹的年紀萌生興趣。
這時,在後屋自水管引水進提桶的大娘走了過來,在圍裙上邊擦手邊問老爹:
「阿伯您幾歲了?
」老爹吞下含在嘴裡的酒菜,裝模作樣地說:
「我也忘了。
」大娘把擦乾的手夾在細長的腰帶中,立在一旁仔細觀看老爹的臉。
老爹用飯碗大的容器大口大口地乾酒,然後從銀白的長鬚間呼出一口長長的大氣。
大娘再問:
「阿伯您住在哪裡?
」老爹停止呼氣,回說:
「肚臍裡頭。
」大娘依舊將手夾在腰帶中,繼續問:
「您是要到哪裡去呢?
」老爹又用那個飯碗般的容器喝下一碗熱酒,再像方才那樣呼出一口大氣,才回說:
「去那邊。
」「直走嗎?
」大娘再問時,老爹呼出的氣息,已越過紙窗穿過柳樹下,一直線飛到河灘邊。
老爹走到外頭。
我也緊跟其後。
老爹腰下繫著一個小葫蘆。
肩上掛著一個四方形盒子垂在腋下。
穿著一件淺黃的窄長褲與淺黃的無袖背心。
布襪是黃色的。
看上去像是獸皮做的。
老爹筆直走到柳樹下。
柳樹下有三、四個孩子在。
老爹邊笑邊從腰間取出一條淺黃手巾。
再將手巾捻成一條細繩,放在地面中央。
然後在手巾四周畫了個大圓圈。
最後從腋下的盒子拿出一個糖果店吹的那種黃銅哨子。
「看好喔!
這條手巾會變成一條蛇,看好喔!
」老爹反覆說著。
孩子們目不轉睛地盯著手巾看。
我也在一旁盯看著。
看好喔!
好了嗎?
」老爹邊說邊吹起哨子,又在圓圈上來回轉著。
我一直盯看著手巾,可是手巾卻紋風不動。
老爹一直在嗶嗶地吹著哨子。
也在圓圈上轉了好幾圈。
他墊起草鞋鞋尖、躡手躡腳地、回避著手巾似地不停繞圈子。
看起來有點可怕,又很有趣。
然後老爹停住吹哨子。
再打開垂掛在肩上的盒子,抓住手巾一角,迅速地拋進盒裡。
「這樣放進盒子裡,手巾會變成蛇。
等一下再給你們看!
」老爹邊說邊邁開腳步。
他穿過柳樹,筆直走下小徑。
老爹邊走邊說著:
「等一下會變」、「手巾會變蛇」,最後竟唱起歌來。
「等一下會變,手巾變成蛇一定會變,哨子會響」老爹唱著唱著,終於走到河灘。
河灘沒有橋也沒有船,我以為他可能會在此地休息,再給我們看盒子裡的蛇。
可是他竟然嘩啦嘩啦地走入河裡。
起初水深及膝,然後逐漸淹過腰部,最後胸部也浸在水中。
可是老爹仍在唱著:
「變深了,夜晚了變成一條直直的路」老爹依舊往前走去。
然後,鬍子、臉、頭、頭巾都消失了。
我以為老爹渡河到對岸上時,會給我們看盒子裡的蛇,所以一直站在沙沙作響的蘆草叢中等候著。
一個人孤單地一直等候著。
可是,老爹卻始終沒有上岸。
第五夜做了這樣一個夢。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或許是兩千多年前的神話時代吧,那時我是個士兵,不幸打敗戰,被當成俘虜強行拉到敵方大將面前。
當時的人們都是高頭大馬,而且都蓄著很長的鬍鬚。
腰上繫著皮帶,並掛著棒子般的長劍。
弓則好像是用粗藤做的,既沒塗上黑漆,也沒磨亮。
看上去很樸實。
敵方大將坐在一個倒置的酒甕上,右手握著被插在草叢上的弓。
我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濃密的粗眉連成一直線。
這個時代當然沒有刮鬍刀之類的東西。
我因是個俘虜,沒有位子可坐,便在草叢上盤腿而坐。
我腳上穿著一雙大草鞋。
這個時代的草鞋都很高,立起時,可達膝蓋上。
草鞋上端一隅還故意留一串稻草,像穗子一樣自然下垂著,走起路來晃來晃去,是當裝飾用的。
大將藉著篝火盯視著我,問我要活亦或要死。
這是當時的習慣,每個俘虜都會被問相同的問題。
若回說要活,表是願意投降;
回說要死,則代表寧死不屈。
我只回說,要死。
大將把插在草叢上的弓拋向遠方,並拔出掛在腰上的長劍。
此時,隨風晃動的篝火湊巧將火舌轉向長劍。
我將右手手掌張開成楓葉狀,手心對著大將,抬到雙眼前。
這是表示暫停的手勢。
於是大將又收回長劍。
即使在那遙遠的時代,愛情這個東西仍是存在的。
我說,希望在臨死之前能和我的戀人見一面。
大將回說,可以等到翌日天明雞啼之時。
在雞啼之前,必須把戀人帶來。
若誤了時辰,我就不能跟戀人見面而走向死亡之命運。
大將又坐下來,眺望著篝火。
我交叉著自己的大草鞋,坐在草叢上等候戀人趕來。
夜,漸漸深沉。
偶爾會傳來篝火崩裂的聲音。
每當篝火崩裂,流竄的火焰即狼狽不堪般地將火舌轉向大將。
大將的雙眸,在濃眉之下閃閃發光。
篝火崩裂後,馬上會有人再拋下樹枝於火中。
過一會,火勢又會啪吱啪吱旺盛起來。
那聲音,勇猛得似能彈開黯夜一般。
此時,女人正牽著一匹被繫在後院橡樹的白馬出來。
她三度輕撫了馬的鬃毛,再敏捷地躍上馬背。
那是一匹沒有馬鞍亦無踩鐙的裸馬。
女人用她那修長雪白的雙腳,踢著馬腹,馬兒即往前飛奔。
可能又有人在篝火中添了樹枝,使得遠方天邊顯得幾分明亮。
馬兒正朝著這亮光奔馳在黑暗中。
鼻頭噴出兩道火柱般的氣息。
不過女人仍拼命以修長的雙腳猛踢馬腹。
馬兒奔馳得蹄聲都能傳到天邊。
女人的長髮更在黑暗中飛揚得宛如風幡。
然而,女人與馬,仍離目標有一段距離。
突然,黑漆漆的路旁,響起一聲雞啼。
女人往後仰收緊握在手中的韁繩。
馬兒的前蹄噹啷一聲刻印在堅硬的岩石上。
女人耳邊又傳來一聲雞啼。
女人叫了一聲,將收緊的韁繩放鬆。
馬兒屈膝往前一衝,與馬上的人兒一起衝向前方。
前方岩石下,是萬丈深淵。
馬蹄痕現在仍清晰地刻印在岩石上。
模仿雞啼聲的是天探女(譯注:
又名天邪鬼,佛教中被二王、毘沙門天王踩在腳底下專門與人作對的小鬼)。
只要這馬蹄痕還刻印在岩石上期間中,天探女永遠是我的敵人。
第六夜風聞運慶(譯注:
鐮倉時代著名的佛像雕鑿師)正在護國寺山門雕鑿仁王像,於是於散步時順道繞過去看看,不料在我之前早已聚集了許多慕名而來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紛紛。
山門前九、十公尺左右處,有一株巨大的赤松,枝幹橫生,遮蔽了山門的棟瓦,直伸向遙遠的青空。
綠松與朱門相映成趣,實為一幅美景。
而且松樹的位置絕佳,不礙眼地挺立於山門左端,再斜切山門往上伸展,越往上枝葉幅度越寬,並突出屋頂,看起來古意盎然。
想見是鐮倉時代不錯。
可是四周觀賞的人,竟與我同樣,都是明治時代的人。
而且大半都是人力車車夫。
大概是等候載客無聊,跑到這裡來湊熱鬧。
「好大啊!
」有人說。
「這個一定比雕鑿一般人像還要辛苦吧!
」又有人說。
「喔,是仁王。
現在也有人在鑿仁王啊?
我還以為仁王像都是古時鑿的。
」另一個男子如此說。
「看起來很威武的樣子。
要說誰最厲害,從古至今人們都說仁王最厲害。
聽說比日本武尊(譯注:
大和國家成立初期的傳說中英雄)更強呢!
」另一個男子插口道。
這男子將和服後方往上折進背部腰帶,又沒戴帽子,看起來不像是受過教育的人。
運慶絲毫不為圍觀者的閒言閒語所動,只專心致意揮動著手中的鑿子和棒槌。
他甚至連頭也不回,立在高處仔細雕鑿著仁王的臉部。
運慶頭上戴著一頂小烏紗帽般的東西,身上穿著一件素袍(譯註:
鐮倉時代的庶民麻布便服)之類的衣服,寬大的兩袖被縛在背部。
樣子看起來很古樸。
和在四周喋喋不休看熱鬧的人群格格不入。
我仍舊立在一旁,心裡奇怪運慶為何能活到現在,真是不可思議。
可是運慶卻以一付理所當然,不足為奇的態度拼命雕鑿著。
一個仰頭觀看的年輕男子,轉頭對我贊賞道:
「真不愧是運慶,目中無人呢!
他那種態度好像在說,天下英雄唯仁王與我。
真有本事!
」我覺得他說的很有趣,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又說:
「你看他那鑿子和棒槌的力道!
真是達到運用自如的境界!
」運慶正鑿完約有三公分粗的眉毛,手中的鑿齒忽豎忽橫地轉變角度,再自上頭敲打棒槌。
看他剛在堅硬的木頭上鑿開一個洞,厚厚的木屑應著棒槌聲飛落,再仔細一看,仁王鼻翼的輪廓已乍然浮現。
刀法異常俐落,且力道絲毫沒有遲疑的樣子。
「真行!
他怎能那樣運用自如,鑿出自己想鑿的眉毛與鼻子的形狀?
」我由於太感動,不禁自言自語地說著。
剛剛那個年輕男子回我說:
「不難啊!
那根本不是在鑿眉毛或鼻子,而是眉毛與鼻子本來就埋藏在木頭中,他只是用鑿子和棒槌將之挖掘出而已。
這跟在土中挖掘出石頭一樣,當然錯不了。
」這時,我才恍悟原來所謂的雕刻藝術也不過是如此。
若真是如此,那不管是誰,不是都能雕鑿了?
想到此,我突然興起也想雕鑿一座仁王像的念頭,於是,決定不再繼續觀賞下去,打道回府。
我從工具箱找出鑿子和棒槌,來到後院,發現前一陣子被暴風雨颳倒的橡樹,因為想用來當柴火燒,請伐木工人鋸成大小適中的木塊,被堆積在一隅。
我選了一塊最大的,興致勃勃地開始動工,不幸的是,鑿了老半天仍不見仁王的輪廓浮現。
第二塊木頭也鑿不出仁王。
第三塊木頭裡也沒有仁王。
我將所有木頭都試過一次,發現這些木頭裡都沒有埋藏仁王。
最後我醒悟了,原來明治時代的木頭裡根本就沒有埋藏仁王。
同時,也明白了為何運慶至今仍健在的理由。
第七夜我搭上一艘大船。
這艘船日夜無休無止盡地吐著黑煙,破浪前行。
船發出很響亮的聲音。
可是我不知道這艘船將駛往何方。
只是每天可見燒紅火箸般的太陽,從浪底昇上來。
昇到高聳的帆柱上空時,會駐足不動,但不一會兒又會超越船身,漸行漸遠。
最後再像燒紅火箸浸入水中般,發出嗤嗤聲沉入浪底。
每當太陽沉入浪底時,遠方的綠波會滾滾沸騰成酡紅色。
大船也會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奮力直追,卻總是瞠乎其後。
某天,我抓住一位船上的男子問:
「這艘船是在往西行嗎?
」男子訝異地觀看了我一會兒後,才回問:
「為什麼?
」「因為看上去好像在追落日。
」男子呵呵笑了起來。
然後逕自走遠。
爾後,耳邊傳來一陣喝彩。
「西行之日,盡頭是東嗎?
這是真的嗎?
日出東方,娘家是西嗎?
這也真的嗎?
身在浪上,以櫓為枕,漂啊漂吧!
」我循聲走至船首,原來是許多水手們正在合力拉著粗重的帆繩。
我感到非常不安。
既不知何時才能靠岸,也不知將駛往何方。
只知道船隻吐著黑煙一直前行。
巨浪滔天,蒼蓝得无可言喻,有時又會化為紫色。
只有船身四周總是白沫飛騰。
我感到非常不安。
心想,與其待在船上,不如縱身海底。
船上乘客很多。
但大半是外國人。
不過容貌有異。
某天,天色陰霾,船身搖晃不定,我瞧見一個女子在倚欄低泣。
更瞧見她擦拭眼淚時那條白色手帕。
她身穿印花洋裝。
看到她時,我才恍悟原來船上悲傷的人不只是我一個。
一天夜晚,我獨自在甲板上眺望星空時,有個外國人走近問我懂不懂天文學。
我心想,我正無聊得想自殺了,根本沒必要學天文學。
所以我不回話。
可是這個外國人竟說起金牛宮上有七姊妹星團的事,又說,星空與大海都是上帝的創作。
最後問我,信不信上帝。
我只是沉默不語地望著星空。
又有一次,我到沙龍喝酒,看見一個衣著入時的年輕女子,背對著沙龍入口正在彈鋼琴。
她身旁立著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正在引吭高歌。
男子的嘴巴看起來大得驚人。
倆人的樣子,看上去像是完全無視他人存在似的,也看上去像是忘卻了身置船上之事似的。
我越來越感到無聊。
終於下定尋死的決心。
因此某天夜晚,趁著四下無人時,斷然縱身躍入海裡。
然而…當我雙腳離開甲板,與船隻絕緣的那一剎那,突然感到就這樣死的話太可惜了。
我衷心後悔起我做的行動。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再怎麼後悔,我終究得沉入海底。
只是船隻似乎很高,我的身子雖已離開船隻了,雙腳卻久久都不能著水。
身旁又沒有可抓的東西,於是我的身子逐漸逼近海面。
我拼命縮起腳,但海面仍一步步向我逼近過來。
水面一片漆黑。
然後,船隻一如平常地吐著黑煙,從我身邊駛過。
此時,我才醒悟到,即使不知船隻將駛往何方,我仍應該待在船上的。
遺憾的是,我已無法實行了悟後的道理,只能懷抱著無限悔恨與恐佈,靜靜地墜落於黑浪中。
第八夜跨進理髮店門檻時,三、四個穿著白色制服的員工異口同聲地喊著歡迎光臨。
我站在理髮店中央環顧四周,這是一間四方形的房間。
兩邊有窗,另兩邊掛著鏡子。
數了數,共有六面鏡子。
我坐到其中一面鏡子前,剛坐下椅子就發出噗嗤聲。
看來這是張挺舒服的椅子。
鏡子清晰地映照出我的臉。
鏡中的臉後,可見窗戶,也可見斜後方的櫃台。
櫃台裡沒有人。
倒是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的上半身,看得很清楚。
我看到庄太郎帶著一個女人走過。
他戴著一頂不知何時買回的巴拿馬草帽。
那女人也不知何時釣上的。
兩人看上去一臉春風得意的樣子。
本想再仔細瞧瞧女人長得什麼模樣,可惜兩人已走遠了。
再來是豆腐小販吹著喇叭經過。
他把喇叭含在嘴裡,因此雙頰像被蜜蜂螯過似地鼓得腫腫的。
正因為鼓著雙頰經過,害我老掛在心上,總覺得他這輩子一直像被蜜蜂螯到一樣。
有個藝妓出來了。
臉上還沒上妝。
本梳成島田髻的髮型也鬆落了,看起來懶懶散散的樣子。
不但睡眼惺忪,臉色也非常蒼白。
我向她點了個頭,道了幾句寒喧話,可惜對方老是不出現在鏡中。
然後有個穿著白色制服的高大男子,來到我身後,他手持梳子剪刀,仔細地端詳著我的腦袋。
我捻著下巴上的薄鬚,問他:
怎樣?
能不能剪成個樣子?
白衣男子,不發一言,只用手中的琥珀色梳子輕輕敲著我的頭。
「頭呢?
能不能理成個樣子?
」我再問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依然不回話,喀嚓喀嚓地開始動剪。
我睜大著雙眼,本不想遺漏任何鏡中的鏡頭的,可是剪刀每一響,就會有黑髮落在眼前,擔心黑髮掉進眼裡,只得閉上眼。
豈知白衣男子竟在這時開口:
「先生,你看到外面那賣金魚的嗎?
」我回說,沒瞧見。
他也就沒再開口,繼續操作著剪刀。
突然我聽到有人在大喊危險。
趕忙睜開雙眼。
只見白衣男子的衣袖下出現一個腳踏車輪子。
也看到人力車的車把。
才剛看到,白衣男子即雙手抓住我的頭,把我的頭扭向別處。
腳踏車及人力車都消失了。
耳邊又響起剪刀的喀嚓喀嚓聲。
不久,白衣男子繞到我旁邊,開始剃起耳朵旁的頭髮。
頭髮不再在眼前亂舞,我安心地睜開眼。
外面傳來粟糕啊、糕啊、糕啊的叫賣聲。
賣糕的特意將小杵擊在臼上,配合著叫賣聲拍子在搗糕。
我因為只在兒時曾看過賣粟糕的,所以很想再看一眼,可是賣糕小販卻不肯出現在鏡中。
我只聽得見搗糕聲。
我將全部視力集中在鏡角。
發現櫃台內不知何時坐了一個女子。
膚色微黑,濃眉大眼,身材高大,頭上梳了個銀杏髮,穿著一件黑緞白領有襯裡的和服,半蹲半坐地正在數鈔票。
好像是十元鈔票。
女子垂下長長的睫毛,抿著雙唇,專心數著鈔票,而且數得很快。
可是那疊鈔票竟像是永遠都數不完似的。
膝上那疊鈔票,看上去至少有百張以上,一百張鈔票再怎麼數應
- 配套讲稿:
如PPT文件的首页显示word图标,表示该PPT已包含配套word讲稿。双击word图标可打开word文档。
- 特殊限制:
部分文档作品中含有的国旗、国徽等图片,仅作为作品整体效果示例展示,禁止商用。设计者仅对作品中独创性部分享有著作权。
- 关 键 词:
- 夏目漱石梦十夜 汉语 全文